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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寧馨 - 閨秀愛財有道【單】 [打印本頁]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2 09:25 PM     標題: 寧馨 - 閨秀愛財有道【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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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說來這身體原主也可憐,就是被後娘靠“捧殺”一招養廢的魯蛇一個,
愛慕的俊王爺不喜歡她,反要娶她妹妹,她竟在人家洞房花燭夜佔有了新郎官,
哪知一跤撞到桌角,一命嗚呼去,連累她這穿越來的倒楣鬼受罰被關在柴房,
拜託,聽說留在這王府裡,最好的待遇也只是當小妾,她當然有多遠逃多遠,

這時原主親娘的舊時陪房胡婆正好讓人來找她,將她帶到北方小城重新過活,
她利用一手做燒餅的好手藝,不敢說賺得盆滿缽滿,天天鋪子爆滿而已啦,
以為數錢數到手酸的好日子就要到來,晴天霹靂卻劈下來──她竟有了身孕!

胡婆幫她編個她被婆母虐待、丈夫休棄她的故事,好堵堵鄰里的嘴,
怎麼想得到有天她不過去江邊散個步,居然也可以把“前夫”撿回來,
這位王爺不知遭遇什麼變故,狗血的失了憶,
胡婆趁機把他塑造成為了髮妻同家裡決裂,千里追妻的情聖,
再藉口他住的屋漏水,讓他倆同睡一張炕上,這不,睡著睡著就抱著嬌妻熱炕頭,

原來,真有日久生情這種事,正當她覺得王爺賣燒餅也能很有錢途,
正當她生了龍鳳胎以為一家人會幸福到老,那天殺的男人連再見都沒說就走了,
哼,走就走,她家正面臨被不明人士追殺危機,逼得他們詐死連夜搬家,
他往後若想吃回頭草,只能去墳前拔拔草了……


【出版日期】 2015/10/28
【出版社名稱】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藍海系列 E19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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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2 09:26 PM

【序言 流汗流淚的代價】

  在朋友的臉書上看到一段話──「女人在婚後流的淚與汗,都是婚前腦子裡進的水。」

  哈哈,拿來形容寧馨《閨秀愛財有道》裡的女主角葉蘭再是貼切不過,容我小小更動一下──女人在穿越後流的淚與汗,都是穿越前原主腦子裡進的水。

  話說這葉蘭還真不是普通的悲摧,一穿越來到古代,就發現自己被關柴房,原來,這身子原主竟在妹妹洞房花燭夜打昏妹妹,自個兒上了愛慕已久的俊帥妹夫的床,黑燈瞎火下,兩人成就一番好事;

  隔日,發現真相的帥王爺大怒,原主情急之下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到頭死了,軀殼裡換了來自現代的女主角靈魂,此後,這原主爽快一夜的後果,就要女主角往後的人生流汗流淚的償還了。

  其實,日子會過得怎麼樣往往決定於心態,而心態便是過往累積的教育與經歷的結合,對一個來自現代的女人而言,當然不可能接受自己此後將成為某個不愛自己的男人的小妾的命運,她逃出王府這個富貴窩,但也絕不讓自己淪落到吃穿煩惱的乞丐堆裡,她善用本事,和幫助她的故人開了餅鋪,生財有道,自食其力。

  這額上還在流著汗揉面做著餅,緊接而來的消息卻讓她想哭了──她竟懷了那男人的孩子!未婚懷孕啊,這在古代怎麼活?光鄰居們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了。

  意想不到禮物送達,孩子爹居然失憶,淪落到他們住的小城。

  岔開題外話,我很喜歡寧馨筆下的這座青石小城,不論是春天時楊柳初生,隨風飄曳,夏秋細雨霏霏,滿城煙蒙,或是隆冬飄下鵝毛大雪,那馬蹄在城中踏踏聲來,我覺得,這是一個養小孩、談戀愛的好地方,更別說,在這樣的景色中,午後總會飄來的甜餅香,這是住過一日就無法忘卻、深鏤在心的風景。

  葉蘭在這裡和男人相逢,所謂日久生情就是這樣吧,在小城裡男人不是高高在上、看不得原主花癡樣的驕傲王爺,而是忙著養家活口的勤懇顧家男,小倆口過著平凡溫馨的每一日,等待肚中孩兒降生,成為爹娘,成為血脈相連的一家人。

  只是這段的幸福卻是建築在摻著謊言的幸福泡泡上,有一天,男人恢復記憶,發現自己被騙了,氣憤之下離去,幸福就此缺了一大角。

  葉蘭說:「若是沒有團聚過,那麼分離就不會過於悲傷。」我懂,我也好想讓故事就停在快樂的那一頁,但怎麼可能呢?時間過再久,仍是撫平不了被拋棄的苦痛,葉蘭的傷心,濕透了書裡的每一行字句。

  男女主角後來如何了,我不說,你也猜想得到寧馨必然會給男女主角一個快樂結局,但我還是想告訴你,男人悔得白了頭髮,甚至願意付出一切,只求他的妻兒回到他身邊,平安健康過一生……這過程依舊緊揪著我的心,即便,在人生的最後,他們是笑得那麼開懷。

  是不是,只要有真心,再加上一點上天垂憐的好運氣,流的汗就能收穫甜蜜的未來,流的淚就成喜悅的極致?我相信如此,也期待如此,遇見那個在我腦子裡灌蜜水的人。

  



【第一章 上錯婚床嫁對郎】

  清晨五更二點,隨著太極宮承天門上敲響第一聲晨鼓,藏鯤城各座城門相對的大街上街鼓齊聲相應,靖海帝國新的一日開始了。

  做為偌大帝國的心臟,藏鯤城建得極雄偉軒敞,不說那足足五丈高、兩丈寬,可跑馬可藏兵的城牆,只說城裡房屋整齊,街道四通八達,平日裡坊市人來人往,本地人、胡人、南疆土民,甚至海外藍眼人混雜在一處,高聲叫賣著,好似整個大陸的稀奇商品、精美用物都聚在此處,怎是繁華兩字可以形容得了的。

  然而,這一日早起,無論住在白虎和玄武兩處街區的達官貴人們,還是住在牆根兒下的普通百姓,都草草吃了早飯,然後穿上自己最華美的一套衣衫匆匆出門去。

  原因無他,今日是帝國超品忠勇親王迎娶丞相之女的大喜之日。

  如今的皇帝登基二十年,勵精圖治,威壓海內,堪稱明君聖主。與他同輩分的兄弟有五,其中四人都是異母兄弟,早早分封了一塊地方被打發得遠遠的了,唯有這個忠勇親王因為是一母同胞親兄弟,排行第六,又與太子同歲,太后早早去世後,就理所當然的被皇帝當成心尖子,若說在皇帝懷裡長大也不算誇張了。

  都說慈母多敗兒,可這六王爺被皇帝兄長如此嬌慣,卻沒有一點兒紈褲之氣,自小學文習武,樣樣精通。

  四年前,西疆戰亂驟起,恰逢皇帝病倒,太子床前侍疾,朝中一時亂成一團。當時還不滿十六歲的六王爺闖上朝堂,自請出征,殺得西疆血流成河,諸國遣使朝拜稱臣。

  皇帝大喜過望,特意下旨敕封六王爺為超品忠勇親王,掌管帝國一半精兵,就連親王府都建在皇城隔壁,可謂對這個弟弟疼愛到了極致。

  如今六王爺成親,皇帝陛下更是欣喜之下發出詔書,整個都城狂歡一日。只要是靖海帝國的臣民都可踏上青龍大街,來到皇宮之外走動。

  宮廷樂師的樂器也搬上了牆頭,自打太陽一躍出山巒就開始演奏起來。街道灑掃得不見一點兒灰塵,兩側的樹枝上掛滿精美的綢緞,越發襯得整個皇宮還有與它毗鄰的親王府貴氣凜然。

  臨近中午時候,宮門裡又走出一隊太監,每兩人抬著一隻大筐,裝了滿滿的喜餅和銅錢,聚在皇城外載歌載舞的百姓人人有份,再次引得眾人歡呼不已。

  眼見日頭偏西,吉時將近,王府大開正門,賓客如雲一樣趕來,紛紛獻上或貴重或清雅的賀禮,然後才進去端坐酒桌邊說笑看熱鬧。

  兩條街外的丞相府裡,這時候第一抬嫁妝也抬出了大門,身穿紅衣的小廝們兩人一抬,昂頭挺胸地走在街上,聽著路旁百姓興高采烈的議論自家小姐的嫁妝如何豐厚,越發把鼻孔抬得曬了太陽。

  這般足足搬了一個時辰,最後一抬嫁妝才算出了府門。丞相千金坐上了八人抬的花轎,在眾多親人的簇擁之下出了府門。

  六王爺左元昊身著大紅喜服,金冠束髮,臉型猶如刀削,眉黑如墨,尤其是一雙丹鳳眼勾轉之間有意無意帶著三分妖媚,這般懶散地站在王府門前,惹得諸多看熱鬧的少女臉紅心跳。因為身分尊貴,他只需在王府外接了新娘子就好。

  兩人登堂入室,剛要拜天地的時候,皇帝陛下卻帶著太子趕了過來。

  眾人自然一番忙亂,待得再次行禮的時候,皇帝就坐了代表高堂的上位。

  左元昊同新娘跪了天地和君王,又夫妻互拜,最後才同牽一條紅綢步入洞房。

  一向穩重的太子,難得玩笑嚷道:“六皇叔,你可不要被皇嬸母的美貌迷得忘了還有滿堂賓客等你喝酒啊!”

  眾人都是哄然而笑,就連皇帝都是淩空點了太子兩記,好似嗔怪他調皮,但臉上哪有半點兒責怪之意。

  好在,左元昊只簡單揭了蓋頭,喝了交杯酒就趕了回來。眾人紛紛勸酒,歡笑之聲差點兒揭了王府的屋頂。

  這般直鬧到夜半,皇帝和太子又早早退場,眾人更加肆無忌憚,左元昊被灌得酩酊大醉,大夥兒才算放過新郎官。

  幾個皇子機靈的留下替皇叔送客,兩個小廝則趕緊扶了主子,送往主院的新房。

  兩個喜婆正站在廊簷下小聲閒話兒,見得這般就把人接了過去。屋子裡,新娘子不知為何居然又戴上了蓋頭。

  兩個喜婆還以為新娘子是害羞,上前剛要說笑兩句,不想酒醉的王爺卻是晃晃悠悠走到床前,直接把新娘子撲倒在身下。

  兩個喜婆見此,趕緊退了出來,正巧遇到兩個打了熱水回來的大丫鬟,於是笑嘻嘻囑咐道:“王爺和王妃娘娘已經歇下了,你們兩個明早再進去伺候吧。”

  兩個大丫鬟立時紅了臉,低聲應著就在外間的矮榻上鋪了被褥守著,預備著夜裡主子有吩咐。

  兩個喜婆這一日得了豐厚的賞銀,如今大功告成,歡喜之下就攜手去了不遠處的灶院兒,裝腔作勢要了幾個好菜、一壺好酒,坐在角落裡吃喝起來。

  兩人平日都是常在高門大戶裡走動,肚子裡藏的秘密自然不少,三杯酒下肚就忍不住倒了起來。

  其中身形微胖的婆子想起這會兒洞房裡如何火熱,又想起丞相府裡另一位身分更貴重的千金,忍不住感慨道:“這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這位王妃娘娘是得償所願了,那大宅院裡另一位小姐就倒楣了,可憐啊。”

  另一個臉色蠟黃的婆子聽得好奇,給對方夾了一塊雞肉,小聲探問道:“老姊姊,你說的是哪位小姐啊,難道是先前同王爺訂親那位?”

  “就是她啊。”胖婆子應了一句,卻拿起喬不再多說,惹得臉色蠟黃的婆子催問不停。

  “哎呀,老姊姊,你這話頭兒怎麼說一半啊,那位怎麼可憐了?外邊傳言她可是刁蠻無禮,丞相夫人待她比親女都寵愛,可她生性惡劣,去年更是跟外男不清不楚的,惹得滿城風雨,若不然王爺也不會同意娶這位二小姐啊。”

  “老妹子,你不知道這其中的門道。”胖婆子瞧瞧四周無人,這才壓低聲音說道:“大戶人家的主母哪有幾個真賢慧的,丞相夫人出身川中陳家,也算世家之女,可惜是個庶出。嫁了丞相做繼室,又生了親女,怎麼可能真心善待原配所出的大小姐,你看哪家親娘不會給女兒找女紅師傅,或者教些琴棋書畫,卻只讓她舞刀弄棒的啊,根本就沒安好心。”

  “但是,那大小姐我也是見過一面的,衣衫首飾可都是上好的啊!”

  “養閨女哪是給做幾件好衣衫就成的,特別是丞相府這樣的門第,禮數和名聲才是最重要。”胖婆子撇撇嘴,又道:“你再看這位王妃娘娘,滿城誰不知道她性情溫柔,行事端方,才情一流,若不然王爺怎麼會退了大小姐,轉而娶了這位,咱們都城又不是沒有別的大家閨秀了,這才是真正聰明的人呢。”

  “這麼說,好似也有些道理。”

  “這就是捧殺,真正的捧殺!世家才有的手段啊。”

  “那位大小姐也真是可憐,若是她親娘活著,必定不會受這般算計。”

  “那也不一定,胡家早就敗落了,可不如陳家興旺啊。”

  兩個婆子一邊喝酒一邊嘀嘀咕咕,說得痛快了各自找地方睡下。

  而隔了兩條街的丞相府裡,那位外界傳言極賢良的丞相夫人陳氏還不知她的手段被一個婆子看穿了。

  當然,就算被看穿了,她也不在乎。籌謀十幾年,她的女兒風光嫁進王府,坐上超品王妃的寶座,如此大功告成的時刻,怎可無酒?窗下的小幾上擺了幾道精緻的小菜,玉壺裡裝著最醇厚清香的果酒,陳氏難得的喝了半醉。

  她的貼身大丫鬟碧桃挑開珠簾進來,見此就上前低聲稟告道:“夫人,相爺說他有公事沒有辦完,請您早些安歇。”

  “哼!”陳氏冷笑,不在意的抬手揮了揮,應道:“什麼公事,他怕是又心疼那個廢物女兒了。”

  碧桃掃了一眼窗外,見得沒有異動,這才低聲勸慰道:“夫人,雖然今日是小姐的大喜之日,您還是早些安歇吧,明早起來還要準備後日小姐回門的酒宴呢。”

  “是啊,歇了吧。”陳氏聽得這話,重新換了笑臉,待得洗漱過後,上了床才又問道:“那個死丫頭呢?記得讓人看管好了,這幾日都不許她出來。”

  “夫人放心,門窗都牢牢鎖著呢,就是蚊子也飛不出來一隻。”

  “這就好,哼,任她再得老爺喜愛,她的女兒不也毀在我手裡……”

  陳氏呢喃著睡去,那碧桃低垂著眉眼放下繡花帳子,恍若根本沒聽見這些隱密一樣。

  有時候想要活得好,就要學會做一個瞎子和聾子。

  都城裡最喧鬧的一日,終於在夜深人靜之際落下了帷幕,一切都好像很完美,可惜,命運就像個長舌的婦人,總是做些出人意料的事,然後偷偷藏在一旁抓把瓜子看好戲。

  當太陽再次升起之時,忠勇王府內外的下人們早早就起來,輕手輕腳的在管事的指揮下拾掇昨日盛宴留下的淩亂,灑掃庭院,擦抹桌椅,極力要在王爺和王妃睜開眼睛的時候送上一個最完美的家園。

  當然,手裡忙碌著,腦子裡也沒閑著,按規矩,王妃進府第一日是要接見闔府的奴僕,點名外加打賞。昨日那些被指派到丞相府去幫手的人都得了重賞,就沖著王妃娘娘那份厚厚的嫁妝,他們今日定然也會發筆小財。

  但是,他們的美夢還沒等作到一半,主院裡傳來的一聲怒吼就徹底把這美夢砸得細碎。

  “你怎麼在這裡?來人!”

  正囑咐人去廚下看早點的總管洪公公,聞聲身子猛然一僵,下意識就覺得是有什麼禍事發生。他也沒了往日的穩重,跌跌撞撞就跑去正房。

  此時,兩個在外間的葉家陪嫁丫鬟已經嚇得軟倒在地上。

  只穿了白綢中衣的左元昊,半敞著衣襟露出胸前古銅色的肌膚,眉眼仍帶著幾絲初醒的迷茫,但臉色卻是鐵青至極。

  面對百萬大軍尚且不見慌亂,如今卻是破天荒的滿臉震驚,指著床上衣衫不整的女子怒聲喝問:“你什麼時候進來的?蓮兒呢?”

  葉蘭本來正略帶嬌羞的理著衣衫,想起昨晚的魚水之歡,雖然疼痛,但她終究成了他的女人。可惜,她尚未來得及細細品味初為女人的不同,就聽得左元昊提起妹妹葉蓮,於是下意識就衝口嚷道:“六哥哥,昨日是我同你睡在一處,我才是你的王妃!那個賤女人配不上你,只有我,只有我……”

  一邊說這話,她連忙下了地,伸手去抓左元昊的衣襟。

  “閉嘴!”不等她說完,氣極的左元昊已是狠狠把她甩到一旁,嫌惡的撕了衣襟扔到地上,冷笑道:“你自己尚且聲名狼藉,居然也敢羞辱蓮兒?別以為你爬上本王的床,就是王妃了。快說,蓮兒被你藏哪裡了?”

  “你,你居然推我?”葉蘭難得服軟地剖開一片真心,不想卻換來如此對待,她再也忍不住,跳起來扯了床上沾染了血紅的帕子,極力證明自己的貞節,“六哥哥,你看我沒有失貞,我是好女子!我們早就訂親了,你不能娶那個壞女人!我才是你的王妃,我才是!”

  左元昊鐵青著臉,不耐再同這瘋女人糾纏,喚了丫鬟僕役去尋人的時候,突然聽得床下傳來一陣窸窸窣窣之聲。

  有膽小的丫鬟嚇得驚叫著退到門旁,被大管家狠狠瞪了一眼,趕緊捂了自己的嘴巴。

  左元昊墨眉高挑,大步走到床前,彎腰就從床底扯出一個被捆了手腳的女子。

  眾人定睛一看,居然正是神秘失蹤的新晉王妃,相府二小姐葉蓮。

  “哎呀,小姐。”兩個陪嫁丫鬟這會兒也不怕了,連滾帶爬的沖過去,很快就為主子解了繩子。

  葉蓮也不起身,只是坐在地毯上抬頭望著左元昊,一雙桃花眼淚意盈盈,訴不盡的千般委屈,萬般驚恐。“王爺,蓮兒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本是個美人,這般梨花帶雨,情意切切,哪有男子會不疼惜。

  左元昊立刻把她抱進懷裡,安慰道:“蓮兒不怕,本王在這裡。”

  葉蓮臉埋在他懷裡,哭得哀切嗚咽,雙手卻在袖中掐得指節泛白。其實黎明時候她就醒了,聽著床上兩人的呼吸聲,她恨得眼睛都紅了,但自小娘親告誡的話在腦海裡翻滾,她幾乎咬破了嘴唇才忍耐著沒有叫出聲,一直等到這樣的時刻,佔據絕對的上風,便能再次把葉蘭踩在腳下。

  恐怕她的這個姊姊永遠不會知道,她把鞭法學得越好,才越糟糕,因為六王爺最喜歡的是柔弱的女人,痛恨一切刁蠻和跋扈。

  果然,左元昊眼裡憐惜之意更濃,愧疚說道:“蓮兒,都是本王不好,昨晚酒醉,讓你受苦了。”

  “王爺,不怪您,是蓮兒太笨了,昨晚姊姊進來說話,我還以為她是真心恭賀我們,沒想到……嗚嗚,蓮兒好後悔啊。”

  葉蘭眼見昨晚還屬於她的懷抱,這會兒生生被人奪了去,恨得想要揮鞭子,破口大駡,“葉蓮,你這個狐狸精!六哥哥是我的,你給我滾!”

  洪公公偷偷瞧著自家王爺眉梢跳了幾跳,明顯是暴怒的前兆,連忙喊了兩個小太監上前半攔半抱了葉蘭,末了低聲請示道:“王爺,要不要老奴派人請相爺來一趟?”

  “當然,我倒要問問丞相府是怎麼教導女兒的,如此膽大包天?”左元昊惱怒至極,雖說昨晚算不得他吃虧,但只要一想起來,心裡總有種吃了蒼蠅的噁心之感。“先把她關去柴院,整個房間擺設都換掉!”

  說罷,他才低頭柔聲哄勸葉蓮,“蓮兒,我送你去桃花閣,你不是喜歡那裡的風景嗎?咱們先小住幾日,如何?”

  “好,有王爺在身邊,住哪裡蓮兒都喜歡。”葉蓮再次趴在他懷裡,溫順又嬌弱,可惜背向所有人望向葉蘭的雙眼卻滿滿都是挑釁和嘲諷。

  葉蘭恨得跺腳,高聲嚷道:“你們不能走,給我回來!我才是王妃!”

  許是真的急了,她拚命甩開兩個小太監就想追上去,可惜,腳下卻不小心踩到了裙擺,一個趔趄撞到了堅硬的紅木桌角,瞬間昏死過去。

  鮮紅的血滴順著葉蘭的額角淌下來,嚇得眾人一時之間都不知如何是好,齊齊望向一臉不耐煩的六王爺。

  “王爺,您看是不是請個太醫來?”洪公公自覺主子大婚第二日,府裡若是鬧出人命實在有些不吉利,試探著問道。

  左元昊不等說話,葉蓮卻是掙扎著撲到葉蘭身上,焦聲呼喚著,“姊姊,你怎麼樣?你快醒醒,你若是有事,我如何同父親交代?父親一定會責罰我的。”

  左元昊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麼,眼裡閃過一抹冷冽,伸手直接扯起葉蓮攬在懷裡,冷聲說道:“你如今不是丞相府的二小姐了,你是本王的王妃,我看誰能責罰你?”

  “王爺,”葉蓮一臉感動,身形越發如同菟絲草一般纏到左元昊身上,但依舊擔憂道:“父親震怒,蓮兒怕……”

  “怕什麼?他教養出的好女兒!昨晚之事本王還沒讓他給個交代呢!”說著話,左元昊就攬著葉蓮走了出去,末了扔下一句,“找個大夫看看,別讓她死了。”

  “是,是。”洪公公趕緊吩咐下人去太醫署找人,又喊了兩個丫鬟直接把葉蘭抬回床上,從香爐裡抓了把香灰,掩到傷口上。不知是血流得差不多了,還是香灰真起了作用,過了一會兒,居然不再有血珠兒滴落。

  有個膽子大的丫鬟,瞧著葉蘭臉色有些慘白,胸口也不再有起伏,下意識就伸手試了試鼻息,緊接著就被嚇得撲通跌倒在地,“總、總管,好像沒氣了……”

  “什麼?”洪公公心頭一哆嗦,想起以寵女聞名都城的葉丞相,立時覺得額角青筋暴跳。“不會吧,方才不是還好好的,你再試試?”

  那丫鬟哪裡還敢伸手啊,正是猶豫的時候,留著一把花白鬍子的太醫終於趕到了。

  常在皇宮和富貴人家走動,老太醫早就練就了泰山崩塌於前面不變色的絕技,眼見喜房裡鮮血染地,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彷佛這是很尋常的事一般。

  仔細檢查之後,終於說道:“這位……嗯,夫人,失血過多以致昏迷,雖然心跳微弱,好在還吊著一口氣,待得一會兒裹好傷口,老夫再開一張補血益氣的方子,吃上半個月也就無礙了。”

  聽聞此言,洪公公長長舒了一口氣,讓人請太醫下去開藥方。他琢磨了一會兒,還是跑去桃花閣請示主子。

  風景優美,清靜又雅致的桃花閣裡,左元昊聽了洪公公的稟告,再掃了一眼臉色蒼白,柔弱躺在榻上的葉蓮,厭惡的揮揮手吩咐道:“沒死就沒死吧,再請太醫過來給王妃瞧瞧,開副安神方子。”

  “是,王爺。”

  葉蓮假咳兩聲,捏著帕子抿了抿唇角,柔聲道:“王爺,蓮兒沒事,就不要勞煩太醫了吧。”

  “怎麼會沒事?地上那般寒涼,你自小身體就弱,若是病了,本王心疼。”

  左元昊半是安撫半是真心,笑著低頭在葉蓮額頭上親了親,神色間魅人的溫柔惹得葉蓮嬌羞的紅了臉,但手裡的帕子卻是攥得更緊了。

  只心疼我一個嗎?那為何先前還要找太醫給那個賤女人看傷,讓她直接流幹了血死掉,豈不是更好?

  母親說得對,嫁進王府並不是徹底勝利,只要那賤女人還活著一日,她就不能安心穩坐王妃的寶座……

  洪公公出了院門,正要去請太醫過來,不想卻被匆匆趕來的葉丞相差點撞得栽跟頭。

  “欸,對不住了,洪公公。”葉丞相不過五十歲,身形微胖,一身石青色錦緞長衫,襯著顎下三縷長須,別樣的儒雅。可惜這會兒老爺子顯見是著急了,長衫上的扣子扣錯了不說,髮髻也是歪歪扭扭的。

  洪公公趕緊咽下剛要出口的喝罵,勉強笑著行禮道:“相爺客氣了,您怎麼來得這般快?”

  “洪公公,家門不幸啊,你就不要笑話我了,王爺在哪兒,勞煩您通報一聲。”葉丞相心裡泛苦,伸手從袖子裡抽了一張銀票塞給洪公公。

  早起聽得丫鬟來報說大女兒不在房裡,他就驚覺不妙,本來只是想來王府試探問問,結果正好碰到報信之人,恨不得一路直接飛來。

  洪公公趕緊攔了他,誠懇說道:“相爺,這可使不得,今日這事兒老奴也幫不上,王爺方才大怒,這會兒您府上的大小姐已經看過太醫了,二小姐正陪著王爺呢。”

  “看太醫?”葉丞相一把抓住洪公公的手,焦急問道:“蘭兒怎麼了,傷到哪裡了?”

  跟在他身後的陳氏臉上明顯閃過一抹怒氣,但她很快就掩飾過去,柔聲勸慰道:“老爺,洪公公說已經看過太醫了,蘭兒顯見是傷得不重。眼下還是先拜見王爺要緊,畢竟昨晚這事是咱們理虧。”

  葉丞相聞言訕訕地鬆開了洪公公,點頭應道:“還是你想得周到,我一時急糊塗了。”

  洪公公正為如何解釋葉蘭的傷勢犯愁,見此趕緊引著兩人往院子裡走。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2 09:27 PM

【第二章 借殼重生】

  左元昊聽得葉丞相夫婦來了,略微皺了皺眉,到底起身接了出來。

  葉蓮在矮榻上見得母親走了進來,立刻紅了眼眶,哭訴道:“娘,姊姊她……嗚嗚,昨晚……”

  “蓮兒,我可憐的女兒……”陳氏快步上前,母女倆抱在一起哀哀切切地哭了起來。

  左元昊同葉丞相對視一眼,一個昨晚睡錯了新娘,一個自覺沒教養好女兒,臉上都有些尷尬。

  好在洪公公極有眼色,適時提議道:“王爺,屋子裡有些悶氣,不如老奴把茶點擺在外邊水榭,如何?”

  “好。”左元昊輕咳兩聲,抬手示意葉丞相隨他出去。

  葉丞相歉意的望了妻女一眼,終究還是抬步出去了,豈知他的身影剛剛邁出門口,陳氏母女就同時止了眼淚。

  葉蓮惱怒的扯著手裡的帕子,恨聲道:“娘,是那個賤蹄子綁了我,昨晚爬上王爺的床,爹來了,居然都不問我一句,他心裡怕是就惦記著給那個賤蹄子求情呢!”

  陳氏也是陰沉著臉,應道:“他多少年來都這樣,什麼時候眼裡有過咱們母女?若不是你哄住了王爺,那賤蹄子又是個蠢的,這王妃的位置說不定真是那個賤蹄子坐了。”

  “娘,我不要!”

  此時的葉蓮哪裡還有半點溫柔嬌弱,眼裡都是狠毒之意。她自打及笄之後,同娘親出門應酬,人家當面稱她一聲小姐,背地裡卻連那些庶女都敢給她臉色看,反倒是那個又蠢又笨的賤蹄子,走到哪裡都是眾星捧月一般。

  憑什麼,就因為她是相府嫡出的大小姐,就因為父親把她放在心尖上?就因為她的未婚夫婿是忠勇親王?

  她咬緊牙關,隱忍籌謀,終於成功設計得了王爺的憐惜,代替葉蘭嫁進王府,沒想到一個不小心,居然又被她搶了新婚之夜?她再也忍不了了!

  “娘,我們想個辦法徹底把她除掉!”

  “好,蓮兒,不要急,這事還要從長計議。”陳氏攬著女兒低聲勸慰著,“別看她上了王爺的床,但王爺想必也更厭惡她了。你爹爹一定會豁出臉面求王爺接納她進府,你不如再去演場姊妹情深的好戲。王爺心裡存了愧疚,就算給她名分,最高也是個侍妾,到時候,你是王妃,她是奴婢,想要整治她還不容易?這世上每日裡不知多少人得了“惡疾”沒了性命,就是走在河邊,也有失腳淹死的呢。”

  葉蓮會意,低低笑了起來。

  陳氏欣慰的拍拍女兒的背,隨手從荷包裡扯出一條帕子,輕輕在女兒眼角按了按。

  忠勇王府初建是由皇帝下旨,太子做的監工,工部哪裡敢偷懶,招了無數能工巧匠,耗時半年才完成,每一處院子,甚至每一個角落都可成為一景,而桃花閣水榭又是其中之最。

  初春時候,雖然桃花還沒有盛開,但枝葉翠碧,花苞處處,映在清澈的湖水裡,別有一番美麗。

  葉丞相平日最喜賞景作詩,但今日實在無心於此,一杯茶水尚且沒有下肚,他就忍不住開口說道:“王爺,老夫教女無方,昨夜……唉,老夫真是無顏見人,以後如何還能在朝堂上立足?”

  左元昊雖然氣惱葉蘭膽大包天,但對葉丞相這位老臣還是真心敬佩。當年,他在外征戰,皇帝病倒,整個朝堂都是丞相一人支撐,他從沒被糧草軍需拖過後腿,若說他的軍功有一半是葉丞相的,也絕對不誇張。所以戰勝歸來,皇兄為他定了葉蘭為妻,他也沒有反對。

  可惜,虎父犬女,那個女人半點兒也沒有承繼葉丞相的才情秉性,反倒整日習武騎馬,揮舞鞭子,橫行京師,年前更是在酒樓同男子喝得爛醉,躺在一處,被整個京師之人看了熱鬧。

  他堂堂忠勇親王怎會要一個如此跋扈又聲名狼藉的女人為妻,反倒是葉丞相的次女溫柔可人,又善良美麗,多少次在他面前,淚眼盈盈地替姊姊求情解釋,哪怕受了姊姊喝罵也不曾抱怨。

  他一時憐惜之意大起,皇兄為了鞏固朝政,又不能放棄同相府聯姻,他於是順勢換了葉蓮進府。哪裡想到,他酒醉不曾分清,又被算計了一道。

  若是傳揚出去,他的臉面怕是都要丟到沙羅人那裡去了!

  左元昊越想越惱怒,手裡的茶杯重重落在桌上,低聲呵斥道:“丞相把人領回去吧,本王不想再見到她!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別怪本王翻臉無情。”

  葉丞相多年位高權重,何時這般低聲下氣過,但他與結髮妻子情深,得了葉蘭一女之後髮妻病故,他自此把女兒當成心尖子,若不是後宅無人主事,他甚至都不願續娶。原本見陳氏待女兒比自己親生的還嬌寵,他還慶倖欣慰不已,哪裡想到女兒漸漸長大,卻是越來越跋扈,越來越沒個賢淑模樣,最後生生把名聲毀了。

  他打也打了,罵也罵了,終究還是不能放任女兒不理睬,否則百年之後,他在黃泉見了髮妻要如何交代?

  這般想著,葉丞相也紅了眼眶,啞著嗓子懇求道:“王爺,蘭兒自幼喪母,陳氏雖說待她極好,但終究不是親娘。她性情直爽,卻不惡毒,又是真心愛慕王爺,自從訂親之後,她整日跟著師傅學武,其實就是想要配得上王爺,沒想到……造化弄人啊!”

  “哼!”左元昊豈會輕易消氣,冷笑道:“難道她在酒樓同男子喝得大醉,睡在一處也是為了配得上我?”

  葉丞相語塞,情急之下道:“王爺,那事有些誤會,蘭兒不是那般不知輕重的人,況且昨晚你們已是圓房,蘭兒是否清白,王爺最是清楚。”

  左元昊被抓了痛腳,鳳眼裡惱色更重,“怎麼,丞相這是賴上本王了?”

  “老夫不敢。”葉丞相深知這位忠勇親王的脾氣,趕緊見好就收,繼續打起悲情牌。“王爺,千錯萬錯都是老夫的錯,老夫再也無顏見人了,明日就同陛下辭官,還望王爺看在蘭兒待您一片癡心的情分上,不要怨恨於她。老夫會帶著她走得遠遠的,終生不再踏入都城一步。”

  說著,他起身沖著皇宮方向跪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陛下啊,老臣對不起您啊,不能再為您分憂解勞了……”

  左元昊眼見年紀一大把的老臣哭得如此模樣,心裡自然不會好過,他狠狠揉了揉突突狂跳的太陽穴,冷聲道:“葉丞相放心,皇兄不會准你告老的。你直說吧,到底要如何?”

  葉丞相聞言,立時起身,抹了一把眼淚,深深行了一禮。

  “謝王爺寬宏大量!老夫深知小女此事做得莽撞,但小女一片癡心,老夫就是帶她回家,怕是今後也要再生事端,不如王爺在王府裡賞處小院,再給個名分,讓蘭兒和蓮兒一同伺候您起居,如何?就算有閑言傳出去,姊妹共事一夫也不算離奇,說不定還會成就一段佳話。”

  左元昊絕美的臉孔幾乎皺成了包子,他實在想罵丞相臉皮厚,但還沒等開口,不遠處卻是有人輕輕喊道:“王爺!”

  原來,陳氏陪著葉蓮正從水榭之外走進來。葉蓮顯見是哭了許久,一雙大眼紅腫得厲害,髮髻也亂了那麼幾絲,看上去嬌弱又憔悴。

  左元昊趕緊起身扶了她,就是葉丞相也愧疚又心疼的埋怨道:“你身體不好就多躺會兒,怎麼跑來這裡?”

  葉蓮勉強一笑,應道:“女兒猜爹爹在同王爺替姊姊求情,就想著過來聽聽。”

  葉丞相臉上愧色更濃,歎氣道:“難為蓮兒如此懂事,讓你受委屈了,若是你姊姊有你一半,爹爹也不必愁白頭發了。”

  葉蓮扯了帕子抹了抹眼角,眼淚再次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

  她輕輕依在左元昊的肩膀上,低聲懇求著,“王爺,爹爹一把年紀,還要如此操勞,若是王爺疼蓮兒,就應了爹爹所求,可好?”

  陳氏也開口幫腔道:“王爺,都是妾身教養無方,才讓蘭兒犯下這樣大錯,還請王爺暫息雷霆之怒,給蘭兒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吧。”

  葉丞相眼見妻女如此,心裡又喜又愧,連聲說道:“不是你們的錯,要怪就怪我,怪蘭兒!”

  “爹爹,不怪姊姊,原本就是女兒搶了姊姊的婚事……”葉蓮掙扎著跪倒在父母跟前,一家人哭成一團。

  太后去得早,左元昊自小在皇兄身邊長大,雖然兄弟情深,但偶爾也會羨慕這樣的父母疼惜,這會兒見得此情此景,也有些動搖了。

  王府院落沒有一百也有幾十,倒也不是養不起一個閒人,不如就應了丞相一家所求。

  “洪公公,拾掇個院落出來,以後葉家大小姐就是王府的侍妾,一切瑣事都聽王妃安排。”

  “是,王爺。”方才不知躲在何處的洪公公適時出現,躬身聽命。

  葉丞相聞言,心裡酸澀。女兒終於如願進了王府,可是堂堂丞相府嫡女居然做了侍妾,終究是個說不得的傷處。

  但他依舊起身行禮道謝,末了安慰自己,來日方長,也許過幾年王爺發現女兒的真性情,待她更好也說不定呢,一切,還是慢慢來吧……

  事情有了結果,丞相夫妻也無心留下用飯,很快就告辭回去了。

  葉丞相原本還想去看看受傷的大女兒,但小女兒今日懂事乖巧,就是以後大女兒也要依仗她多加照顧,于情於理都不能太過厚此薄彼。

  更重要的是,大女兒也要受點教訓才好,畢竟以後她不再是相府大小姐了,而是比奴婢地位高不了多少的侍妾……

  左元昊陪著葉蓮吃了午飯,怎麼想昨晚之事都覺氣悶,他本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受封親王之後掌管百萬精兵,更是令出如山,何時受過這等委屈?

  平日極喜的美景,這會兒看在眼裡也是無趣至極,於是就起了出去走走的心思。

  皇帝雖說待弟弟從來都同親子一般,但帝王終究是帝王,把一切變故掌握在手裡,幾乎就是本能,且王府又在皇宮隔壁,發生之事自然很快就傳到他的耳朵裡,所以,當弟弟跑來說要巡查邊關,他順口就應了下來,本來還要派一千精兵護衛,左元昊卻是厭煩出入皆有人跟前跟後,執意帶上十個護衛,白龍魚服,順帶替皇兄體察一下各地官員聲望如何。

  皇帝自覺好笑又擔心,但到底還是應了下來。

  葉蓮聽說王爺要帶她出門遊玩,臉上不自覺就帶了喜色。

  昨晚洞房夜被搶了去,正好趁著這次出門,好好同王爺親近一番,就算他是百鏈鋼要變成繞指柔。

  不過,她也不打算這段日子讓葉蘭好過。

  這般想著,她就吩咐貼身丫鬟準備行李,末了又把洪公公喚了進來,柔柔笑道:“洪總管,我同王爺要出門遠行一段時日,王府裡的大小事務就要勞煩你了。”

  洪公公趕緊行禮應道:“娘娘折煞老奴了,都是老奴應該做的。”

  葉蓮輕輕點頭,眉眼間帶了一絲愁緒,又道:“洪總管許是聽王爺吩咐了吧,以後我家長姊就是咱們王府的侍妾了。我和王爺不在王府,還請總管多多照料。長姊出身嬌貴,衣食住行都極講究,如今雖然身分驟降,但也不好虧待她。

  “洪總管記得要找最好的工匠把院子重新修葺,擺設也要選上好的,等我和王爺歸來驗看之後再請長姊搬進去吧。”

  洪公公眼裡異色一閃,但迅速掩蓋了過去,越發恭敬地應道:“娘娘放心,老奴省得。”

  左元昊正好從外面進來,見兩人一坐一站就笑道:“行李收拾好了嗎?咱們這就上路吧,城外三十裡的藍玉湖景色極好,正好在湖畔留宿一夜。”

  葉蓮起身仔細替他整理略有些皺褶的衣衫,嬌笑應道:“都聽王爺的,若是月色好,蓮兒奏琴一曲,還請王爺品評一二。”

  “好啊。”

  兩人說笑著出了院子,在二門外上了馬車,丫鬟護衛裝好行李,一行人就飛快離開了王府。

  洪公公一直站在門口,目送馬車走得沒了影子,聽得身後丫鬟悄聲議論,言語中對王妃極得王爺寵愛羨慕至極。

  他忍不住挑起眉梢兒,這位王妃娘娘怕是沒有外邊傳言的那般柔弱賢淑呢。

  修葺院子?重新安排陳設?聽起來是對長姊極盡照顧和優待,但實際上呢,不過是要她在柴院裡多受些苦罷了,若他這王府總管是個阿諛諂媚之人,為了討好新主子,說不定在王爺歸來之時已經把人磋磨死了。

  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古人誠不欺我!

  不提洪公公心裡如何猜度,只說王爺、王妃一路出了藏鯤城,根本不知道倒在柴房裡的葉蘭這會兒剛剛睜開了眼睛,當然,即便他們知道也不會停下腳步,頂多葉蓮需要再表演一場姊妹情深罷了。

  彭玲醒來的時候,只覺頭上十分不舒服,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額角,疼得猛然一哆嗦,但是經過這樣的刺激,她的頭腦倒是比先前清醒許多。

  入眼處四周堆疊的木絆子,還有身上繡工很是精美的大紅衣裙,讓她越加驚疑不定,難道加班加多了,公司還要大家客串古裝劇做獎勵?她可不可以申請換成獎金就好啊?

  可惜,一個端著湯藥進門的丫鬟徹底打破了她的“自欺欺人”。

  “葉姨娘,湯藥剛熬好,趁熱喝了吧。”丫鬟臉上雖然堆了笑,但感覺不到半分真誠,眼裡甚至隱隱帶了一絲輕蔑。

  彭玲動了動嘴巴,想要問什麼,一時卻千頭萬緒地不知從哪裡問起。

  那丫鬟卻是等得不耐煩了,胡亂把藥碗放下,草草行了一禮,丟下一句,“姨娘若是怕熱,就等涼了再喝吧,奴婢還有活計,先下去忙了。”說罷,她就轉身出了門,丟下彭玲一人乾瞪眼。

  彭玲估摸著這湯藥是治傷的,忍著苦意大口喝了下去,隨後琢磨著等這丫鬟再過來一定要仔細問幾句,可是,湯藥裡許是有安眠成分,她這一等就等到了周公跟前。

  她作了一個長長的夢,很詭異的夢。

  這個夢講述的是一個叫葉蘭的女孩子自小喪母,父親忙碌,後母心思深沉的把她嬌慣長大。她深愛那個俊得不似常人的王爺,最後卻莫名流言纏身,生生被妹妹搶去了王妃的位置。她不甘心,如何避過後母的看管,在新婚夜偷偷爬上了王爺的床……

  初春的日頭總是慵懶的,未等慢吞吞走到西山頭就躲去了雲朵之後,王府漸漸陷入了濃重的黑夜。

  彭玲就在這樣一片漆黑裡再次醒了過來,任憑她自小如何掙扎過活,鍛煉得再自立堅強,這時候也忍不住歎了氣。

  為了日夜加班而疲勞過度猝死的自己,也為了這個在委屈憤怒中離世的葉蘭。

  她原本是個普通的農村女孩,為了改變小學畢業就輟學賺錢、嫁人生子的命運,她拚命打工賺學費,半工半讀,好不容易大學畢業,給家裡還了債,還供弟弟讀完大學,就等著再攢錢買間小房子,找個踏實男人過幸福的小日子,不想居然為一向吝嗇的公司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說起來,她倒是對先前的生活沒什麼遺憾留戀的,父母一向偏疼弟弟,除了家裡缺錢的時候,通常沒人想起她來。

  如今家裡小有積蓄,弟弟也要結婚了,她算是功成身退,家裡人若是知道她累死,除了哭上幾日,想必不會太傷感。

  只是,她雖是不介意“借殼上市”,但起碼也得要有個好的新生活吧。

  然而這身體的原主葉蘭活得也太憋屈了,好好一個千金小姐怎麼就人見人厭,狗見狗煩呢?

  最讓人鬱悶的是,以後這所有的一切都要落到她身上了,因為她不管如何排斥不滿,如今她就是葉蘭了。

  先前送藥的丫鬟,不知在哪裡躲懶了一日,再次趕來送晚飯和湯藥的時候,本來心裡還有些忐忑,生怕被這個傳說中鞭子不離手的暴躁大小姐斥駡,不曾想,她還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樣,不禁反而開始懷疑她是不是撞了頭把自己撞傻了。

  “葉姨娘,你是不是頭還疼啊,要不要奴婢稟告總管請太醫過來?”

  葉蘭扶著隱隱作痛的腦袋,琢磨了半晌,到底還是擔心別人發現自己的“異樣”,開口應道:“不必,這藥有些效果,再吃幾劑估計就好了。”

  許是沒想到她的語氣會如此溫和,那丫鬟不但沒放心,臉上反倒驚色更濃。

  葉蘭趕緊板起了臉,學著記憶裡的大小姐做派,指著託盤上的飯菜罵道:“這是哪裡端來的剩飯剩菜,王府難道窮得揭不開鍋了嗎?去給我端碗燕窩粥來,要上等的血燕,若是差一點兒,小心我抽花你的臉!”

  那丫鬟聞言雖然神色有些惱恨,但卻夾雜著三分“果然還是如此”的釋然。

  她偷偷撇了撇嘴,敷衍道:“王爺和王妃都出門了,灶院本來就沒什麼師傅上灶,別說燕窩粥了,菜粥都沒有,您還是將就吃吧。奴婢先告退了,明早來收碗。”

  葉蘭成功的糊弄過了丫鬟,待得屋子裡清靜下來,她才暍了藥,揀著盤子裡顏色比較新鮮的菜葉吃了,好在米飯煮得還不錯,很是軟糯,勉強填飽了肚子。

  這一晚躺在柴草堆上,半夢半醒間,她都在思考以後如何度日,難道真要在這個柴房裡住一輩子,還是等著那個好看得不行的王爺大發善心放她出去,或是等著她那個便宜老爹前來營救……

  可惜,她怎麼想也沒有頭緒,反倒因為不斷的輾轉反側,惹得角落裡幾隻出來溜達的老鼠很是不滿的嘰嘰喳喳,議論個沒完沒了……

  



【第三章 姨娘不見了】

  許是自覺葉蘭不會再有翻身的機會,那負責照料的丫鬟之後幾日過來的次數越來越少,葉蘭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湯藥也是一日才得一碗,但她頭上的傷卻奇跡似的癒合了。

  白日裡在院子裡走走,初春的清晨,空氣依舊有些冷冽,但難得清新,中午坐在屋簷下曬曬太陽,倒也暖意融融,唯一可惜的是夕陽很短暫,沒什麼絢爛的晚霞可以欣賞。

  當然,若是能填飽肚子,黃昏也會在她眼裡變得更美麗一些。

  這一晚,葉蘭實在耐不住咕嚕嚕響個不停的肚子,爬起來摸了摸碗裡有些幹硬的半個饅頭,最後無奈的開門出去,打算欣賞一下圓圓的月亮,想像它是一張面餅,騙騙肚子。

  她正四處轉悠的時候,不想,院子外面卻突然跳進一個黑衣人,明亮的月色,把那黑衣人魁梧的身形、濃密的雙眉、雪亮的大眼照得極為清晰。

  葉蘭下意識想起前世看過的那些武俠片,於是立時捂了眼睛,小聲說道:“這位英雄,主院在東南方向,主人都不在家,您想如何行事儘管動手,我沒有看到你的模樣,請你高抬貴手留我一條性命。”

  那黑衣人原本還有些好奇的打量她的模樣,沒想到卻聽到這樣一番說詞,腳下一軟,差點兒絆了一個趔趄。

  葉蘭聽得動靜還以為這黑衣人不肯放過自己,心裡暗罵,放開雙手就大聲威脅道:“你若是趕緊離開,我們就井水不犯河水,否則我可喊人了!”說罷,她深吸了一口氣,打算“一鳴驚人”。

  好在那黑衣人及時開口阻攔道:“閉嘴!你可是葉丞相嫡女,閨名單字為蘭?”

  葉蘭一口氣憋在嗓子眼裡,嗆咳了好幾聲,仔細想想黑衣人的話,這才謹慎應道:“我就是葉蘭,你難道是來找我的?我可沒銀子,這會兒肚子還餓著呢,你劫了我,可是絲毫好處都沒有。”

  那黑衣人眉頭緊緊皺著,好似極力忍耐著不發火,又低聲說道:“我是受人之托,帶你離開這裡。”

  “受人之托?”葉蘭很是疑惑,心裡暗暗提高了警覺。這幾日她裝作刁蠻,常常喝罵丫鬟,從她嘴裡倒是套出了許多事,包括老爹已經求得“美人王爺”收下自己做侍妾。在他老人家看來,女兒犯下如此大錯,還能留在王府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自然絕對不會派人偷偷帶自己出去。

  但除了老爹,難道還有別人在惦記自己?

  她迅速在腦海深處翻找著原主的記憶,可惜最後還是一無所獲,只得問道:“你受誰的託付,要帶我去哪裡?”

  黑衣人負著手,冷冰冰應道:“我沒有空閒回答你的問題,三日後我再來一次,走不走你自己決定。”說完他就一個閃身上了牆頭,幾個跳躍便沒了蹤影。

  葉蘭好半晌才闔上半張的嘴巴,偷偷豎起了拇指。原來武俠片裡的情節也不全是騙人的,這世上還真有能夠飛簷走壁的人,只不過是好人還是壞人,這有待觀察。

  “咕嚕嚕……”葉蘭揉揉並沒有因為方才的意外變故而安靜下來的肚子,哀怨的回屋躺進稻草堆,一時有些無所適從,難道真要跟著這個莫名其妙的大俠逃出王府?誰知道外邊等著自己的是什麼狀況,人心險惡,還是不可輕信,但若是不出去,她也不想一輩子就困死在這個王府了啊。

  這般猶猶豫豫到了第二日下午,葉蘭終於下定決心走人,原因無他,實在是太餓了。

  那個該死的丫鬟更過分了,已經兩日不見人影。與其被餓死,還不如出去闖蕩看看,也許會有個世外桃源一樣的美好之地在等待她的光臨呢。

  葉蘭一邊極力在腦子裡描繪著世外桃源的安寧富足,一邊拖著軟綿綿的雙腿在院子裡四處走動,期待找到些東西果腹。

  皇天不負苦心人,不知先前哪個饞嘴的僕役在院子角落的小雜間裡藏了一袋紅薯和一塊小小的火石,許是沒想到葉蘭會突然地被關了進來,紅薯也沒來得及拿出去,也巧合的拯救了葉蘭抗議良久的肚皮。

  柴房裡最不缺的就是柴禾,抓把稻草,火石一敲,小小的火堆就燃了起來。葉蘭丟了兩個小紅薯在柴堆最底下,不到兩刻鐘就得了兩個黑漆漆的炭塊。

  飽了蜜不甜,餓了黃連香,葉蘭燙得齜牙咧嘴,但三兩口就把紅薯吃光了,肚皮如同孩子一樣,歡快的叫了兩聲,催促她繼續烤紅薯大業。

  這般燒了吃,吃了燒,足足折騰了一個時辰,葉蓮才算吃得飽足,末了想起逃跑一事又猶豫起來,人總是在困境裡才有一搏的勇氣,一旦安逸下來,退縮又成了本能。

  可惜,布袋裡的紅薯很少,葉蘭省了又省,第三日黃昏之時,還是只剩下最後四個。

  葉蘭撥弄著火堆,無奈念叨著,“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鬥地主,分田地,均貧富。民以食為天,紅薯為父母……”

  “噗哧!”

  葉蘭正念叨得歡快,不想旁邊卻突然傳來一聲噴笑。她本以為是黑衣人再次光臨,結果卻是一個身穿月白錦緞長衫、頭插玉簪的年輕公子,容貌俊朗陽剛,身形頎長,走在街上,絕對是讓女孩子尖叫的美男一枚。

  不過,葉蘭兩頓沒吃飯,這會兒滿心只有火堆裡的紅薯,什麼美男美女對她都沒有吸引力。

  她眼見男子走過來,立時張開雙臂護住火堆,開口喝問道:“你是什麼人,光天化日居然跑進王府搶紅薯?你就不怕我喊護衛嗎?”

  那年輕公子顯見沒想到她開口就是這樣的話,愣了那麼一瞬之後就笑得前仰後合,抹著眼角應道:“本殿……不,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王府裡護衛如此清閒,居然要因為幾個烤紅薯就出動的?”

  “哼,你不知道的事多了。總之,我正餓著,這紅薯你就不要打主意了。”

  葉蘭懶得猜測這不速之客的身分,抄起一根歡枝撥出一個紅薯就掰了開來,黑漆漆的外皮下,紅薯肉已是烤得金燦燦,甚至隱隱帶著一些暗紅之色。

  夜風吹得絲絲縷縷的甜香飄散開來,惹得那年輕公子不禁咽了咽口水。

  他忍不住暗自納罕,本來不過是閑極無聊,出宮走走,想著在六皇叔這裡留宿一晚,走過院外之時嗅得煙火氣,一時好奇就進來看看,沒想到居然碰見個這麼古怪的的女子在偷吃烤紅薯。

  不知她是犯了什麼錯被關了進來,身上連件外衫都沒有,只穿了件月白的夾襖,沾了一層黑灰,很是狼狽。不過仔細打量一番,她的容貌倒是很不錯,柳葉眉,挺直的鼻樑,小巧的嘴巴,特別是一雙杏核眼,一邊大口吃著烤紅薯一邊滿是戒備的望著他,好似護食的小獸一般,越發讓人覺得可愛逗趣。

  他難得的也起了玩笑之意,低聲威脅道:“江湖規矩,見面分一半!你這個時候烤紅薯吃,想必也是背了人吧,若是不分我嘗嘗,那不如我也喊護衛來轉轉?”

  葉蘭皺著眉頭掃了一眼他腰上懸掛的美玉,心裡暗自腹誹:這麼個有錢人不去酒樓吃大餐,跑這裡同她爭幾個紅薯,真是沒天理了。

  不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已是打定主意要同黑衣人逃出去,這會兒還是要多低調就多低調的好,護衛之類當然是不能招惹的角色。

  這般想著,她就不甘不願的挑了兩個最小的烤紅薯撥了出來。

  年輕公子笑得更歡實,也不管衣衫會不會弄髒,一屁股坐到火堆另一側的木墩上,撿起紅薯就邊吹邊吃了起來。

  快樂總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許是見到葉蘭眼裡濃濃的不舍,年輕公子只覺手裡的紅薯是這輩子吃過最香甜的。

  兩人風捲殘雲,各自吞下自己的紅薯,待得有空閒抬頭看看對方,又忍不住齊齊笑了開來。

  別管是不是美女俊男,嘴巴上糊了黑黑的一層,誰也瀟灑不起來。

  年輕公子掏出帕子,想了想又扔給葉蘭,笑道:“擦擦吧,一起分贓,咱們也算朋友了。你叫什麼名字,我是左天諭。”

  不想葉蘭卻是直接把帕子又扔了回去,扯起袖子胡亂抹了抹嘴巴,不屑道:“你一個大男人還隨身帶著帕子?女氣!還有你搭訕的方法太老套了,直接問名字就好,扯什麼朋友不朋友的,我叫葉蘭。”

  左天諭好脾氣的把帕子塞回去,同樣扯了袖子抹嘴。

  葉蘭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小聲抱怨道:“我不過是隨口說說,可惜你那好衣衫了。”

  “葉姑娘,我剛才進來的時候,聽你說什麼“民以食為天”,聽著很有道理,左右閑著無事,咱們閒話幾句,可好?”左天諭眼見葉蘭並沒有因為聽到自己的名字而驚奇,猜她並不知自己身分,於是越發隨興,舒坦的斜依在木墩上,笑嘻嘻地問道。

  葉蘭抬頭望瞭望剛剛露出半邊臉的月牙,猜想黑衣人應該沒那麼早過來,於是也不排斥有人陪著聊天打發時間,順手打開憋悶多日的話匣子。

  “好啊,這句“民以食為天”是我在一本雜誌上看到的,還有一句叫作“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我更喜歡。”

  “咦,經濟基礎?上層建築?這詞更新鮮,我從未聽過。”

  “你當然沒聽過了,除非你跑去二十一世紀。”葉蘭小聲嘀咕了一句,不等左天諭發問又說道:“這句話說白了就是,人們首先要吃飽了肚子,腦子才會想著名利和富貴。”

  “這句話倒是同“倉廩實而知禮儀”有些異曲同工。”

  “聰明,大約都是一個意思了。”葉蘭添了幾根枯枝,讓火堆燒得更旺,初春的夜還是有些寒涼。

  左天諭好奇她所知甚多,又問道:“你同誰學的識字,讀過很多書嗎?”

  “當然,我不唯讀過好多書,還去過很多地方呢。”葉蘭想著很快要離開王府,人海茫茫的,以後許是同這年輕公子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難得的卸下戒備,徹底打開了話匣子。

  兩人從山川大河說到人間百態,又說到吃喝玩樂,直到月上中天才停了口,卻有些意猶未盡。

  左天諭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唇,笑道:“今日太晚了,以後咱們再閒話吧。”

  “好啊,一定。”葉蘭這會兒突然想起那個黑衣人,心虛的趕緊應了下來。

  兩人各自隨意行了一禮,左天諭翻牆跳出院子,留下葉蘭裝作若無其事回屋,等了好半晌聽得院子裡再無動靜,她這才重新跑了出來,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小聲呼喊著,“黑衣大俠,你來了嗎?黑衣大俠,你在哪裡?”

  等在暗處的黑衣人狠狠沖著天空翻了個白眼,心裡一再說服自己,只要把這女人送回碎石城,他就徹底“自由”了。忍耐,一定要忍耐!

  葉蘭眼見黑衣人從牆角走出來,趕緊小跑過去,抱怨道:“黑衣大俠,你怎麼才來啊,我都等了半晚了。”

  黑衣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冷冷說道:“走吧。”

  不想葉蘭卻是阻攔道:“別啊,大俠,你們行走江湖,難道沒有行俠仗義、劫富濟貧的好習慣嗎?你看這王府多富貴啊,一定藏了很多金銀。我先前傷了頭,差點兒沒命呢,拜託你去趟主院取些金銀珠寶,咱們帶著一起上路,當是我的營養費了,你看如何?”

  黑衣人雙眼死死瞪著她,神情說不上是驚訝還是驚喜,葉蘭果斷把這當成是贊同的信號,興奮的指了主院方向,還要再指點一二的時候,那黑衣人卻是一個手刀砍在她腦後上。

  世界終於清靜了!

  黑衣人長長舒了一口氣,順手撈起軟倒的葉蘭,幾個縱躍便消失在夜色裡。

  王府景致和陳設都是最好的一座客院正房裡,灌了一大壺茶水,換了乾淨中衣躺在床上的左天諭半夢半醒間吩咐貼身伺候之人,“記得明早提醒我問問洪公公,那個丫頭到底犯了什麼錯,若是沒什麼大事就把她送進宮去,真是個有趣的!”

  “是,殿下。”

  小太監輕手輕腳放下金絲帳子,心裡好奇至極,到底是哪個丫鬟運氣如此之好,入了太子殿下的眼,以後飛上枝頭做貴人是指日可待,他一定要好好巴結才成。

  可惜,世事難料,老天爺並不因為一個人的身分地位高低決定其運氣好壞,不管是當朝太子還是小小的太監內侍,齊齊失望了。

  第二日一早,洪公公親自帶了丫鬟僕役伺候太子殿下用餐,當太子提起關在柴院裡的女子時,他一時還有些發懵。

  按理說,一個大總管對王府所有之事恨不得瞭若指掌才算稱職,可是,六王爺因為被丞相“逼迫”納妾,一怒之下帶著王妃遠走邊關巡查,王府裡大大小小的事情甩了一攤子,加上幾家皇親趕在一處婚喪嫁娶,忙得洪公公都想長八隻手、四個腦袋了。

  好在,他想了沒一會兒終於記起那個“燙手山芋”,也是讓他不知如何對待的“新夫人”。

  他偷偷掃了一眼太子殿下好似很愉悅的神色,心裡越發古怪,試探問道:“殿下,怎會問起柴院裡的人,難道她衝撞殿下了?”

  左天諭搖搖頭,吞下一口薺菜雞肉餛飩,含糊應道:“沒有,趕緊把她喚來一起用飯,一會兒同我回宮。”

  洪公公臉色苦得好似黃連,想要把事情說一說,又不知怎麼張口,難道要說,殿下啊,你叔叔新婚之夜睡錯了女人,如今除了王妃還納了一妾,她不是丫鬟,是你的小嬸嬸?

  他就算是個太監總管,也沒這麼厚的臉皮啊,更何況這事還涉及到自家王爺的醜事,萬一傳揚出去,王爺發怒,他的老命就保不住了。

  都說情急生智,洪公公眼珠子轉了無數圈兒,還真想出個主意,那就是把皮球踢出去,不如就依照太子的吩咐,把人請過來,以那位“新夫人”對自家王爺的情有獨鍾,別說進宮,就是升天成仙都不會去的。到時候太子從新夫人嘴裡聽說原委,王爺回來也不會責罰他的。

  洪公公心裡的小算盤撥得劈啪作響,痛快地喚了兩個丫鬟去請人。

  不想,眾人左等不見人來,右等也沒有影子,就連兩個丫鬟都是肉包子打狗不見回轉,洪公公隱隱察覺有些不對勁,示意兩個小太監仔細伺候太子,然後打算親自走一趟。

  結果,還沒等他退出屋門,先前派去的兩個丫鬟已是一臉驚慌的跑了回來。

  “總管,總管,葉姨娘不見了,柴院裡根本沒有人!”

  “什麼?”洪公公嚇得雙膝一軟,差點兒跪倒在地。“你們可是仔細找過了,是不是人躲到哪裡了?”

  “總管,”兩個丫鬟跑得額頭見汗,臉色通紅,趕緊解釋道:“柴院真的沒人,我們連左右幾個院落也都找過了。”

  “出了什麼事?”左天諭聽到動靜,高聲問道。

  洪公公心裡叫苦,無奈之下,只得把屋裡的丫鬟僕役攆了下去尋人,之後才低聲把這場鬧劇講了一遍,當然,他一個奴才不好說主子閒話,言語間很是含糊。

  但太子是什麼人啊,整日同朝堂裡那些老狐狸打交道,早練就了一顆七巧玲瓏心,聽到一半就猜著了事情大致經過。

  他這心裡的滋味,實在有些複雜,葉丞相家的大小姐,刁蠻霸道又貞節有損的流言他自然聽過,記得當初在酒桌上還同兄弟們說,六皇叔娶了她一定會鬧得整個王府不得安寧。後來六皇叔換了王妃,他還慶倖不已。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昨晚那個坐在月色下,笑得爽朗、無所不知的清靈女子就是葉家大小姐,果然是傳言不可全信嗎?

  左天諭皺起眉頭,疑惑過後,心裡又湧出那麼一點點淡淡的遺憾。老天爺真是不公平,他自打出生就只碰到這麼一個交心又賞識的女子,卻陰錯陽差的竟是六皇叔的女人。

  如今更是逃得無影無蹤,讓他想要再當面問詢幾句的機會都沒有……

  “既然她是六皇叔的侍妾,又貴為丞相之女,為何關在柴院裡,連飯食都沒有?”左天諭勉強收拾了七零八落的心事,淡淡問道:“昨日我遇到她正燒火烤紅薯,據說已是餓了兩日。”

  洪公公聞言臉色大變,這次再也沒能堅持住,膝蓋徹底軟了下來。即便葉蘭被王爺嫌棄,身分也只是親王的侍妾,但無論如何都是王府的半個主子,他一個奴才絕對承擔不起苛待主子的罪名啊!

  “殿下,王妃走之前曾吩咐老奴要仔細修繕新院子,所以葉姨娘才暫留在柴院沒有搬離,但老奴已是安排丫鬟照料湯藥和飲食,實在不敢慢待主子。”洪公公巧妙點出了新王妃的存在,又道:“老奴這就喚那丫鬟前來問詢。”

  左天諭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早有眼尖的小太監跑出去找了臉色刷白的丫鬟珍珠過來。

  珍珠這會兒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身體哆嗦得如同篩糠一般,跪在屋子中間半晌說不出話來。

  洪公公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上前狠狠給了她一巴掌,罵道:“我吩咐你照料葉姨娘,你把人看到哪裡去了?快說!”

  珍珠捂著臉,哭著求饒道:“總管,奴婢……奴婢家裡老母病了,就去後門外住了兩晚。葉姨娘……葉姨娘就在院子裡沒出去過啊,奴婢也不知道她怎麼就不見了……”

  洪公公聞言恨不得掐死珍珠,當奴才的不聽吩咐,擅離職守,這是大罪,足夠拖出去杖斃了。

  但如今人已經不見了,就是打死珍珠也無濟於事啊。

  左天諭卻是不耐煩聽他們扯皮,起身扔下一句,“給你們王爺送信吧,丞相府那邊也不要瞞著。”說完,他就抬步離了王府。

  洪公公殷勤送了太子出門上馬,再回身時臉色鐵青,高聲吩咐兩個管事,“珍珠擅離職守,杖責四十,攆出府去!另外派人去丞相府送信,我這就修書一封稟告給王爺知曉。”

  “是,總管。”

  沒過片刻,王府的偏院裡就響起珍珠的痛叫聲,洪公公聽了,勉強算是出了一口悶氣,之後低頭執筆寫信,想起過會兒葉丞相就要上門要人,他的太陽穴就忍不住一跳一跳,疼得厲害。

  他是招誰惹誰了,不曾偷懶也不曾耍滑,怎麼就禍事不斷。待得事情了了,一定要找個空閒去廟裡拜拜,去去黴運。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2 09:29 PM

【第四章 怎麼比,隨你開!】

  不提洪公公如何抱怨,只說左天諭一路回了皇宮,略猶豫了那麼一瞬,還是去了乾坤宮。

  皇帝剛剛批閱完奏摺,正一邊喝著茶水吃著點心,一邊同最信重的太監總管洪濤說著閒話兒。

  洪濤昨日剛得了後宮一位新晉貴人的打賞,琢磨著是不是趁著皇上心情好,引他去御花園轉轉,那位貴人必定在路上等著巧遇皇上呢,可惜,他還沒等開口,太子已在門外請見。

  皇上待自己這位長子不錯,每三日的早朝都必定讓太子列坐,學習朝政處置。這會兒聽得兒子來了,自然要喊進來說說閒話。

  太子也是聰慧的,又自小同六皇叔一起得父皇親自教導,比之其餘兄弟,對皇帝更是多了三分親近。

  父子倆坐在一起說了幾句閒話,左天諭就把葉蘭逃走一事說了,末了半真半假地笑道:“父皇,兒臣難得遇到個能說到一處的女子,結果卻是被六皇叔搶先收為侍妾了。不過她這一逃,想必也不是如何心儀六皇叔。嘿嘿,六皇叔若是聽說,怕是要氣得殺人了。”

  六弟出巡邊關,皇帝也就沒再關注那王府裡的瑣事,結果這會兒聽兒子且笑且說,也覺驚奇。於是問道:“王府護衛眾多,她一個女子是如何出去的?可查出什麼蹊蹺了?”

  左天諭搖頭,笑嘻嘻應道:“這倒沒有,洪總管也是焦頭爛額,這會兒怕是正在應付葉丞相呢。”

  皇帝想起葉丞相寵女兒的模樣也覺有些頭疼,忍不住埋怨道:“這個洪海,把他賞給你六皇叔就是為了好好看管府邸,怎麼又鬧出這樣的亂子。”

  一旁伺候的洪濤本來聽得太子說起王府的事就提著心,這會兒一聽皇帝的話,趕緊跪倒請罪,“皇上,洪海愚笨,愧對皇上的賞識。”

  皇帝這才想起洪海是洪濤的親兄弟,於是擺手道:“罷了,你們兩兄弟都是忠心的。葉家那大丫頭,聽說也是個不安分的,有今日之事,也不奇怪。”

  洪濤不好接這話茬兒,只是磕頭謝恩。

  左天諭有心替葉蘭開脫幾句,但想到她昨晚還應了自己,下次一起邊吃紅薯邊談天說地,結果今早就沒影子了,這實在讓身為天之驕子的他有些憤怒,於是也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他們兩人如此,也是情有可原,但葉丞相身為父親,卻是不能置身事外。

  他一得到王府的消息,根本沒有上門找人,而是直接跑來皇宮請罪。

  皇帝本來有些惱怒,畢竟自己弟弟出巡邊關,為國出力,結果他的侍妾卻逃跑了,這要傳揚出去,真是好說不好聽啊,任誰都得猜測堂堂忠勇親王頭上戴了綠帽子。

  但是葉丞相畢竟是兢兢業業立於朝堂幾十年的老臣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因為一個不孝女跪在地上不停磕頭,著實讓人有些於心不忍。

  皇帝忍了又忍,終究說道:“起來吧,葉愛卿,這事不怪你。”

  “皇上寬宏,老臣教女無方,實在罪該萬死。”葉丞相眼角掃著皇上,臉色不算太壞,他心裡又實在擔心女兒安危,於是繼續哭求道:“皇上,老臣小女雖然平日常舞刀弄棒,其實只是個花架子,王府眾多護衛,小女就是插翅也難飛,如今她下落不明,老臣實在擔心她是被奸人所擄。若是她害了性命,老臣也不可惜,但她如今是王爺的侍妾,怕就怕有心人利用這一點對王爺不利,還請皇上開恩,派人找尋,以絕後患。”

  所謂人老成精,葉丞相絕對是妖精裡的翹楚,明明是他的女兒私逃出府,說到最後卻成了有人要對王爺不利,他的女兒還是個受害者。

  左天諭一邊喝著茶水,一邊在袖子裡偷偷豎起了大拇指,心中萬分佩服。

  皇帝也不是傻子,聽後差點兒氣樂了,不過他倒是不打算同這位老臣多辯駁,不管先前發生了何事,如今葉蘭是在主府失蹤的,怎麼說王府都有責任和義務把人找到。

  更何況丞相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若是葉蘭當真打著親王侍妾的旗號在外面惹了什麼禍患,最後受連累的是他的親弟弟,甚至是整個皇家的臉面也要跟著被抹黑。

  “洪濤,傳旨著羽林衛暗中查找,有消息即時稟報。”

  “是,皇上。”洪濤趕緊應聲,倒退走了出去。

  葉丞相心裡長長鬆了一口氣,末了又忍不住大罵這個自小就不安分的女兒,當初不要臉面爬上六王爺的床,好不容易求了個侍妾的位置,如今怎麼又跑掉了呢?

  可惜,任憑他想得頭髮掉光,也猜不到他女兒的軀殼裡已是換了另一個女子的靈魂……

  遠在藏鯤城之北二百里的秀水縣,原本是個只有一百多戶人家的小鎮子,四年前西疆戰亂,朝廷出動大軍保家衛國,當時還沒有獲封忠勇親王的六王爺左元昊頂住眾多將軍的反對,把軍營紮到鎮子外,背山環水,指揮數萬精兵,一步步朝前推進,奪回一個個被敵軍佔領的城池,最後甚至還把疆域外擴了八百里,逼得西疆請降納貢,成為靖海帝國的傳奇。

  後來大軍雖然撤走,但是這裡卻留了一個萬人的兵營,兵營裡的將官家裡妻兒不斷搬過來,就是那些兵卒輪流休沐之日也會出來買些日用之物,甚至吃喝一場,於是小鎮子慢慢繁華起來,最後又向州府報請,修了城牆,規劃坊市,變成縣城。

  縣城裡名氣最大,自然也是最貴的一家客棧裡,這一日住進了一行客人,看著像是富家公子帶著嬌妻出來遊玩。

  因為最大的客院被整個包了下來,訂金又是一錠足足五十兩的大銀錁子,客棧掌櫃的老臉幾乎笑成了一朵菊花,帶著兩個小夥計殷勤的忙裡忙外,伺候得很是周到。果然,那俊得不象話的貴公子又開口賞了他們每人一塊碎銀子,直惹得客棧上下都盼著分到客院伺候。

  這會兒,葉蓮正依靠在窗前的矮榻上,一位富態又和藹的中年婦人為她打著扇子,另一位年輕夫人端了茶水伺候她漱口。

  而兩個原本一同跟隨前來的陪嫁丫鬟,卻被擠到了一旁,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葉蓮一副虛弱的神色,但實際心裡卻很是有些得意,原本在家的時候,上有愛惜聲名的父親,下有惹眼又受寵的姊姊,她一個次女還真沒被人這般優待過。

  不過,如今她已是忠勇親王妃,自然與從前大大不同。

  左元昊這次出門,雖說是私訪,但對於駐守在這裡的心腹將軍還是沒有隱瞞,早晨剛剛安置在客棧,這裡駐守兵營的最高長官何將軍就接了左元昊去軍中視察,而他的夫人和兒媳則趕來伺候王妃。

  葉蓮初始裝作虛弱模樣,本來不過是為了更得王爺憐惜,可是馬車顛簸,她吐了又吐,沒過兩日,不必撲粉臉色也白得似鬼了。

  所以,這會兒倒也不算故意輕賤何家婆媳。

  “好了,何夫人、少夫人,勞煩你們二位了。”說這話兒時,葉蓮示意兩個丫鬟重新換過熱茶,然後笑盈盈地閒話家常。

  何家婆媳臉上沒有半點不滿,真心實意地說道:“娘娘有所不知,我家老爺常說,當年若是沒有王爺搭救,他早就死在戰場上了,何家的今日全賴王爺賞賜。這次好不容易盼得王爺和娘娘來此,娘娘千萬不要客套,有事儘管吩咐妾身。”

  何家兒媳也是個能說會道的,笑著附和道:“王爺很是疼惜娘娘,想必事事都安排妥當,我們不過是見縫插針湊個趣兒,娘娘不嫌棄我和娘親笨拙就好。”

  好話人人愛聽,葉蓮被哄得眉開眼笑,一路的疲倦好似也少了許多。三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眼見日頭偏西,何家婆媳才告辭離去,她們雖然不敢透露左元昊夫妻的身分,但還是找上客棧掌櫃的仔細吩咐了一番。

  在縣城裡,能開起這麼大買賣的商家多少都有些勢力,自然也識得何家這樣的實權人物。掌櫃的暗暗猜測著這對富貴小夫妻的身分,伺候得更是仔細小心。

  葉蓮要了熱水,好好的洗了個花瓣澡,又挑選了最襯她膚色的水粉衫裙,斜斜綰了墮馬髻,只簡單插了一根碧玉簪子,顯得整個人越發嬌媚可人了。

  兩個丫鬟都是陳氏精挑細選給女兒的陪嫁,自小伺候,最是清楚自家小姐的脾氣,於是一唱一和地開始打趣,“小姐這般妝扮真美,王爺見了定然喜愛。”

  “就是啊,王爺本就對小姐萬般憐惜,這一路生怕小姐不舒坦,都沒有同小姐圓房,奴婢聽說今日是難得的好日子,小姐今晚一定會一舉有孕,待得生個小世子,王爺就更嬌寵小姐了。”

  葉蓮聽得臉色羞紅,嗔怪的伸手掐了兩人一把,笑駡道:“你們這兩個死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什麼話都敢說。”

  兩個丫鬟笑嘻嘻地躲閃,越發顯得屋裡熱鬧。

  其實,葉蓮也正心急,當日洞房被葉蘭搶了去,她生怕再有變故,剛剛出京的第一晚就想獻身,無奈身體不爭氣,一直拖到今日。

  好在,她已是在王爺跟前爭到了足夠多的憐惜,今日怎麼也不會放棄機會。

  左元昊從軍營裡回來時,見得葉蓮打扮得如冊可人,溫溫柔柔地上前幫他換衣奉茶,待得丫鬟擺了酒菜上來,夫妻倆對坐吃喝,倒也氣氛旖旎。

  左元昊斜斜倚在金絲軟枕上,胸前的衣襟散開,隱隱露出結實的胸膛,偶爾淺淺啜上一口美酒,丹鳳眼微微眯起,越發惑人,惹得兩個丫鬟死死低著頭才能忍耐著不去偷看。

  葉蓮狠狠瞪了兩個丫鬟,示意兩人退下,之後抬手夾了一隻蝦仁送到左元昊唇邊。

  左元昊邪魅一笑,張口吃下,接著攬了葉蓮到懷裡。

  只是不知為何,他毫無來由的突然想到那個刁蠻又不知羞恥的葉蘭。同樣是姊妹,為何她就學不會這般溫柔,女人還是柔軟些才更惹人疼愛不是嗎?

  葉蓮嬌羞的紅了耳根,腦子裡極力回想著那些喜嬤嬤教授過的羞人之事,正要抬起雙手攀上男人的脖子,冷不防卻覺得下腹一陣墜痛,轉而又是涼意大起。

  她身體立時僵硬了,恨得牙齒咬了嘴唇,差點破口大駡。

  左元昊不知原委,低聲詞道:“蓮兒,怎麼了?”

  葉蓮趕緊起身,半是委屈半是嬌羞的應道:“王爺,妾身……妾身來癸水了。”

  左元昊怔愣了一瞬才明白過來,雖然有些掃興,但想起白日裡同何將軍尚未商量完的公事,於是笑道:“那你這幾日好好歇息吧,我正好還有些公事沒有處置完,暫且搬去軍營。你若是有事,儘管派人去尋我。”

  說著話,他就起身整理衣衫,出門去了。

  兩個丫鬟本來候在門外,還等著主子叫熱水洗浴呢,不想居然看見王爺獨自出門去了,兩人驚疑的對視一眼就趕緊進屋伺候。

  葉蓮氣惱的直接抄起桌上的茶碗摔到地上,兩個丫鬟趕緊上前問詢。

  “小姐,您這是怎麼了?可是同王爺生氣了……”

  話才問到一半,兩人就看到葉蓮身後裙子上沾染的血跡,立刻明白了,轉而勸道:“小姐,您這時候可不要氣壞了身子,您如今已是嫁入王府,同王爺要做一輩子的夫妻,圓房只是早晚的事情,不差這幾日。”

  “是啊,小姐,正好這幾日您好好養身體,氣色好了,王爺一定會更為喜愛。”

  葉蓮也知這事無法控制,只能自認倒楣,忍著惱怒更衣,免不了又開始擔心那些將軍會不會趁此機會找美人伺候王爺。

  與其讓外人鑽了空子,還不如便宜她的陪嫁丫鬟,但是自己身為親王妃,尚且沒有圓房就要親手送別的女人同自己男人睡在一處,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啊!

  這般糾結猶豫著,她就更痛恨葉蘭,若不是她搶了自己的新婚之夜,她何苦這般一步步錯過。待得以後回了王府,她一定要狠狠整治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好好出口惡氣!

  左元昊去而複返,也讓何將軍等屬下疑惑不已,但勇武之人,心思簡單,還以為王爺看重他們這些袍澤,特意捨下美人,前來相聚。

  軍中大帳很快就擺上酒席,大碗酒,大塊肉,酒醉之時說起當年幾場血戰,有感慨有歡笑,熱鬧得差點掀了帳篷。

  眾人一直鬧到三更才算散去,左元昊毫無睡意,欲四處走走,這時把守營門的校尉卻帶了一個風塵僕僕的護衛求見。

  那護衛單膝跪地,不等開口就先掏出了衣襟的信件雙手奉上,隨侍在一旁的侍衛頭領劉虎趕緊接下轉呈給左元昊。

  左元昊微微皺了眉頭,接過信借著一旁插在帳篷門口的火把亮光就讀了起來,卻是越看臉色越鐵青,揮手把信件點燃丟在一旁,冷冷吩咐道:“本王知道了,回去告訴洪總管,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說罷,他轉身就回了帳篷,留下劉虎轉了轉眼珠兒,帶著那送信護衛下去了。

  護衛快馬趕了一日的路,疲憊至極,待得吃飽喝足,聽到劉虎問詢就偷偷把葉姨娘逃跑之事說了。

  劉虎這才明白主子如此震怒的原因,那葉家大小姐鬧出的醜事瞞得了外人,可瞞不過他們這些侍衛,雖然他們不欲打探主子之間的隱密之事,但總要在意主子的喜怒。

  不過,按照先前主子對那位大小姐的厭惡,別說她逃跑出府,怕是煙消雲散都不會多眨一下眼睛,為何方才那般震怒,難道所有人都猜錯了,主子對那位大小姐還是有些情分的?

  不只劉虎這般猜想,就連左元昊自己也在疑惑,明明,那個女子讓他厭惡得恨不得甩去天邊,為何方才聽說她逃走,心裡會如此惱怒,甚至隱隱夾著一絲失落?

  難道是因為被她糾纏成了習慣,她這般放棄離開,他有些不習慣?

  左思右想沒有結果,他最後狠狠一巴掌拍到桌子上,丹鳳眼倒豎,“不管你耍什麼詭計,我都會把你抓回來,別當忠勇王府是任你隨便來去的客棧!”

  初春的夜風蕭瑟,打著旋兒的從帳篷外經過,許是聽得這句狠厲之言,嚇得掉頭跑得沒了蹤影。

  而與軍營僅僅隔了五十裡遠的一處破廟裡,葉蘭正躺在一塊門板上和衣酣睡,不知是不是聽到夜風帶來的訊息,她越發抱緊了自己的胳膊,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

  坐在火堆旁的黑衣男子,聽到動靜掃了她一眼,隨手又往火堆裡添了幾根枯枝。

  軍營的早晨是喧鬧的,數以萬計的兵卒喊著口號在校場上廝殺演練,三通聚將鼓後,頂盔貫甲的將領們也齊齊聚在點將台下。

  唯有左元昊穿了一身玄色長衫,金冠束髮,襯著他微微翹起的唇角,越發邪魅俊美,若是走在街上,自然人人要贊一句翩翩佳公子,但放在這鐵血軍營裡就實在有些格格不入了。

  有那新近調來的將領見得傳說中有萬人屠凶名的忠勇親王是這個模樣,神色裡不免就帶了三分輕蔑和不服,畢竟軍中最重勇武,上了戰場,敵人絕對不會因為誰身分貴重就少砍一刀,一個孱弱的將領,誰放心把性命交到他手中?

  何將軍把屬下的神色看在眼中,倒也不是如何擔憂,反倒隱隱有些期待。沒有同王爺並肩作戰過的人絕對無法相信,他是如何的神勇無敵,若是今日有人膽敢捋虎鬚,就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開開眼界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果然,驕兵悍將們沒有讓何將軍失望,一個身形魁梧,平日以憨直出名的副將第一個跳了出來,嚷道:“末將常聽人說王爺身手了得,今日一見實在失望,不知王爺可敢同末將比試一二?”

  世上從來不缺看熱鬧的人,更何況軍營的日子枯燥沉悶,一眾兵卒們聞言齊齊呼和出聲,嗷嗷叫著鼓噪不已。

  何將軍裝作惱怒的瞪了得意愛將一眼,轉向左元昊時卻笑道:“王爺,這憨貨姓耿名直,脾氣當真是一點兒都不會拐彎,平日又粗野慣了,您可不要見怪。”

  左元昊淡淡一笑,丹鳳眼裡有抹鬱色一閃而過。既然有人送上門給他解悶撒氣,外帶立威,那他也好好露一手吧。“怎麼比,隨你開!”

  “好,王爺爽快。”那耿直也不怯場,臉上興奮之意更濃,扭頭喊了自己的親衛送了平日慣用的大弓和駿馬,嚷道:“屬下騎射還過得去,不如就同王爺比騎射吧。”

  他的話音落地,惹得眾多兵卒和將領們又是一陣笑駡。同人比武,這般明擺著選自己的長項,就算勝了也不光彩啊。

  耿直卻是不在乎,摸著大腦袋哈哈笑道:“王爺厲害著呢,一定不會同我計較。”

  有些心思玲瓏的將領已是偷偷探看左元昊的臉色,雖說這位王爺以軍功起家,但卻是實打實的天之驕子,若是大發脾氣,治耿直一個不敬之罪,誰也沒有辦法。

  不過,顯見他們是多心了。

  左元昊倒是對這個看似粗豪,實際精明的耿副將很是喜愛,回身對劉虎吩咐兩句,很快點將臺上就放了兩個託盤,一個上頭擺了滿滿的銀錁子,另一個裡則放了一副貼身軟甲。

  “既然是比試,沒有彩頭怎麼成?”左元昊指了託盤說道:“這裡有二百兩銀子和一套玄兵閣打制的軟甲,若是你勝了我,就都賞給你。”

  眾人盯著那兩個託盤,羨慕得眼睛立時都紅得跟兔子一般,那二百兩銀子還罷了,贏回來也是花用,但那套玄兵閣的軟甲卻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好東西。

  據說這玄兵閣的幕後老闆是位兵器大師,脾氣古怪,若是心情好,許是只因為看你順眼就特意為你量身打制鎧甲兵器,若是心情不妙,幾個月不點爐火也正常。

  許多買家都是憋了一肚子氣,但無奈玄兵閣的兵器鎧甲太好了,只能摸著鼻子,捧著大把銀子上門求買,那還不見得能如願呢。

  而今日不過是校場比武,左元昊居然就拿這樣珍貴的軟甲做彩頭,除了財大氣粗,豪爽敗家,眾多將領們實在找不出別的形容詞了。

  當然,對於耿直這傢伙的好運氣也是嫉妒至極。

  “耿直,你可一定要贏啊,錯過這樣的好彩頭,看我以後怎麼捶你!”其中一個同耿直交情極好的將領伸手狠狠拍著他的肩膀,疼得耿直咧嘴。

  其餘之人也是紛紛上前,傳授經驗,連威脅帶鼓勵,總之這副軟甲既然放到了秀水軍營的點將臺上,那就一定要成為軍營的囊中物,若是耿直輸了,必定成為整個軍營的“罪人”。

  耿直這會兒也笑不出來了,抬頭望望左元昊,嘟囔道:“王爺害我!”

  左元昊笑得爽朗,應道:“怎麼,你怕了?!那就換別人上場!”

  耿直掃了一樣蠢蠢欲動的同袍們,立時高聲反駿,“末將是怕王爺心疼這彩頭!”

  “那就開始吧!”左元昊眼裡驟然爆出一團亮光,揮手間已是把長衫的前襟掖到腰帶裡,飛身跳上了自己坐騎,也是長年跟隨他征戰沙場的踏雪烏雖。

  劉虎解下背後那張幾乎一人高的巨弓,抬手扔到烏雖馬前,左元昊一個探身取了巨弓,反手挎到臂膀之上。

  烏雖馬許是感受到主人蓬勃的戰意,高高抬起前蹄長嘶一聲。

  正當時,旭日沖出東山頂,金黃色的陽光照在一人一馬一弓身上,猶如天神降臨般神武,看得眾人一時都驚歎得半張了嘴巴。

  左元昊一抖韁繩,烏雖馬風一般沖了出去,圍著校場飛馳。

  早有兵卒在校場兩側各擺了一排十個箭靶子,左元昊取箭搭弓,雙眼好似都沒有望一眼靶子,羽箭就射了出去,一支又一支,很快,所有靶心都被穿心而過。

  烏雖馬得意的掉頭跑了回來,就在眾人以為完結的時候,劉虎卻是從懷裡摸出三枚銅錢,一抬手揚到空中。

  左元昊微微挑眉,弓弦顫動間又發了一支羽箭,那羽箭好似長了眼睛,鑽過三枚銅錢的方孔,然後驟然落下,紮在點將台前的旗杆之上。

  眾人下意識聚過去,仔細探看,末了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第五章 王爺威武】

  馬上彎弓射箭,他們這些做將領的自然也都玩得熟練,畢竟可說是看家本領,但這般一箭穿三錢,最後箭頭正好釘射在旗杆上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除了勤學苦練,還要天分。

  而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王爺有這樣的身手,就更是不易了。

  當下很多人再望向坐在烏雖馬上,氣不喘、臉不紅的左元昊就完全沒了半點輕蔑之色,心裡滿滿都是敬畏。

  何將軍笑得紅光滿面,心裡得意至極。當年王爺剛剛領兵的時候,他也同耿直一般不服氣,不想在戰場上被三個強敵圍攻,正是生死關頭,王爺一箭射殺了兩人,堪堪救了他一條性命。從那之後,他就再也不敢看輕這個紈褲公子一般的王爺了,甚至眼見別人被王爺教訓,還生出一種幸災樂禍之感。

  劉虎討好的上前幫主子牽了韁繩,還要彎腰充當馬鎧的時候,左元昊卻是一偏身俐落的跳了下來。

  “下不為例!”

  “是,王爺。”劉虎低聲應了,心裡卻是半點不為方才行事後悔。所謂主辱臣死,雖然這些粗人沒有惡意,但他卻不能容忍他們看低王爺半分,方才那一箭穿三錢也不是王爺最拿手的絕技,但拿來震懾這些人卻是足夠用了。

  果然,眾人這會兒都覺得有些騎虎難下,耿直雖然也有神箭手的美名,但絕對達不到左元昊的程度,若是比試,明擺著就是輸,若是不比試,還真捨不得那絕好的彩頭。

  左元昊把眾人的神色看在眼裡,卻是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耿直猶豫了一瞬,最後不顧眾人的攔阻,翻身上了戰馬,塵土飛揚間,他也繞著校場跑了一圈,箭壺裡的羽箭少了十支,盡皆釘在靶心上,但也只是入木三分,並沒有如同左元昊一般力氣大得驚人,穿心而過,更別提最後還要飛箭穿銅錢了。

  眾人都是暗暗歎氣,直道可惜。

  耿直回返點將台前,卻是跳下馬,單膝跪倒,粗聲粗氣地應道:“王爺神勇,末將不及,但末將今後必定勤加苦練,箭術必定有超越王爺的一日!”

  “好,有志氣!”左元昊親手扶起他,贊道:“兵者,勇猛之士也。耿副將明知會輸,依舊敢於上場,勇氣可嘉。這彩頭本王贈於你,望你早日成為靖海棟樑,保家衛國。”

  “真的?”耿直雖說行事瀟灑,到底有些沮喪,聽得左元昊這般說,喜得眼睛瞪得同銅鈴一般,連連磕頭道謝,“謝王爺,謝王爺賞賜!”

  如此峰迴路轉,眾人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紛紛站在耿直身後一同行禮。耿直許是歡喜至極,沒有在意方才左元昊的話,但他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那一個“贈”,不是“賞”,讓所有人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若是一定要說,那就是尊重。

  原來,他們這些扛槍吃飯的,被無數文人墨客笑駡為蠢蛋丘八的人,還有被人如此厚待的一日,而且這人還是皇家人,神勇無敵的親王殿下。

  “王爺威武!”

  不知是誰第一個喊出了聲,很快就得到所有人的應和。

  左元昊在歡呼聲中挺直了脊背,神色裡再沒一絲慵懶邪魅,俊美的臉孔滿是威嚴尊貴,他單手舉起巨弓,高聲呼應,“帝國萬歲!”

  “王爺威武!”

  “帝國萬歲!”

  這一刻,校場上,山呼海嘯一般,氣勢如虹,所有兵卒都恨不得盼著西疆立刻再次進犯,他們必定用一腔熱血證明靖海帝國的強大!

  左元昊目光望向天空,好似穿過雲層回到藏鯤城,胸中因為那個逃走的蠢女人生出的三分鬱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女人對於他就像花園裡的花朵,美麗乖巧,供他賞玩解悶也就罷了,不值得他多花費一絲心思。

  戰場,才是熱血男兒的天堂!

  葉蓮留在城中休養身體,好不容易送走了突然到訪的“親戚”,王爺也從軍營回來了,但車隊也重新上路,她心裡鬱悶得想要摔茶杯,卻依舊還要笑得溫柔羞怯,把一個好女人的模樣表演到極致。

  左元昊一邊享受著葉蓮的服侍,一邊望著窗外漸漸變綠的田野出神,想必這時候,何將軍的密折已經快馬送去藏鯤城了吧?!

  最是無情帝王家。

  雖然他自小就知道皇兄是真心待他,但皇權永遠是把最冷酷的雙刃劍,只要沒坐上那張寶座,誰都有可能被這把雙刃劍砍掉腦袋,哪怕他是皇兄最疼愛的弟弟、哪怕他是太子的叔叔兼好友,哪怕他是帝國精兵的無敵統帥。

  每一個身分都是他的保護符,只是難保哪天就會變成催命符,不過,只要他安分守己,這一日興許也是遙遙無期,而如何確定他的安分守己,自然有人為皇權效勞。

  比如他府裡的洪總管,比如這位號稱他心腹大將的何將軍……

  “匡當!”

  一聲悶響,很快把左元昊的思緒從遙遠的藏鯤城拉了回來,他挑開車簾問道:“出了何事?”

  一個護衛躬身應道:“回王爺,前邊有個大商隊,好像是他們的馬車翻進溝裡了。”

  說這話兒的功夫,劉虎已是拍馬從前邊跑了回來,他臉上雖然好似若無其事,但卻是揮手打發了那個護衛,這才湊近車窗低聲稟告道——

  “王爺,前邊這商隊好像有些蹊蹺,屬下方才看到傾倒的馬車裡裝的都是糧食,別的馬車裡還有藥味。”

  左元昊挑眉,鳳眼微微眯起,淡淡吩咐道:“備馬,我出去透透氣。”

  兩人說話聲音很輕,葉蓮沒有聽清楚,見到王爺要下車,還笑著糾纏道:“王爺,車裡好悶,您帶蓮兒也騎會兒馬,好不好?”

  “蓮兒乖,你身子虛弱,多在車上躺會兒。”左元昊口中說得輕柔疼寵,身形卻是半點都沒有停留。

  有侍衛牽了烏雖馬,他直接踩著車板跳上去,然後同劉虎兩人恍若閒逛一般溜溜達達走到那翻倒的馬車旁邊。

  一個身形微胖,長相很是和氣的中年人正指揮著幾個夥計往外抬馬車,見左元昊兩人過來,他幾乎眯成一條縫兒的小眼睛裡閃過一抹警惕,趕緊上前笑著招呼道:“實在對不住啊,這位公子,我們車夫不小心翻車了,耽擱您趕路了。”

  左元昊一擺手,很是不耐煩的皺了眉頭,罵道:“這些客套話就別說了,趕緊把路讓出來,若是耽擱了本公子的要事,小心砸了你的車隊。”

  那胖掌櫃雖然遭了喝罵,但臉上卻沒什麼怒色,反倒好像還偷偷鬆了一口氣,接著又是行禮作揖,好聲好氣地請求等上片刻。

  左元昊一副紈褲富家子弟的做派,發夠了脾氣就指著前邊那一溜百十輛大車問道:“你這都是運的什麼貨物啊,有沒有什麼好東西?這一路窮鄉僻壤走過來,本公子嘴裡都能淡出鳥來了,有什麼好吃食趕緊送上來,本公子就不跟你們一般見識了。”

  那胖掌櫃趕緊應道:“哎呀,公子,實在巧了,我那車裡還帶了幾盒好點心,我這就讓人取來,孝敬公子。”

  “點心?”左元昊有些嫌棄的撇了撇嘴,“罷了,勉強墊墊肚子吧。”

  那胖掌櫃剛要喊個夥計去取,左元昊已是大罵旁邊的劉虎,“蠢貨!還不騎馬去取,你想餓死本公子啊?”

  劉虎趕緊唯唯諾諾應了,彎腰提起胖掌櫃坐在馬上就往車隊前邊跑去。

  胖掌櫃神色有些焦急,不時向一旁的車夫夥計們搖頭示意。

  好不容易到了前邊最大的馬車旁,劉虎把他放了下去,他借著擦汗的功夫仔細瞧了劉虎好半晌,這才開口抱怨道:“這位英雄,您家這位公子的脾氣可是不小,小老兒方才生怕他真砸了我的車隊呢!”

  劉虎高抬了下巴,一副得意驕傲的模樣,不屑道:“我們公子身分尊貴,今日這是心情好了,否則別說打爛你的車隊,就是打殺了你也是有的。”

  胖掌櫃好似真被嚇到了,趕緊跑去車裡取了點心盒子,又摸出一個小銀錁子塞到劉虎手裡,討好道:“這位英雄,這裡路窄,我們就是想讓路也不成,還望您在貴人跟前幫我們美言幾句啊。”

  劉虎掂了掂那銀錁子,許是覺得有些滿意,傲慢的點點頭,然後抱著點心盒子回頭就走。

  一個穿了藍衣的管事眼見他跑遠,這才湊到胖掌櫃身旁低聲問著,“老爺,這些人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胖掌櫃一雙小眼睛裡精光閃了閃,好久才應道:“他們不像靖海的探子,但以後還是小心謹慎為重。這趟生意交割完了,多等一段時間,聽聽風聲再說。”

  “是,老爺。”那管事躬身應了,走去各輛馬車前囑咐車夫和夥計,再次檢查貨物是否遮擋嚴實,若是有一點兒洩露,就是殺頭之禍。

  另一邊劉虎拎著點心盒子跑了回去,左元昊已是下馬重新上了馬車。他隨手接了盒子扔給葉蓮,然後問道:“有發現什麼了?”

  “藥材!”劉虎臉色很是不好,極力壓低聲音說道:“王爺,有一半馬車上運送的都是藥材,我聞到了三七草的味道。”

  左元昊眼裡利光如同劍刃一般雪亮,“三七草,治療刀傷的藥材,還有大量的糧食,運送到邊關……哼!”他忍不住冷笑起來,“原本只是出來散散心,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穫。”

  “王爺,要不要派人回去秀水縣送信,把這商隊之人拿下拷問?”

  “不必,這會兒就算抓了人也問不出什麼,左右也是閑著,不如我們跟上看看,說不定還能釣到一條大魚。”

  劉虎有心勸說主子不可輕易涉險,但看到主子的神色,也知道是勸不了了,只得暗暗提醒所有護衛,外松內緊,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

  可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釣魚遊戲也是有危險的,如若是魚線那邊的大魚過於龐大,那釣魚者就有被拖入水裡的危險……

  春日的原野是一年中最美麗的時刻,遠處的山林生機勃發,路旁的小草也悄悄伸出了鵝黃色的嫩芽,幾隻野鳥低低飛過天空,歡快鳴叫著,真是難得的安寧和美。

  但是再美麗的畫卷看得久了也難免讓人厭煩,葉蘭毫無淑女模樣的四仰八叉躺在車板上,第幾百次長歎,隨即活動幾下酸疼的腰背,忍不住沖著一旁趕車的黑衣人抱怨道:“黑大俠,還有多久才到地方啊?再被風吹幾日我就要變成人幹兒了。”

  黑衣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眼角掃過葉蘭,微微帶了一點笑意,但轉瞬又消失了。

  葉蘭得不到回應,暗暗磨牙,極想上前咬他幾口出氣。

  明明離開王府的時候讓他去“取”些金銀,他還裝清高,打暈她就跑出來了,結果也不知在哪裡買來的破爛牛車,連個車廂都沒有,硬是把自己一個白嫩美人變成了非洲野人。

  她也不是沒抗議過,但是一吵鬧就被點啞穴,為了自己少受點苦,只得做了個乖寶寶。

  可若是對比於無聊到快發瘋,她也管不得這麼多了,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問個清楚,否則她寧死也不肯多走一步了。

  可惜,不等她把決心付諸行動,老天爺卻是不給顏面,不知哪裡飄來兩塊烏雲,大雨幾乎是瓢潑一般從天上撒了下來,車上也沒個遮掩,兩人一牛瞬間就成了落湯雞,好不容易冒雨找到間破廟躲避,天色也黑了,葉蘭一身濕衣,心裡累積的怒氣再也忍不住了。

  “你這蠢蛋,到底要把我帶到哪裡去?要殺要剮也讓我做個明白鬼啊!我不管,你今日不說明白了,我就是死也不挪一步了。”

  拴在廊簷下的老牛許是也同葉蘭一樣委屈,抬頭“哞”了一聲,算是聲援盟友了。

  葉蘭自覺底氣更足,扭頭還要再吵的時候,突然發現黑衣人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躺在了地上,她驚得差點跳了起來,跑過去用力拍打黑衣人的臉頰,高聲喚著,“喂,喂,黑大俠,你怎麼了?不要嚇我啊,這荒郊野外的你倒下了,我怎麼辦?”

  黑衣人許是正在經受著什麼痛苦,身體蜷縮成一團,眉頭緊皺,不但沒有應聲,臉色反倒紅了白、白了紅,好似冷熱交替一般的異狀。

  葉蘭大喘了幾口氣,勉強壓下驚懼就跑去破廟角落抱了些哪個乞丐留下的麥秸墊在黑衣人身下,又跑去尋乾柴點火。

  好在先前在王府烤地瓜,火石用得還算熟練,小小的柴堆總算生火生好了。

  她想了想,又把黑衣人的衣衫扒下來掛起來晾乾,許是感受到火堆的暖意,黑衣人臉色終於好了一些。

  葉蘭稍稍放了心,又壯著膽子舉起一根著火的木棍去廟後蜇摸,總算沒有白跑一趟,乂拿回一隻缺口的破罐子,待得接了雨水後燒開,她已是累得滿頭大汗,身上的衣裙都半幹了。

  一碗熱水灌下去,黑衣人緊皺的眉頭也鬆開了。

  葉蘭就著熱水吃了點兒乾糧,實在耐不住疲憊就躺在一旁睡著了。不是她冷血,實在是黑燈瞎火的,她一個女人也找不到地方給黑衣人買藥啊,只能寄望他自己熬過去了,一個會飛簷走壁的大俠,總不至於被莫名其妙的風寒取了性命吧?

  調皮的夜風順著破敗的廟門跑了進來,歡快的在屋子裡繞著圈兒,睡夢裡的葉蘭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向身旁的溫暖之處靠近。

  等黑衣人醒來之時,就見自己被葉蘭給摟在懷裡,女子隱隱透出的幽香鑽進鼻孔,讓他瞬間僵硬了身子,臉色也紅成了煮熟的蝦子一般。

  長年遊走在生死之間,他也見過無數人把女子當成宣洩戾氣的出口,但他寧可回歸小宅院裡劈柴挑水,也從未同女子糾纏過。在他固執的想法裡,只要碰了一個女子的身子就要娶她回家,一輩子生兒育女,白頭到老。

  如今在他即將卸掉背負了多少年的“良心債”的時刻,舊傷因為淋雨受寒發作之後,這個女子就這般把他抱在懷裡,以一個保護者的姿勢。這實在有些好笑,他一個大男人也有被女子保護的一日,但心裡為何這般溫暖?

  難道是上天在預示,在補償他多年的苦楚……

  暗夜裡,男子揮手間取下一旁幹透的衣衫輕輕蓋在葉蘭身上,葉蘭含糊地咕噥了一句,手下卻扯了衣衫裹在懷裡的男子身上,隨即再次沉沉睡去。

  男子屏住了呼吸,良久才悄悄舒了一口氣,嘴角卻忍不住慢慢彎起一道弧度,襯得原本冷硬的臉孔都柔和了三分。

  “吱嘎嘎,吱嘎嘎!”

  葉蘭這一覺睡得特別香甜,直到聽見破牛車的呻吟聲醒來,睜開眼睛望著路旁的田野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之後終於想起昨晚之事,於是趕緊湊到車轅一邊打量黑衣人一邊問道:“你沒事了,病好了?”

  黑衣人掃了她一眼,淡淡點頭。

  葉蘭撇撇嘴,不滿的抱怨道:“虧你還是什麼大俠呢,淋個雨都能倒下,真是丟人,害得我一個弱女子大半夜的忙活生火燒水的,差點以為還要挖坑埋人呢。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留在王府算了,起碼還有個烤紅薯吃。”

  黑衣人許是不願聽她這般說,抬起手裡的鞭子輕輕指了指遠處隱約可見的城牆,說道:“到了。”

  葉蘭差點一個跟頭從車上栽下去,實在不知該氣惱還是歡喜,難道她運氣當真這麼差嗎?若是大雨遲一會兒淋下,她也不用提心吊膽照料病號一夜了。但轉而想起未知的生活,她又忍不住懸起心來。

  牛車走得不緊不慢,終究還是一點點地靠近了那座小小的城池,不,說是城池,實在是有些抬舉這個地方了,相對于繁華的藏餛城,這裡只能算是一個大村落,只不過村落外邊多建了圍牆,圍牆裡的住戶多了一些罷了。

  守城門的是幾個老兵,懶洋洋聚在牆根兒曬著太陽,見到有馬車要進城,其中一個上前收稅,結果一見黑衣人的模樣就擺手笑道:“山子回來了,可接到胡婆的侄女了?!”

  山子臉上難得收起了冷硬之色,回頭指了指葉蘭應道:“接到了。”

  葉蘭經了七、八日的風吹日曬,哪裡還有原本大家閨秀的模樣,頭髮蓬亂,皮膚微黑,衣裙蹭得也看不出本來顏色了,真是要多狼狽就私多狼狽,甚至連農家村姑都比不得。

  那老兵眼裡閃過一抹憐憫,歎氣道:“這丫頭真是受苦了,趕緊進城去吧。如今到了姑母家裡,就有好日子過了。”

  另外幾個老兵也是哈哈笑著附和,“就是,起碼不會餓肚子,胡餅管夠吃。”

  山子一甩鞭子,牛車繼續“吱呀呀”叫著通過城門,三拐兩拐之後到了城北的一處小巷子,巷子盡頭有座小院子,兩扇烏木門四敞大開著,隱隱有一股焦糊味道從門裡飄出來。

  許是方才幾個老兵的話讓葉蘭去了幾分恐懼,她跳下馬車的時候,居然還對山子抱怨道:“你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把我折騰得又黑又醜,我就是到處喊著我是丞相府大小姐也沒人會相信,是不是?”

  山子不屑的翻了個白眼,一聲不吭的牽了牛車就往院子裡走。

  葉蘭氣得跺腳,隨後帶著一肚子的好奇也跟了進去。

  院子的門面不大,但裡面卻拾掇得很是整齊,三間正房,還有兩間西廂房,都是青磚灰瓦,靠著東南角還砌了一間灶房,那股焦糊味道就是從裡面飄出來的。

  一個穿了灰色衣褲的白髮老漢正靠坐在廊簷下的躺椅打盹,鼻息吹得鬍鬚不時飄起落下,逗趣至極。

  山子眼裡閃過一抹暖色,拴好牛就去拍打老漢,輕輕喚道:“胡伯,醒醒!”

  可是老漢的睡意顯然很濃,翻了個身,咂吧兩下嘴巴又睡熟了。

  葉蘭看得好笑,眼珠兒轉了轉就上前在老漢耳邊喊道:“哎呀,餅烤糊了!”

  “什麼?”胡伯聞聲立時跳了起來,鼻子不停翕動,哀叫道:“完了、完了,餅真烤糊了,老太婆回來不得殺了我啊!”

  說著話,他就要奔去灶房探看,但沒跑兩步就突然反應過來,驚喜的扭頭望向山子,哈哈笑道:“哎呀,山子,你回來了。”

  山子破天荒的露了個笑臉,應道:“我回來了,胡伯。”

  “好,好,我跟你大娘整日裡惦記你,怕你……”胡伯說到一半,冷不防看到站在一旁的葉蘭,呆愣了好半晌竟就哭了起來,“哎呀,大小姐,你可是大小姐?老奴終於看到大小姐了,都是夫人在天有靈,保佑小姐平安無事啊。”

  葉蘭眼見老人家跪倒在自己身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心裡有些惶恐,趕緊伸手去扶,含糊勸道:“老伯,你認識我嗎?我怎麼不認識你呢?”

  胡伯剛要應聲,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挑著擔子的乾瘦老太太,許是走了很久的路,她的臉色累得通紅,額頭上密密麻麻一層汗珠子。

  她一進門甚至來不及放下擔子就喊道:“老頭子,大老遠就聽你叫嚷些什麼!趕緊給我倒碗茶水,渴死我了。”

  山子臉上暖意更濃,抄起小桌上的一碗茶水就捧了過去。

  胡婆咕嚕嚕喝了乾淨,才後知後覺的嚷道:“哎呀,山子,你回來了。”

  葉蘭聽得好笑,這老倆口真不愧是一家人,這脾氣秉性都是一模一樣。

  她淘氣的不等老太太再驚奇一次就主動走到她跟前說道:“大娘,還有我!”

  胡婆上下打量她好半晌,沒等說話,胡伯已是激動的抓了老伴的手,“老太婆,這是大小姐,真是跟夫人長得一模一樣啊。”

  “廢話,我自小同夫人一起長大,我還能認不出這是大小姐。”胡婆甩開丈夫,再次望向葉蘭的時候眼眶也紅了,但她卻沒讓眼淚掉出來,恭恭敬敬行禮,正色說道:“老奴胡馮氏給大小姐見禮了,一別十五年,大小姐怕是都不識得奴婢了吧?”

  葉蘭見狀也收了笑意,回禮應道:“大娘,我從藏鯤城一路趕來,其中原委並不清楚,若是大娘不忙,可否同我多說幾句?”

  “別說幾句,幾千萬句都成。”胡婆起身,臉上多了幾分欣慰之色。

  一行人正要往屋裡去,胡婆鼻子突然翕動兩下,接著狠狠瞪著老漢,“怎麼滿院子糊味,你是不是又偷懶睡覺了?”

  胡伯紅了臉,嘴唇嚅動,好似想要找個藉口又一時找不到,很是尷尬。

  葉蘭不知為何,一見老漢就覺親近,趕緊說道:“方才我們進院子的時候,還沒嗅到糊味,許是這會兒說話,老伯才混忘了。”

  胡伯大喜一連連點頭應道:“就是、就是,我只顧著歡喜,忘了爐子還燒著。”

  多年夫妻,胡婆怎會猜不出事情真偽,但她只瞪了老伴一眼,沒再追究,之後握了葉蘭的手引著她進了門。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2 09:31 PM

【第六章 落腳之處】

  堂屋裡擺了桌椅,角落裡的高腳桌上還有一隻大肚梅瓶,如今沒有梅花可插,就換了兩枝剛剛發芽的柳枝,雖然簡陋也別有一番雅致味道。

  胡婆拉著葉蘭坐到她身邊,抬眼望望自家老伴和山子兩人,這才低聲說道:“方才,老奴已是說過,大小姐怕是不識得我們了,這也不奇怪,我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我家老頭子也是胡家跟到葉家的陪房。小姐出生前,夫人作主讓我們成了親,之後我依舊伺候在小姐身旁,我家老頭子就在外院當差。

  “後來小姐才三歲,夫人就病故了,老爺娶了新妻,我們原本想替夫人守著小姐長大,不想那個新主母卻不容我們多留,隨便找了個錯處就攆我們出門。我找老爺求情,想要留下,但老爺不願損了新夫人的顏面,只給了我們一些銀兩就算了。

  “我們夫妻別無辦法,只好搬來這個偏僻之地,靠著一點手藝謀生。這些年,但凡聽說有人從藏鯤城來,我們都要趕去探問小姐的消息。可惜,小鎮貧瘠,少有商隊出入,偶爾得些消息,也不知真假。,

  “前些時日,還是山子出門回來,我們才聽說大小姐被那個新夫人的女兒搶了婚事,我們生怕大小姐吃虧,就託付山子走一趟,若是大小姐過得好,我們也放心了,但如今山子把大小姐接了回來,想必您定然是受了委屈吧?”

  葉蘭想想那些睡夢裡接收的記憶,心裡忍不住有些酸澀。沒娘的孩子,怎麼會有幸福可言?就是老爹再疼愛,也架不住後母表裡不一、妹妹心如蛇蠍啊,過日子沒有時刻提防的道理,被算計也是不出所料。但這些事如今說出來,除了讓外人聽個新鮮,讓親近之人懊悔,也沒有別的用處了,所以,她僅含糊應道:“沒受什麼委屈,吃穿不愁,性命暫時無憂。”

  胡婆和胡伯聞言對視一眼,都是心疼至極,雖然葉蘭說得輕描淡寫,但他們又怎麼會聽不出其中的諸多含義。

  “大小姐,這會兒想必還有些信不過我們吧,您先等等。”

  胡婆說這話就出了屋子,拐去西廂房取了一個盒子回來,打開後露出裡面的一隻雕工精美的玉佩來。

  葉蘭瞧著那玉佩眼熟,想了想就從領口裡扯出一根紅繩,繩子中間系著的玉佩居然同盒子裡的一模一樣,只不過形狀略小了一些。

  胡婆不知想起了什麼,伸手摸著那玉佩居然落了眼淚。

  “當年夫人病重之時,同我說起小姐將來的親事,特意尋了美玉,親手畫了圖案,送去銀樓雕刻,最後得了這對玉佩,小點的給小姐戴在身上,大的就準備做為信物將來送給小姐的夫君,不想小姐貪玩,打翻了盒子摔破了一角,我家老頭兒重新送去銀樓修補,還沒等取回來,夫人就去了,這玉佩最後也就留在我們手裡。

  “如今拿出來,就是讓大小姐放心,今後住在這裡,我們必定像伺候夫人那般照料大小姐,絕對不會讓人傷了您半根頭髮。”

  葉蘭原本就覺得這兩位老人不是壞人,如今又確實見到了信物,自然疑心盡去。她想了想就拉著胡婆說道:“大娘,老伯,我如今確實沒有地方可去,但若要我留下,你們也需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大小姐儘管說。”胡婆夫妻幾乎是異口同聲問出來,他們兩人當年都受過夫人大恩,對這夫人留下的唯一骨血,但凡她有什麼要求,兩人就是肝腦塗地也要完成。

  “大娘,老伯,”葉蘭神色很是誠懇,“我能看得出你們是真心待我好,待我母親也很敬重,但我既然離開藏鯤城,就不準備再以葉家大小姐的身分過活了,所以以後還請你們把我當成自家晚輩,不要以奴婢自居,否則我就另尋落腳之地。”

  “這怎麼成呢?”胡伯第一個開口反對,但胡婆卻是抬手攔了他的話頭兒。

  她仔細打量葉蘭好半晌,臉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若是夫人知道小姐出落得如此善良懂事,她在九泉之下定然也放心了。”

  葉蘭汗顏,心裡忍不住發虛,若是讓老太太知道原主本來的模樣,怕是要立刻攆她出門了。她趕緊乾笑著岔開話題,“那大娘和老伯是同意了?太好了,那以後我就叨擾了,大娘和老伯也不要總喊我大小姐,叫我蘭兒栽好。”

  “好,好。”胡婆應道:“我們對外的托詞也說你是我們老家的侄女,以後大小姐也叫我們姑父姑母吧。”

  胡伯年輕時候被馬踢傷過,一輩子沒有孩子如今突然升格成姑父,喜得眉開眼笑。他搓著雙手問道:“老太婆,您看大……不,蘭兒和山子趕了遠路回來,咱們晚上是不是做點好菜啊?”

  胡婆嗔怪的剜了老頭兒一眼,笑駡道:“你又打著旗號,想要買酒是不是?”

  胡伯嘿嘿笑著,顯見被說中了心事。

  胡婆把腰側的荷包解下來遞過去,說道:“去吧、去吧,今日咱們一家團聚,讓你也高興一把。”

  “好咧!”胡伯歡喜至極,摘下牆上的酒葫蘆就出門去了。

  山子也不等老太太吩咐就尋了斧頭開始劈柴,預備燒火,胡婆喊著讓他歇歇,眼見他不聽也就罷了,轉而帶著葉蘭玄看她的房間。

  小院子裡只有三間正房,按照葉蘭的猜想,她是要住在西廂房裡,不想,胡婆卻是逕自帶她走去正房東間,指著屋裡的新床、新被褥、新桌椅、新妝台,笑道:“這些都是新置辦的,有什麼不合用的,以後讓老頭子再去家倶鋪子買回來。”讓山子跑這一趟時他們夫妻倆就想著有備無患,沒想到還真的用上了。

  她接著帶著葉蘭去了西間,這間屋子靠窗之處搭了大炕,北面立著書櫃,還有一座大大的繡架。“冬日裡天寒,你就挪到這屋裡來住,平日或者看書寫字,或者繡花都使得。”

  方才相認之時,葉蘭也只是心裡發熱,並沒有如何激動,但這會兒眼見胡家日子過得不甚富裕,居然還為自己置辦全套新的用物,甚至寧願擠去廂房,也把正房讓給自己,只為了讓自己住得寬敞舒坦,她再也忍不住,眼淚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

  “姑母,你們待我這麼好,我會被嬌慣懷的。”

  胡婆慌得趕緊扯了帕子給她擦眼淚,一迭聲的勸著,“你本是大家小姐,自小錦衣玉食長大,不嫌棄我們寒酸就成了,怎麼會嬌慣壞了呢?”

  葉蘭抱著老太太的胳膊,堅持道:“姑母不是說我們以後是一家人嗎?哪有侄女住正房,長輩住廂房的道理,還是我搬去廂房住,姑父姑母趕緊換回來。”

  “那怎麼成?山子還住隔壁呢,傳出去不好聽。”胡婆腦袋搖得跟波浪鼓一般,死活不同意。

  葉蘭想了想,折衷道:“我喜歡這個屋子,不如就只住這一間好了,姑母和姑父住東間,這樣總成了吧?”

  胡婆猶豫片刻,也沒再堅持,應了下來,畢竟平日鄰居間也常有往來,真讓人看出破綻也不好遮掩。

  一老一小說定了住處,就歡歡喜喜去灶間準備做飯。

  先前老頭兒烤糊的餅已是徹底黑成了包公臉,老太太免不得又罵了幾句,正巧胡伯拎了一條肉和一塊豆腐進來,眼見情形不妙,放下東西就跑掉了。

  葉蘭被這老倆口逗得咯咯笑個不停,胡婆有些臉紅,末了也是笑起來。

  葉蘭一路上同山子朝行夜宿,吃不好睡不香,別的不說,肚子裡的饞蟲早就抗議良久了,這會兒見得鮮肉,眼睛亮得晃人,也不等老太太開口就抄起菜刀洗洗切切忙個不停,嘴裡歡快的徵詢著胡婆的意見——

  “姑母,咱們做碗紅燒肉吃,好不好?那豆腐燉湯,再蒸一鍋白米飯,保管吃得飽。”

  “好,好。”胡婆原本還要攔著,生怕葉蘭切了手,可是葉蘭卻出乎她意料的能幹,手下的菜刀翻飛,顯見是常做這些雜活兒的,她心疼得眼淚差點兒又掉了下來,心裡把陳氏的祖宗八代都罵了裡外三圈,堂堂相府大小姐本該十指不沾陽春水,到底吃了多少苦,居然連下廚都如此熟練?

  遠在丞相府的陳氏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冤枉了,若是知道,必定氣得暴跳如雷,她又不是無知的蠢笨夫人,用這樣的下作手段整治繼女,既留了把柄又容易壞了名聲,哪裡有“捧殺”這樣的手段高明啊?

  葉蘭完全沉醉在烹製美食的快樂中,前世她自己獨自在外工作,練就了一手好廚藝,養得嘴巴有些刁。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大小姐的富貴半點兒也沒享受到,反倒是一直跟著原主吃掛落兒,如今終於安定下來,可以好好地做頓熱飯菜吃,怎麼能不歡喜?

  小小的院落裡很快就飄滿了飯菜的香氣,山子脫了夾襖,只穿了中衣,挽起的袖口露出粗壯的手臂,一下一下慢悠悠地劈著木姅子。

  胡伯躲在木堆後面同山子閒話,偶爾偷偷打開葫蘆抿上一口酒,舒坦的眯起了眼睛。

  “山子,你過些日子還要走啊?”

  山子下意識扭頭望向冒著熱氣的灶間,良久才應了一句,“走,外面還有一些事等我處置。”

  胡伯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小聲抱怨道:“若是不著急,你就多住幾日再走吧。你不在家裡,大小姐又剛來,老太婆再發火,都沒個人幫我打圓場。”

  “好。”山子點點頭,手起斧落,碗口粗的木頭應聲變成了兩半。

  日升日落,轉眼就是兩日過去了。

  西間窗下的火炕,不知是找了那個匠人盤的,真是相當的成功,每日太陽落山時候燒上幾塊木絆子,整個晚上大炕都熱呼呼的,待得鋪上厚厚的棉被褥,美美的睡上一覺,不管白日裡攢了多少疲憊都會統統散去。

  胡婆先前給葉蘭備了兩套衣裙,難得的是居然很合身,唯一讓葉蘭不滿的是兩套裙子都是綢緞的,幹起活兒來很不方便。

  昨晚,老太太禁不住葉蘭的纏磨,找了自己年輕時候穿過的舊補衣裙,稍稍改了改,今早葉蘭就迫不及待的穿了出來,做飯洗衣,不必小心翼翼怕髒怕勾破,果然舒坦許多。

  山子劈柴禾,挑水,生火,掃院子,手下也沒有閑著。

  待得老倆口起身的時候,院子裡外皆是拾掇得乾乾淨淨,堂屋的桌子上也擺了熱騰騰的包穀粥,切得細細的鹹芥菜,金黃的炒雞蛋,還有一小籮筐幹餅。

  夫妻倆對視一眼,都是有些心酸又歡喜。兩人沒有子女,不想臨到土埋半截,居然還嘗到了這樣被孝順的溫暖滋味。

  山子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哪怕猜到兩老的心事也不肯開口,倒是葉蘭笑嘻嘻上前抱了老太太的胳膊,撒嬌道:“姑母,我在家裡悶死了,一會兒讓我跟你出去賣餅,好不好?”

  她這般小女兒鬧著娘親一般地撒嬌,老太太心裡暖得恨不得摘了星星給她當燈籠掛屋裡,自然連連開口應道:“好、好,只要你不嫌累,我就帶你在城裡到處走走。”

  “不累、不累。”葉蘭討好的趕緊給胡婆盛粥夾菜,笑咪咪地埋怨道:“我都來了幾日了,還不知道咱們家住在什麼地方呢,萬一被人拐了去,怕是都找不到路回來。”

  “我看誰敢?”胡婆瞪了眼睛,“以後在街上,誰若是欺負你,你就報山子的名字。這小子話少,但是一身的好本事,先前還打死過一頭老虎,縣太爺都給了賞賜,這城裡城外沒有不服他的。”,

  “真的?”葉蘭一邊喝粥一邊望向沉默吃著幹餅的山子,眼裡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

  “山子哥,你大名是不是姓武名松啊,老家住在景陽崗?”

  山子皺了眉頭,淡淡哼了一句,任憑葉蘭再怎麼問詢也不肯開口說上一個字。

  胡婆眼見葉蘭碰壁,趕緊安撫道:“這小子就是個鋸嘴葫蘆,三年前我家老頭出門去辦事,他不知道怎麼了昏倒在路旁,結果撿回來養幾日就好了,原本還以為家裡能多個幫忙頂門立戶的,哪想到這小子也不安分,隔三差五往外跑,留下我們老倆口跟著懸心惦記。”

  老太太嘴裡抱怨著,手裡筷子卻是給山子夾了大大一塊雞蛋,惹得葉蘭好笑不已。

  “姑母,以後家裡有我了,他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留下孝順你們二老。”

  “好,好。”二老被哄得眉開眼笑,那盤炒雞蛋自然又分了一大半進葉蘭的碗裡。

  葉蘭示威一般沖著山子抬抬下巴,結果得了他一個白眼。

  吃過早飯,胡伯麻利的把灶間烤爐裡的幹餅揀了出來,放到了兩隻墊了白色棉布的籮筐裡,胡婆在肩上墊了塊厚布就扛起扁擔出門了。

  葉蘭隨在老太太身後,仔細打量這座小小的碎石城。老太太是個健談的,又疼愛葉蘭,一邊叫賣一邊給她講解些風土民情。

  這碎石城地處靖海帝國之北,離邊疆還有三、四百里,百姓日子過得安寧,不必時刻擔心有外敵進犯。

  但這裡的資源又很貧瘠,因為氣候寒涼,一年只能種一茬糧食,收成一般,附近高山除了野獸多些,也沒有什麼礦產。帝國連同南北的交通要道並不經過這裡,所以有時候這小小的縣城倒像是被帝國拋棄的孩子一般孤獨沉默。

  歷任縣官都是年長之人,來此為官三年,沒有功績,也惹不下什麼禍患,平平安安度過到卸任之期就可以上奏摺乞骸骨,回家養老了。

  縣城裡只有三條正街,一條上頭建了衙門,還住了一些富戶;第二條聚集了酒樓銀樓錢莊藥鋪等等鋪子的商街,最後那條街算是個小小的集市,很多百姓會湊在這裡,賣些自家養的雞鴨、河裡抓的魚、各種山珍野味,或者陶器沐具,倒成了整個縣城最熱鬧的地方。

  縣城裡人口不多,幾乎都彼此相識,見面互相打個招呼,笑哈哈說兩句家常話。

  老太太不覺得如何,葉蘭卻是越來越喜歡這裡。前世在鋼筋水泥堆砌的城市裡活了二、三十年,就是住對門的鄰居都從沒說過話,人際間冷漠得讓人從骨子裡往外覺得冰涼,如今身處這樣的“世外桃源”,滿眼滿耳都是濃濃的鄉音,淳樸又熱情,她怎麼會不歡喜?

  胡婆原本還擔心葉蘭這樣的金枝玉葉會嫌棄這裡偏僻貧困,但偷偷觀察半晌,見到葉蘭臉上的笑就沒斷過,於是又開始懷疑山子是不是接錯了人。

  一老一少走了半個縣城,擔子裡的幹餅才賣出去二十幾個,葉蘭生怕老太太累到,就嚷著口渴,於是兩人找了個茶攤,要了一壺茶水。

  茶攤主人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婆子,平日同胡婆也熟悉,見到她身旁的葉蘭就問道:“胡婆子,這就是你那侄女啊?長得可真是好相貌,同你一點兒也不像,別是接錯人了吧?”

  “你這老貨胡咧咧什麼,也不怕打嘴。這是我親侄女,我還能認錯?當我跟你一樣蠢啊!”胡婆也不示弱,開口就同胖婆子笑駡開了。

  葉蘭插不上話,就裝賢淑坐在一旁喝水,反倒惹得那胖婆子又誇了幾句。

  待得起身離開時,胡婆從擔子裡拿了兩個幹餅送給胖婆子,不想胖婆子卻擺手道:“哎呀,你就別跟我客套了,不過是兩碗茶水,我還請得起,再說我最近牙疼得厲害,你家這幹餅太硬了,我可不敢吃。”

  胡婆聽到這話也就歇了手,笑駡道:“讓你嘴巴不饒人,牙都掉光了才好。”

  告了辭,她就帶葉蘭離開茶攤,繼續沿街叫賣。

  葉蘭初來胡家這幾日,雖然三餐都有肉,用物也是新的,但她還是發現胡家日子過得有些拮據,怕是因為她的到來更填進去許多積蓄,今日再看看幹餅賣得不好,甚至還遭到胖婆子的嫌棄,於是忍不住問道:“姑母,這幹餅賣得不多,你和姑父沒想過換個營生嗎?”

  胡婆顛了顛肩頭的擔子笑道:“我和你姑父也沒什麼別的手藝,這幹餅賣了十幾年,雖然味道一般,但耐放,輕易不發黴,出門背著當乾糧還是不錯的,平日也有很多老主顧,賺的銀錢足夠家裡吃用,不過,到底比不得丞相府裡吃用的好,以後要委屈你跟著吃苦了。”

  “姑母,咱們不是說好,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嗎?你怎麼還這麼客套,拿我當外人看,我可生氣了!”葉蘭聽不得老太太總是這般說話,趕緊撒嬌抗議。

  胡婆果然笑開了臉,“好、好,姑母錯了,再賣一會兒咱們就回家去,順路去王家鋪子切塊醬牛肉,中午蒸鍋米飯吃。”

  “好啊。”葉蘭沒有掃老太太的興,在她看來,省錢永遠不可能富裕,只有想辦法開源才是正道。

  胡婆許是擔心葉蘭不慣走遠路,日頭還沒升到頭頂就帶她回家。

  胡伯剛剛揉好面,還沒擀餅送進烤爐,見到她們回來就有些發慌,趕緊嚷道:“老婆子,我可沒偷懶,是你們回來早了。”又拉了在屋簷下正在拉弓弦的山子為他作證,“山子一直在家,不信你問他!”

  胡婆狠狠瞪了老頭兒一眼,罵道:“我還沒開口呢,你就說了這麼一通,也不怕孩子們笑話,趕緊幫我卸擔子,我買了醬牛肉,中午准你喝二兩酒。”

  “真的?可是太好了。”胡伯喜得趕緊上前幫忙,又感慨道:“早知道接了大小姐回來,老太婆會變得這般大方,我就……”

  “你就怎樣?”胡婆剛好喝完水從屋裡出來,聽到這話又瞪了眼睛。

  胡伯趕緊嘿嘿笑著鑽進了灶間。

  葉蘭想起方才在路上的盤算,也跟了進去。

  “姑父,我先前跟著家裡的廚子學做過一種餅,比這幹餅酥軟,味道也好,不如這爐餅就讓我試試,好不好?”

  胡伯正在挽袖子,聞言就停了手,有些猶豫道:“大小姐,我不是心疼這盆面,你要喜歡拿去當泥巴玩都好,但這又要動火又要動刀的,萬一傷到你,老太婆不得殺了我啊。”

  葉蘭趕緊道:“姑父放心,我只做面案上的活計,但凡動刀動火就勞煩姑父幫忙,好不好?”

  “那……好吧。”胡伯不好拒絕,又覺葉蘭不是那莽撞脾氣,便讓出了面案。

  葉蘭揪起麵團在案板上熟練的揉了起來,心裡滿是興奮和懷念。記得大學畢業的時候,有一陣子為了給家裡還外債,她過得特別窮,一天甚至只吃兩個燒餅果腹。

  那賣燒餅的也是個老太娘,心直口快又善良,許是看出她的艱難,就說店裡忙不過來,要請人淩晨來幫忙,工錢一般,但可以隨意吃燒餅。

  葉蘭當時並不知道人家是在幫她,很高興的來打工,既能賺點零花錢又填飽肚子。

  這做燒餅的手藝就是那時學會的,後來在社會上歷練久了,自然就想明白當初得了人家的照顧,她也曾回去探望過那老大娘,可惜老人家回老家養身體去了,倒讓她心裡遺憾了很久,沒想到今時今日,她也許又要憑藉這份手藝在這個異世安身立命,怎麼會不感慨萬千?

  



【第七章 生財大計】

  胡伯不知葉蘭心裡所想,但眼見她揉面、揪麵團、炒油面兒,動作很是俐落熟練,真是驚奇至極,實在忍耐不住就開口問詢一二。

  葉蘭也不藏私,一點點講解著。

  很快,幾十個燒餅面坯就擺進烤盤,葉蘭仔細囑咐了要什麼樣的火候,然後就坐在門檻上等著燒餅出爐。

  山子已是把那張長弓拾掇好了,抬起手來拉了兩下空弦,聲音嗡嗡刺耳。

  葉蘭雖然不懂兵器,但也能看出這張弓是極好的,於是開口問道:“山子,你要上山打獵嗎?”

  山子好似沒聽見這話一般,一言不發的繼續拾掇工具。

  葉蘭見狀,氣不過的嘟囔道:“讓你不理我,一會兒燒餅烤好了,就不給你吃。”說完,她就回轉灶間守著烤爐去了。

  山子鬆開手裡的弓弦,掃了一眼灶間門口,聽著隱隱傳來的歡聲笑語,突然覺得這個小院比以前又多了一個讓他牽掛的人。這次的“生意”做完就該金盆洗手了,終老於這個小院子,伴著這個女子,安寧度日也不錯……

  在葉蘭的熱烈期盼之下,烤爐燒了兩刻鐘,終於打開了爐門。

  胡伯戴上厚厚的棉手套,迅速端出烤盤放在桌上,葉蘭湊過去一看,心裡很是失望。

  這個時空的工藝不發達,青磚砌的烤爐受熱不均勻,烤盤裡側的燒餅已經有些焦糊了,外邊的兩排卻還剛剛熟透,只有中間的幾個烤得最好,金燦燦的,像個小太陽一般。

  不過拿起一個掰開,面餅很是酥軟,吃起來有種淡淡的甜香,味道著實不差。

  胡伯卻是沒有她這般挑剔,一邊大口吃著,一邊歡喜贊道:“這面餅比干餅可是好吃太多了,一點兒都不硬啊。”

  說著話兒,他又大聲招呼山子進來一同品嘗,可是沒等山子應聲,出門買菜的胡婆卻是先走了進來。

  胡伯不顧燒餅還燙手,獻寶似的掰了一角送到老伴面前,“老太婆,你快嘗嘗!這是大小姐做的面餅,比我手藝好多了。”

  胡婆來不及放下手裡的籃子就被塞了滿口的燒餅,她本還要發火,但很快就被嘴裡酥軟的燒餅吸引了。

  “這餅當真是大小姐做的?”她迅速咀嚼了幾下,忍不住驚奇的一再確認。

  “當然了,我一直在旁邊打下手,肯定沒錯。”胡伯得意揚揚,一副與有榮焉的神色。

  葉蘭雖然還是覺得不甚滿意,但老倆口的反應已是給了她很大的信心。

  “姑母,這是第一爐,火候還是沒掌握好,否則這面餅會更酥軟,添些糖霜或者豆沙,或者乾脆放些細鹽,味道更好。”

  “哦,還能變出這麼多花樣呢。來,這次我幫你打下手,咱們再試試。”

  “好啊、好啊。”

  一老一少兩個女人越說越興奮,再次投入研發工作當中,根本忘了午飯還沒做,好在第一爐燒餅有很多,胡伯揀了一盤端去屋簷下,就著茶水,同山子兩個算是把午飯解決了。

  整整一下午,胡家小院都沉浸在濃濃的歡喜之中。

  經驗從來都是在失敗中累積出來的,三爐燒餅中又烤焦了一爐,但成果也是很可喜的,圓圓的糖燒餅,牛舌模樣的豆沙燒餅,還有面皮上撒了黑芝麻的油鹽燒餅擺了滿滿一籮筐。

  葉蘭累得腰背酸疼,正琢磨著把燒餅放在哪裡存著,明日拿出去試賣,看看效果如何,可胡婆卻是個急脾氣,哪裡肯多等一晚,直接就端起籮筐去了街上。

  葉蘭好笑又無奈,趕忙跟了上去。

  這會兒已是申時初,太陽斜斜掛在西天,再沒多久就要落了下去,忙碌了一日的人們匆匆忙忙走在歸家的路上,有些人實在耐不住饑餓,打算在路旁買些吃食墊墊肚子。

  胡婆一現身,就有熟悉的人笑著招呼道:“胡婆來得太巧了,快給我包兩個幹餅,忙了一日,餓得難受。”

  胡婆一瞧這說話的人是住在城外山下的一個獵戶,平日打了野味就進城來賣,他家裡父母都不在了,也沒有妻兒,偶爾需要進山蹲守大野獸,就會跟她買上幾十張大餅做乾糧,算是老主顧了。

  “梁兄弟,今日又賣了什麼好皮毛,肯定發了財,不如嘗嘗我家裡新做的面餅,味道好極了。你是第一個主顧,我多送你一個。”

  那獵戶生怕誤了出城,只想趕緊買了幹餅上路,便要拒絕,可是胡婆卻及時的解開了蓋在籮筐上的白棉布,露出裡面烤成金黃色的面餅,熱騰騰、油亮亮,分外惹人垂涎。

  於是獵戶的話到了嘴邊就改成了誇讚,“胡婆,這面餅看起來真是不錯,多少錢一個?給我先來一個嘗嘗。”

  “好咧!”胡婆長年在外走動,也是個做買賣的好手,她也不提銀錢,直接用竹夾子夾了個油鹽燒餅遞了過去,“來,你先嘗嘗味道如何,不好吃,胡婆不收錢!”

  獵戶也不客套,張口就吃。

  一個燒餅不過碗口大小,七、八口就下了肚兒,獵戶意猶未盡的豎起大拇指贊道:“胡婆真是沒騙人,這面餅太好吃了。多少錢一個?我多買一些,明日上山當乾糧。”

  “那好啊,三文錢一個,比干餅貴一文。”

  獵戶想想沒油沒滋味的幹餅,再舔舔油乎乎的嘴,點頭道:“胡婆果然厚道,這面餅賣得不貴,先給我包十個。”

  “都是鄉里鄉親的,賺個辛苦錢養家糊口就是了,誰還指望賣餅賣成大財主啊!”胡婆笑咪咪地客套著,接過葉蘭遞過的油紙開始裝燒餅。

  一旁的路人聽他們說得熱鬧,遠遠瞧著燒餅又稀奇,紛紛湊過來探看。

  葉蘭剛要開口招呼,卻被老太太輕拉了一把。她愣了愣,立即想明白其中原由,遂老老實實站在一旁,頂多幫忙遞個油紙,不再多說。

  一籮筐燒餅也就六十個,價格又著實不貴,很快就被眾人買光了,有些沒買到的還抓著胡婆問個不停,何時還有?能不能先預定云云,直喜得胡婆眉開眼笑。

  來時沉重,歸時空空,但荷包裡已裝滿了銅錢。

  胡婆拉著葉蘭往家的方向走,待得路邊無人之時才低聲說道:“大小姐,方才不怪我攔著你吧?”

  “姑母,不是說好叫我蘭兒的嗎?”葉蘭接過她手裡的籮筐,笑道:“我知道姑母是不願讓我拋頭露面,受人家指指點點。”

  “你知道就好,我還怕你氣惱,這裡雖說民風淳樸,鮮少有惡毒之人,但你身分尊貴,姑母雖然不能給你錦衣玉食,總能護著你少受些委屈。”

  “姑母疼我,我心裡明白。”

  “你是個好孩子,從前不管如何,以後咱們好好過日子。”

  “姑母,等咱們賺多了銀錢,就在街上買間小鋪子吧,到時候咱們坐在家裡賣面餅,您就不用到處叫賣了。”

  “好啊,都聽你的。”

  夕陽眼見落下了西山頭,淺淡的霞光照在葉蘭和胡婆的背後,拉出長長的影子,不時有歸巢的鳥兒好奇的飛過兩人頭頂,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黑夜終於降臨的時候,忙碌了一日釣胡家小院子終於清靜下來,葉蘭累得吃了晚飯就沉沉睡去了,儘管她技術熟練,但這具身體可是嬌養長大的,不過做了半日活計,胳膊就酸疼得抬不起來。

  胡婆坐在炕邊,輕輕替她揉了又揉,直到她微皺的眉頭徹底鬆開了,這才悄悄回了東屋。

  胡伯正啜著煙袋鍋,見老太婆進來趕緊按滅了煙火,在炕沿上磕了磕。

  胡婆罕見的沒有同他鬥嘴,脫了衣衫就進了被窩,他有些不習慣,想了想就湊到跟前,小聲問道:“老太婆,新面餅不是賣得很好嗎?你怎麼瞧著不高興啊,是不是累了?”

  胡婆卻是搖頭,好半晌才應道:“老天爺真是不公平,大小姐多好一個閨女啊,原本該享盡富貴,沒想到要受這樣的苦。”

  胡伯聞言就勸道:“你也別多想了,我看著大小姐在咱們家裡住著很自在,待咱們也好。我和你沒兒沒女,以後把她當親閨女疼著就是了。”

  “唉,只能這樣了。”胡婆歎氣,“山子那小子也不肯多說,只說大小姐進王府做了妾,第二日就碰傷了頭,被關進了柴房,到底是因為什麼原故也不說清楚,不過,想必那什麼王爺也不是個好東西。如今出來了也好,咱們以後多多留意,若是有好人家,就張羅著給大小姐再成個家,生兒育女,老了也有個依靠。”

  “成啊,都聽你的,只是咱們這兒太小了,縣太爺的公子也配不上大小姐啊,先別想那麼多了,睡吧。”

  老倆口說了幾句,到底上了年紀,耐不住疲憊,很快就睡了過去。

  窗外廊簷下,站了許久的山子沉默著緊了緊背上的長弓,再次望瞭望乾淨又安寧的小院,之後翻身上了牆頭,很快消失在夜色裡。

  有句話說,離開是為了再也不分別,但其實有時候,離開卻也是錯過……

  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這三日,都是碎石城約定俗成的大集市,附近幾十裡的村屯鄉人都會在這一日趕到城裡來湊個熱鬧,有賣雞蛋的,有賣幹蘑菇和野味的,換了銀錢就再買些燈油、糖鹽之類的日用品回家,偶爾手頭寬綽些的就給媳婦兒扯塊花布,給老娘來盒點心,給孩子買幾兩糖片。

  今日正是三月十五,日頭徹底退去了冬日的懶散,勤快的早早爬出山頭,曬得野草瘋長,林木蔥郁,大姑娘小媳婦兒們迫不及待的脫下夾襖,換上輕薄的衣衫,尋了些繡好的帕子或者荷包做個藉口,去城裡走走,給春日多添一絲輕盈和美麗。

  男人們則多是關心耕種,到鐵匠鋪裡打張好犁,集市上買些扁擔筐簍,一年的辛勤勞作馬上就要開始了。

  小孩子們一如既往的不知愁滋味,扯著大人的衣襟在人群裡穿梭,不時盯著路旁小販手裡的零食,看得直流口水。

  葉蘭幾乎剛過子時就起了床,幫著胡伯夫妻烤了足足五百個燒餅,裝了滿滿八個籮筐。

  胡婆燒餅經過這半個月的熱賣,如今已成了人人皆知的好吃食,要知道普通幹餅還要兩文一個呢,這燒餅烤得金黃,一看就知沒少放油,吃起來也是酥軟香甜,僅僅才貴一文錢,簡直太划算了。

  一家三口剛剛把擔子挑去集市,找個路口熱鬧處放下,就有很多買主圍了過來,小孩子們吵鬧著要吃起來甜甜的糖燒餅,女人們則喜歡豆沙餡的牛舌燒餅,男人則要實惠頂飽的油鹽芝麻燒餅。

  你三個,她五個,那裡又要十個,幾乎是爭搶一般,很快就把所有燒餅搶了一空。

  葉蘭身前的木匣子裡塞滿了銅錢,壓得她微微彎著腰,但她臉上的笑就沒歇過,心裡的算盤珠子撥得劈啪作響。

  一個燒餅三文錢,五百個就是一千五百文,扣除麵粉和油鹽等材料成本,淨賺七百文,平日裡雖然沒有集市上賣得這麼多,也有四百文左右的進項。

  這幾日她沒少在城裡轉悠,看中的幾處鋪子,租金都是每月五兩左右,這般算下來,再過個十天半個月,胡家餅鋪就能開張了。

  胡婆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隨手抹了一把汗珠子,回身瞧著葉蘭這般財迷模樣,忍不住笑道:“你這丫頭,是不是又想開鋪子的事呢?別著急,我昨晚找張家人說過了,他家再有三日就搬走了,到時候我去錢家走一趟,把鋪子租下來。”

  “真的?”葉蘭喜得眉開眼笑。

  張家鋪子是她看過的鋪面裡最合心意的,鋪面雖然不大,只有兩間,但先前是做雜貨生意,拾掇得很乾淨,加上正好坐落在集市那條街道的轉角,人來人往,不缺客源,到時候燒餅一出爐,不必吆喝,憑著香味就能勾得無數人掏腰包。

  最重要的是那鋪子離自家小院也近,走動方便,白日在鋪子忙碌,晚上回家歇息,什麼也不耽擱。

  “姑母真是厲害,那張家嬸子聽說脾氣倔著呢,她怎麼這麼容易就把底細告訴咱們了?”

  老太太得意的高抬下巴,回道:“她家行事有點兒不地道,把二手的東西當新東西賣,騙了不少人,被我抓了把柄,再說了,她家也不打算再租,還藏著掖著攔著人家租用,實在有些可恨。”

  胡伯正把籮筐往扁擔上掛,聽到這話就嘟囔道:“還不是我打聽出來的消息,依著你的脾氣,怕是又要跟人家吵個沒完。”

  “你嘟囔什麼呢?”胡婆瞪了老頭兒一眼,笑駡道:“知道你功勞大,一會兒去打壺酒,成了吧?”

  “欸,好咧!”胡伯聽見有酒喝,樂得鬍子都翹了起來,“以後有事,夫人您儘管差遣!”說著話,他就要往酒鋪飛奔,還是葉蘭及時攔住他,遞上了一把銅錢。

  胡婆好氣又好笑,“這老不修,見酒就沒命了。”

  老頭兒哈哈笑著,揚揚手裡的銅錢就跑掉了。

  葉蘭瞧著老倆口相處這般愉悅,心裡忍不住羨慕。前世時,她只顧賺錢,居然連一場戀愛都沒談過,好不容易有錢有閑,可以憧憬一下未來的家庭生活了,又到了這裡。

  她畢竟在現代受了二、三十幾年的薰陶,若是讓她同這個時空的女子一般做個纏樹藤,她不習慣也不屑,但是當真特立獨行一輩子,她心裡又有些遺憾。

  不過,這也不是能著急的事,只要她認真生活,行事對得起良心,相信一定會有個好結局的。

  早晨出門急,一家人都沒有吃飯,胡婆怕葉蘭餓壞了,伸手在筐子裡拿了兩個特意留下的燒餅,一個遞給葉蘭,另外一個她卻是同一旁的農人換了一大捆山蕨菜。

  此時是吃山間野菜最好的季節,蕨菜只有五寸長短,孩童手指粗細,下鍋熱水裡焯一焯,拌上雞蛋醬,別樣的爽滑鮮美。

  胡婆一邊把蕨菜放進筐子,一邊歎氣,“山子這小子,也不打個招呼就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在外邊會不會受苦啊?”

  葉蘭手裡拿著燒餅,挑著自己的擔子跟著老太太往集市外邊擠,隨口安慰道:“姑母,你就不要擔心那傢伙了,這天底下誰吃了虧,他也不會吃虧的。您不知道,我跟他北來的路上他有多凶,就因為我多說了幾句話,他居然點了我的啞穴,差點兒憋死我。”

  “哈哈,”胡婆聽得大笑,點頭道:“這小子不喜歡說話,也討厭別人話多,他沒直接打暈你就算客氣了。”

  “姑母,他還真打過我。”葉蘭想起逃出王府那晚,還忍不住氣憤難平,“當初出來的時候,我讓他幫忙取些金銀當盤纏,他死活不肯,打暈我就把我扛跑了,那時候哪怕順手摸件古董,也夠咱們現在買兩間鋪子了。”

  胡婆原本聽得津津有味,但這會兒卻是說道:“你可不要怪山子,他做得對,書裡不是都寫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行竊的事不能做,再說了,這銀錢啊不是自己出力賺回來的,用著也不踏實。你若是著急,姑母還有兩件首飾,都是當年夫人賞下的,明日就拿去當鋪當了,也夠把鋪子盤下來了。”

  “使不得,姑母。”葉蘭趕緊同老太太認錯,“姑母,我錯了,以後再也不琢磨什麼旁門左道,那首飾是我娘留個姑母的念想,千萬不能送去當鋪,咱們就好好賣餅賺銀子,租個鋪子也足夠了。”

  胡婆見葉蘭這般乖巧,很快又露了笑臉,“那就不當了,我也捨不得。等以後你……嗯,就留著給你。”

  她想說葉蘭再嫁時候給她做嫁妝,又怕惹她想起先前之事,於是含糊著把話帶了過去。

  葉蘭也不以為意,笑嘻嘻分了一半燒餅給老太太,兩人一路慢悠悠回家去了。

  葉蘭在碎石城的日子過得舒心愉快,但暫住在百十裡外涼城的葉蓮卻歡喜不起來。

  原因無他,本以為隨著王爺出門遊玩是件大好事,沒有外人打擾,他們夫妻倆多多相處,培養感情,最好能懷個身孕再返回都城,這樣就算將來王府再有了側妃或者侍妾,她也不怕有人動搖她的地位。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出門沒多久就有“親戚”到訪,好不容易送走了不速之客,王爺又不知道開始忙些什麼,晚上常常不見人影,就是白日裡見個面也多是心不在焉,特別是最近幾日,自從住進涼城之後,他更是連後宅都沒回過幾次。

  葉蓮眼見又要到了“親戚”來訪的日子,這心裡就急得好似貓抓一般。新婚一月,硬是沒有碰到夫君的身體,若是傳出去,怕是人家還以為她有什麼缺陷,惹得夫君厭惡呢。

  兩個大丫鬟最有眼色,見到主子心情不好,都是竭力盡心伺候,但難免還是被當了出氣筒,今日被罰跪,明日被打兩巴掌,沒幾日下來都是嚇得戰戰兢兢。

  好不容易得了個空閒,兩人聚在一處,低聲商議了兩句,一致決定要幫著主子趕緊同王爺圓房,否則她們的日子怕是要越來越不好過了。

  葉蓮午睡起來,見到大丫鬟春夜端來燕窩粥,懶懶喝了兩口,臉色難得好了許多。

  平日裡最是巧嘴的細雨上前接了瓷碗,笑著勸道:“小姐,奴婢剛才看到園子裡有片花開得燦爛,不如扶您去散散心吧。”

  春夜也趕緊應和道:“就是啊,小姐,若是景致好,就讓廚房準備幾道好菜,晚上您可以陪著王爺一邊賞景一邊小酌。”

  葉蓮皺起眉頭,隨口抱怨道:“景致好又能如何?王爺都多久沒有回內宅住了。”

  春夜和細雨偷偷對視一眼,齊齊跪在葉蘭身前。

  “小姐,您可不能這般自暴自棄,如今出行在外,正是籠絡王爺的好時候。皇上待王爺那般好,怕是回到藏鯤城就有美人賞下來了。”細雨急得紅了眼眶,一副忠心為主的好奴婢模樣。

  一旁的春夜也不甘示弱,哽咽著幫腔道:“小姐,這一陣子心煩,奴婢也沒敢說,前日有個護衛說溜了嘴,奴婢聽到兩句閒話兒,好像這城裡的煙花之地有個清倌兒很出名,王爺最近常常過去捧場……”

  “什麼?”葉蓮聞言,立時急了。她原本以為就是有人分享她的夫君,也是回到藏鯤城之後的事,哪裡想到這會兒就有人要撬牆角了。“你說的都是真的?”

  “當然,奴婢怎麼敢騙小姐。”細雨縮了脖子,依舊小聲勸道:“小姐,您可得想個辦法趕緊同王爺圓房了,否則讓別的賤女人搶在您前頭懷了身子,到時候小姐可要受委屈了。”

  葉蓮瞪圓了眼睛,袖子裡的雙手掐得泛白。王爺是她一個人的,連葉蘭都沒成功搶走,別人就更不成了。

  她下意識掃了一眼放在床頭的梳妝盒,那裡面有些娘親備下的“小手段”,她原本以為不會有用到的一日,沒想到如今得派上用場了。

  “春夜,吩咐廚房,做幾個王爺喜歡吃的菜色,還有細雨,去前邊傳話兒,就說我不舒坦,請王爺一定回來吃晚飯。”

  “是,小姐。”春夜和細雨齊齊露了喜色,笑嘻嘻應了後就開始各自忙了起來。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2 09:32 PM

【第八章 偷雞不成蝕把米】

  前院書房裡,左元昊同劉虎正低聲商議著這幾日來打探到的消息,他們原本一路追著那商隊到了涼城,商隊直接把糧食和藥材都存到城外的一處莊子,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靜。

  為了弄清這商隊的背後之人,左元昊特意買了間院子,常常出入酒樓煙花之地,做足了富家紈褲子弟的模樣,倒是問出了那個莊子的主家是個舉人,姓羅,在涼城極有善名,家裡也開著藥鋪和糧店。

  從表面上看,他運來很多糧食和藥材,倒也說得過去,但是劉虎這幾日一直在監視那莊子,發現又有三支商隊到來,所運的糧食和藥材甚至比先前的還要多。

  哪怕是傻子,見狀也足以猜到這羅舉人有蹊蹺了,畢竟沒有哪個商家會存下足以賣上五年的糧食和十幾年的藥材,而且還都是傷藥。

  一切苗頭都指向兩個字——通敵。

  劉虎眼見主子眉頭緊皺,生怕他不顧自身安危要前去調查,苦口婆心的勸說著,“王爺,如今事情已經很明顯了,這羅家就是通敵,您趕緊寫信調兵吧,只要大軍一到,那些人插翅難飛,多抓幾個奸細,什麼陰謀詭計都問出來了。”

  白從西疆戰事結束後,左元昊就悶在都城,一來為了安皇兄和滿朝文武的心,二來也是無事可做,如今好不容易出來走走,又遇到這樣的事,依著他的心意,哪怕冒些風險也要蹚蹚渾水,活動一下快生銹的骨頭。

  可劉虎一片忠心,他也不好反駁,只得揮筆寫了封書信,吩咐,“派人送去秀水吧。”

  劉虎大喜,趕緊接了信,行過禮之後就匆匆下去了,心裡盤算著一定要找個腿腳最快的兄弟,安排兩匹好馬,何將軍帶兵早來一日,他肩頭的擔子就輕一分啊。

  左元昊剛要起身,門外護衛就稟報說葉蓮身邊的丫鬟求見。

  他挑眉,想起這幾日確實有些疏忽葉蓮,“告訴她,我一會兒回後院吃晚飯。”

  葉蓮得了消息,喜得臉色都亮了,一迭聲的指揮著春夜和細雨幫她挑衣衫和首飾,梳妝打扮,末了猶豫了一瞬,又把一個小小的紙包交給了細雨……

  黃昏之時,左元昊果然施施然邁進二門,葉蓮笑盈盈迎了他,細心的服侍他洗手擦臉。

  左元昊見她沒有抱怨半句,心裡反倒微微有些愧疚。

  很快,桌子上就擺滿豐盛的菜色,兩人一邊吃著飯一邊說著話,氣氛倒也和樂。

  待得撤了殘羹剩菜,葉蓮親手倒了茶,笑道:“王爺,這是我親手煮的參茶,最是補氣養神。您這幾曰忙,多喝兩杯,補補身體。”

  佳人如同解語花一般,如此殷勤相待,沒有哪個男人不喜愛。

  左元昊倚在金絲軟枕上,喝了足足兩杯,葉蓮這才揮手示意兩個丫鬟退下,然後嬌羞的偎進左元昊的懷裡。,

  她本就是個美人胚子,今晚又特意換了件半透明的紗裙,燭光在背後映照,越發顯得她的身形凹凸有致,惹火至極。

  左元昊挑唇一笑,剛要接收這天經地義的“豔福”,不想門外卻傳來細雨略帶無奈的聲音,“王爺,劉隊長在二門外求見,說有急事稟告。”

  左元昊聞言,眼裡冷光一閃,立時起身下了軟榻。

  葉蓮大急,下意識伸手扯了他的袖口,嬌聲喚道:“王爺,您剛回來沒一會兒……”

  “蓮兒,我去去就來,你身子不舒坦就早些歇息吧。”左元昊敷衍幾句就匆匆出了門。

  葉蓮定定望著自己空空的手掌,末了抓起一個茶碗重重摔到地上。

  一臉忐忑守在門外的春夜和細雨聞聲嚇得白了臉,心裡都暗叫倒楣,明明安排得妥妥當當,誰知道小姐運氣這麼差,說不得,她們今晚又要遭受池魚之殃了。

  果然,隨後就聽屋裡呼喝道:“人呢,都死哪裡去了?還不進來伺候!”

  兩人垂頭喪氣地走進去,很快一個頂著滿頭的茶葉,一個臉上帶著巴掌印又退了出來。

  不提葉蓮被打斷了好事如何拿丫鬟撒氣,只說劉虎正圍著二門團團打轉,一見主子出來,趕緊上前低聲稟告道:“王爺,留在羅家莊子的兄弟回來報信說,又有幾十輛馬車送了東西進去,這次的車轍更深,看起來……嗯,看著像是裝了鐵器。”

  左元昊一聽丹鳳眼裡驟然爆出一團厲光,神色冷酷至極。

  鐵器一直是靖海帝國管制之物,羅家囤積或者私賣糧食藥材出境,還可以說是通敵,但運送鐵器,就是實打實的叛國了。

  而且,羅家背後很可能牽扯著朝廷裡的蛀蟲,否則他們絕對沒有這樣大的膽子。

  “王爺,不如屬下今晚夜探羅家莊,事關重大,總要打探清楚。”劉虎開口請命。

  左元昊卻是一甩袖子,冷聲道:“不必,你留下守著院子,本王親自帶人去。”

  “不行,王爺,您不能親身涉險,還是屬下帶人去!”

  劉虎堅決反對,但左元昊卻是打定了主意,死活不肯更改。

  劉虎無奈,只得跪求跟隨,否則就是死也不能放王爺出門。

  最後,四個身手不錯的兄弟留下護衛院子,其餘連同左元昊一共八人換了黑衣,趁著夜深人靜,悄悄從一處守衛稀鬆的城牆翻出去,奔向羅家莊。

  羅家莊裡好似半點都不知被人盯上了,家家戶戶早已進入夢鄉,就是主家住的大院子裡也只有燈火點點。

  左元昊帶著護衛在院牆下守了片刻,見得沒有異狀就分了兩人去前門,兩人留下警戒,剩下四人相繼跳進了院子。

  劉虎帶頭,小心翼翼摸去了庫房,但是剛剛走到院子中間,左元昊卻是心生驚覺,伸手把他拉了回來。

  就在劉虎退後的功夫,一聲尖銳的破空之聲響起——

  無數個黑影從各個角落鑽了出來,團團圍住左元昊等人,隨著火把不中斷地點起,院子裡亮如白晝。

  劉虎被這等變故驚得瞪圓了眼睛,團團把主子在中間。

  一個身穿青色長衫,頭上插著玉簪,手裡拿著一把紙扇的年輕書生從火把後走了出來,笑著掃了眾人一眼,開口說道:“本來聽下邊人說,這幾日莊子附近常有老鼠出沒,本公子還沒放在心上,不想今晚老鼠居然成群結隊的跳了進來。”

  “是啊,公子,這些老鼠真是膽大包天了!”

  手裡舉著弓箭,箭頭幽光閃爍的壯漢們紛紛鼓噪附和。瞧他們那模樣,倒好似真把自己當成抓到老鼠的貓,很是得意。

  那年輕公子擺擺手,示意眾人安靜,接著望向左元昊問道:“這位兄台,既然已經來了就報個名字吧,否則一會兒我手下這些兄弟可就沒這麼客氣了。”

  左元昊伸手撥開擋在身前的劉虎,輕蔑一笑,應道:“想不到,小小的一個莊子居然藏了這麼多人手,前幾日又運進來大批的糧食、藥材和鐵器,你們圖謀可謂不小。你既然有閒話的功夫,不如多想想如何順利逃出靖海吧。”

  那青衣公子驚疑于左元昊口氣篤定又驕傲,猜測著他到底什麼身分,但轉念想想,如今箭在弦上,無論如何都不能留下活口,否則一旦消息走漏就壞了大事了。

  這般想著,他手裡的扇子猛然一揮,壯漢們手裡的羽箭立時射了出去——

  原本夜探就帶不得長兵器,劉虎等人身上除了匕首,長劍啥的都沒有,更別說盾牌一類的防箭之物了。

  眾人很快就被逼到牆角,劉虎聽著留在牆外的兄弟們半點聲音都沒有,猜測著他們已經遭遇不測,心頭大痛,高聲喊道:“主子,你先走,我們殿后!”

  左元昊雙手各執一把匕首,飛速替身側的護衛擋開幾支羽箭,心裡也是懊惱至極,不知是不是急得狠了,好似身體裡突然有股火苗著了起來,而且越燒越烈,不過片刻功夫,他就有些口乾舌燥,腦子也有些暈眩。

  劉虎等了片刻都沒聽到主子回應,眼見身邊兄弟中箭又倒了一個,不禁越發心急了。

  好不容易找到空閒扭頭看了一眼,卻是嚇得魂飛魄散,剛才還好好的主子,居然燒得臉色通紅,身形都在打晃,好幾支羽箭幾乎就是擦著他的身體飛過去的。

  “兄弟們,主子不對勁!咱們拚了,先把主子送出去!”

  說著話,他拚命揮舞著手裡的匕首,搶到一個壯漢身前,奪了他腰側的長刀,然後奔著那青衣公子就殺了過去。

  那些壯漢見自家主子危險,下意識聚了大半過去,包圍圈因而就露出一個缺口,另兩個護衛趕緊一左一右架著左元昊上了牆頭。

  青衣公子許是沒想到劉虎等人身手這般了得,終於變了臉色,大罵道:“一群蠢貨!不必理我,趕緊放箭!”

  可惜這時已是有些晚了,兩個護衛手臂一松,左元昊就消失在眾人視線裡。一百壯漢圍攻幾個人還讓人家跑了一個,這簡直是恥辱!

  壯漢們惱羞成怒,手裡羽箭射得更狠了,兩個護衛拚命格擋,到底力竭被射成了刺蝟。

  劉虎聽到兄弟慘叫,自知難逃一死,拚力又殺了兩個壯漢墊背,最後才被砍斷脖子。

  三人的身軀倒在血泊裡,院子裡詭異的安靜下來,那個青衣公子也沒了方才的雲淡風輕,惱得用摺扇敲打著自己的手掌,罵道:“真是廢物,還不趕緊去追!放跑了一個,你們也別回來了。”

  “是,公子!”壯漢們趕緊扔了手裡的弓箭,紛紛舉著火把、拎著長刀跑了出去。

  左元昊跌跌撞撞地跑在野地裡,恨得咬緊了牙根,自小在皇宮長大,見慣了爭寵的各種陰私手段,對於春藥這種東西,他當然不陌生。

  但他從未想到,會被這種“小手段”害得瀕死欲亡,雖然他極力運轉內力壓制藥性,但眼前卻是越來越模糊,下體將要爆裂的痛苦,逼得他伸手抱了塊冰冷的石頭壓在胸口上才稍稍得了一瞬的清醒。

  身後隱隱有火光逼近,不必說也知道是追兵到了。他勉強抬腿向著左邊的山頭攀了上去,山崖下有水氣撲面而來,他下意識奮力一躍——

  “撲通!”夜色裡,安靜流淌的烏浦江上傳來一聲悶響,若是白日裡許是還能看到隱隱有血色在江水裡暈染開來……

  葉蓮躺在錦被下,輾轉反側,夜色越來越深,前院依舊沒有半點動靜。

  不知為何,她心慌得厲害,冥冥中好似犯了什麼大錯一般,但她想了又想,少少的一點兒助興之物,應該不會對王爺有什麼影響,畢竟王爺的勇武之名天下皆知,據說當年西疆之戰時,他身中四箭依舊沖入敵陣斬了對方的大將呢。

  她這般安慰了自己好半晌,最後還是睡不著,乾脆掀開床帳,喊道:“來人!”

  春夜和細雨應聲開門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問道:“小姐可是口渴了?”

  葉蓮煩躁的擺手示意兩人走近,低聲問道:“那藥粉你們放茶水裡了?”

  “回小姐,確實放了。”細雨神色怯懦的應了一句,隨即哆嗦著添了一句,“奴婢……當時手抖,多放了一點兒……”

  “什麼?!”葉蓮驚得瞪大眼睛,“我不是讓你放一小半嗎?你到底放了多少?”

  細雨雙膝一軟,立時跪了下來,“奴婢該死,全……全都放進去了!”

  葉蓮手下一緊,精心留長的手指甲被齊齊掰得折斷了。

  “完了,這下完了……”當初娘親可是特意囑咐過,這藥粉放一點點就好,助興又不會讓人起疑。她本就有些心急,才讓細雨多放一點兒,哪裡想到會出這樣的亂子,哪怕人參吃多了也對身體有害,更何況還是這種催情藥粉。

  她急得抬起手,狠狠甩了細雨兩耳光,之後就要穿衣起身。

  可是這時變故突生,哭哭啼啼的細雨和一臉惶恐的春夜齊齊倒在了地毯上。

  大開的屋門外,隨即走進來一個青衣公子,若是左元昊在場,一定會認出這人正是羅家莊裡的生死仇敵。

  但葉蓮也不是傻子,半夜三更走進人家內室的人怎麼可能是好人?

  她立刻躲到床裡,驚恐喝罵道:“你是什麼人?趕緊出去,否則我喊人了!”

  那青衣公子卻是不耐煩同她多說,一甩手之間,一把鋥亮的匕首就插在葉蓮身旁的床柱上,嚇得她尖聲叫了起來。

  青衣公子上前直接抓住她的頭髮,冷聲喝問著,“說,你家夫君到底是什麼人?你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我、我……”葉蓮嚇得縮成一團,腦子亂得跟漿糊一般,哪裡還能俐落回話。

  青衣公子抬手就給了她兩巴掌,火辣辣的痛感終於讓葉蓮找回一點膽氣,“你居然敢打我,我是王妃,我夫君是忠勇親王!你死定了,你……”

  “什麼?”青衣公子勃然色變,悔得是肝腸寸斷。他本以為那人不過是個膽大包天的富家子弟,偶然發現他們的勾當想要立個功勞,得個封賞,哪裡想到居然放走這麼一條巨鱷!

  方才若是抓到他,待得兩國交戰的時候,絕對是個最好的威脅籌碼,就是抓不到活的,殺了他,除掉這個心頭大患也好啊。

  他恨得一巴掌拍到床柱上,卻惹得葉蓮更是驚叫連連——

  “你不能殺我,我爹是丞相!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不想這話卻是點醒了他,既然巨鱷已經錯過了,抓到眼前這條小魚也不錯,調理好了,說不定將來也有些大用處。

  這般想著,他抬手捏開葉蓮的嘴巴就塞了一粒藥丸進去。

  葉蓮下意識幹嘔了兩聲,卻是怎麼也吐不出來,不禁驚恐問道:“你給我吃了什麼?”

  “你一會兒就知道了。”青衣公子好整以暇的站起身,陰笑著不肯再說話。

  葉蓮開口還要再問的時候,卻突然覺得胸口劇痛,好似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咬她的五臟六腑。她拚命撕扯著中衣,哭得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就連雪白的胸口露出來都顧不上了。

  “啊,疼死我了!救我,救我!”

  青衣公子卻是無動於衷,又足足過了一盞茶功夫,這才蹲在摔在地毯上的葉蓮身邊,冷笑道:“怎麼樣,我的“絕毒噬心散”滋味不錯吧?”

  “求你,救……救我!”葉蓮死命扯著他的衣衫,這一刻只求活命,別的再也顧不得了。

  “救你也不是不成,不過……哼哼!”

  “我不想死,救我,我什麼都聽你的……”葉蓮頭髮抓得散亂,衣衫破爛,痛苦得五官都皺在了一起,哪裡還有心思想別的,只要能保住性命,讓她做什麼都成。

  青衣公子無聲大笑,得意至極。

  話說,救兵這東西從來都是姍姍來遲的角色,那位被派去秀水請救兵的護衛,一路跑死了兩匹好馬,這才以最快速度把書信送給了何將軍。

  何將軍擔心王爺安危,立時就點了五百精銳兵馬親自出營,可惜,緊趕慢趕到了附近時候,卻在路上遇到了七、八個鏢師模樣的漢子護著一輛馬車。

  那報信的護衛最先認出車轅上坐著的是自家王妃的貼身大丫鬟,於是趕緊稟報何將軍。

  何將軍策馬上前,一見那馬車只是普通街市上常見的青布小馬車,車夫也根本不是跟隨王爺的護衛,登時嚇得頭髮都豎起來了。

  他跳下馬,跌跌撞撞跑上前,來不及行禮就大聲問道:“車裡可是六公子,末將何雄來遲,還請公子下車相見。”

  葉蓮原本正拿了帕子抹眼淚,想想回京要做的事情就心裡發虛,但想起那夜的驚恐又害怕至極,這會兒冷不防聽到何將軍在車外喚王爺,哭得更是厲害了。

  “何將軍,快救王爺啊,王爺不見了!”

  車門打開,裡頭除了哭得眼睛紅腫的葉蓮之外,只有一個縮在角落的丫鬟。

  何將軍只覺腦裡“轟”的一聲爆炸了,原本還存著的一點僥倖徹底被炸得粉碎。

  車裡沒有王爺!王爺出事了!

  這涼城雖然離秀水很遠,但也屬於他的戍衛範圍,若是陛下聽到嫡親弟弟遇難,那自己一家人下半輩子絕對要在某個邊緣之地度過了。

  “王妃娘娘,您別著急,仔細說說到底怎麼回事,王爺去哪裡了?”

  “嗚嗚,我也不知道啊。”葉蓮越哭越覺得委屈,本來出來遊玩她還很歡喜,哪裡想到一路上事事不順心,先不說沒同王爺圓房成功,這幾日更是停在窮鄉僻壤不動了,最後王爺一去不返,倒是來了個煞星,差點兒要了她的小命。

  “那晚,王爺說有事出去,我也沒敢攔著,結果半夜就來了一些人,跟護衛動了手。我害怕,就藏在了櫃子裡,等我出來就見護衛都死了,這兩個丫鬟也暈著,我喊醒了她們,也不敢去縣衙報案,就拿銀子找了鏢局,護著我們去秀水求救。”

  何雄聽了半晌,一點有用的消息都沒有,心裡暗罵葉蓮無用,嘴裡卻是安撫道:“王妃娘娘,末將這就派人護送您先回秀水,王爺那裡末將一定盡心尋找。”

  “嗚嗚,何將軍,王爺就託付給您了,一定要找到王爺啊。”葉蓮哭得越發厲害。

  “王妃娘娘放心,王爺與末將有救命之恩,末將舍了性命也一定護得王爺平安。”何將軍耐著性子又安慰幾句,趕緊安排可靠的校尉分了一百兵卒護著葉蓮主僕上路。

  至於那些鏢局的武師們,因為對涼城周邊極熟悉,直接被整編做了開路先鋒。

  涼城的府尹鐘無庸是個酒囊飯袋,平日天高皇帝遠,無人管束,整日除了吃喝玩樂還是吃喝玩樂,日子正是過得逍遙至極的時候,突然被何將軍帶人找上門來,而且開口就嚇得他魂飛魄散——

  “六王爺巡查到涼城,無故失蹤!”

  鐘無庸立時嚇得滿身冷汗呼呼往外冒,撲通就跪倒在地,抱著何將軍的大腿哭求起來,“何將軍啊,下官根本不知道王爺到了涼城啊。王爺失蹤,下官半點沒有干係啊,您可得給下官作主啊!”

  何將軍見到有人比他還要驚恐,心頭好過許多,但開口還是說道:“皇上待六王爺比太子還要親厚,若是知道六王爺出事,怕是鐘家第一個被砍頭,所以鐘府尹一定要全力配合本將軍查找營救王爺,否則就是大難臨頭!”

  “是,是,將軍放心!”

  


【第九章 肚子裡有了】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旦關係到自家性命,那就再也不能拖拉敷衍了。

  鐘無庸立刻就把整個涼城的捕快衙役,甚至地痞無賴都發動起來,至於藉口很容易,就說何將軍的內侄遊玩到附近被歹人劫去了,但凡有一點異常的人家,或者商鋪、行人,都列在懷疑範圍內。

  何將軍則把兵卒散開,在城外五十裡範圍內搜尋,希望能發現些蛛絲馬跡。當初左元昊為了保密,信中說得很是簡略,只讓他帶兵前來助陣,就是那送信的護衛也只知道,王爺發現一個莊子有些蹊蹺,一直在調查,卻不知道那莊子位在何處。

  何將軍抱著這唯一的線索,帶人盤查各個富戶的農莊別院。

  可惜,他們來得實在有些晚,羅家莊早就拾掇得乾乾淨淨,甚至還在何將軍帶人上門的時候招待了一頓茶飯。

  任憑他們怎麼翻找,恨不得地皮挖起三分,而左元昊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半點影子也沒有。

  不說涼城這裡如何下大力氣找人,只說消息傳到都城,滿朝震動,皇帝大發雷霆,直接就砸了茶盞,拎了刑部、兵部幾個沾邊兒的官員喝罵了足足一頓飯,責成他們用盡一切手段也要找到六王爺。

  幾個官員真是無辜至極,他們好好在藏錕城裡住著,又不是能掐會算的神仙,怎麼可能料到出門巡查的六王爺會失蹤?若是早算到,就是綁也要把他綁在王府裡別出門啊。

  但這些牢騷只能藏在心裡,表面上還是得磕頭求饒,末了又使出渾身解數想辦法,什麼門人、師長、好友啊,能拜託就不耽擱。

  至於鐘無庸和何將軍那裡不必多說,兩人全家的腦袋都懸在絞架上了,他們不敢不出力。

  這些官員們一忙碌起來,後宅的老妻小妾們也受了影響,梳妝打扮得再漂亮也沒人欣賞了,媚眼拋得再好也無人接,清閒之下,心裡又存了抱怨,難免說話就不中聽了。

  不到幾日,葉家女兒是喪門星,剛嫁入王府就克得王爺出了禍事,這樣的流言在各家後院裡流傳開來,而且還有越傳越厲害的趨勢,最後到了陳氏耳朵裡,甚至就變成要把葉蓮燒死,否則六王爺別想得救的版本。

  陳氏正心急火燎地盼著女兒歸來,聽到這樣的話,氣得差點昏厥過去,沖去書房拉著葉丞相哭得涕淚橫流。

  葉丞相這幾日也是焦頭爛額,原本大女兒逃出王府,他就擔足了心,四處托人找尋都不見蹤影,不想這小女兒同王爺又出了事,小女兒然安然無恙,王爺卻沒影了。

  雖說別人不知大女兒在新婚夜爬床惹得王爺大怒才出都城巡查,但皇上卻是知道的啊,這幾日見了他就沒有好臉色,他也只能低眉順眼地忍著,誰讓那是他的女兒呢。

  如今聽到小女兒名聲也被連累壞了,真是雪上加霜一般。

  “行了,你也別哭了,蓮兒沒傷到性命就是萬幸了,待她回來便接她回家來住吧,什麼時候王爺找到了她再回去也不遲。”

  “是,老爺。”陳氏聽自家老爺還算心疼女兒,心裡好受許多,但隨後還是問道:“那些人中傷蓮兒可如何是好?”

  葉丞相也是無法,只得勸道:“清者自清,不過是群長舌婦,等她們傳幾日自覺無趣,也就平息了。”

  陳氏眼裡閃過一抹怒氣,胡亂應和幾句就回了後院。

  碧桃給夫人端了新茶,忍不住問道:“夫人,小姐這事兒就這般算了?若是再過些時日,還不知道傳成什麼樣子,小姐就是回來,怕是名聲也完了。”

  “怎麼可能?!”陳氏冷哼一聲,恨恨說道:“就算王府真進了喪門星,也是那個小賤蹄子,我怎麼可能讓蓮兒背了黑鍋?”

  說罷,她招手示意碧桃上前,低聲說了幾句話,碧桃仔細聽完,行過禮就悄悄退出去。

  沒過兩日,各個富貴人家的後院就流傳起另一個版本的趣事,原來六王爺成親當晚,與他同床共枕的並不是正經的王妃娘娘,而是王妃的姊姊,也就是那位刁蠻任性又貞節有失的葉大小姐。

  先不說葉大小姐用了什麼手段爬床成功,只說王爺因為受了愚弄,一氣之下帶著葉二小姐出門巡查,結果葉二小姐平安無事,王爺卻遭遇不測,顯見葉大小姐才是那個喪門星啊。

  於是風向一轉,人人都同情起被姊姊坑害連累的葉二小姐,葉大小姐原本就只剩了一絲絲的名聲,更是徹底被刮了個乾乾淨淨。

  葉蓮就是在這樣的眾說紛耘裡回到藏餛城,皇帝擔心自家親弟弟,第一時間把弟媳婦喚進皇宮問詢,可惜,葉蓮一路都在馬車和後院,根本不知道左元昊謀劃之事,當然最後那晚那青衣公子,她恨不得徹底忘掉,又怎麼敢說呢?

  皇帝失望至極,無奈之下只得又賞賜了一堆布料首飾給弟媳婦壓驚,末了派人送她回了丞相府。

  終於見到爹娘,葉蓮哭得淚人一般,葉丞相安慰幾句,就把女兒交給妻子照料。

  母女倆打發了大小丫鬟,坐在一處之時,葉蓮就抓著娘親的胳膊把那晚之事說了一遍,最後驚恐問道:“娘,那人說我若是不給他打探情報,就不給我解藥,我怕,我怕腸子爛掉了,活活疼死。娘,我怕!”

  陳氏也是驚得瞪了眼睛,半晌才問道:“這事你同別人說過了嗎?”

  葉蓮搖頭,“沒有,就連春夜和細雨都不知道,她們當時被打暈了,醒了之後,我只說拉著她們躲到床下才逃過一命。”她到底還是耐不住心裡的愧意,小心翼翼問道:“娘,你說王爺是不是因為我下在茶水裡的那藥才……”

  “絕對不是!”陳氏一巴掌拍在女兒身上,呵斥道:“這個念頭你以後想都不要想,王爺是堂堂忠勇親王,身手了得,怎麼會因為這麼一點兒小事就有了好歹,必定是敵人太厲害了,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雖然挨了娘親的打,但葉蓮卻是心裡好過許多。“好,我聽娘的,但是,娘,我中毒了,怎麼辦?難道真要聽從那人的話,萬一被爹或是朝廷知道……”

  “蓮兒不怕,左右還有一個月的功夫,明日我就托你舅舅找個醫術高的大夫,先診脈看看,興許那人在嚇唬你,或者毒性不強,咱們就把毒解了,將來無論那人再威脅,或者被抓之後胡言亂語,只要咱們不承認就誰也不敢動你。”

  “好,我聽娘的。”葉蓮自覺找到了主心骨,這一路積攢下的疲憊就都爆發了,又說了幾句話,居然就睡了過去。

  陳氏十分心疼她,安頓好了女兒就給娘家兄長送了一封信。

  第二日夜裡,一輛不起眼的黑布小馬車停在丞相府的後門,陳氏母女上了馬車,悄悄去了一處醫館,待得回來時候,陳氏母女的臉黑得都能滲出墨汁來。

  葉蓮哭得軟倒在床上,陳氏也沒了主意,最後狠心說道:“既然這毒暫時解不了,就只能先敷衍著那個人。你父親書房裡從來不缺奏摺和地圖,到時候等他上朝,隨便偷些出來就是了,我再讓你舅舅加緊找好大夫,最好儘早把毒解了。”

  葉蓮只得點頭說好,陳氏抱著女兒,心裡把罪魁禍首的葉蘭罵得狗血淋頭,一萬個後悔,怎麼就沒早點下手把她除掉,否則女兒也不會攤上這樣的禍事……

  葉蘭根本不知道藏餛城裡這般熱鬧,前兩日張家終於搬走了,胡伯請人在灶間搭了兩個大大的烤爐和灶台,又添置了許多麵粉調味料碗盆等物事。

  葉蘭則和胡婆一起把鋪子裡外打掃得乾乾淨淨,還訂制了一塊黑底金字的招牌,上書“胡婆燒餅”四個大字。

  今日一早起來,不知哪裡來了兩隻喜鵲,蹲在胡家門口的楊樹上嘰喳叫個不停,胡婆歡喜得一拍手,當即決定今日餅鋪就開業,也不用去找什麼大師算黃道吉日了。

  胡伯一向把老婆的話當聖旨,自然不會反對,葉蘭身體裡裝著現代的靈魂,對那些神神叨叨的算命仙也沒什麼推崇之意,於是三口人拾掇了一下便趕去餅鋪。

  發麵,擀餅,烤餅,未到申時末,新鮮的燒餅就出爐了,麵粉混合著焦甜香氣順著鋪門和窗戶飄散到大街上,立時引來了無數鄰人。

  正是晚飯前的時候,肚子餓得想吃點東西墊墊,顧家的就想著拿回去給孩子或者老父以配粥,於是百十個燒餅不過片刻就賣光了。

  胡婆餅鋪來了個開門紅,樂得一家三口都是笑得闔不攏嘴,聽到鄰人們抱怨,就紛紛應承明日會多做一些,保管什麼時候來都有燒餅可買。

  於是,鋪子紅紅火火地開張了。

  葉蘭早起跟著胡伯做燒餅,因為胡婆不願她拋頭露面,於是又包了一日三餐。

  這一日晌午,她揪了一塊發好的麵團,烙了幾張蔥油餅,送到前邊給胡婆墊肚子的時候,正巧隔壁茶館的吳大娘在跟胡婆閒話,吳大娘見得那蔥油餅烙得金黃,襯著星星點點的碧綠蔥花,真是惹人垂涎,不禁開口贊道:“老妹子,你可真是個有福氣的,別人家裡兒女多有不孝順的,你可倒好,隨便接來個侄女就這麼孝順勤快,真是羨慕死大夥兒了!”

  “哈哈,那是啊!”胡婆笑得歡喜,得意道:“真不是我自己誇口,我這侄女手巧又心善,這燒餅鋪子沒有她可是開不起來。”說著話,她就扯了一塊蔥油餅給吳大娘嘗嘗鮮。

  吳大娘也不客氣,吃得連連點頭,末了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就跑回自家鋪子灶房去端了一碗魚湯做回禮。

  “來,老妹子,這是我家兒媳燉的湯,你就著這餅喝了吧,別嗆到了。”

  胡婆見那魚湯熬得奶白,就有些捨不得喝,喊了一旁幫著賣燒餅的葉蘭,笑道:“蘭丫頭,你吳大娘家裡這湯熬得好,你快喝了吧,這幾日裡外忙得都累瘦了。”

  葉蘭把手裡的銅錢扔進錢匣子,笑嘻嘻地推讓道:“姑母,我剛才吃過了,吳大娘給您端來的,我怎麼好搶嘴?”

  胡婆嗔怪的瞪了她一眼,笑駡道:“你這丫頭,讓你喝就喝,還跟姑母客套什麼?”

  吳大娘也是笑著應和道:“就是,一碗魚湯罷了,大娘灶上還有,一會兒再端一碗來。”

  聽了這話,葉蘭也就不再客套,端過碗湊到嘴邊,沒想到,撲面而來的腥氣卻惹得她有些不舒服,皺眉想要開口的時候,胃裡的酸水已經翻湧上來了。

  “哦,姑母……哦!這魚湯太腥了,我喝不慣。”

  眼見葉蓮臉色泛白,一手端著湯碗送得老遠,一手扶著案板嘔個不停,胡婆嚇壞了,趕緊接過湯碗問道:“這是怎麼了?不喝就不喝,怎麼還吐了?”

  吳大娘也是奇怪,“我家媳婦兒手藝極好,家裡人從來沒吃出這魚湯腥啊?”

  葉蘭吐了兩口,終於止住了噁心,一邊扯了帕子擦嘴一邊尷尬道:“大娘家的嫂子手藝沒變差,是我沒這個口福。”

  吳大娘臉色好了許多,笑道:“你這丫頭許是吃不慣這個味道,我可是極喜歡的,先前我家媳婦兒懷了身子,聞不得魚腥味,整整一年沒做這湯,可把我……”

  她話說到一半,卻是猛然扭頭望向胡婆,兩人都是齊齊變了臉色。

  “蘭丫頭,不會是也有了吧?”

  “有了?什麼有了?”葉蘭聽得糊塗,這會兒只想找碗清水漱漱口,隨口就問了一句。

  胡婆想起山子曾含糊說過的幾句話,臉色越來越白。

  吳大娘眼裡八卦之火熊熊燃燒著,半是好心半是急切的道:“哎呀,不管是不是有了,都得找大夫把把脈啊,萬一是別的病症,也好早日診治。方才我還看見對面的孫大夫在門口望天,我這就幫你們喊人去啊。”

  說著話,吳大娘抬腳就跑,圓滾滾的身子硬是跑得飛快。那孫大夫住得近,這會兒也不忙,所以不等胡婆拉著葉蘭多問幾句,兩人就一起回來了。

  葉蘭愣頭愣腦地伸出手,就在案板上讓老大夫把了脈,結果不必說,又在吳大娘的八卦之火上添了幾把枯樹枝。

  “蘭丫頭這脈象啊,雖然時候還短,不是太明顯,但確實是喜脈無疑。”孫大夫搖頭晃腦說了幾句,隨即又叮囑胡婆,“多給這丫頭吃點好的,補補身體,前三個月坐胎不穩,少做活兒。”

  胡婆愣愣點著頭,葉蘭根本已經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孫大夫一見兩人這個模樣,也沒開口要診金,背著手,搖頭晃腦地就回去了。

  倒是吳大娘咋咋呼呼嚷道:“哎呀,我就說蘭丫頭這像是有娃了嘛!都是過來人,誰沒生個三、五個,這還能看不出嗎?”

  胡婆脖子僵硬的扭向葉蘭,好半晌才說道:“這是好事。”

  吳大娘湊到跟前拉起葉蘭的手,囑咐了她好幾句該忌諱的事,到底忍不住又問了一句,“蘭丫頭,不是說你那夫君病死了嗎?這娃兒難道是遺腹子?”

  葉蘭腦子裡電閃雷鳴一般轟隆隆作響,哪裡還有心思應聲啊,她的手輕輕撫著肚子,根本不敢相信這裡已經住了一個小生命,自己居然當娘了!

  胡婆卻是個精明又歷事多的,眼見吳大娘這個樣子,就猜到這事不出明日便會傳得鄰里盡知,與其讓大夥兒背地裡議論,各種猜測滿天飛,還不如她先說明一二,搪塞過去再說。

  “老姊姊,你是有所不知,蘭丫頭太可憐了!”

  老太太也沒功夫理會葉蘭,拉著吳大娘就開起了故事會。

  “先前我說她夫君病死了,其實是怕她受人家議論扯的謊,她家夫君根本沒死,但也同死差不多了,當初我家兄長娶了蘭丫頭的娘,日子過得也是和美,可惜我那嫂子沒福氣,生了蘭丫頭沒兩年就去了,我兄長又娶了新妻,待蘭丫頭就有些苛刻。

  “前年給蘭丫頭找了門親事,那人家日子富足,後生雖說是庶出,但是人品不錯,可惜那婆婆實在是惡毒的,蘭丫頭嫁過去沒有一日好過,前些日子還藉口蘭丫頭沒生養,硬是逼著那後生把蘭丫頭休出家門。

  “蘭丫頭一時想不開差點跳河,我聽了消息可憐這孩子,就作主把她接過來了,哪裡想到她居然還帶著身子,這真是不知說啥好了。”

  吳大娘聽得津津有味,聽到後來也扯著帕子陪著胡婆一起掉眼淚。

  “當女人的啊,哪有容易的,若是找個好婆家就是上輩子燒高香了,若是嫁得不好,後半輩子就是浸在黃連水裡了。”

  “可不是。”胡婆抽咽了兩聲,又道:“原本夜裡睡不著,我還犯愁呢,老想著以後鋪子賺錢了,就給蘭丫頭置辦一副好嫁妝,再給她找個好人家,否則等我們老倆口去了,她指望誰去?不曾想,老天有眼,居然還給她留了個骨血,這以後孩子生下來就是依靠了。”

  “這話說得對,什麼都靠不住,女人家只有兒子最重要。”

  兩個老太太絮絮叨叨了半晌,吳大娘家裡的小孫子出來喊她回去吃飯,她也心急要同交好的人家分享這個八卦,於是又勸了幾句就告辭了。

  留下胡婆也顧不得賣燒餅了,胡亂關了鋪門就拉了葉蘭回家去了。

  胡伯正在劈柴,見到兩人進門還笑道:“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燒餅都賣完了?”

  “還賣什麼賣,你趕緊過來,老頭子,出大事了!”胡婆是個急脾氣,跳著腳的喊著老頭子進屋商量。

  胡伯被妻子這個模樣嚇得差點一斧頭劈腳上,趕緊放下斧頭跟著進了屋。

  等到聽說葉蘭懷孕了,老頭子也傻眼了。自古以來,子嗣血脈就是大事,窮苦人家就是吃野菜度日也捨不得把兒孫送出去,更何況葉蘭肚子裡的還是皇家血脈!

  胡伯眨巴眼睛半晌,最後乾巴巴擠出一句,“那個王爺若是知道,會不會來把孩子要回去啊?”

  老太太還沒應聲,葉蘭卻是猛然站了起來,“不行,這是我的孩子,誰也不給!”

  “大小姐,你如今可不是一個人了,快坐下,誰也沒說要把孩子送出去啊。”胡婆嚇了一跳,慌忙扶了葉蘭坐好,又狠狠瞪了一眼老頭子,埋怨道:“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胡伯嚇得縮了縮脖子,趕緊補救道:“誰來要,咱們也不給!”

  葉蘭這會兒也緩過勁兒來了,見得胡伯這般模樣又覺得不好意思,開口說道:“姑母,姑父,我方才失禮了,您兩老千萬別怪罪。”

  “不怪,不怪。”胡伯見她要行禮,慌得直擺手。

  胡婆也是攔了她,歎氣道:“大小姐啊,我們老倆口怎樣都成,就是你得想好了,這孩子……若是留下,你以後想再找人家就難了。”

  葉蘭根本也沒考慮過再嫁的事,她習慣了一夫一妻制,怎麼會看得上這個世界三妻四妾的爛規矩。與其嫁到一個陌生人家低眉順眼的過日子,為一個男人同一堆女人爭破頭,還真不如自己守著孩子過一輩子算了。

  若是將來真有看順眼的男人,就招來做上門女婿,若是沒有,有孩子養老送終也不怕。

  “姑母,我暫時還不想嫁人,既然這孩子托生到我肚子裡,就是老天爺安排的緣分,我一定要把他生下來,到時候我們娘倆一起孝順你跟姑父。”

  “好,好。”胡婆以為葉蘭是先前在王府傷透了心,又見她說得誠心誠意,感動得無以復加。她握了葉蘭的手又掉了眼淚,“你什麼都不要多想,有我們這兩把老骨頭在,誰也不能欺負到你頭上。”

  一家人又說了一陣子的話,就各自睡下了。

  葉蘭這一晚輾轉反側,一會兒夢到左元昊來搶孩子了,一會兒又夢到孩子長大問她爹爹在哪裡,各種混亂,光怪陸離,折騰得她早起時不可避免的頂了兩個熊貓眼。

  胡伯見她這個樣子很是心疼,堅持不願讓她再幫著做活兒,胡婆也是攆著她回屋多睡會兒。

  葉蘭見兩老如此也就沒再堅持要幫忙做活,但睡也睡不著,乾脆出了院門散心去,一路慢悠悠往城外走,路上偶爾碰到幾個相熟的小媳婦兒,都是眼睛像鉤子一般往她肚子上掃。

  葉蘭心裡不喜,胡亂寒暄兩句就快步離開了。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2 09:33 PM

【第十章 有緣千里來“相會”】

  碎石城外三面都是田地,只有一面鄰水,因為是烏浦江分出的江岔子,水量倒也不小,多年前不知道哪一任喜好風雅的縣令命人在江畔種了許多垂柳,暮春時節正是枝條青翠,隨著晨風舞動起來別有一番風情。

  葉蘭在江畔走了一會兒,心情好了許多,臉上也見了笑模樣,待得走累了就坐在柳樹下歇自心。

  不知哪家漁民把小木船拴在岸邊,江上也豎起了木樁子,掛了些漁網,葉蘭一時好奇心人起,就走去水邊,想要看看網裡是否有魚。

  不想,這一看卻是驚了她一身冷汗,那鄰近岸邊的第三根木樁上,居然掛了個人!

  葉蘭猜度著這許是哪家婦人想不開跳水自盡,著急之下就大喊起來,“快來人啊,有人跳水了!救命啊!”

  這時候天色還早,就是城門口也不過小貓兩三隻,更何況這個偏僻的江畔。

  所以,任憑她喊了好半晌也沒有人應聲。

  葉蘭無法,咬咬牙,一跺腳就跳上那艘小木船,憑藉著前世公園裡划船的丁點經驗,好不容易劃到了那木樁旁邊。

  她壯著膽子,抄起船槳捅了捅那人,顫聲問道:“喂,你怎麼樣,你還活著嗎?”

  那人許是被水沖下來,將將被木樁掛了一角衣衫,葉蘭這般一動,他撲通一下就掉到了船上。

  葉蘭驚得一哆嗦,哪裡還敢再問,是死是活都得先運上岸再說了。

  小船也不理會葉蘭心裡如何驚恐,偏偏調皮的在水裡打著轉不肯靠岸,葉蘭無法,用船槳試探著水深,發現只到她腰間,於是就跳進水裡把船推上岸去,還好這時節不冷了,水溫不致會凍壞人。

  終於上了岸,葉蘭累得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喘息了好半晌才大著膽子試了試那人的鼻息,發現還有點熱氣,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

  她想了想,伸手撥開那人糊在臉上的亂髮,剛要拍打的時候卻驚得瞪圓了眼睛。

  不是因為她猜錯了,這人是個男人,而是這人……好眼熟啊!

  “怎麼了?這是誰家後生跳江了?”

  一個早起遛彎的老頭兒,發現這邊有些異常,小跑著上前高聲問道,再見葉蘭衣衫半濕的模樣,又問道:“丫頭,這人是誰啊,可是你家夫君?”

  “不是!我跟他不認識!”葉蘭尖聲反駁,臉色更白了,心裡驚疑不定的猜測著,這人怎麼會落水,而且還飄到了自己眼前?

  那老頭兒顯見不相信葉蘭的說法,翻了個白眼嚇唬道:“你不認識這人啊,那好辦,我這就喊人報官去。這人穿得跟烏鴉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興許是哪裡的水匪強盜呢。”說著,老頭兒就要回家喊人。

  葉蘭激靈靈打了個哆嗦,下意識伸手扯住了老頭兒的袖子。

  她記得先前聽丫鬟說過,這人出門巡查各地的軍營去了,按理說,應該是安全無虞的,可如今這般半死不活飄在江邊,顯見是出了什麼禍事,若是冒然把他送到衙門,那縣令是個忠心的倒也罷了,若是縣令有問題,她豈不是把這人送入虎口?

  雖然先前有些恩怨,但到底也不好眼看著他性命不保啊,更何況……葉蘭摸摸肚子,咬牙說道:“老爹,這人……嗯,我認識,只不過不知他為何落水了,勞煩您老幫個忙,把他送到我家去吧。”

  “欸,這就對了。”老頭兒自以為勸轉了葉蘭,笑咪咪應道:“小夫妻倆哪有什麼隔夜仇啊,就是再大的難事,多說幾句話也就想開了,何苦逼得自家男人跳河呢!來吧,咱們倆架著他,到了城門口就有人幫忙了。”

  葉蘭暗暗翻了個白眼,同老頭兒一起連扶帶拖,好不容易才把人折騰到了城門口。

  這時候太陽已經升了很高,城門口進出的人也多了,老頭兒直接攔了一輛牛車就把葉蘭和那黑衣人扔了上去,就連那守門的兵卒問詢,他也三兩句就給打發了,熱心得一塌糊塗。

  葉蘭無奈謝過老頭兒,渾渾噩噩的回了自家鋪子。

  胡伯和胡婆正開了門板,擺著籮筐,幾個小媳婦兒挎了籃子笑著催促,“胡婆今日開門實在是晚,我家婆婆還等著我買了燒餅回去配粥吃呢。”

  “可不是,我家小子昨晚就鬧著要吃糖燒餅,這不一大早我就趕過來了。”

  旁邊一個平日總來鋪子的小媳婦兒聽見這話,笑嘻嘻替胡婆應道:“你們就少說兩句,胡婆今日開門晚也是應該的,你們不知道蘭妹子診出身孕了嗎?她也是個命苦的,以後有了這孩子做依靠,可不正是高興著,昨晚怕是都沒睡好呢。”

  “哦,我倒是聽說了,蘭妹子是個有福的,雖說夫家苛刻,到底還留了個孩子,要不說老天爺是有眼睛的,不忍心她沒個指望。”

  胡婆本來還怕流言難聽,沒想到大夥兒居然同情葉蘭的居多,她歡喜之下就大方的一揮手,“難得你們都護著蘭丫頭,胡婆我今日歡喜,成本甩賣,燒餅兩文錢一個,要買趕緊拿錢,晚了可就搶光了。”

  “哎呀,胡婆可真是太好了,先給我來五個糖餡兒的!”

  “我要六個豆沙的!”

  “還有我,給我留幾個……”

  小媳婦兒們沒想到說幾句好話還能得這實惠,爭相向前擠,原本要買三個的改了五個,要買五個的改了十個。

  有路人經過聽到降價的消息,也紛紛上前湊熱鬧,一時間鋪子門前熱鬧非凡。

  就在這個時候,葉蘭乘坐的牛車趕到了,那趕車的後生也是個好心腸,扭頭見葉蘭呆愣無神,就喊道:“小嫂子,已經到胡婆餅鋪了,你該下車了。”

  葉蘭未等說話,一個正犯愁擠不到前邊去的半大小子認出了她,眼珠兒一轉就死命撥開人群,邊擠邊嚷道:“讓一讓,我是來報信兒的。”

  眾人不知何事,一不留神就被他擠到前邊,胡伯剛剛把出爐的燒餅倒進簸籮裡,看到半大小子這樣就笑駡道:“二狗子,你又起什麼麼蛾子?想買燒餅就排隊去,大夥兒都等著呢,你可不能壞了規矩。”

  不想那二狗子卻是一指人群後的牛車,嚷道:“胡伯,我是給你報信兒的,你家蘭姊姊坐車回來了,衣衫都濕了呢。”

  眾人一聽,齊齊扭頭往後看去,果然葉蘭正從牛車上跳下來,那後生也是架著一個黑衣男子下地。

  胡伯和胡婆都是吃了一驚,也顧不得賣餅了,一前一後跑出鋪子。

  那二狗子趁機伸手從簸籮裡拿了五個燒餅,扔下十文錢才跑到大車前看熱鬧。

  胡婆趕緊來到葉蘭面前,眼見她除了衣衫濕透,並沒有別的不妥,這才低聲問道:“這是怎麼了,不是出門散心去了嗎,怎麼掉到水裡了?”

  旁邊的幾個小媳婦兒卻是圍著黑衣男子驚歎道:“哎呀,這是誰家後生落水了?長得真是俊俏啊。”

  “就是,怕不是咱們這裡的人吧?咱們這裡可養不出這麼細皮嫩肉的人!”

  葉蘭眼見閒人圍得越來越多,就扯了胡婆焦急說道:“姑母,先幫我把這人送後院。”

  “欸,好。”胡婆這會兒也反應過來,喊了老頭子回去繼續賣燒餅,然後又求了那趕牛車的後生幫忙把人架去鋪子後邊。

  眾人眼見沒了熱鬧可瞧,這才一邊議論著一邊繼續去買燒餅,可是最後五個糖燒餅已經被二狗子搶了去,於是免不了又是一通笑駡。

  不說前邊如何熱鬧,只說胡婆另去灶間取了兩個燒餅,謝過趕牛車的後生,之後就迫不及待回到鋪子後邊抓了葉蘭的手,問道:“大小姐,這是什麼人,你在哪裡撿回來的?”

  葉蘭根本沒想過要瞞過胡婆,當即就把河邊之事說了一遍,末了懊惱道:“姑母,這人……我認識,他就是我自小訂婚的那個……嗯,六王爺。”

  “什麼?”胡婆驚訝得嘴巴大張,半晌都闔不攏。“他一個王爺,不在都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而且還落水,難道是遇到壞人了?”

  葉蘭揉揉抽痛的眉心,歎氣道:“我也不知道啊,想不管他,但就是怕良心不安。”

  老太太倒是個軟心腸,上前仔細打量了左元昊的模樣,之後說道:“別想那麼多,救人性命總沒有錯。我先去找孫大夫來給他看看,總不能讓他在咱們家咽了氣。”一說完便風風火火出門去請了孫大夫來。

  孫大夫原本還以為葉蘭出了事,沒想到居然是個昏迷的年輕後生,好在他也沒什麼八卦之心,並不多問,認真檢查了一番,這才說道:“這人傷了頭,怕是沒少流血,又在水裡泡得久了,雖說如今還有一口氣,但實在兇險。我先給他裹傷,再開副湯藥,你們照料他喝了,若是今日能醒來,那就慢慢養著,過上半月就無礙了,若是醒不來,就沒指望了。”

  葉蘭趕緊謝了老大夫,這次可沒忘記付診金。

  孫大夫仔細替左元昊裹了頭上的傷口,告辭之後,很快又讓小藥僮送了藥材過來。

  胡婆眼見左元昊臉色白得跟雪一樣,先前心裡對他“欺負”葉蘭而起的那麼點兒怨恨也淡了。想了想就倒了一杯溫茶,慢慢喂他喝了。

  葉蘭心裡亂,找了個小爐子和藥罐在廊簷下熬起了藥。

  胡伯賣完燒餅,也無心再開爐,跑到後頭來探問——

  “怎麼樣了,老太婆,這人是誰啊?街坊們纏著我問了好半晌,我都說不知道了還一直問。”

  胡婆生怕葉蘭煩心,扯過老頭子低聲說了幾句,只聽他不時驚呼出聲。想想也是,這事實在太過蹊蹺和巧合了,誰能想到堂堂忠勇親王會落水,半死不活流落到這樣的小城啊。

  葉蘭也是不知如何是好,許是這肉身裡還存留了一些原主的執念,畢竟戀慕這人多年,她就是極力告訴自己冷靜,但心底總是忍不住湧出一絲絲的心疼,甚至是重逢的欣喜,這讓她惶恐又惱怒,於是手下的扇子不自覺就加了力氣,差點兒把湯藥熬幹了。

  胡伯在一旁看得直咧嘴,胡婆也是歎氣不已。

  許是左元昊天生就是個福大命大的,白日裡喝了三次湯藥,夜裡並沒有發燒,第二日一早,葉蘭端了湯藥和小米粥剛進屋子就發現他睜著眼睛直愣愣盯著門口。

  葉蘭一驚,差點扔了手裡的託盤,穩了穩心神,開口問道:“你醒了,可是覺得身上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左元昊也是剛醒來沒多久,身處陌生的屋子,全身無力外加頭上劇痛,讓他萬分惶恐,且莫名其妙的,他又覺這份惶恐對於他來說很陌生。

  他正皺起眉頭的時候,就見一個穿著粗布衣裙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問他話,他沒回答,反問道:“這裡是哪,你是誰?”

  “我是……”葉蘭下意識就想應聲,隨即反應過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心裡微微有些惱意,甚至替原主不值,糾纏了人家十幾年,結果人家連她的長相都不記得。“你別管我是誰了,醒了就趕緊把藥喝了吧。”她這般想著,語氣就有些不好。

  左元昊眉頭皺得更深,鳳眼裡閃過一抹厲色,冷聲問道:“這裡是哪兒?”

  葉蘭也不理他,慢悠悠放下手裡的藥碗和粥,這才應道:“這裡當然是我家了。”

  她本以為左元昊會發怒,不想他下一句卻道——

  “那……我是誰?”

  葉蘭聽得一驚,猛然扭頭看向他,試探著問道:“你說什麼,你不知道自己是誰?”

  左元昊吃力的扶著自己的腦袋,懊惱應道:“頭疼,想不起來。”

  失憶?葉蘭被這狗血情節雷得差點栽倒在地,想了半晌才道:“你等會兒,我這就找大夫去。”說罷,她扔下左元昊就跑了出去。

  左元昊直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神色裡滿是不解。這女子到底是誰,為什麼他總覺得有一種熟悉之感?可是他無論怎麼回想,腦子裡都是空白一片……

  孫大夫出入胡家的次數多了,也算是熟門熟路,聽葉蘭一說左元昊醒了,但是好像忘了前事,老頭兒也很好奇,同等在醫館的幾個病人告了個罪就趕緊挎著藥箱過來了。

  照舊是一番望聞問切,末了孫大夫捋著鬍子搖頭晃腦半晌,才對趕來的胡家二老和葉蘭說道:“這後生怕是頭裡存了血塊了,壓到某些經絡,所以才忘了前事。你們也不用著急,只要好好將養,過些時日就好了。”

  “到底過多久才會好啊?”葉蘭有些心急,家裡住了個不知為何流落在外的王爺,這就跟定時炸彈一樣,誰知道會不會招來些什麼牛鬼蛇神,帶累得一家人不得安寧。他早日想起前事,也好早點兒把他送出去啊。

  孫大夫很少見到這般稀奇的病症,哪裡能說得准啊,於是吹鬍子瞪眼地應道:“他什麼時候養好了,就什麼時候想起前事了,你這個丫頭亂催什麼,他是你什麼人啊?”

  葉蘭被堵得千萬言語都噎在了喉嚨裡,胡婆趕緊替她同孫大夫賠罪,又客客氣氣地送人出門,待得回來見到葉蘭還跟一臉戒備懵懂的左元昊大眼瞪小眼,便扯了她出門,小聲商量起來。

  如今這個情形,左元昊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遇難的,他們無論如何不能把他送去衙門,萬一害了他,一家人良心不安不說,將來若是被朝廷知道,也是滅門的大罪。

  但若是留下他,沒個好藉口,街坊鄰居那裡也瞞不過去。

  到底還是老太太有主意,最後乾脆決定再拿了葉蘭先前那個半真半假的遭遇說事。

  於是,不過幾日碎石城裡那個葉蘭被休的悲慘故事就又來了個驚人的大反轉,變成了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左元昊被塑造成一個為了髮妻同家裡決裂,千里追妻的情聖,他尚且躺在病床上,就贏取了無數人的誇讚,甚至還有小媳婦兒為了看他一眼,日日跑來鋪子裡買幾個燒餅。

  當然,葉蘭也成了所有女子羨慕的物件,但凡她上街,都有大姑娘、小媳婦拉著她,說起她如何有福氣,剛剛懷了身子夫君就找了來,一家團聚。

  葉蘭聽得憋悶至極,又不好反駁,再想起先前在王府的日子,她這心裡就更是不舒坦,所以,左元昊就倒楣了。

  他的藥整整多添了一大把黃連,每每喝到口中,苦得他眉頭差點皺成一團,一日三頓喝下來,怎麼還有胃口吃飯?養病半個月,不但沒胖半分,反倒瘦得跟個竹竿一般。

  後來還是孫大夫惦記這個特殊病人,主動上門複診,才發現湯藥的差異,氣得破門大罵,直說這添藥之人同左元昊有仇,黃連雖是去火之物,但可不能加,特別左元昊道次受傷大傷了元氣,若是再多吃幾日,說不定就一命嗚呼了。

  葉蘭嚇得臉色蒼白,雖然咬緊牙關說自己不知道何人做的,但心裡已經後悔了,畢競她只是一時氣憤,完全沒有傷人害命的心思。

  胡婆是個精明的,這些時日念著葉蘭先前吃的那些苦,就對她的小動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聽到孫大夫這般說,立時接手了左元昊的熬藥和飯食。

  沒過幾日,左元昊就能下地了。

  這一日,他在床上躺得不耐煩,順著窗子瞧著外邊天氣晴好,院外的樹木青翠喜人,偶爾有鳥語傳到耳裡,越發顯得屋中憋悶,遂扶著桌椅走到廊簷下。

  葉蘭先前不知道自己懷了孩子的時候,半點不適都沒有,但自從知道肚裡多了一縷血脈,就開始各種難受,這幾日恨不得一日睡上十個時辰,這會兒剛剛睡醒又覺得犯了噁心,從屋子裡沖出來扶著牆角大吐特吐。

  左元昊看得皺眉,鳳眼微微上挑,有些嫌惡的道:“怎麼不找個木盆放屋裡?”

  葉蘭把早飯連同酸水都吐光了,剛要起身聽到這句就有些火大,回身甩了一句,“我樂意吐外邊,又不是你家,要你多嘴!”

  “你!”左元昊被噎得臉色通紅,下意識就嘲諷道:“你連夫君都沒有,懷的還不知道是誰的野種。”

  這句話徹底惹怒了葉蘭,她跳起來就大罵道:“誰說我沒有夫君,誰說我的孩子是野種?”

  左元昊原本還為出口刻薄有些後悔,見她這個模樣就冷哼一聲,應道:“難道你耳朵聾了,我剛說完。”

  不想葉蘭氣到最後卻突然笑了,“那我就告訴你,你就是我的夫君,我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種!”

  左元昊驚得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看著得意的葉蘭呵斥道:“你這女子,這般大事怎能隨意玩笑?”

  葉蘭自覺占了上風,笑得越發張狂,小手一指門外,挑釁道:“你既然不信,就出去問問,就算我能騙你,滿城的人總不至於都幫我撒謊吧?”

  左元昊也是個倔強的,當下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抬腳就出了院門。

  小巷子口的青石條凳上正坐了兩個老太太在納鞋底,見到左元昊皺著眉頭走過來,不等他開口就熱情的招呼他坐下,一迭聲的探問著他的傷勢。

  末了又歎氣道:“可憐的孩子,長得這個俊俏啊,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長大的,怎麼偏偏就受了這個苦?不過離開那個家也好,蘭丫頭可沒少受苦,你們小夫妻如今團聚了,一定要好好過日子啊。”

  “就是、就是。等蘭丫頭把孩子生下來,再過上幾年,你們抱了孩子回去,你家母親就算不待見你們,總還有你爹給你們撐腰不是?”

  左元昊聽著兩個老太太說得熱鬧,絕美的五官忍不住皺到了一處,心中很是驚疑。他雖然直覺裡覺得葉蘭熟悉,但不相信她當真是自己的妻子。只是事實擺在這裡,連外人也這般說就有些奇怪了,難道自己忘了的前事裡真有她的存在?

  許是想得深了,左元昊只覺頭又劇烈的抽痛起來,他忍不住伸手抱了腦袋,低低呻吟出聲。

  兩個老太太嚇壞了,也顧不得再做補線活,一個看著左元昊的情況,一個則飛跑去胡家喊來葉蘭。

  




【第十一章 抱著妻兒熱炕頭】

  葉蘭一見左元昊如此,就知他是犯頭疼了,有心不理,卻又有兩個街坊在一旁虎視眈眈,到底也有些虧心,若是她沒同他鬥嘴,他也不會犯了病。

  這般想著,她就上前坐到青石上,伸手把左元昊的腦袋抱在懷裡,雙手替他揉起了太陽穴。

  “你這人,既然都忘了就別想那麼多啊,又頭疼了吧。你若是有個不好,姑母一定會罵死我,你可別害我啊!”

  葉蘭嘴上抱怨,手下卻極溫柔,力度也合適,沒一會兒,左元昊就覺得頭疼好了許多,他有心推開葉蘭,但不知是她按得太舒坦,還是有心讓她累上一累,於是就一直不吭聲。

  兩個老太太互相對視一眼,都是笑得促狹,輕手輕腳各自回家去了。

  清風調皮吹過路旁的幾棵大柳樹,柳條飄悠悠地晃動,好似情人最溫柔的手……

  葉蘭揉啊揉,累得手臂酸疼,待得想要停手又怕左元昊疼得厲害,只得又堅持了片刻,最後,不但手疼,腿也被壓得麻木了,這才懊惱嚷道:“你到底好了沒啊,頭不疼就說話,我要累死了。”

  可惜,回答她的除了風聲就是輕鬆綿長的呼吸聲。

  葉蘭杏眼一瞪就要發怒,但低頭一見睡夢中的左元昊,原本俊得有些女氣的臉孔,許是因為作了什麼美夢倒添了三分安寧溫柔。無論是她還是原主的記憶裡,這人都是高傲的,甚至冷酷,這般模樣都是絕無僅有。

  不知為何,她高舉的手掌就落了下來,猶豫半晌到底還是低聲嘟囔道:“看在你是病號的分上,先將就你這一次,哼!”

  她嘴上說得厲害,身子卻是微微偏了偏,替懷裡的人擋住了調皮的清風。

  好似感受到這難得的一隅溫暖,左元昊嘴角慢慢勾起了一絲笑,原本就絕美的五官越加惑人了……

  胡伯老倆口在鋪子裡一邊賣餅一邊擔心家裡的孕婦和病號,匆匆賣掉最後一個燒餅就關了鋪子跑了回來,結果一進院子就見到左元昊在劈柴,葉蘭扶著院角的石磨慢慢走路。

  老倆口都覺有異,互相對視一眼就分頭行動了。

  胡伯上前搶了左元昊手裡的斧頭,勸道:“王……呃,王家小哥兒,你身子還沒養好,可不能做這出力的活計。”

  左元昊額頭已是蒙了一層虛汗,見狀也不客套,順勢放下斧頭又開口問道:“胡伯,我是姓王?那我叫什麼名字,家裡原本就住這縣城嗎?”

  別看胡伯哄得老婆歡心,俏皮話一套一套,但讓他騙人還真是不擅長,這會兒聽到左元昊發問,趕緊扭頭同老伴求救。

  胡婆正拉著葉蘭問她腿腳怎麼了,葉蘭正不知如何回答,見到胡伯這個樣子就趕緊岔開話頭兒,“姑母,灶間裡我泡了粳米,這就生火熬粥,你也累了一上午了,正好喝碗茶水,給他講講“前事”,一會兒吃了飯再回鋪子吧。”

  說罷也不敢多留,一頭進了灶間。

  胡婆疑惑的打量了臉色有些尷尬的左元昊,倒也沒有推拒這編故事的差事,上前扶了他坐下,慢慢把那些說給鄰居聽的事又講了一遍。

  這世上最容易取信於人的謊言就是七分真三分假,老太太說的故事裡原本大半都是真的,只不過隱瞞了兩人的真實身分罷了。

  所以,左元昊聽了雖然不見得全信,但對胡家人卻也徹底打消了防備。至於葉蘭,他倒也給她待自己這般惡聲惡氣找了理由,畢竟誰被休棄出門都有怨氣,哪怕他如今找了來,又忘了前事。她這懷著身孕的妻子,發發脾氣也是情有可原的。

  這般想著,葉蘭端著飯菜拾掇桌子的時候,左元昊再望向她的丹鳳眼裡就多了一抹包容,而目光移向她還很是平坦的肚子時,更是多了幾分狂熱。

  血脈,無論何時何地都是個讓人激動的詞,哪怕他忘記了前事,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妻子,但這並不妨礙他為自己的血脈即將出生而歡喜雀躍。

  葉蘭被左元昊瞧得心慌又羞惱,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低頭大口扒飯,稀奇的是今日的飯菜好似特別對胃口,吃到肚子裡居然沒有什麼嘔意。

  胡婆看得歡喜,笑咪咪不停給小倆口夾菜,末了見到自家老頭子癟著嘴,一副受氣孩子的模樣,好笑又好氣的夾了一筷子雞蛋送到他碗裡,嗔怪道:“老不羞,真是沒個正形!”

  胡伯卻是不理會老伴罵些什麼,樂顛顛地接了那塊雞蛋就塞到嘴裡,好似嘗到什麼珍饈美味一般,不停哂著嘴,直惹得胡婆舉起筷子要打過去,他這才收了玩心,正正經經吃了飯,偶爾同葉蘭商量著是不是要在鋪子裡多蓋一個烤爐?

  胡婆燒餅的名氣越來越大,不說城裡人吃習慣了,就是十裡八鄉的農人但凡進城也必要買上幾個回家,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好,一日裡多半時候簸籮裡都是空的。

  葉蘭卻是想起那個著名的饑餓行銷法,細聲細氣同胡伯解釋起來,不只胡伯,就連左元昊都聽得津津有味,再望向她的目光裡越加複雜了。

  葉蘭發現他的目光,不時瞪他兩眼,待得拾掇了飯桌,老倆口還要回鋪子,葉蘭就扯了左元昊跟了上去,老倆口還想讓兩人留在家裡歇息。

  葉蘭卻是笑道:“姑母、姑父,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想起前事,以後吃住都在家裡,自然要為家裡的營生出一分力氣了,再說了,鋪子裡也沒什麼重活兒,面案他不熟悉,賣燒餅總不用人教吧?有他搭把手,姑母也能歇歇。”

  老倆口還要拒絕,不想左元昊卻是贊同,“正是,姑母就帶我去鋪子裡幫忙吧。”

  老倆口無法,只得鎖了院門,全家一起去了鋪子。

  葉蘭照舊幫著胡伯揉面、擀餅,動作俐落又乾淨,直看得左元昊驚奇不已,他在鋪子裡外尋了半晌,無奈發現自己還真的只能幫著老太太賣燒餅,收收零碎銅錢。

  又是黃昏來臨之時,新出爐的燒餅香氣再次飄滿了街巷,有些老客人嗅著甜香就挎著籃子趕了過來,結果鋪門外這麼一站,見到平日裡揀燒餅的老婆子換成一個好看到無法形容的年輕後生,各個都是看呆了眼。

  後來還是一個小媳婦兒壯著膽子上前,紅著臉遞上十二文錢,細聲細氣說道:“勞煩這位公子,給我四個糖燒餅。”

  左元昊接了銅錢扔進錢匣子,用夾子取了四個燒餅放進小媳婦兒的籃子,溫和一笑,“多謝小嫂子照顧我們鋪子生意。”

  他今日穿的是山子留下的一套鴉青短衫,式樣簡單平凡,頭上也只用一根木簪隨便綰了起來,但他魅人的風姿卻像春日裡枝頭的綠意,怎麼掩也掩不住,那一笑間好似萬花盛放,瞬間勾走了小媳婦兒的魂魄。

  “啊,不謝、不謝!”小媳婦兒手腳恍若都不是自己的了,也不知是如何走出鋪子,半晌才嚷道:“哎呀,他對我笑了……就像花開了一樣,太幸福了!”

  其餘還在觀望的女子們見她這個模樣,哪裡還管得了許多,一窩蜂沖進了鋪子……

  忙碌了一日,太陽迫不及待的落下西山,回家去歇息了,胡婆餅鋪終於送走了最後一個衍戀不肯離開的大嬸,胡伯慌忙上了門板,末了從縫隙裡瞧了瞧對面那個還在門口張望的小關女,忍不住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嘟囔道:“這些女人太嚇人了,怎麼跟要吃人一樣?連家都不回了,真是……”

  葉蘭笑咪咪晃著手裡的錢匣子,應道:“姑父,她們越是這樣才越好呢,咱們家鋪子的名頭傳得越遠,生意才越好。”

  胡婆瞄了一眼臉色有些不好的左元昊,忍不住責怪道:“你這丫頭,掉錢眼兒裡去了,家裡如今也不缺吃穿,你何苦折騰大勇。”

  葉蘭聞聲望向被老太太改名叫王勇的左元昊,原本出門時穿的那套乾淨衣衫,如今已是被那些大嬸嫂子們扯得皺巴巴,不成個樣子,再配上他黑沉的臉色,活脫脫就是個慘遭蹂躪的小媳婦兒形象啊。

  她再也忍耐不住,哈哈笑得前仰後合。

  胡婆生怕她扭到腰,慌忙上前扶了她,笑駡道:“你可消停片刻吧,你這丫頭一整日下來可真是讓人有操不完的心啊。”

  “姑母,你看他的樣子像不像被人欺負了?哈哈!”葉蘭邊說邊伏在老太太肩頭笑著抹眼淚。

  胡婆其實也覺得好笑,但她怕左元昊惱羞成怒,極力忍耐著,胡亂應付一句就扯了葉蘭先行回家了。

  整個晚上,左元昊的臉色都像暴雨一般烏雲密佈,直到第二日早起才勉強算是開了晴。

  原本葉蘭還以為他不會再去鋪子幫忙,不想燒餅出爐後,他又站在櫃檯後,喜得那些聞訊來看個新鮮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們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

  但是這一次左元昊長了心眼,不知把哪裡找了塊木板添在櫃檯後面,那些女人們再如何裝作焦急搶購也不能碰到他分毫了,而且收錢後的例行客套也免了。

  可惜,他還是低估了女人的花癡程度,他這樣板著臉,半絲笑意都吝嗇,反倒被眾女安了一個“冷面公子”的雅號,甚至暗地裡,眾人又較著勁兒的想要逗他笑一笑,或者哪怕說上幾個字,也足以讓得逞的女子歡喜得意上好幾日。

  葉蘭清閒之時就捧著瓜子坐在一旁看熱鬧,許是常笑開懷的關係,她這些時日倒是吃得好,睡得香,肚皮也像吹氣球一般隆了起來。

  這一日夜裡,雨水不知何時偷偷來訪,滴滴答答落下,彷佛時鐘的腳步一樣。

  早起時候又變成了牛毛細雨,整個碎石城都籠罩在濃重的水氣裡,屋瓦院牆,青石街道,還有遠處的山林都好似被仔細清洗過了一般,顏色越發清透乾淨。

  胡伯一時起了玩心,想要去城外的江岔子釣魚,胡婆也因為天氣不好犯了風濕的老毛病,腿疼得下不了炕,葉蘭見此,果斷在鋪子外掛了塊“休息”的牌子,全家放假一日。

  胡婆原本還有些心疼,嘮叨老頭子不懂事,葉蘭卻道:“錢是賺不完的,忙了這麼多天,休息一日也是應該。”

  “就是,還是蘭丫頭大方,你們姑母就是個財迷。”

  胡伯有人撐腰,難得損了老太太一句,末了拎起蓑衣、魚竿和水桶就溜出了院子。

  胡婆恨恨罵了他一句,“等你回來就要你好看!”

  左元昊坐在一旁喝茶,偶爾望向窗外的雨霧,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有些莫名。

  葉蘭端了銅盆,打算燒水洗洗頭髮,胡婆支撐身子起來想要下炕幫忙。葉蘭攔阻道:“姑母,我又不是沒長手,自己能洗啊,你就好好歇一日吧。”

  胡婆卻是不放心,嗔怪道:“這哪是長沒長手的事兒啊,我怕你彎腰時候久了,窩到我的大孫子。”

  這般說著話,她的眼睛卻是瞟向一旁的左元昊,笑咪咪問道:“大勇若是沒什麼事,就幫蘭丫頭一把?”

  左元昊一愣,下意識就應了下來,“好,我去燒水。”

  但是說完,他心底不知為何卻是湧出一絲彆扭,好似他不該做這樣的事,或者從來沒做過這樣照料別人的事,剛要深想,頭上就又隱隱疼了起來,他趕緊收了心思起身往灶間走。

  不管以前他是什麼人、什麼身分,如今都只是胡婆餅鋪裡賣燒餅的,是一個未出世孩子的爹,多照顧孩子娘一些也是應該的。

  葉蘭想起以前的事,對於把王爺當小廝使喚,可是得意歡喜得緊。

  灶間的水燒好了,左元昊端了銅盆放到廊簷下,想了想又搬了一把躺椅示意葉蘭躺上去,這樣就不用擔心她彎腰會傷著孩子了。

  葉蘭原本還想挑挑毛病,折騰他多跑兩趟,但這會兒見他這麼聰明,也就撇撇嘴巴躺下。

  雨霧籠罩的小小院落裡,廊簷下隱隱有熱氣溢出,三尺烏黑濃密的長髮撒在水盆裡,猶如輕柔的水草,男伸手掏起,有些笨拙的揉搓著,女子偶爾被扯痛了頭皮就嗔怪的埋怨幾句,男子越發小心翼翼,神色溫柔至極,可惜女子看不到,就連他自己也都沒有察覺……

  胡婆坐在窗前,一邊做著針線,一邊不動聲色地把一切瞧在眼裡,心裡泛起了嘀咕。

  說實話,先前她對這個身分矜貴的王爺一點好感都沒有,畢竟他同大小姐訂親多年,而大小姐那般傾慕於他,怎麼說退親就退了,更是幫著二小姐欺負大小姐,讓大小姐在王府裡受苦,若不然大小姐也不會下定決心從王府逃出來。

  但一個院子裡相處了一段時日,她冷眼看著,這男人著實不錯,不提他容貌多俊美,就說他金尊玉貴的一個超品親王,居然肯出力幹活兒,而且很是勤快,就讓她實在不能昧著良心挑毛病。

  這會兒再瞧著他待大小姐也親近,顯見很在意未出世的孩子,長久相處下去,必定也是個和美的一家人。

  不過若是他哪日想起前事,會不會埋怨記恨大小姐拘了他留在這個偏僻小城呢……

  葉蘭躺在椅子上,感受著熱氣熏著頭皮,有些昏昏欲睡,突然聽得門扇“吱呀”一聲,扭頭去看,就見胡婆舉著一把油紙傘走了出來。

  “姑母,你不是腿疼嗎,這樣下雨的時候要去哪裡啊?”

  左元昊也道:“姑母,若是有事我出門去辦。”

  胡婆擺擺手,隨口應了一句,“大勇多照料蘭丫頭,我去孫大夫那裡看看腿,馬上就回來。”說完不等兩人再說話就匆匆出門了。

  葉蘭和左元昊對視一眼,想想醫館就在鋪子對面,實在很近,於是也就沒再理會。

  果然,很快老太太就回來了,臉上甚至還帶了一絲喜意,手裡拎了一條肉和一塊豆腐。

  左元昊正在院角倒髒水,趕緊上前接了東西,問道:“姑母,孫大夫沒給開些膏藥之類的嗎?”

  胡婆哈哈一笑,應道:“孫大夫說,這是老毛病,沒什麼好藥,讓我多吃點兒好的,補補骨頭就行。”她一指豆腐和豬肉,“等你姑父回來,咱們就燉魚頭豆腐,再蒸個五花肉,到時候你可多吃一點兒,蘭丫頭他們母子可都指望你呢,你得好好養身體。”

  “好。”左元昊笑著應了,心裡卻是有些疑惑,許是他的錯覺吧,老太太出門一趟回來,好像待他比之前更親厚了。

  二人正說著話,胡伯卻是垂頭喪氣的從門外走了進來,一見家裡人都在外面就道:“江裡發大水,水混極了,害我白走一趟。”

  若是平日老太太肯定要嗔怪幾句,但今日卻出奇了,只笑咪咪應道:“下次再去就是了,我買了肉和豆腐,晚上吃頓好的。”

  胡伯喜出望外,搓著手道:“那我能不能喝二兩桂花釀啊?”

  “成。”胡婆很是痛快,“讓大勇去買吧,你跟我進來,有事商量。”

  胡伯還要說話,卻被老伴一把拽進屋子了。

  左元昊笑了笑,囑咐葉蘭,“進屋去擦頭髮,小心吹風頭疼。”說罷,他就披上胡伯扔下的蓑衣出門打酒去了。

  陰雨天氣格外有些濕冷,但葉蘭屋裡的大炕卻燒得很熱,她躺在炕上等著頭髮幹透,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夢裡好似有叮噹的敲擊聲傳來,她懊惱的扯了被角捂住耳朵,終於清靜許多……

  午飯果然如胡婆所說很是豐盛,胡伯特意把桌子搬到東屋大炕上,一家人圍著桌子,熱呼呼的吃喝起來。

  胡伯今日興致特別高,拉著左元昊拚酒,胡婆也一反常態的沒攔著,很快,一壺桂花釀下肚,老少兩爺兒們都有些醺醺然。

  最後,胡伯堅持送左元昊回屋睡覺,但兩人進了屋子就發現地上多了兩灘水,有一處正好在床邊,差點就濕了被褥。

  胡伯立刻咋咋呼呼地喊了起來,“老太婆,蘭丫頭,你們快來看啊,大勇這屋漏雨了,可是住不得人了。”

  胡婆和葉蘭聞聲趕了過去,胡婆便道:“這雨看樣子還得下個三、五日,大勇得搬搬地方了。”

  葉蘭順口應道:“山子哥那屋不是空著?借住幾日就是了。”

  “那怎麼成!”老倆口一同出聲反駁,再看著葉蘭和左元昊臉上都有些疑惑,趕緊補救道:“山子不一定什麼時候就突然回來了,再說他那脾氣古怪,不喜歡人家動他東西。”

  葉蘭想想山子那個鋸嘴葫蘆,倒也理解,於是道:“那怎麼辦?家裡也沒有空房了。”

  “怎麼沒有空房?”胡婆笑得促狹又得意,“你屋裡火炕那麼大,住兩個人綽綽有餘,正好讓大勇搬進去,半夜也有人幫你倒碗水。”

  “就是、就是。”胡伯也極力附和,接著乾脆直接卷了床上的被褥拿出去了。

  葉蘭和左元昊對視一眼,都有些臉紅,葉蘭還要開口,胡婆卻是一手一個扯了兩人一起去了西間。

  胡伯已經把左元昊的被褥鋪上了,見他們進來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吃飽喝足,你們也都歇歇吧。”

  說罷,兩老就出去了,順手又嚴嚴實實地關了屋門。

  屋子裡詭異的靜了下來,左元昊隱隱覺得自己好似被算計了,畢竟雨下了很久,怎麼偏偏在這時候才漏雨?但再瞧瞧一旁臉色紅撲撲的葉蘭,他又突然不想追究了……

  葉蘭一想起以後要同一個大男人在同一個炕上睡,實在有些彆扭,可心底最深處又好似有絲歡喜雀躍,惹得她煩躁得皺了眉頭。

  她想了想後道:“既然這樣,你就暫時住幾日吧,不過,你睡炕梢兒。”

  左元昊笑了笑,也不多話,直接扯了被褥去炕梢,和衣躺了下來。

  葉蘭側身上炕,本來還想做會兒針線,但無奈肚裡孩子懶散,不到片刻就會周公去了。

  左元昊慢慢睜開眼睛,見她倚在窗口枕著胳膊睡得辛苦,便上前扶她躺好,但傾身之時,卻被葉蘭抱住脖子。

  他不禁一愣,下意識深深呼吸了幾口氣,浸透肺腑的皂角清香,好像跟他習慣裡的刺鼻香氣很不一樣,只是記憶深處卻依舊是一片空白。

  他有些洩氣的歎口氣,低頭看看嘟著嘴巴睡得香甜的女子,還有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他手下越發輕柔的攬著她躺了下來。

  窗外小雨淅淅瀝瀝,身下是熱炕,懷裡是妻兒,左元昊漸漸也被睡意俘虜了,模模糊糊間,他覺得上天既然把他的過去變成空白,許是要他親手在上面再畫出更美好的圖案吧……

  東間裡,老倆口趴在門縫兒上,悄悄偷聽著西間的動靜,良久,兩人才牽著手上了炕,低聲笑了起來。

  “大小姐沒有發火呢,我還怕她惱了。”

  “惱什麼?大小姐自小就脾氣倔,其實心裡軟著呢,我若是不想這主意,怕是他們臉皮薄,孩子生了也不能住一屋。”胡婆伸手扶了扶髮髻上的簪子,很是得意。

  “當然,還是夫人厲害。”胡伯趕緊拍馬屁,隨後又擔心道:“孫大夫怎麼說?這王爺若是哪日突然想起前事,大小姐可怎麼是好?”

  胡婆一瞪眼睛,“想起來又怎麼樣?大小姐救了他性命,又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麼事,若是冒然把他送出去,萬一再中了壞人圈套呢?再說,大小姐肚子裡的孩子可是他的,留他在身邊有什麼錯?”

  “是,是。”胡伯趕緊認錯,“是我想岔了。”

  胡婆伸手伺候老伴脫了外衫,又接了方才的話茬兒,“孫大夫說,王爺……不,大勇的傷都好了,但腦袋裡的病症還是難說,他聽說有人一輩子都想不起來前事呢!”

  “那可是好,”胡伯很歡喜,“都城雖然熱鬧繁華,但那裡也亂著呢,大勇跟大小姐在這裡住一輩子也是不錯。”

  老倆口都滿意了,於是也帶著笑,安心入睡。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2 09:35 PM

【第十二章 恩愛小夫妻】

  一場大雨過後,田裡土壤喝飽了水,農人們就忙著農活了,早晨在家裡帶些乾糧和水,中午墊墊肚子,晚上日落再回家。

  季節最是不等人,錯過了這樣的好時候,秋收時候興許就要比人家少打兩擔糧食呢。

  節儉的人家,帶的乾糧都是包穀餅子,有些家裡人口少,田地又多的,就得雇人幫忙,畢竟是外人,吃食上不好刻薄,於是胡婆餅鋪的燒餅就又賣瘋了。

  葉蘭早起眼見鋪子外邊排起的長龍也是沒辦法,把家裡灶間的烤爐也用上了,家裡鋪子兩頭忙,好不容易這一波農忙過去,一家人也都累得有些撐不住了。

  而錢匣子裡的銅錢也是滿得裝不下,找了一個天氣好的日子,胡婆帶著葉蘭去錢莊把銅錢換了銀子,老少兩個女人又四處逛了逛,買了好多布料和吃食。

  葉蘭自到了胡家,就一直斷斷續續跟著老太太學針線。前世裡她只會些簡單的縫補,好在她還不算愚笨,幾個月學下來也能敗些小東西了。

  左元昊這陣子一直穿戴的都是山子留下的衣物,尺寸難免有些不合適,今日買了布料,吃過晚飯,她就點了油燈,加緊縫製。

  於元昊不知在哪裡淘了一本史書,坐在油燈另一側翻著,偶爾抬頭看看忙碌的葉蘭,只覺心裡寧靜至極。

  葉蘭口渴,抬頭見他望著自己不說話,臉色就慢慢紅了,但開口卻是惡聲惡氣,“看什麼看,我都累死了,快給我倒碗水來。”

  左元昊淡淡一笑,下地倒了一碗溫水給她。

  葉蘭喝了水,繼續縫衣衫,直到街巷裡傳來三更鼓還是不肯停手。

  左元昊勸道:“睡吧,不急在這一日。”

  葉蘭打了個呵欠,這才收了針線筐。兩人鋪了被褥,葉蘭極熟練的偎進左元昊懷裡,右腿一抬,壓在他身上。

  左元昊眼裡閃過一抹笑意,許是察覺到他胸膛震動,葉蘭拍了他一把,嘟囔道:“夜裡我若翻身就按著我,左側位對孩子供血好。”

  左元昊聽不太懂,但還是應了一聲。

  葉蘭放了心,暗自嘀咕,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原本還覺得身邊多個人不舒服,這才幾日,沒人扛腿就睡不著了。

  這般想著,她很快就沉沉睡了過去,左元昊略起身吹熄了油燈,伸手把她的頭往肩頭攬了攬,讓她睡得更舒坦一些……

  這一日,鋪子裡的麵粉等食材都剩不多了,胡伯趁著午休空檔,帶著左元昊去常走動的糧食鋪子採買。

  葉蘭正拿了塊抹步擦抹櫃檯,胡婆從裡面出來見她這般,趕緊上前搶了抹布,攆她去歇著。

  葉蘭還要爭辯兩句的時候,卻有幾個相熟的衙役走了進來,胡婆立刻笑臉相迎,“哎呀,今日吹得什麼風,李捕頭怎麼大駕光臨了?”

  李捕頭倒也給了個笑臉,應道:“胡婆生意可好?”

  “好著呢。”

  胡婆招呼幾個衙役都坐下,葉蘭適時的送上一盤子燒餅,還有一壺茶水。

  “今兒個這是有什麼差事啊,看幾位累得這滿頭大汗的來,先喝口水,吃個燒餅墊墊肚子,剛出爐的,正香著呢。”

  這些衙役常在街面走,混吃混喝是常事,況且這會兒都過了晌午,肚子也確實餓了,於是誰也沒推辭,紛紛拿了燒餅大口吃起來。

  一個燒餅下肚,沒那麼餓得慌了,李捕頭才有功夫說閒話,“胡婆有所不知,上頭派了差事,要我們找人呢。”

  胡婆和葉蘭都是臉色一變,但很快就掩了過去。

  胡婆裝作好奇地問道:“上邊要找什麼人啊?咱們這小地方總共沒有幾千人,鄉里鄉親的都認識,也沒聽說來什麼外人啊。”

  “可不是嗎?我也是這麼說的,但上邊不信啊,非得讓我們挨家挨戶問一遍,說是都城裡某家貴公子出來遊玩走丟了,累得這周邊幾百里的地界都翻天了。”

  “這貴公子出門都有護衛隨從跟著吧,怎麼還能走丟了?難道是遇到什麼事了?”葉蘭一邊給眾人添茶,一邊笑嘻嘻問著。

  “誰說不是呢,上邊也不肯多說,只吩咐找人,說不得,我們這些倒楣的就要跑斷腿了。”

  葉蘭沒有聽到什麼有用消息,免不了有些失望,正是琢磨著再問幾句的時候,胡伯卻是帶著左元昊回來了。

  胡婆和葉蘭齊齊懸起了心,但想要阻止已是來不及了。

  果然,李捕頭一見扛著面袋子進屋的左元昊立時就站起來了,嚷道:“對啊,我怎麼忘了,你們家這姑爺剛來城裡沒多久吧?”

  左元昊正低著頭走路,突然被人攔住就抬了頭,因為要做髒活,他換了件最破舊的衣衫,這會兒臉上沾了麵粉,髮髻也有些散亂,雖說容貌俊美得異于常人,但怎麼瞧都有些狼狽。

  李捕頭忍不住就猶豫起來,這副德行會是上頭要找的人嗎?

  胡婆趕緊上前笑道:“我家這姑爺是追著蘭丫頭來咱們這地界的,可不是什麼貴公子,你看哪家貴公子這麼勤快能幹啊?”

  李捕頭一聽也是笑了,冷面公子舍家護妻兒的故事他可是沒少聽家裡的妻女說起,於是拍拍自己腦門懊惱道:“我這真是忙暈了,見誰都要多看兩眼。”

  胡婆偷偷松了一口氣,安慰道:“沒辦法,李捕頭也是盡職盡責為了公事啊,沒有你們這麼盡心,街坊四鄰哪有安寧日子過啊。你們什麼時候累了,走過這鋪子都進來坐坐,別的沒有,胡婆這裡的燒餅和茶水管夠。”

  李捕頭幾個聽到這話都很覺受用,笑嘻嘻地客套兩句。

  葉蘭眼珠兒轉了轉,突然“哎喲”一聲扶住櫃檯。

  眾人趕緊探問,“這是怎麼了?”

  “肚子有些疼,不知是不是站得久了,孩子有些不舒坦。”葉蘭弱弱應了一句,眉頭緊緊皺著,一副極力忍耐的模樣。

  “姑母快去請大夫!”左元昊立時扔下面袋子,雙手抱起葉蘭就往後頭走。

  “欸,欸,我這就去。”胡婆也慌得不象樣子,解了圍裙就要出門。

  李捕頭幾人見此也都紛紛告辭,出了鋪子,一個小捕快隨口笑道:“我家隔壁那丫頭每日都要過來買燒餅,對這燒餅郎君喜愛得不成,今日一見,人家待媳婦兒真是沒得說,那丫頭怕是白費心思了。”

  眾人都笑起來,李捕頭更是覺得自己方才有些孟浪,揮手招呼眾人去了下一條街。他們說笑得熱鬧,自然也沒有看到身後不遠處跟著的幾個小乞丐……

  夜幕降臨之時,碎石城外的破廟裡,忙碌了幾日的乞兒們陸陸續續都趕了回來,破廟中間點了一堆篝火,火上懸了一口破鐵鍋,裡面咕嘟嘟燉著一些殘羹剩菜,但小乞丐們卻出奇的沒有像往日一樣圍攏在一旁,反倒望著廟門口,一臉的期待中還帶了三分驚懼。

  終於,一個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瘦小男子閃了進來,隨手把肩膀上的包裹放下來。他抬頭掃了一眼破廟裡眾人,這才開口問道:“怎麼樣,今日有消息嗎?”

  一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小子聞聲走了出來,一邊緊緊盯著那個包裹一邊應道:“沒有,那些捕快把所有人家都走遍了,沒聽說懷疑什麼人,倒是撞破了兩對通姦的。”

  那瘦小男子皺了皺眉頭,也不吭聲,抬手示意他把包裹拿走,然後一屁股坐到火堆邊。

  半大小子趕緊把包裹扯到身邊,拍開蜂擁過來的同伴,把裡面的燒雞和肉包子掏出來分配一番,做完這些他才抱著一整只燒雞啃了起來。

  那瘦小男子見到小乞丐們都在低頭狂吃,眼裡閃過一抹詭異的光,待得那半大小子吃得肚子溜圓,抬頭一看男子還沒走就有些好奇,可是不等他開口問,肚子裡卻是翻攪著疼了起來。

  “呃,疼,疼!”其餘小乞丐也像接到了信號一般,陸續倒在地上抱著肚子喊疼。

  那半大小子即便再傻也知道方才的吃食被下了毒,他拚命爬到瘦小男子身邊抓了他的衣襟,喉嚨裡呵呵作響,卻是再也發不出其它聲音了。

  瘦小男子揮開他的手,起身在廟裡走了一圈,見到所有小乞丐都沒了氣息,這才走了回來,而那半大小子也死了。

  他假模假樣地歎了口氣,低聲道:“這小縣城裡既然沒有我們要找的人,你們自然也就沒用處了,左右你們活著也辛苦,不如先去找閻王爺報到吧。”

  說完,他便出了廟門,再回來時候,手裡拎了一罎子菜油,在各處灑了些,扔上幾根柴火,很快,小小的破廟就著起了漫天大火。

  若是站在碎石城的城頭,倒也能夠發現這一處的災情,可惜,多年太平日子過下來,守城已經變成了一種敷衍,城頭上除了野貓,哪有半個人影啊。

  第二日早晨,有進城賣菜的農人發現了這事,很快就報給衙門知曉,幾個捕快打著呵欠走了一遭,最後就以小乞丐們點火做飯不小心燒了破廟結案了,根本無人關心那些小乞丐們到底是死是活,自然也就沒人替他們伸冤。

  倒是胡婆在鋪子裡聽鄰居們說起這事,心裡隱隱有些不安,趁著燒餅沒出爐的空檔回家一趟。

  昨日葉蘭生怕那些衙差再問下去發現什麼蹊蹺,裝肚子疼,不想孫大夫過來一把脈,倒真發現些小毛病,不必說大碗的補藥又開始一日三頓喝著,直喝得她叫苦連天。

  這會兒,左元昊正端著藥碗,任憑他怎麼勸說,葉蘭就是把腦袋藏在被子裡不肯出來。

  左元昊見她這般樣子同冬日裡藏在雪堆裡的野雞一般,很是好笑。

  他本就俊美非凡,這一笑開來,眉目越發耀眼,惹得探出頭偷看的葉蘭忍不住歎氣,“我肚子裡不知道是兒子還是女兒?如果是女兒還好,若是兒子可一定不要像你這般好看,否則不知要害多少女子芳心盡碎呢。”

  左元昊眼神閃了閃,伸手扶她出來,慢慢喂了藥,在她苦得皺了小臉的時候立刻塞了一粒蜜餞進口,末了才應道:“不管兒子女兒都好。”

  葉蘭低頭輕輕撫著隆起的肚皮,嗔怪道:“我猜是兒子,還是個能吃能喝的小胖子,如今才不到四個月就已經這麼大了,生出來說不得要超過八斤。”

  兩人正是這般說著話,胡婆就趕了回來,葉蘭有些臉紅,趕緊問道:“姑母,鋪子裡不忙嗎,可是有別的活計?”

  胡婆掃了一眼左元昊,笑道:“也沒什麼事,就回來看看你有沒有好好喝藥,大勇太嬌寵你了,萬一被你耍賴過去,坑得我孫子在肚子裡不舒坦,我可不答應啊。”

  “怎麼會呢,”葉蘭臉色更紅,撒嬌道:“姑母偏心,還沒等孩子生出來,你就不疼我了。”

  胡婆眼見左元昊拎了藥罐去水井邊刷洗,就湊到葉蘭面前把方才聽到的消息說了,末了好似又怕葉蘭擔心,趕緊道:“許是我多心了,就是那些乞兒最近常在城中亂竄,這般突然都被燒死了,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葉蘭也是皺起眉頭,下意識抓緊了老太太的手,“姑母,最近這幾日還是不要讓他出門了,當初他一定是遇到什麼危險,如今咱們也搞不清楚,一動不如一靜,還是再等等吧。”

  胡婆點頭,心下微微歎氣,按照她的心意,不如等一輩子才好呢,但這還要看老天爺的心意……

  左元昊正慢悠悠刷著藥罐,心裡盤算著一會兒出去買些什麼菜,孫大夫說葉蘭血虧,還得去豬肉鋪子買些豬血回來蒸一蒸。

  忙碌的間隙,他偶爾側身聽著屋裡傳來隻字片語,猜了猜不明其意就罷了。其實在醒來之初,他就發現自己的耳目好像有些異于常人,就連力氣也很大,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不是他不信任家裡人,而是本能的防備,好像冥冥中他從出生就是這般一樣。

  他不願意猜測他先前是活在什麼樣的環境裡,但想必一定不得他的喜愛,起碼沒有如今這般平靜安然……

  日子一天天過去,春剛剛離開,夏又伴著熾烈的日陽到來了,待得夏走了,秋又乘著金色的翅膀光臨,最後冬日姍姍來遲時,葉蘭的肚子已經大得很離譜,孫大夫更是湊趣一樣在某次診脈後宣佈——葉蘭懷的是雙胞胎。

  自此,一家老小都把葉蘭當成眼珠子看待,原本她還能去鋪子裡轉轉,如今是連屋門都不讓她出了。

  這日早起,天色剛剛放亮,葉蘭睡得正香,左元昊已是起身穿衣了。胡伯最近犯了咳嗽,不能做燒餅,所以這些活計就落到左元昊身上,許是相處的日子長了,老倆口也漸漸把家裡的一些重要之事交給他,例如去錢莊換銀子,採買,甚至出外走禮吃酒席。

  鄰人們漸漸也把他當成一家之主,並不因為他們夫妻住在姑母家就看輕於他。

  都說相由心生,這大半年的平和日子也讓他卸掉了很多本性裡根深蒂固的東西,原本五官容貌還美得有些邪魅,如今卻是多了幾分柔和,當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深受碎石城老少女子的喜愛。

  待得穿好了衣衫,他習慣性的摸了摸葉蘭的肚子,兩個孩子許是感覺到爹爹的疼愛,伸出小小的拳頭在娘親肚腹上鼓了小包。

  左元昊立刻笑開了臉,低頭在那小包上親了親,很快小包就消失了。

  他輕輕掩好被子,又在葉蘭額頭親了一記,這才出門去了,卻是不知葉蘭早就睜開了眼睛,她摸了摸額頭上尚且殘留的余溫,縮回手臂攏著肚皮,低聲問道:“寶寶,你們說有一日爹爹想起了前事,會離開我們嗎?你們要乖乖的,娘也乖乖的,他就不會離開,對不對?”

  兩個孩子自然不會應聲,咕咚在肚子裡翻了個身,勉強算是回應了。

  待得吃了早飯,老倆口去鋪子開門,葉蘭瞧著家裡沒人就動了玩心,鬧著要左元昊帶她去街上走走。

  正巧,左元昊要去雜貨鋪子結算這一月的銀錢,想著她在家憋了一個多月沒出門,於是心一軟就應下了。

  葉蘭立時喜得跟小孩子一樣,翻箱倒櫃地找衣裙,綰發上妝,忙得好似小蜜蜂一樣。

  左元昊有些心疼,道:“等你生了孩子也開了春,我就帶你出去走走,前日街坊們說,城外二十裡遠有座桃園,桃花開的時候好多人去賞花遊玩。”

  “真的,咱們說好了,你可不能賴帳!”

  “當然。”

  葉蘭笑嘻嘻地取了一套新棉袍放在炕沿上,示意左元昊換上。

  “這些謝你晚上幫我按摩腿腳的,快穿上吧,我要出去收穫無數羨慕的目光。”葉蘭得意的抬抬下巴,就如同許多女子一般,秀恩愛和炫夫君也是她的愛好之一。

  左元昊想想今日不必做什麼力氣活,就依言換上新衣。

  葉蘭幫著他整理衣襟袖口,末了看看光禿禿的腰帶,就從箱子裡又拿了塊玉佩給他系了上去。“這個以後給你戴,不許丟了啊。”

  左元昊認出玉佩上的圖案同她脖子上戴著那塊一模一樣,眼裡的暖色更濃,點頭應道:“好。”

  小夫妻倆打扮齊整,出了門去果然收穫了左鄰右舍的諸多誇讚,一路上葉蘭臉上的笑就沒收起過,但嘴裡還要客套謙虛,惹得左元昊暗笑不已。

  兩人出了雜貨鋪,在街上逛了逛,不必說又買了大包小包的蜜餞和點心,回家時候天空又飄起了雪花。

  左元昊生怕葉蘭滑倒碰了肚子,就雇了一輛馬車,本來以為這樣最穩妥,可是馬上就毀到自家巷子口了,卻還是出了事。

  一個穿了灰布棉襖的男子突然從斜刺裡竄了出來,驚了拉車的老馬,車夫拚命抓緊了韁繩,但馬車還是撞到了一旁的大柳樹。

  葉蘭正吃著點心,猛然從座位上摔了下來,還不等倒下就被左元昊伸手撈到懷裡,左元昊重重撞到車壁上,腦袋立時就起了一個腫包。

  葉蘭嚇得趕緊伸手替他揉著,“怎麼回事?疼不疼?”

  左元昊忍著疼安撫她,“沒事,回家熱布巾敷一下就好了。”

  說著話,他就抱著葉蘭下了車。

  車夫趕緊過來道歉,“這位公子,實在不能賴我啊,這人突然躺在馬蹄前邊,為了避開他,這才撞了牆。”

  不等左元昊說話,那躺在地上的灰衣男子卻是打著滾的嚷了起來,“哎呀,撞死人了!我骨頭折了,我要疼死了,大家快來看啊,撞死人了!”

  左元昊看看懷裡臉色蒼白的葉蘭,再望向這個明顯就是碰瓷的無賴,臉色就沉了下來。

  “你等一下,我處置了他,咱們就回家。”

  “好。”葉蘭雙手托著肚子,驚魂未定的應了一句。

  那無賴掃了一眼左元昊的衣著,眼裡閃過一抹得意。他就猜到馬車裡坐的必定不是窮人,今日運氣好,訛上幾兩銀子就去賭坊碰碰運氣,說不定藉此翻身了呢。

  這般想著他就哭嚎得越發大聲了,不想左元昊根本不是個怕事的,上前後連話都不說一句就直接拎起他,摔到了地上。

  這無賴被摔得七葷八素,正驚疑左元昊為什麼不按常理出牌的時候,他又被摔了兩記,腰上更是狠狠挨了兩腳。

  他這才反應過來,今日碰到硬茬子了。

  




【第十三章 兒女雙全】

  無賴嘴裡立時改了詞,“大爺饒命啊,饒命啊!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再也不敢了!”

  左元昊臉上好似蒙了一層寒霜,根本不聽他的求饒,就是那麼一下又一下的把他舉起來摔下去,冷酷的模樣看得聞聲圍攏過來的鄰人都不敢上前勸說。

  葉蘭也對他這般狠辣有些吃驚,正想要開口說話,卻突然覺得肚子一抽,雙腿問好似有熱流湧了出來,她不禁驚叫道:“勇哥!”

  左元昊聞聲扭頭,見她雙手摟著肚子,雙眼圓睜,還以為嚇到她了,於是開口安撫道:“別怕,我再摔幾下!”

  眾人忍不住聽得咧嘴,那無賴這會兒已經翻了白眼了,再摔下去保管要去找閻王爺報到了。

  不想葉蘭卻是哆嗦著應道:“不是他,是我!好像要生了……”

  “什麼?”眾人好似煮開的熱水立時沸騰了。

  左元昊更是大驚失色,“不是還有一個月嗎?”

  “我哪知道,疼死我了!”葉蘭疼得死死地揪著他的棉袍,腦子裡一片空白。

  有相熟的鄰居大娘趕緊上前幫忙扶住她,安慰道:“沒事、沒事,誰家媳婦兒也不見得算著日子生孩子,早晚的都有,趕緊回家,再去把後街的吳姥姥請來。”

  早有熱心的年輕後生飛跑去各處請人報信兒,左元昊早忘了拾掇那個無賴,攔腰抱起葉蘭就往家裡跑。

  待得人群散盡,那無賴哼哼唧唧起了身,罵聲晦氣,也偷偷偷摸摸跑掉了,至於馬車夫,更是不知何時沒了影子。

  胡婆原本正在賣燒餅,聽到鄰居報信說葉蘭要生了,嚇得連錢匣子都不管了,跑去後邊喊了胡伯就一起趕回家。

  後街的吳姥姥正慢悠悠走在巷子裡,正好被老倆口趕上了,胡婆是個急脾氣,扯了她的手臂就嚷道:“你這個老婆子,平日沒少吃我家的燒餅,怎麼用到你出力的時候,你倒給我磨蹭起來了。趕緊的啊,你要疼死我家蘭丫頭啊?!”

  吳姥姥今年六十出頭,是個一陣風都能被吹走的瘦老太太,哪裡禁得住胡婆拉扯啊,還不等說句話就連滾帶爬的被拉進胡家院子。

  兩個來幫忙的小媳婦兒在幫忙燒熱水,見到吳姥姥這般狼狽就打趣道:“姥姥今日來得可是快啊,當初我們生孩子,可沒見您這麼上心。”

  吳姥姥恨恨瞪了胡婆一眼,笑駡道:“我不快走也不成啊,胡家妹子要吃人了。”

  眾人都笑起來。

  左元昊卻是急了,催促道:“蘭兒疼了好半晌了,姥姥快去看看吧。”

  吳姥姥知道他心裡惦記,開口安慰道:“別著急,女人生孩子哪有快的呀,何況蘭丫頭還是頭一胎。你就好好等著吧,姥姥保管你妻兒平安。”

  “謝謝姥姥,過後必有重謝。”左元昊行了一禮。

  吳姥姥心裡覺得熨貼,這才抬腳進了屋子。

  胡伯上前拉著左元昊要去廂房等著,他卻是不肯,結果這一等就等到了華燈初上。隨著一聲響亮的啼哭之聲,一個胖小子降臨到了這個世界,隨後不到一刻鐘,一個嬌小的丫頭也緊跟著出生了。

  龍鳳胎!胡家小院徹底熱鬧開了,人人臉上都帶了笑,要知道,一般婦人懷胎多是一個孩子,就是偶爾有兩個的也多是雙男或雙女,這樣一男一女的龍鳳胎可是太少見了,一胎就湊成了一個“好”字的孩子更是被當做福娃,天生的好兆頭,有些人家娶媳婦兒都喜歡尋了

  這樣的孩子在成親前一日睡在新房的床上,沾沾福氣呢。

  所以,家裡有年輕後生的幾個大娘嬸子就笑得格外開懷,爭搶著抱兩個還沒睜開眼的小娃娃。

  左元昊進屋去看了看葉蘭,見她躺在彌漫著血腥氣的被窩裡,雖然臉色白得像紙,但呼吸卻很平穩,終於放了心。

  胡婆和一個小媳婦兒抱了孩子進來,把兩個小繈褓放在葉蘭身邊,笑著對左元昊道:“看看你的孩子吧,哥兒有五斤二兩,妹妹才四斤八兩。”

  “這麼瘦,不是說孩子都是八、九斤的嗎?”左元昊有些緊張,生怕孩子不健康。

  胡婆和小媳婦兒忍不住笑得厲害,解釋道:“那是一個孩子,若是兩個都那麼胖,蘭丫頭怕是都走不動路了。這樣就不錯了,孩子都很健康。”

  “那就好、那就好。”左元昊自覺鬧了笑話,有些尷尬的紅了臉,看得那小媳婦兒眼睛眨也不眨。

  胡婆趕緊拉了小媳婦兒出門,臨走前囑咐道:“你陪他們母子三個一會兒,蘭丫頭起來就喊我,灶上給她燉了催乳湯。”

  左元昊點頭應了,待得屋門關上,他就湊到繈褓邊仔細打量兒子和女兒。真是如同當初葉蘭說的那般,兒子的模樣幾乎同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是墨眉鳳眼,想必長大後也是個招惹女人的風流人物,而女兒則是隨了葉蘭,長相算不得嬌媚,卻難得眉眼間存了幾分大氣,顯見是個個性爽朗的火爆娃娃。

  他越看越愛,心頭甜得幾乎要滴出蜜來。

  “兒子、閨女,我是你們的爹爹啊,你們要健康長大,不要怕闖禍,爹爹保護你們。”

  “噗嗤!”葉蘭醒了有一會兒了,見到父子三人在交流感情就沒有打擾,可聽了這詁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哪有你這樣當爹的,孩子還不懂事,你就攛掇他們闖禍!”

  左元昊替兒子女兒掖掖繈褓,探身到葉蘭面前,抬手緊緊抱了她,半晌才說道:“蘭兒,辛苦你了。”

  葉蘭嗅著他身上的汗味,猜得他方才必定是焦躁至極的等在外邊,恍然間好似覺得心底最深處的某些沉重東西徹底消散了,下意識就開口問道:“你不會離開我和孩子吧?”

  左元昊愣了一瞬,起身見葉蘭眼裡滿滿都是忐忑,想起胡婆講過的那個故事,還以她是擔心家族那邊搗亂,於是正色應道:“不會,咱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好。”葉蘭鼻子一酸,埋頭在他懷裡久久不願起來。

  門外,胡婆端了一碗熱湯,也是眼眶泛紅,隨即放下碗就沖著西天拜了又拜,心裡無聲祈求諸天神佛保佑,只要一家人平安在一起,就是最大的福分了。

  一晃眼,胡家的兩個小寶貝出生兩天了,左鄰右舍相熟的都來看個新鮮,七嘴八舌地問起孩子的乳名——大名自然要孩子爹爹取,這乳名老太太就當仁不讓的決定了。

  團團圓圓,喜氣又好聽,葉蘭聽了也是贊同,兩個小傢伙握著小拳頭吐了兩個口水泡泡,也算是舉手參與表決了。

  碎石城裡有洗三日吃鯉魚的習俗,寓意孩子長大了,鯉魚躍龍門,飛黃騰達。

  街市上雖然有人賣,但多數人家都是孩子爹爹親手去江裡撈,也同眾人表明疼寵孩子。

  這會兒家裡人多,左元昊同胡伯說了一聲就拎上網兜和鐵鉗子去了城外。

  此時馬上就要進冬月,離過年還有兩個月,江上早已冰封,只要在冰面上鑿個冰窟窿,在水下憋得缺氧的魚兒們就會爭搶著遊過來。

  左元昊一心要撈兩條大魚,於是窟窿就鑿得大了些,岸邊的幾個孩子見得有人打魚,一窩蜂的跑來看熱鬧。

  其中一個孩子穿的棉襖很厚,跑起來跌跌撞撞,馬上要到近前了卻是一個跟頭摔了出去,左元昊正彎腰下網,冷不防被撞得身子一歪,那個孩子倒是停在窟窿旁邊,左元昊卻是咕咚就掉了下去。

  一群孩子都傻了眼,怔愣片刻都覺得闖了禍,哭喊著往家裡跑去。

  左元昊不斷劃動手腳掙扎著,江水寒冷刺骨,冷得他頭裡好似要炸開一般,有些被封存的、隱藏在腦海深處的記憶猛然湧了上來——

  好似很久之前,他也曾掉進水裡,也曾這麼掙扎著……

  幾個住在不遠處的漁民,聽得家裡孩子哭訴,瘋跑過來的時候就見左元昊已是全身水淋淋的站在冰窟窿邊上。

  那個胖孩子的老爹趕緊上前,很是愧疚的行禮道歉,“真是太對不住了,這位大兄弟,我家小子闖了大禍了。你這怎麼樣?先去我家裡換件幹衣衫吧,別凍出個好歹來。”

  其餘幾人也是跟著附和,“就是,怎麼也要喝碗姜湯,要不然寒氣入體,以後老了該遭罪了。”

  左元昊卻是冷著臉搖頭,指著一旁的漁網淡淡說道:“幫我打兩條鯉魚做賠償。”

  幾個漁民互相看看,還要再勸,但見左元昊臉色不好,也沒有追究罪責的意思就趕緊七手八腳撒漁網。他們都是打魚的老手,經驗豐富,很快就網了五、六條魚。

  其中一人挑了兩條大鯉魚,用繩子穿了腮,恭恭敬敬遞給左元昊。

  左元昊也不再理會他們,轉身回了城,留下一眾漁民面面相覷,良久才有一人問道:“這人怎麼有些古怪,漁網和鐵鉗子也不要了?”

  一個年長一些的漁民搖搖頭,應道:“誰知道,是不是凍壞腦子了?咱們先把東西收了吧,也許他過後想起就來尋了。”

  眾人點頭,幫忙拎了東西就一起回家了。

  胡婆雖然嘴巴不饒人,卻是個熱心腸,平日鄰居間有什麼事也肯出頭幫忙,所以人緣極好,葉蘭這一生孩子,左鄰右舍做些好吃食都要送來。

  這會兒有個小媳婦兒剛剛送了雞湯,正要回家的時候,不想一開門就見左元昊站在門外,他本就衣衫濕透,又被冷風吹了一路,簡直凍成了冰人一般,嚇得小媳婦兒跑上前嚷道:“團團他爹,你這是怎麼了?難道掉水裡了?快進屋去,這天氣容易凍死人啊!”

  左元昊半眯的鳳眼慢慢睜開,視線越過門望向那間住了妻兒的屋子,隱隱好似還能聽見裡面的說話聲,他甚至能猜得到他的兒子女兒正睡得香甜,那個女子又在使壞地扭住兒子的小鼻子,老太太必定在罵人,老爹嘿嘿憨笑……

  只要他走進去,他們就會圍過來,溫暖的衣衫,歡顏笑語,往日最讓他歡喜的一切,這時候卻像一張精心織就的大網,緊緊綁縛住他,讓他不能動彈分毫。

  他們明明知道自己的身分,卻編造了那麼一個可笑的故事,想他堂堂忠勇親王居然當街賣了大半年的燒餅,這讓一向驕傲的他惱火至極

  再者,當日慘遭圍殺,護衛盡皆慘死的大仇,他尚且沒報,甚至如今許是敵國都已經籌謀入侵,十萬火急的時刻,他居然在這裡滯留了大半年……

  “勞煩你把這兩條魚送進去,若是他們問起就說我有事先走了。”

  “啊,好。”小媳婦兒疑惑的接過鯉魚,心裡不知為何覺得有些不對勁,還想再問兩句,左元昊已是掉頭就走,消失在北風中。

  牆頭的雪花被吹得洋洋灑灑落下,凍得小媳婦兒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趕緊回身又進了胡家院子。

  胡伯正從灶間出來,見她這般模樣就笑道:“大河媳婦兒,不是剛送了雞湯,怎麼又拎了魚來?這可當不得,你快拿回去給孩子吃吧。”

  小媳婦兒趕緊擺手,應道:“胡伯,這是你家團團他爹剛才拿回來的,他說有事要辦,讓我幫忙送進來。”

  “是嗎?哈哈,我還想著一會兒給他幫忙去呢,沒想到他這般能耐啊。”胡伯很是歡喜,接了鯉魚就讚不絕口。

  小媳婦兒想了想,到了嘴邊的話就咽了回去。

  午飯時候,葉蘭喝了一碗雞湯,吃了幾個煮雞蛋,雖然奶水還是有些少,但兩個孩子暫時吃得不多,也勉強能應付得了。

  胡伯胡婆左等右等都不見左元昊回來,就把留好的飯菜熱在了鍋裡。

  可是,這一等直到天黑還是不見他人影,兩人就有些擔心了,胡伯出去找了兩圈,也沒個結果,胡婆想起隔壁小媳婦兒,攆了老頭子去請人來問問。

  這小媳婦兒在家待了大半日也是心慌,總覺得先前左元昊的樣子有些詭異,聽到老頭兒來請,趕緊就過來了,仔仔細細把左元昊當時衣衫濕透凍硬,臉色如何不好說了一遍。

  胡婆越聽臉色越白,最後還是不願相信,抓了小媳婦兒的手一迭聲問著,“他沒說他有什麼事,去了哪裡嗎?”

  小媳婦兒苦著臉搖頭,尷尬道:“胡婆,團團他爹跟平時一點都不一樣,臉黑著呢,我當時有點害怕,也沒敢多問啊,早知道……這樣,我拚著被他打也得多問問。”

  “不怪你,都是……”胡婆嘴巴張了半晌也說不出到底該怪誰,最後無力的揮揮手。

  葉蘭睡了一覺,醒來聽得堂屋好似有人說話,再看外面天色徹底黑了,於是略略高聲叫道:“姑母,是勇哥回來了嗎?”

  堂屋裡三人聞聲互相對視一眼,都是為難至極。小媳婦兒慌忙告辭,飛跑躲回了自家,老倆口無奈,想破頭也沒什麼好辦法把事情瞞下來,胡婆只得硬著頭皮進了裡屋。

  兩個孩子睡得小臉紅撲撲,葉蘭正笑咪咪看著他們,扭頭見到老太太進屋,獻寶一樣地顯擺道:“姑母,這兩個小傢伙都會睜眼睛了呢。”

  胡婆一想起孩子還嗷嗷待哺就被親爹拋下了,再也忍不住,眼淚淅瀝嘩啦就掉了下來。

  “姑母,你怎麼了?可是家裡出了什麼事?”葉蘭慌了手腳,趕緊扯了老太太坐在炕沿上。

  不想胡婆卻是抱著她哭得更凶了,“大小姐啊,你這個命苦的,這可如何是好啊?那個殺千刀的王爺走了,連孩子洗三禮都沒過就走了!”

  “走了?”葉蘭沒聽明白,一邊安撫她一邊問道:“姑母是說勇哥?他走去哪裡了?”

  “我可憐的大小姐啊,他抓魚回來後根本沒進院子,同大河媳婦兒說他有事走了,然後就再也沒回來,他……他是拋下你們母子三個走了。”胡婆哭得傷心至極,若說先前葉蘭受那些苦楚,她聽說之後也心疼,但畢竟沒有親眼見到,如今,葉蘭剛生完孩子,就生生被孩子爹拋下,這讓她如何不痛斷肝腸?

  葉蘭身子一點點變得僵硬,她想安慰老太太幾句,但無奈家裡窗子好似封得不嚴實,今冬又格外的寒冷,冷得她心裡都跟著哆嗦,想要開口,嘴唇卻被凍在了一起。

  良久,她才拚盡全身力氣地扯動了嘴角,“姑母,他……恐怕想起前事了。”

  “什麼?”胡婆驚了,抹了一把淚珠子問道:“你是說他想起自己是王爺了?”

  葉蘭慢慢點頭,“若是他沒有想起前事,不會這麼突然走掉。告訴姑父,不必找他了,咱們照舊過日子吧。”

  “就算他想起來了,也要交代幾句啊,你就算有天大的錯,總為了他生了兩個孩子,孩子沒錯啊。”胡婆氣得咬牙切齒,還要再說什麼卻終於後知後覺地閉了嘴。“罷了,有他沒他咱們都照樣開門做生意,你別擔心,有姑母在一日,就餓不到你們娘仨!”

  “好啊,以後我們娘仨就依靠姑母了,等團團圓圓長大了,讓他們孝順姑母。”

  胡婆扶了葉蘭躺下,替她掖掖被角,見她閉了眼睛這才轉身出去。

  屋子角落桌子上點了一根蠟燭,燭光昏黃,往日裡看著倍覺溫暖,今日卻滿滿都是寂寥。

  葉蘭慢慢起身下地,吹熄了蠟燭,黑暗立刻就佔據了整個世界,北風偷偷跑到窗外偷聽,細細碎碎的哽咽惹得它心酸,無聲歎息著離開了……

  若是沒有團聚過,那麼分離就不會過於悲傷。

  如果沒有愛過,那麼孤單也就不會這麼難以忍耐……

  小城裡本就沒有什麼秘密,更何況先前那千里追妻的愛情故事那麼盛傳一時,所以,第二日一早,冷面公子拋妻棄兒的消息就人人皆知了。

  都說愛有多厚,恨就會有多深,先前那些心底深埋了愛慕的小媳婦兒大閨女們,聽到這個消息根本就不相信,多少人拚著被家裡父母責駡,偷偷跑去胡婆餅鋪外邊張望,可惜往日大開的門戶,今日卻是閉得嚴嚴實實。

  不必說,胡家定然是出事了,那個像戲文裡唱的一般長情又絕美的男子,還是在寒冬裡暴露了本來面目,絕情又冷酷,扔下剛生完兒女的妻子走了。

  於是,自覺心底美好被打碎的女子們暴怒了,大家閨秀摔了杯子,小家碧玉破口大駡,眾人一有空閒便在城內城外找尋,一定要揪出這個負心漢,至於揪出他是唾他一臉口水,還是打他一頓給胡家出氣,那就再說了。

  可惜,無數人搜尋,結果卻是一無所獲,有人說左元昊被一輛大馬車接走了,有人說左元昊進了縣衙,有人說左元昊飛出了城門……總之,什麼五花八門的消息都有,就是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如此折騰了幾日,城裡漸漸也安靜下來,人人除了茶餘飯後歎息幾聲,暗暗猜測胡家該是如何愁雲慘澹,但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世上不是所有的花朵皆是遇寒而亡,還有一種花不但不怕,還會傲雪綻放,葉蘭以高潔的蘭花取名,實際性情卻同梅花一般堅強。

  胡家兩老和左右親近之人原本也擔心葉蘭尋死覓活,但除了那一晚的啜泣之聲,她的臉上沒再出現眼淚的痕跡。

  不但如此,她更是多吃多睡,奶水越來越多,喂得兩個孩子白胖又可愛,直讓胡伯費盡力氣在城外尋回的兩隻奶羊沒了用武之地。

  平日裡躺得膩煩了,她就做針線,給孩子們裁剪式樣漂亮的衣衫,預備著滿月時穿。

  胡婆本來就是剛強的性子,見葉蘭這般,心底越發疼愛不說,又順了她的性子,採買一應酒肉菜蔬,預備大辦滿月宴。

  左鄰右舍聞訊,有歎氣的,有鼓掌叫好的,也有說風涼話的,但滿月宴這日胡家院子裡還是濟滿了人。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2 09:37 PM

【第十四章 離開就是錯過】

  厚厚的油氈棚子搭了起來,院子角落新砌的土灶裡燉了大塊的豬肉和骨頭,咕嘟嘟泛著油花兒,一排八桌酒席占了整個小院兒,酒樓請來的大廚滿頭大汗的在灶間裡煎炒烹炸,兩個小夥計端著託盤,不時吆喝著打鬧的小孩子,把一盤盤菜送到桌上,惹得端坐閒話的客人們都垂涎不已。

  開席前,葉蘭抱著兩個孩子出來見客,母子三個都是一身簇新的衣衫,葉蘭穿了銀紅色的錦緞小襖,配了蔥綠的素錦百褶裙,強烈的顏色對比,襯得她白嫩的臉色更見三分喜意。

  兩個孩子一個穿了寶藍色的錦緞襖褲,一個則是緋紅,齊齊包在兔毛滾邊的大紅錦緞披風裡,怎麼看怎麼可愛貴氣。

  眾人紛紛靠上前來,說著喜慶話兒,兩個小傢伙也不害怕,瞪著大眼睛打量眾人,偶爾還要啃啃自己的手指頭,最後累了就乾脆一閉眼睛,睡得香甜。

  眾人看得喜愛至極,都說這兩孩子是有福氣的,葉蘭笑著一一應了,神色裡半點淒苦之意都沒有,讓那些想要趁機酸幾句的婦人都把話憋了回去。

  很快,酒席就開始了,大壇的好酒被拍開了泥封,酒香立時飄滿院子,老少爺兒們都笑開了臉,拉著挨桌敬酒的胡伯舉杯痛飲。

  正式熱鬧的時候,一個半大小子突然從院外跑了進來,高聲喊著,“回來了、回來了!”

  眾人聽了愣了那麼一瞬,轉而齊齊站了起來。難道是孩子爹回來了?這是回心轉意了,到底心裡放不下妻兒嗎?

  胡伯喜得手裡的酒杯都掉地上了,胡婆剛要進屋報信兒,不想葉蘭卻是穿著襪子就跑了出來,“是勇哥回來了嗎?在哪兒呢,他在哪兒?”

  不等眾人回答,那院門處已走進來一個風塵僕僕的男子,一身黑襖黑褲,肩上扛著褡漣,手裡摶著長弓,眉宇間滿滿都是疲憊。

  許是沒料到院子裡這麼多人,他眼裡閃過一抹驚疑,開口問道:“家裡有什麼喜事嗎?”

  “啊,是山子……”

  眾人齊齊泄了氣,再扭頭望向葉蘭的時候,眼裡就滿滿都是同情之色。

  葉蘭低了頭,慢慢轉身回了屋子。

  山子把一切看在眼裡,疑惑之色更重,他離開還不到一年,難道錯過什麼不成?

  胡婆示意老頭子趕緊敬酒,招呼眾人吃喝,然後快步上前拉了山子進了屋。

  山子再是沉默寡言,這時候也忍不住問道:“胡婆,家裡可是有事?”

  胡婆倒了一碗茶水遞給他,歎氣道:“是有點兒事,但這會兒不好說,晚上客人散了,我再同你細說。”

  山子點點頭,茶碗剛剛端到唇邊,不想西屋卻是傳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

  茶碗應聲而落,茶水灑落在青石地磚上,濺起水珠處處。

  “哎呀,嚇到你了吧,山子。”胡婆趕緊扯了帕子替山子擦抹衣襟上的茶水,解釋道:“那是蘭丫頭剛生的兩個孩子,一個丫頭一個小子,今日滿月酒,家裡請客。”

  山子嘴巴微微張開,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胡婆生怕他以為葉蘭品行不好,又道:“你可別多心,晚上我好好同你仔細說。”

  山子僵硬的點點頭。

  夜深人靜,忙碌了一日的城池除了幾處星星點點的燈火,都安靜了下來。

  巷口的老狗本來想盡職的守衛主子家安寧,但無奈北風太冷,狂吠幾聲徑徑威風後,也就夾著尾巴趕緊回窩睡大覺了。

  胡家院子裡,西廂一燈如豆,胡伯和胡婆圍著山子絮絮說起別後之事,末了歎氣道:“你這一走就是大半年,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若是你在家,我們和蘭丫頭也有個依靠,何苦讓那個負心漢……”

  胡伯揮手攔了老伴的話頭兒,接話道:“當初那個人因為什麼事流落到這裡,我們也猜不出,如今許是有什麼急事兒,就算他惱恨我們隱瞞了他的身分,但團團圓圓總是他的孩子,興許……”

  “許什麼許!”胡婆是個火爆性子,瞪眼罵道:“他就是有再多不滿,當面說開就好了,居然連句話都沒有說就走了,蘭丫頭偷偷躲在屋裡哭,你沒聽見,我可是聽得清楚,團團圓圓多乖巧的孩子,他也狠得下心!他不回來最好,若是回來,看我不拿掃帚打他出去!”

  “好,好。”胡伯見老伴動怒,趕緊安撫,“別生氣啊,老太婆,是我說錯話了,等他回來,不用你動手,我第一個揍他,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胡婆氣哼哼坐了下來,末了許是想起白日裡葉蘭顧不上穿鞋就跑出來的樣子又抹了眼淚,“可憐的大小姐啊,以後帶著兩個孩子,我們老倆口哪一日蹬腿了,誰護著她啊……”

  老太太是真傷心了,眼淚淅瀝嘩啦地往下掉,胡伯也垂了頭直歎氣。

  山子藏在袖筒裡的兩隻拳頭緊緊握著,心口好似塞了一團棉花,喘氣都困難。他想說什麼,但開口的時候,屋門卻被推開了。

  葉蘭閃身進屋子就趕緊關了門,一邊拍著肩頭的雪花一邊笑道:“居然又下雪了,還很大呢,明早說不得又要掃雪了。”

  胡婆趕緊把眼淚抹乾淨,應和道:“你擔心這個做什麼?左右有你姑父呢,如今山子也回來了,家裡不缺男人。孩子呢,都睡了?”

  “睡了,那就是兩頭小豬,除了吃就是睡。”

  “別瞎說,你小時候也這樣。”

  葉蘭嘿嘿一笑,上前抱了老太太的胳膊,又望向山子打趣道:“山子哥,你怎麼這麼久才回來?你看我都生了兩個孩子了,你是不是也在外邊成家了?什麼時候把嫂子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啊。”

  山子半垂了頭,誰也看不見他的神色,良久才聽他淡淡應道:“沒有成家。”

  胡婆趕緊應道:“回來就好,外邊女子也不可靠,咱們家買賣如今可是紅火著呢,以後你就留在家裡幫忙吧,銀子攢多了,胡婆就給你找個好閨女娶回來。”

  胡伯也說道:“正是這話兒,你在外邊,你胡婆總惦記著,怕你吃不好睡不好,這下回來就別走了。”

  “唔。”山子含糊應了一句,再沒別話。

  眾人也習慣了他的沉默寡言,並不覺得有哪裡不對。

  葉蘭想起鋪子生意,就道:“姑母姑父,這幾日我閑著無事,又想起兩樣新吃食,打黨在鋪子裡試賣,你們聽聽如何?”

  “咦,你又有什麼好主意?說說看。”

  葉蘭笑嘻嘻應道:“我以前吃過一種類似年糕的點心,是把黏米和普通粳米摻雜在一處浸泡,上磨磨漿,最後得了黏面,包了豆沙拍餅,在油鍋裡炸過,綿軟香甜,味道很是不錯。還有一種吃食叫麻花,同燒餅一般,發麵,擰勁兒成型,也是下鍋油炸,能做成酥脆的,也能做成綿軟的,這兩種吃食都不怕凍,吃的時候下蒸鍋熱一熱,反倒別有一番風味。

  “正好要過年了,家家戶戶總要買些吃食待客,點心鋪子的點心是好,但是價格高又不頂餓,自家蒸的饅頭年糕吃了多少年也是膩煩,我們鋪子若是做了這油炸糕和麻花,想必會大賣。”

  “聽你說的,我都淌口水了。”胡婆如今是生怕葉蘭傷心難過,別說鋪子裡多賣兩種吃食,就是她要星星月亮,都得逼著老頭子去摘個回來。

  “好,咱們明日就開始準備食材,先少做點兒放鋪子裡試賣看看,若是賣得好就多做,說不得年前還能賺個百十兩銀子。”

  “哈哈,那我明早就去糧鋪買黏米去。”胡伯也湊趣道:“賺了銀子給團團圓圓打個金項圈,過年時候戴著喜氣。”

  眾人又說了幾句,就囑咐山子早些睡覺,然後一同回正房了。

  山子站在門口,望著葉蘭的背影漸漸變淡,終是沒有忍住,一拳頭砸在門框上。

  上天不公!無論他如何努力,總是遲了一步。

  深夜的草叢裡,陰森的河谷邊,異國的城鎮,他為了結束這一切,好回歸這個寧靜的小院,無數次遊走在生死邊緣。如今他終於回來了,以後再也不必隱於黑暗,不必擔心為家裡人帶來災難,但為什麼,為什麼等著他的是這樣的場面?

  若是知道離開就是錯過,他拚著被追殺也要留下,留在她身邊。

  可惜……

  葉蘭並不知道山子如何心緒起伏,就算知道也不會如何在意,如今對於她來說,什麼都無所謂,只有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女為母則強,一個女人有自怨自艾的權利,但是一個母親沒有,她就是孩子的天,撐起一切的脊樑,哪怕沒了父親,他們也應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寶貝。

  而這一切都需要錢,吃喝穿戴,讀書識字,嫁妝聘禮……

  她一邊慢慢盤算著,一邊聽著兩個孩子的呼吸聲睡著了,哪怕是在睡夢裡,她也不會承認想念那個人,想念到得把力氣都花在拚命賺錢上,才能忘了他的存在……

  小孩兒,小孩兒你別哭,進了臘月就殺豬……

  冬日裡的雪,是一場接著一場,眼見進了臘月,家家戶戶不管貧富都開始喜孜孜地置辦年貨,畢竟忙了一年,不管收成如何,都要好好犒賞全家,為了明年繼續奮鬥積攢力氣。

  小小的碎石城被十裡八鄉湧來採買的農人,還有上街湊熱鬧的閒人擠得滿滿當當。

  不必說,三條最繁華的街上更是摩肩擦踵,差點兒就要寸步難行了。

  胡婆餅鋪前這幾日也是生意紅火得要把屋頂的積雪都烤化了,前幾天,葉蘭和胡伯琢磨著炸出的麻花和油炸糕,一經推出立刻贏得左鄰右舍的好評。

  油炸糕三文一個,麻花五文一根,白生生下鍋,在沸騰的油鍋裡翻滾那麼幾圈就變得油潤噴香,小孩子們咬著手指站在鋪子外邊,任憑爹娘怎麼拉扯就是不肯走,胡婆也不是吝嗇的,發了一圈兒都嘗個新鮮,也賺個人氣。

  結果,微微有些羞窘的爹娘們跟著嘗了一口,,眼睛就發亮,你五個、他十個的嚷著買了回去孝敬爹娘,雖然這兩樣吃食比燒餅小了一圈兒,但可是油鍋裡滾出來的啊,美味自然不能相提並論。

  胡伯和葉蘭在灶間裡忙得揮汗如雨,一個烤燒餅,一個搓麻花拍糕餅,好了再送到鋪子門口。山子早被抓來當了大廚,手裡拿著兩根又長又粗的筷子在油鍋裡靈巧的翻揀著麻花和油炸糕。

  胡婆則負責包裝、收錢,她不時扭頭瞧瞧,生怕兩個孩子哭鬧,不過團團圓圓好似天生聰慧,知道家裡人在忙碌,除了餓肚子或者拉尿,從不哭泣,就是醒了也自己瞪著大眼睛四處看熱鬧。

  但凡上門的熟人見此都要贊一聲乖巧,當然背地裡也會歎氣說句可鄰,只是胡家眾人聽不到就是。

  不說胡家眾人如何齊心合力奔小康,只說藏鯤城裡這一會兒也是沸沸揚揚,原本眾人篤定去閻王爺那裡報到的六王爺回來了!

  這消息跟長了翅膀一樣,沒幾個時辰就傳遍全城,有人歡喜,有人皺眉,但更多的都是好奇,春日失蹤冬日歸,將近一年功夫這六王爺到底去了哪裡?到底遇到了什麼難事?可有受傷,可有什麼奇遇?

  可惜,眾人如何心急也只能暗自猜測,因為六王爺一回到京城,連王府都沒進就直接入宮了。

  丞相府後宅,葉蓮聽到消息,驚得手裡的茶杯直接落到裙擺上。她也顧不得擦抹茶水,慌慌張張就往門外跑,不想,正好同進門的陳氏撞在了一起。

  “娘,怎麼辦?王爺回來了,他還活著!”葉蓮是徹底慌了神,抓著娘親的手臂就嚷了起來。

  陳氏狠狠瞪了閨女一眼,接著回身吩咐碧桃,“小姐這是歡喜得太厲害了,你讓人去灶間熬碗安神湯來。”

  “是,夫人。”碧桃心下了然,扭身出了門就把站在廊簷下的丫鬟婆子都打發了。

  陳氏扯了閨女進了內室,春夜和細雨趕緊重新上了茶水點心,陳氏眼裡閃過一抹異色,揮手同樣攆了她們下去。

  葉蓮見母親低頭喝水,半晌沒有說話,到底沉不住氣地又催問道:“娘,王爺回來了,萬一追究起來當日下藥那事,女兒要怎麼辦?還有,我送出去的那些情報……”

  “慌什麼!”陳氏皺眉開口呵斥道:“他回來是好事,否則你就是解了身上的毒也得守寡一輩子,皇家不會允許你改嫁的,再說他也不一定發現當日被下了藥,就是發現也沒什麼,那是春夜和細雨兩個賤婢自作主張,和你有什麼干係?”

  葉蓮被娘親一通喝罵,難得沒有委屈,反倒覺得心裡有了底。她小心翼翼挨到陳氏跟前,小聲問道:“娘,若是王爺逼問春夜和細雨怎麼辦?她們兩個……”

  “放心,她們不會有開口的機會的。”

  葉蓮抬頭瞧見娘親神色裡的陰狠,心頭激靈地打了個冷顫。“娘,我明兒就回王府……”

  “不成,”陳氏搖頭,“當日你是同王爺一起出門才遭了難,如今他平安無事,怎麼也要親自來接你回去才行。你就安心等著吧,到時候記得多扮柔弱,男人最是憐惜柔弱的女子。還有,記得早日同王爺圓房,只要你肚子裡有了他的血脈,就是有一日他發現你犯下大罪,也會看在孩子的顏面上饒你一命。以你父親的官位,只要你活著,總能保你一輩子富貴日子。”

  “好,我聽娘的。”

  母女兩個又說了幾句話,碧桃就端了安神湯進來了,陳氏親自照料女兒喝了湯,然後找了個藉口帶著忐忑不安的春夜和細雨回到主院。

  很快,兩個丫頭就因為“頂撞”主母被綁起來送到鄉下莊子關押,至於到了鄉下之後如何處置就無人知道了。

  就算知道也沒人傻得會為兩個丫鬟出頭伸冤,反倒是各個管事和嬤嬤們歡喜王妃身邊空出兩個好位置,拚命鑽營著想要把自家閨女或者孫女送過去,若是什麼時候入了王爺的眼,說不得她們也跟著雞犬升天了呢。

  而皇宮之內,這會兒也正上演著親人團聚的大戲,皇帝見到失蹤多日的親弟弟,是真動了感情,眼圈都紅了,拉著他的手問個不停,“小六,你這麼多時日去哪裡了?朕搜遍了全國也沒有你的消息。”

  “都是臣弟的錯,讓皇兄惦記了。”左元昊雙膝跪地就要磕頭,被皇帝一把托了起來。

  “一家人,不用行這些虛禮。”皇帝仔細打量弟弟,好似瘦了黑了許多,感慨道:“讓你受苦了。”

  “大哥……”左元昊想起兒時兄長對他的百般疼愛,也是有些哽咽。

  皇后和一眾皇子們見此,趕緊開口勸慰——

  “皇上,六弟回來就好,您萬不可為此傷了神啊。”

  “就是,父皇,兒臣瞧著六皇叔比從前更精壯了,哪日定然找六皇叔再比試一番。”說這話的是平日裡最喜耍槍弄棒的五皇子。

  眾人聽了都是笑起來,大殿裡倒也散了那股鬱氣。

  早有宮女送了茶水果品,又是說笑幾句,皇后等人見左元昊只說山河風光,絕口不提當日因何失蹤,紛紛找了藉口退出去。

  一時間,大殿裡只剩皇帝和太子,左元昊這才低聲把當時發現蹊蹺,如何中伏逃走、如何失憶養傷一事說了。

  末了又道:“皇兄,我回來之前又去邊界走了一趟,幾年前退去的西疆蠻騎還有北疆沙羅人都有異動,怕是戰事就在眼前了。”

  皇帝聞言瞪了眼睛,龍顏大怒,“西疆那些蠻騎,當年趁著朕重病搶佔城池,殺我百姓,若不是你帶兵征戰,殺得他們稱臣納貢,還不知我靖海要被糟蹋成什麼樣子?朕沒想著報當年之仇,他們居然又來找死!”

  左天諭也道:“父皇說得是,那沙羅人這幾年常常騷擾北疆城鎮,這次他們既然有聯手之意,不如一同拾掇了。”

  左元昊再次跪倒,高聲道:“臣弟願為皇兄馬前卒,踏破敵國,揚我靖海國威!”

  皇帝鄭重起身,雙手扶起他,低聲道:“好,明日朕就召集閣老議事,皇弟不必為糧草費心,只管練兵,等待出發殺敵。”

  左天諭聽得熱血沸騰,趁機要求道:“父皇,兒臣也想隨六皇叔出征,懇請父皇准許!”

  皇帝掃了太子一眼,呵斥道:“你是太子,怎可輕易上陣?再者說,你半點軍略都不懂,豈不是給你六皇叔添麻煩?”

  左天諭聞言,臉色就垮了下來,惹得皇帝好笑,最後說道:“不如糧草戰備一事交由你全權處置,也算為你皇叔分擔一二如何?”

  “謝父皇!”左天諭原本也不過是一時興起,根本沒指望皇帝答應,如今總算撈到一個差事,倒也滿意,於是趕緊笑著行禮。

  左元昊眼見皇帝父子相處親厚,想起遠在北地的一雙兒女,還有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女子,這時候不知道在做什麼,鋪子生意可好,有沒有人因為他的離開就欺負他們母子?

  這般想著,他一時倒有些出神了,就連皇帝問話都沒聽進去。

  皇帝和太子互相對視一眼,都覺得他有些蹊蹺,於是皇帝重重咳了一聲,問道:“六弟,你可是有事瞞了朕?”

  左元昊驚醒過來,微微遲疑一瞬,到底還是道:“皇兄聖明,臣弟確實有事藏於心。”

  “究竟何事,說給皇兄聽聽。天下雖大,卻是左家之天下,除了朕,還有誰敢難為你不成?”

  皇者自有皇者的傲氣,皇帝平日對弟弟多少有些防備,但也是個護短的好兄長,更何況見慣了弟弟意氣風發,突然這般模樣怎會不心疼?

  “皇兄厚愛,臣弟愧疚。”左元昊心頭一暖,低聲說道:“不知皇兄可還記得葉丞相的長女?當日臣弟出門時,本來已是給了她一個侍妾的名分,但她不知為何卻從王府逃了出去。這次弟弟落水傷了頭,忘卻前事,不想卻在北地小城遇到她,得她照料良多,而且……她還為我生養了一雙兒女。”

  “什麼?”皇帝和太子齊齊問出口,心裡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

  出門時候還是新郎,回來卻當了爹,這差別真不是一般的大。

  



【第十五章 我不要她回來!】

  皇帝乾咳兩聲,笑道:“六弟與……嗯,這位葉大小姐當真是有緣分。既然如此,為何這次沒有把他們母子一同帶回?”

  左天諭想起當日同他一起談天說地烤紅薯吃的女子,心頭忍不住一陣憋悶,冷哼了一聲搶先應道:“皇叔怕是帶他們回來不好分說吧?皇叔真是多慮了,葉家雙姝爭六王爺,傳出去倒是藏鯤城裡一段佳話。”

  他這話說得酸氣十足,惹得左元昊挑了眉頭,淡淡笑道:“讓太子笑話了,不過,本王不帶他們回來卻是怕路上辛苦,況且當日落難,尚有敵國探子虎視眈眈,冒然帶他們回來,倒是容易為他們惹來殺身之禍。”

  “還是六弟考慮周全。”皇帝瞪了有些不服氣的兒子一眼,這才又道:“既然如此,如今你平安歸來,就再派得力人手把他們母子接回來吧。不論前事如何,她既然為你生兒育女,對左家總是有功,不如就給個側妃的位置吧。”

  左元昊聞言,沒來由的就想起葉蘭挑眉大怒的模樣,想必她會不屑於這個側妃的位置吧,但若是放她流落在外卻是絕對不成的,還是先接回來再慢慢琢磨吧。

  “謝皇兄恩典,但此事還是等他們母子回來,臣弟再同皇兄稟告。”

  “好,如今外敵即將入侵,六弟莫要被兒女私情耽擱大事。”

  “皇兄放心,臣弟省得。”

  又說了幾句閒話,左元昊這才告退。

  左天諭主動送他出宮,平日也算相交甚篤的叔侄兩個,這會兒卻是難得沉默地走了一路,見到馬上就要到了宮門,左天諭到底沉不住氣,低聲道:“六皇叔,那……葉大小姐不似外人傳言的刁蠻惡毒,許是先前有什麼誤會,六皇叔……”

  左元昊雙眼微微眯起,直看得他臉色尷尬,這才淡淡應道:“她是本王之妻,本王自是清楚。”說罷,他就逕自出宮去了。

  左天諭怔愣站在金水橋頭良久,末了惱道:“你若是知道,又怎麼會把她關到柴院裡差點兒餓死,還有王妃不是葉二小姐嗎?她是妾,不是妻!”

  可惜,他這番懊惱,左元昊卻是聽不到了。

  洪公公早就帶著王府的馬車等在宮門外,遠遠見到自家主子出來,立刻奔到跟前跪倒磁頭,嘴裡嗚咽著,“王爺,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奴才以為再也見不到王爺了,王爺……”

  畢竟自幼相伴,左元昊待他很是親厚,親手扶起他安慰道:“罷了,讓你惦記了。這些時日王府裡可還太平?”

  洪公公趕緊扯了袖子抹掉眼淚,低聲應道:“回王爺的話,王府裡一切都好,只是王妃娘娘自從北地回來就住到丞相府裡,至今未歸,您看……”

  左元昊想起當日之事,皺眉應道:“走,先去丞相府。”

  “是,王爺,奴才帶了衣衫鞋襪,先伺候王爺換上,可好?”

  左元昊點點頭,當先上了馬車。

  很快,四匹健馬拉著的黑漆平頭的大馬車就到了丞相府外,早有門房跑進去報信兒,葉丞相迎了出來。

  畢竟是泰山老大人,左元昊當先行禮,葉丞相還了一禮,開口只有一句,“好,回來就好。”

  等到兩人進了二門,院子裡立時就熱鬧了,一身月白衣裙,瘦得弱柳扶風一般的葉蓮蝴蝶一般飛過來,撲進左元昊的懷裡。

  “王爺,你可回來了,妾身以為你有事,都想追隨你去了。嗚嗚……”

  懷中女子哭得梨花帶雨,柔弱堪憐,若是往常左元昊定然要好好安慰疼惜一番,但今日卻不知為何,心底居然生出了一股厭煩,難道是看慣了那個女子笑嗔怒駡,看慣了她挺著大肚子風風火火、不輸男兒的大方爽朗,這會兒才覺得哭哭啼啼的女子讓人只感到心煩又無用呢?

  他勉強捺下那股子煩膩,淡淡道:“莫哭了,本王知道你受苦了。”

  葉蓮沒有等到預期中的擁抱安慰,反而只有這麼簡單兩句話,她難免越加心慌,待得想要使出裝暈這個撒手鐧,不料左元昊已是抬步走了進去。

  她傻傻愣在原地,完全懵了。

  倒是陳氏趕緊上前扶了她,遮掩道:“蓮兒見王爺回來,歡喜傻了,這段時日她日夜哭泣傷了心神,如今還在喝著湯藥呢。”

  果然左元昊聞言停下腳步,臉上勉強露出一絲愧色,回頭應道:“一會兒記得把藥方帶著,回王府之後再喝幾日。”

  陳氏一笑,道謝,“多謝王爺惦記蓮兒,我這就帶她去收拾行李。”

  葉蓮本來還想再跟上去,但無奈母親大力拉扯她告退,只得紅著眼圈兒哀怨的嫖了左元昊一眼,這才停在原地不動。

  待得王爺和爹爹身影拐過一處灌木,她立刻開口抱怨道:“娘,我還沒同王爺說上幾句話,你拉我留下做什麼?”

  陳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呵斥道:“閉嘴,跟我來!”

  說著話,母女倆就遣散了大半丫鬟婆子,只帶了碧桃一人悄悄繞過幾處回廊,進了處小院,碧桃被留在門口放哨,母女倆直接進了正房東間。

  陳氏小心翼翼拿下一幅山水畫,那畫後就露出一個茶碗大的洞口。

  葉蓮驚得張大了嘴巴,剛要說話就又被陳氏捂了嘴。沒多久,那洞口裡就傳來走動和茶盞撞擊的清脆聲。

  陳氏低低在女兒耳邊囑咐,“好好聽著,不許說話。”

  葉蓮重重點頭,母女倆一起伸長耳朵湊到洞口邊上。

  另一側的屋子裡,葉丞相一待書僮擺好茶水點心就攆了他下去,之後便道:“王爺這大半年流落在外,可是吃了苦頭?”

  左元昊搖頭,想了想又道:“先前失蹤,實在是遇到了一些兇險之事,所以才遲遲未歸,不過,倒也因禍得福探知了沙羅人與蠻騎聯手即將入侵。”

  “什麼?”葉丞相大驚,怒得拍了桌子,“這兩國純粹就是跳樑小丑,記吃不記打的蠢物!”

  “丞相莫惱,皇上那裡本王已經稟告過了,想必明日就會召見丞相商討糧草之事。”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此事刻不容緩,明日得了旨意,本相定然全力相助王爺征戰殺敵。”

  “謝丞相。”

  翁婿兩個說了幾句公事就有些冷了場,畢竟先前因為葉蘭爬床一事多有尷尬。

  左元昊喝了一杯茶,到底還是開了口,“丞相,葉蘭她……”

  “王爺,蘭兒雖然脾氣急躁,卻是個本分孩子,當日在王府出走,想必也是一時想岔了,老臣已是派人尋找,過些時日一定會有消息傳來,到時候老臣一定親自綁了她給王爺賠罪,還望王爺看在老臣的顏面上,莫要同她計較。”

  葉丞相聽到左元昊開口提起大女兒就心頭打顫,硬著頭皮求情,其實心裡半點不抱希望了,就是普通男子也不能容忍私逃的侍妾,更何況左元昊還是堂堂超品親王,先前更被攪了洞房花燭夜。

  這般想著,他也洩氣了,又道:“若是王爺實在不能原諒小女,不管是青燈古佛,還是鄉下莊子,都留她一條性命吧。”

  左元昊聞言,想要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心裡琢磨了半晌這才道:“相爺有所不知,我此次遇難,嗯……就是被葉蘭救了性命。”

  “什麼?”葉丞相乍然聽到女兒消息,激動得猛然站了起來,也顧不得什麼禮儀了,抓了左元昊的袖子一迭聲問道:“你見到蘭兒了,她過得可好?有沒有受苦,她怎麼沒同你一起回來?”

  左元昊乾咳兩聲,有些臉紅,斟酌著說道:“王爺莫心急,她過得很好,一對姓胡的老夫婦與她同住,聽說是您的原配夫人的陪房,待她很是親厚。”

  “陪房?姓胡?”葉丞相極力回想,最後終於在記憶裡找出一些片段,喜道:“難道是胡老九和金花兩夫妻?真是太好了,當年蘭兒她娘還活著的時候,最為倚重他們,若不是……”

  許是想到家醜不可外揚,葉丞相說到一半就住了口,轉而問道:“既然如此,蘭兒為何沒有同王爺一起回來?她如今身在何處?”

  “她還留在碎石城。”左元昊臉上閃過一抹黯然,“本王離開的時候,她剛剛生了一對龍鳳胎,路遠難行,本王就留他們母子在那裡將養一段時日。”

  “蘭兒生了一對龍鳳胎?!”葉丞相徹底歡喜瘋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說那丫頭是個爭氣的,一下子生了兩個,兒女雙全啊!”

  想起兩個包成紅蠟燭一樣的寶貝兒子女兒,左元昊臉上也帶了笑,聲音溫柔得好似能滴出水來,“小子乳名叫團團,容貌隨我,閨女乳名叫圓圓,容貌隨了蘭兒。”

  葉丞相聞言,眼裡喜色更濃,朝堂上混跡了一輩子,察言觀色的本事,他若是稱第二,絕對沒人敢稱第一。就沖著六王爺提起兒女的這副神色,還有不經意間叫著自家閨女的名字,他就絕對舍不下這母子三個。

  這般想著,他原本打算催促他接人的話也咽了回去,老神在在的喝著茶水,偶爾說說帶孩子的經驗,畢竟當初髮妻病逝,他也照料過女兒幾個月。左元昊聽得津津有味,不時追問兩句。

  一時間,翁婿兩個倒也相談甚歡。

  可是一牆之隔的陳氏母女卻是聽得咬牙切齒,恨得揉碎了帕子才勉強忍住殺過去質問兩人的衝動。

  陳氏拉著女兒一路氣哼哼出了小院,碧桃一見主子臉色就覺不好,待得伺候著她們回了主院正房,就立刻找藉口躲了出去。

  這倒正合了陳氏心思,屋裡的茶盞和瓷器都遭了殃,母女兩個比賽似的打砸起東西來,最後累得氣喘吁吁了才總算停了手。

  “該死的老東西,他眼睛裡何時有過我們母女倆,心心念念都是那個死女人和賤丫頭!”

  “嗚嗚,娘,我怎麼辦?我和王爺還沒圓房,那個賤女人都生完孩子了,若是王爺接了她回來,王府哪還有我的容身之處?”葉蓮幾乎哭得打滾,“我不要她回來,娘,找人殺了她!”

  陳氏見女兒如此,怎麼會不心疼,趕緊抱住她安撫道:“蓮兒不哭,有娘在呢,這次保管要了這小賤人的命,連她的小崽子哪個也別想踏進藏錕城!”

  葉蓮連翻找帕子也顧不得了,扯了袖子抹了眼淚,惱道:“娘可有什麼好辦法?爹爹護著她也罷了,我絕對不能讓她再把王爺搶走!”

  陳氏對女兒也是恨鐵不成鋼,伸手點了她的腦門罵道:“你也是個沒用的東西,怎麼就讓那小賤人爬上了床,算算日子,她就是那晚懷的孩子,若是你同王爺圓房,今日也許就是你生了嫡子和嫡女了。”

  葉蓮委屈得又要掉眼淚,“娘,誰想到會變成這樣啊,我同王爺一路同行,每次要圓房時總是被耽擱,莫不是沖到什麼了,改日娘去廟裡替我求個平安符吧。”

  “這個以後再說,眼前先把這小賤人和小崽子處置了。”

  陳氏沉吟半晌,倒是真被她想到了一個借刀殺人之計,她示意女兒近前,低聲說了幾句。

  葉蓮越聽臉色越亮,最後止不住地連連點頭,贊道:“娘這主意好。”

  碧桃站在院子門口,見到洪公公身邊的小太監來請,趕緊進屋通報。

  葉蓮已是重新上了妝,換了衣衫,但還是輕易能能看出眼睛紅腫著。

  左元昊見了,還以為她是歡喜自己平安歸來,也沒多問。

  一路無話,馬車踢踢踏踏很快就到了王府,偌大的宅院,重新迎回了主人,所有丫鬟婆子、太監小廝齊齊跪在門前磕頭恭迎,各個都是激動不已。

  沒有主子的奴才就是最悲慘的奴才,特別是擔著外聯職司的幾個管事,平日裡在都城見到三品官輕易都是不肯低頭的,這段時日卻是如同喪家之犬,跟個商戶說話都得賠著小心,如今主子回來了,他們如何會不歡喜?

  左元昊再回自家府邸,心下也有些感慨,一揮手賞了眾人每人二兩銀子,更是惹得眾人齊齊歡喜高呼謝賞。

  沒過半個時辰,聽到消息的各家皇親,還有平日交好的朝臣,紛紛乘車親來拜望,王府頓時就熱鬧起來,門前車水馬龍,引得眾多閒人聚過來駐足議論。

  葉蓮指揮著丫鬟僕役準備酒席,伺候茶點,偶爾閑下來還要了最近幾個月的帳冊查對,倒也忙得不行。

  終於熬到晚上,葉蓮泡了鮮花澡,抹了香脂膏子,冒著染上風寒的危險穿了半透明的紗衣,就等著王爺回來安歇。

  可惜,前邊卻傳來消息說,王爺今晚歇在書房。

  葉蓮氣得抓起茶盞就要摔,想想這裡不是娘家後院,又恨恨地放了下去,但她也不是個蠢的,就這樣罷手,想了想就披了大氅去了書房。

  左元昊累了一日,剛脫了外衫準備洗漱,突然聽得葉蓮過來就下意識皺了眉頭,但也沒讓人擋了就是。

  葉蓮嫋嫋婷婷走進門,恭敬行了禮,小心翼翼打量著左元昊的臉色,嬌聲說道:“王爺,妾身怕你今日太累,特意燉了一碗參湯,您喝幾口可好?”

  左元昊想起當日那杯可疑的參茶,還有那些因為掩護他逃走而死去的護衛,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你這碗參湯,本王可是不敢喝。”

  洪公公本來站在門口伺候,一聽主子話音不對,趕緊避了出去,於是屋子裡就剩了夫妻倆。

  葉蓮乾脆撲通跪了下來,嗚咽著哭倒在左元昊腳下。

  “王爺,妾身有罪,妾身平日不該太嬌慣春夜和細雨兩個,讓她們忘了本分,只是她們也是見妾身遲遲沒與王爺圓房,這才背著妾身在那晚的參茶裡下了些助興的藥。妾身回到藏鯤城後知道事情原委,當時就把她們處死了。妾身是日夜求神拜佛,長年吃素,就盼著王爺平安無事。

  “嗚嗚,妾身知罪了,如今王爺歸來,妾身……妾身再無牽掛,妾身……懇請王爺准許妾身出家為尼,以贖前罪。”

  她好似哭得厲害了,連大氅的帶子什麼時候解開,露出裡面單薄紗衣都不知道,燭光閃燦,晃得那頸項間的瑩白好似都帶了一層光。

  左元昊的鳳眼微微眯起,神色半分未動,沉聲說道:“當日之事,過去就罷了,你也莫說出家為尼之事,安守本分,本王也不會虧待你。”

  “謝王爺不怪罪妾身,妾身真是萬死也不足以報答。”葉蓮歡喜得抬起頭,睫毛上尚有未滴落的瑩瑩淚珠,當真是我見猶憐,美麗至極。

  她慢慢爬起身,但好似雙腿有些酸軟,身子一歪就要倒進左元昊的懷裡。

  左元昊卻是下意識一偏身,讓她結結實實地摔到了地毯上。

  “王爺!”葉蓮委屈的嬌聲質問,“您還在氣蓮兒嗎?”

  左元昊乾咳兩聲,到底還是放柔了聲音,“你先回去,好好養身體,本王最近有公務要忙,待得了空閒就回後院去看你。”

  葉蓮咬著嘴唇,還想再爭取一二,但終究還有些女兒家的羞恥之心,於是披上大氅,開門走了。

  以前,她偶爾這般鬧個小性子,左元昊一定會追上來哄上一番,說不得照舊又會甜甜蜜蜜,可是今日她走得實在不能更慢了,任憑北風吹得她鼻涕糊了下巴,身後也沒見半個影子。

  她著實是氣得狠了,回到主院內室就找藉口發落了兩個倒楣的丫鬟,聽到院子裡隱隱約約的慘叫聲,好似板子打在遠在天邊的葉蘭身上,她這才覺得心裡好過許多。

  從丞相府一同跟來的大丫鬟晚晴,小心翼翼奉上茶水,開口勸道:“娘娘,您可不要因為那兩個下賤之人傷了神,臨回來的時候,夫人還交代奴婢要勸著娘娘些。”

  葉蓮煩躁得一揮手,吩咐道:“你也下去吧,記得讓人在廊簷下掛上五盞走馬琉璃燈。今晚不必值夜,告訴下邊人少出屋子走動,讓我見了心煩就都等著挨板子去吧。”

  晚晴聽到這樣古怪的吩咐,臉上卻沒什麼疑惑之色,畢竟在丞相府時,主子也常有這樣的吩咐。她趕緊躬身應了,倒退出了院子。

  很快,就有幾個婆子輕手輕腳爬上梯子在廊簷下掛了琉璃燈,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頭看著新奇,偷偷趴在窗子上探看,被管事嬤嬤一人在頭上敲了一板子,這才老老實實熄燈躲在被窩裡掉眼淚。

  因為主子歸來的王府,喧鬧了大半日,終於在三更夜半安靜了下來,寒冬臘月的朔風呼嘯,到此並未停留,驕傲的四處玩耍片刻就跑遠了。

  這時,一道黑影卻是借著牆下的暗色掩護,悄悄摸了進來。

  葉蓮一直坐在窗邊忐忑等待,聽得窗櫺被敲響,立刻打開了窗子。

  那黑影迅速閃了進來,掃視一圈見到沒有異常,這才大模大樣地坐下,冷聲問道:“到底是因為何事掛起了五盞燈籠?你那個美人王爺回來了,這王府比起相府,護衛可是周全多了。”

  葉蓮眼見黑衣人扯了自己最喜愛的軟枕靠在身後,眼裡的嫌惡一閃而過,但臉上卻是堆著笑,奉承道:“首領武功蓋世,區區王府護衛哪裡能攔得住。”

  黑衣人冷哼一聲,擺擺手吩咐道:“說吧,到底什麼事?”

  葉蓮自以為得了些重要消息,手裡抓了把柄,腰杆子也硬了,笑嘻嘻應道:“首領,我今日聽說了一件大事,但掐指算算,我身上的毒也要到期了,首領是不是先賞我幾粒解藥,否則我這心裡一害怕,可能就把消息忘了。”

  黑衣人眉頭一挑,眼神冷得似冰一般,掃向葉蓮的時候,凍得她好似連五臟六腑都僵了,但她還是不知死活的堅持道:“首領,若是不捨得解藥,這消息可就……”

  沒等她說完,黑衣人就突然探身在她身上點了兩記。

  瞬間,葉蓮覺得整個身體都麻木了,慢慢的麻木中又帶了抓心撓肝一樣的癢意,她耐不住地開始滿地打滾,用身體去蹭地毯,希望可以緩解二丁但很快這種癢又變成了痛,針紮一樣的痛。

  她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嗚咽著求饒,“首領,我錯了,饒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我說,我全都說!”

  黑衣人許是被挑釁的氣得狠了,只是慢悠悠的倒了一碗茶水喝著,足足讓葉蓮熬了一刻鐘,這才施恩一樣伸手替她解了穴道。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2 09:39 PM

【第十六章 暗中調查】

  稍早時候還妝扮得嬌媚高貴的葉蓮,這會兒卻是頭髮散亂,衣衫皺褶,狼狽的如同街邊乞丐一般,她哪裡還敢再耍什麼小聰明,胡亂抹了一把鼻涕眼淚就趕緊說道:“今日王爺回京,說北疆和西疆都有異常,沙羅人和蠻騎好似要聯手攻打靖海,明日皇帝就要召見閣老們準備糧草,預備增兵邊關。”

  “嗯!”黑衣人聞言立時坐直身子,追問道:“兵力如何分佈,糧草預備了多少?”

  葉蓮見他這般模樣,心裡恨極,臉上卻是萬般委屈,低聲應道:“我也不知道,只聽到了這些,具體事情只有王爺知道,這次出兵,皇帝依舊派了他做兵馬大元帥,我爹爹負責調度糧草兵器。”

  黑衣人怎會聽不出她話裡隱含的提醒之意,他倒也是個能屈能伸的,馬上就伸手笑著扶起了葉蓮,應道:“這麼重大的消息,你方才怎麼不說清楚,倒是白遭了罪。我雖說脾氣有時暴躁一些,但最是賞罰分明,這件事還要探知具體詳情,若是你能拿到邊關的兵力分佈圖,我作主給你兩粒解藥。若是以後這類消息你稟告得更多,待得戰事完結,我就向上邊問問,徹底解了你的毒也不是沒有可能。”

  “真的?”葉蓮大喜,連連行禮,末了想起今日最主要的目的,她又硬著頭皮道:“多謝首領提攜,但我這裡還有一點小事,不知首領,能不能幫忙解決?若是能去了這個心頭大患,我必定竭盡心力為首領探查消息。”

  黑衣人有些不耐的皺了眉頭,但想想葉蓮還大有用處,於是壓著火氣問道:“到底是何事,你說說看?”

  葉蓮聽出他語氣冷淡,也不敢耽擱,趕緊說道:“靖海北方有個小城叫碎石城,城裡有個賣燒餅的胡家,他家侄女剛生了一對龍鳳胎,我想請首領派人去把這母子三個的性命了結了。首領放心,胡家都是老弱婦孺,動手很容易。”

  黑衣人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下起了疑,狀似玩笑一般地追問道:“哦,這些老弱婦孺同你有仇?居然連孩童都不放過?”

  葉蓮想起今日左元昊待她冷淡就恨得咬了牙,但她也不傻,還不至於說出葉蘭母子的真實身分,萬一這黑衣人起了別的心思,把葉蘭母子抓起來威脅左元昊,憑王爺的本事,護得他們母子最後再逃出生天也不是沒有可能,那她豈不是白忙活了。

  “這些人是與我有仇,若是他們活著一日,我必定寢食不安,自然也不敢保證能全心全意為首領探查消息了,所以還望首領成全。”說著話她就跪了下來,姿態倒是放得很低。

  黑衣人冷哼一聲,倒也沒再追問,“行,這事我明日就派人去料理。你也要儘早把兵力分佈圖拿到手,交圖的當日,我就把兩粒解藥給你帶來。”

  葉蓮還是有些不放心,壯著膽子再次囑咐道:“首領,一定要殺死那個賤女人,若是能帶她的人頭回來就最好了。”

  黑衣人徹底不耐煩了,一甩袖子,打開窗子就跳了出去。

  葉蓮支著耳朵聽了好半晌,院子裡除了北風之聲就再也沒有別的動靜,她這才長出一口氣,軟倒在地毯上,恨得握起了拳頭詆咒道:“等我解毒那一日,一定要把你碎屍萬段!”

  說罷,許是想起方才所求之事,她又難得的歡喜起來,“葉蘭,葉大小姐,哼!你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誰要你搶了王爺的寵愛?送你同兩個孽種一起去見閻王爺,黃泉路上也有個伴兒……”

  濃重的夜色裡,星月都躲進了厚厚的雲層裡暖暖的睡了,王府前院護衛重重把守的軎曆裡,左元昊穿了套玄色長袍,頭髮懶懶用一支玉簪綰著,眉眼間滿滿都是疲憊之意。

  洪公公靠在門框上打盹,一個不小心就栽倒在地毯上,他慌忙爬起來,抬眼看了看屋角刻漏,忍不住繞過多寶榻,一邊挑著燈芯一邊低聲提醒主子,“王爺,您第一日回府,路上辛苦,還是早些歇著吧,這些奏摺也不急於一時啊。”

  左元昊狠狠揉揉太陽穴,掃了一眼桌案上還有尺許高的奏摺,也是歎了氣。他這一走就是將近一年,兵部攢了諸多大事瑣事,原本他在的時候,仗著皇兄疼愛,很多事只要說上兩句就可以,但臣子卻是不敢同他一般隨意,所有事都要上奏摺,如此累積起來,消耗人力不說,許多事務也延宕了,這一年來靖海的軍力不但沒有增長,反倒退步許多。

  他若是不能及時掌握各部變化,如何從容應對敵族馬上就要開始的聯合入侵?

  只是,自離開碎石城這段時日,他馬不停蹄跑了幾處邊關,又掩藏行跡返回藏鯤城,就是鐵打的身軀也難免疲憊,倒是真有些堅持不住了。

  “罷了,歇下吧,明日再看不遲。”

  “是,王爺。”洪公公大喜,趕緊上前伺候王爺寬衣洗漱,但末了敲了敲窗下的矮榻又有些遲疑,忍不住勸說道:“王爺,這書房住著怕是不舒坦,要不然奴才伺候您回後院?”

  左元昊不悅的掃了他一眼,沒有應聲。

  洪公公趕緊閉了嘴,心裡暗罵自己,將近一年沒伺候主子,怎麼就把主子不喜人多言的脾氣忘記了,以後可得長記性。

  他這裡暗自喝罵自己要警醒些,不想左元昊卻因為他方才的話想起一事來。

  “先前派出去尋我的那些人手都回來了嗎?”

  “已是傳消息出去了,天地玄黃四組人馬再有兩日就能全員到齊。”

  “那好,明日先派府裡的人手去查一件事,王妃身邊原本有兩個丫鬟,先前一同出京,這次回來卻沒見著,你讓人找找她們去哪裡了,是生是死。記得,不要驚動王妃。”

  “是,王爺。”洪公公聽得心裡好奇至極,猜測著主子是不是對兩個丫鬟起了什麼興致,但琢磨一會兒又覺得不可能,不過,這吩咐實在有些曖昧,居然還要避開王妃?

  不說洪公公如何嘀咕,總之主子吩咐,他也不敢怠慢。伺候著主子睡下後,就趕緊退出來喚了值班的護衛首領。

  這護衛首領姓陳名生,與劉虎是一個頭磕到地上的異姓兄弟,先前左元昊出行的時候,他娘子正好要生產,於是劉虎就讓他留了下來。

  今日王爺回府,終於確認了劉虎的死訊,他心裡的愧疚和悲痛可想而知。

  雖然王爺一進府門就賞下了豐厚的撫恤銀子,但嫂子沒了夫君,侄子侄女沒了爹爹,家裡就沒了頂樑柱,還不如先前那幾月,雖然知道凶多吉少,但心裡多少還有些念想。

  今晚,本不是他值班,但他睡不著就搶了巡邏的差事,沒想到正碰到洪公公分派差事。

  這幾月王府沒了主子,洪公公同留守的護衛們也有些共患難的情義,見陳生上前,又說了幾句閒話,這才低聲把王爺的吩咐說了出來。

  陳生眼裡瞬間爆出一團亮光,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繩一般,呼哧重重喘息了好半晌,這才咬牙說道:“洪總管放心,這事交給我了,保管查個水落石出。我一直就不明白,我大哥那般的好武藝都折在北地了,憑什麼她們三個娘兒們能毫髮無傷的跑回來,若我是敵人,怎麼會不把尾巴拾掇乾淨了,難道還是人家憐香惜玉不成?”

  “閉嘴!”洪公公警覺的四處望瞭望,確定周圍沒有別人,這才拉過他低聲呵斥道:“那是王妃娘娘,你不想要腦袋了?你要記住了,這次王爺要查的是兩個丫鬟,不是王妃娘娘,若是你膽敢擅作主張,我就派別人去。”

  陳生許是也覺得方才的話有些犯上,氣哼哼道歉,“我知道了,洪總管,你放心,我一定會加倍小心的。”

  洪公公聞言才勉強放了心,又囑咐幾句就放他,下去了。

  不說洪公公回到自己屋裡如何後悔找了陳生去辦差,只說陳生換班之後都沒闔一會兒眼睛就直接出府去了。

  之前王爺失蹤,王妃長住娘家,他也來往送過幾次消息,所以同相府的門房也混了個臉熟,借著那門房不忙的當口,尋了個由頭扯了那人去不遠的小鋪子喝酒,待得酒過三巡,兩人都是醺醺然的時候,他就裝了一臉色相,問起王妃身邊的兩個大丫鬟怎麼不見了?

  那門房自以為猜到了他的心事,笑得曖昧又了然,一邊打著酒嗝一邊道:“我說你怎麼想著請我喝酒,原來是為了佳人紅顏啊,平日瞧著你也是個方正的,沒想到也躲不過美人關。”

  陳生倒是聽說過這個門房家裡妻子兇悍的一些閒話,於是就裝了苦臉,抱怨道:“老哥啊,要說咱們當差也著實辛苦,誰累了一日回家,也不想對著河東獅那張冷臉啊,這不,兄弟就起了心思想找朵解語花嘛。老哥若是成全兄弟,兄弟抱得美人歸的時候,絕對不會忘了你的好處。”

  “老弟,你說得太對了,老哥我可是太知道這其中苦楚了。放心,老哥能幫你的一定會幫。”那門房咕咚咚又灌了一碗酒,接著湊到陳生耳邊說道:“王妃娘娘身邊那兩個丫鬟的事,你問我還真是問對了,若是旁人,真是半點也不清楚。”

  “真的?”陳生好似有些不相信,醉眼惺忪的瞪著門房又道:“不過就是兩個丫鬟,怎麼還涉及什麼隱密不成?”

  那門房酒意上頭,自覺被質疑,原本還存著的三分遲疑也徹底扔了,一古腦的把他聽說的消息都說了出來。

  “你是不知道,那兩個丫鬟原本是丞相夫人在陳家帶來的陪房家的閨女,平日也是主子跟前得意的,不知怎麼,昨日突然就因為頂撞夫人被攆到鄉下莊子去了,原本遇到這樣的事,都是允許人家爹娘送一送的,但這次夫人特意交代不准她們同任何人說話,一刻鐘都沒多留就直接綁上馬車走了。你不知道她們老娘哭的啊,真真是可憐。之後夫人又下了封口令,我們那府裡可沒人敢說這事。”

  他邊說邊高抬了下巴,一副為了兄弟捨生取義的可笑模樣,陳生眼裡精光閃爍,手下卻是殷勤給門房倒酒,嘴裡不停道謝。

  “多謝老哥提點,否則我還蒙在鼓裡呢,不過,真是可惜兩個丫鬟的好相貌了,我還想著往家裡抬一個暖床呢。”

  那門房嘿嘿笑著,附和道:“那兩個長得著實不錯,別說你,我們這府上也有管事盯著呢,可惜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喝光了壺中酒就告辭散去了。

  陳生一路回到王府,怎麼想都覺得蹊蹺,趕緊找到洪公公。

  洪公公聽後就要去書房同主子稟報,他瞧著陳生神色有些異樣,忍不住又提醒道:“這事主子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就到此為止了,你千萬不要節外生枝,懂嗎?”

  陳生趕緊低頭應道:“是,總管。”

  洪公公掃了他一眼,這才快步奔去了書房。

  陳生望著他的背影,暗暗握了拳頭。有些事情既然開始就不會輕易停下,他對兩個被處置的丫鬟沒有半點同情之意,不過卻對她們為何遭殃感興趣,難道是她們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秘密?那是不是與王爺在北地遭難有關,與自己那大哥戰死有關?

  不提陳生如何不顧洪公公的反對,暗地裡下定決心一查到底,只說左元昊聽了洪公公稟報,也是驚疑的抬頭問道:“你是說,那兩個丫鬟不是在王妃從北地回來之後處置的,是昨日我回京之後才被攆出府?”

  洪公公不知主子為何對這個日期如此在意,但依舊躬身應道:“是,王爺,派去查探的護衛回來就是這般說的,而且昨日陳氏雖然下了封口令,想必府裡也有很多人知道此事,那門房沒必要撒謊。”

  “沒必要撒謊?”左元昊冷哼一聲,低聲道:“正因為沒必要撒謊,她卻撒了謊才可疑,不是嗎?”

  洪公公聽得一頭霧水,小心翼翼問道:“王爺,這事還要繼續查嗎?”

  “不必了。”左元昊倒也不想過早打草驚蛇,眼前當務之急是應對衛國之戰,其餘之事也不急於一時。

  “是,王爺。”

  左元昊掃了一眼桌案上那碗後院剛剛送來的參湯,神色莫名,良久他才又道:“今日是臘月多少了?”

  “臘月初五,”洪公公很是盡職盡責,提醒主子,“宮裡已經賞了八寶米下來,王爺進宮之時別忘謝恩。”

  左元昊點點頭,他的心思卻是不在這裡。算算日程,若是此時就派人去碎石城接葉蘭母子三個,恐怕他們就要在路上過年了,兩個孩子還小,若是染了風寒倒也麻煩,不如等到年後,天氣轉暖,那時候上路也方便許多。

  “吩咐下去,打制一輛新馬車,不必多華麗,寬敞舒適最好,再把琉璃閣拾掇出來,備著年後入住。”

  “啊?”洪公公這會兒都覺得自己是不是老了,怎麼王爺吩咐的每件事他都摸不著頭緒呢,但經過昨晚,他也不敢輕易多嘴,一一應了下來。

  左元昊擺擺手,示意他下去,重新投入到奏摺堆裡,只是心思卻是沒有先前那般專注了,一時想起接了葉蘭回來,她那個火爆脾氣會不會先打自己幾巴掌?那兩個孩子,當日他離開時才睜開眼睛,這會兒是不是已經會認人了?!孫大夫雖然有些不著調,但醫術確實不錯,若是他們有個頭疼腦熱,也不會有事吧……

  這般想著,他就煩躁的扔了奏摺,想了想又吩咐備車去了皇宮。雖然孩子沒回來,總要把伺候的人手備妥,內務府給幾位皇子準備了很多身家清白的奶娘和嬤嬤,先同皇兄打個招呼,留幾個好的,等兩個孩子回來就不用忙著張羅了。

  皇帝原本正同幾個閣老商量著準備糧草,徵召民夫,突然聽說弟弟進宮,很是歡喜,不想,弟弟居然開口就是討要奶娘和嬤嬤;他半晌沒有反應過來,隨後哈哈笑得不行,但卻也越加放心了。

  若說原本左元昊是頭下山猛虎,那如今葉大小姐和兩個孩子就是他脖子上的繩套,只要他們留在藏鯤城,這頭猛虎無論傷了多少人都得乖乖回來,不怕他另起爐灶造反。

  “好,內務府裡的人手你儘管挑選。”

  幾位閣老在場,皇帝也不好多說,轉而又商量起朝政大事。

  幾位閣老雖然心裡好奇,但也都不是沒眼色的小孩子,紛紛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開始證明他們每月沒有白領俸祿。

  眼見臘月過了大半,再有幾日就是小年了,家家戶戶幾乎都把年貨準備齊全,又因為落了兩場大雪,稍稍偏遠的村莊封了路,所以碎石城裡倒是寧靜許多。

  胡家眾人晚上照料孩子,白日裡張羅買賣,雖然忙碌,但也充實至極。這一晚,眾人吃了晚飯,山子同胡伯在堂屋裡拾掇幾隻山上打回來的黑貂,貂肉酸澀難吃,就扔去雪堆凍了,貂皮則打算收拾好後給兩個孩子做褥子。

  胡婆跟葉蘭照舊倒扣了錢匣子記帳,老太太偶然掃了一眼兩個板著自己腳丫子玩耍的孩子,忍不住笑道:“團團圓圓是個有福的,山子這麼疼他們,才丁點大的小肉球就有貂皮鋪了,老太婆我忙了一輩子活計,還趕不上他們兩個呢。”

  葉蘭一邊串銅錢一邊笑道:“姑母也是老小孩兒,原本要給您做件披風,是誰死活不同意的?”

  胡婆哈哈笑起來,嗔怪道:“你這丫頭,還不准我痛快一下嘴巴了。”

  葉蘭調皮的吐吐舌頭,把帳本往老太太面前一推,笑道:“咱們家如今也有閒錢了,足足二百多兩呢,眼見要過年了,您老人家想要什麼儘管買就是。”

  胡婆仔細看了看那帳本末尾寫著的數字,笑得臉上更是開了花。“我跟老頭子都這麼大年紀了,什麼也不缺,你就別惦記了。你跟山子還有孩子都做套新衣衫,剩下的留著給我兩個孫子孫女娶媳婦、置辦嫁妝。”

  胡伯是個好湊熱鬧的脾氣,見此就起身想要上前看看,可也許起得有些猛了,差點兒閃了腰,幸好一旁的山子伸手扶了一下。

  葉蘭嚇了一跳,問了兩句,發現胡伯並無大礙,想起這大半個月來全家上下沒日沒夜地忙著賺錢,她跟山子年輕還不覺什麼,胡伯和胡婆卻是累得厲害了。於是開口提議道:“左右也要過年了,不差這幾日,咱們家鋪子明日就開始休息吧,正好也打掃一下院子,準備吃食。”

  胡婆有些貪財,還想再勸,胡伯卻是舉雙手贊同,“隔壁盧老哥都約好幾次了,正好去江邊撈幾條大魚回來,過年祭祖或者待客。”

  胡婆瞪了他一眼,也就沒有多說,胡伯便笑呵呵跑去找漁網和鐵鉗子,鋪子休息的事就算說定了。

  街坊鄰居們沒料到胡家休息得這麼早,第二日還有跑到家裡來買燒餅和麻花的,好在胡家自己也要準備過年的吃食,這發麵倒是現成的、趕緊又烤又炸,算是把買主們都打點得歡喜送走了。

  許是知道過了年,好日子就要到頭了,朔風這幾日格外囂張,吹得大街上越發冷清。

  胡婆不知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上了年紀心思重,連著兩三日晚上都夢到了病故的夫人,也就是葉蘭的親娘,於是,這一早吃飯的時候就說要去廟裡上香,再添些香油錢點個長明燈,也算告慰九泉之下的舊主。

  碎石城地處偏僻,廟宇不多,除了城外連同乞兒們一起燒掉的破廟,就剩下三十裡外的大青山上還有一座廟,天氣好的時候,城裡的富貴閒人們倒也常去,如今這個天氣,自然就無人問津了。

  胡婆年紀大了,葉蘭怎麼好讓她頂風冒雪地出門,遂自告奮勇地前往。

  老太太想了想,也怕自己這身子不濟事,倒耽擱了事兒,就讓山子護著葉蘭去進香,兩個孩子留在家裡,喂兩頓羊奶也成。

  事情商量妥當,葉蘭和山子穿戴好了就出門找馬車。

  冬日天寒,又馬上過年了,但凡家裡有口存糧的人家,就都貓在熱呼呼的火炕上睡懶覺,享受難得的清閒時光,兩人好不容易找到一輛馬車,付了雙倍的車錢才算出了城。

  北風呼嘯,間接做了一件好事,把官路上的積雪吹得很是乾淨,倒也不算難行,太陽還未走到天空正中,馬車就已趕到了大青山下。

  


【第十七章 詐死求生】

  葉蘭怕冷,也沒在意什麼妝扮,穿了最厚的大襖又裹了大氅,戴了風帽,抬步上臺階,遠遠望去就像一隻小熊在艱難滾動。

  落在她身後幾步的山子,眼裡難得閃過一抹笑意,之後實在看不下去,乾脆搶上前幾步扶了她的胳膊,半拉半架,很快就帶著她到了廟門前。

  守門的小和尚打盹得迷迷糊糊,突然見到有人上門很是驚奇,趕緊跑去找師兄師父。

  聽說葉蘭要給過世的娘親點盞長明燈,大小和尚們各個都是喜笑顏開,暗暗歡喜年前還能發筆小財,年夜飯的桌子也能添兩個好菜。

  葉蘭取出了母親的牌位,跪地磕頭。她前世受了多年的無神論教育,倒是不信這些東西,但對於這具身體的生母還是存了敬意的,所以,這幾個頭磕得也是誠心至極。

  不想,抬頭時就見山子也跪在一旁,倒惹得她驚奇,想要開口問詢,已是有和尚恭敬上前捧了牌位送到後邊偏廂的案板上。

  待得收了葉蘭送上的五兩銀子,那牌位前就多了一盞油燈,之後一年燈裡的香油都不會斷,每日也會有和尚念經超度,保佑亡魂在九泉之下得以安寧。

  和尚們還算好客,眼見到了午飯時候就留葉蘭和山子吃了兩盤素菜,幾個饅頭。葉蘭被養刁了嘴巴,不過墊墊肚子就算了,倒是山子吃了不少。

  兩人從廟裡告辭出來,不知是不是去了心事,葉蘭只覺吹到臉上的北風都沒那麼冷了,正好,一側山坡上幾株臘梅開得很是好看,她不禁起了玩心,與山子拐過去逛逛。

  前世忙著生存,今生又是以混亂開始,葉蘭還是第一次撈到遊玩的閒暇,她在這棵樹下走走,那棵樹下跳跳,偶爾還摘朵梅花在鼻下嗅嗅,抱怨不如想像中香濃。

  山子陪在她身後,臉上笑意更濃。

  葉蘭一時玩笑,一腳踹向旁邊的梅樹,樹之間積攢的白雪就飄灑下來。山子被灑了一頭一肩也不躲,惹得她趕緊上前幫著拍打,嗔怪道:“你怎麼不躲啊,平曰還以為你身手多了得呢,連幾片雪花都躲不過。”

  許是為了證明山子身手到底如何,她的話音剛剛落下,兩人腳旁的雪堆突然炸裂噴灑開來,一個渾身雪白衣衫的男子手執一把雪亮的長刀,往兩人兜頭劈了下來——

  葉蘭徹底被這變故嚇傻了,別說跑,連動一動都困難。

  山子眼裡厲色一閃,伸手一個巧勁把她送到一丈開外,接著直接迎了上去,同那男子鬥在一處。

  那男子顯見是個手頭上沾過血的,一刀又一刀很是狠辣,但沒有想到山子卻比他更是厲害,赤手空拳鬥了足足幾十招,最後更是找到機會搶了長刀,橫在他的脖子上。

  葉蘭見此,跌跌撞撞跑回山子身旁,問道:“怎麼樣,山子哥,你傷到了嗎?這是哪裡來的瘋子,咱們哪裡得罪他了,居然要下殺手?”

  可是,她的話音剛落,山子卻是突然捂住她的眼睛,“別看。”

  葉蘭下意識一扭頭,結果就見那白衣人臉孔古怪的扭曲起來,嘴角慢慢躺下一縷黑色的血液……

  死了,這人死了!

  葉蘭呆愣了足足好半晌,回神之後扭頭扶著梅樹大吐特吐。她不是沒看過警匪片,就是恐怖殺人電影也沒少看,但這般活生生的一個人突然死在眼前,任誰也不能無動於衷啊。

  山子皺起眉頭,眼裡閃過一抹疼惜,但卻沒說什麼,轉而快手快腳把死人剝個清光。

  葉蘭吐光了午飯,吃了兩口雪,從嗓子到肚腹一片冰涼,她總算好過許多。

  轉過頭見山子這動作,她不禁問道:“山子哥,你找什麼呢?能看出這人是從哪裡來的嗎?”說罷想起方才的兇險,她又氣惱起來,捏了個雪團狠狠打在死人臉上。

  “我是搶你媳婦兒還是殺你老娘了,犯得著大冷天來殺人嗎?讓我知道你的底細,看我不找人端了你的老窩兒!”她嘴上說得厲害,到底還是不敢靠前。

  山子卻是越發臉色不好,低聲道:“這人不是咱們靖海的,雖然身上沒有任何外物和標記,但他大腿兩側有老繭,顯見是自小常在馬背上。”

  “自小騎馬?”葉蘭也是個聰明的,立刻問道:“難道是西疆的蠻騎?”

  山子點頭,“恐怕就是他們,以前聽說他們有人在靖海活動,沒想到到了這裡。”

  葉蘭更是疑惑,問道:“就算他們西疆和咱們靖海有仇,他們也該去刺殺皇帝啊,咱們一個開鋪子的老百姓怎麼招惹他們了,難道他們還想搶做燒餅的方子?真是好笑!”

  山子臉色古怪的看了看她,之後說道:“這人方才使的是必殺的手段,沒想留活口。”

  葉蘭聽得直想爆粗口,但腦子裡卻沒來由的突然想起那個離開的人,瞬間好似醍醐灌頂,猜到了關鍵之處,臉色也白得徹底。“快回家,家裡有危險!”

  山子顯見也想到這點,伸手抓了葉蘭的胳膊幾乎是飛一樣躍下臺階。

  那馬車夫把馬車停在一個避風之處,剛吃了乾糧,正在車廂裡打盹,見得雇主回來就趕緊下了馬車。

  葉蘭心裡好似被油煎一樣,又多許了一兩銀子給車夫,要他儘快趕回城中,車夫連忙甩動馬鞭,瘋狂往碎石城跑去。

  有錢能使鬼推磨,自然也能買得早歸,來時花了一個時辰,回程不過一半時間,待得趕到胡家門外時,太陽剛剛西斜。

  小院子裡靜悄悄的,葉蘭拍了兩下門板,見無人應聲登時就軟了腿。

  山子直接從牆頭跳進小院,卻是沒有開門,反倒先在院子裡外探查了一番。

  葉蘭眼淚如泉水般從眼睛裡不斷湧出來,不敢想像兩老和孩子若是出了事,她要如何活下去。

  北風無情,半點也不理會人間疾苦,迅速把眼淚凍成了冰疙瘩,落在葉蘭的領口裡,冷得她哆嗦個不停,正是悲傷的時候,卻聽見身後有人說道——

  “蘭丫頭,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人間天籟,無上仙音,也不過如此了吧。

  葉蘭猛然扭頭看去,就見老倆口各自抱了一個孩子站在不遠處,滿臉疑惑的望著她。

  許是見她哭得狼狽,胡婆也急了,趕緊上前催問道:“這是怎麼了,哭什麼?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胡伯也附和道:“可是山子欺負你了?他人呢,沒跟你一起回來?”

  “哇!”葉蘭再也忍耐不住,撲上前連孩子帶老人都抱在懷裡,死也不肯撒手。

  兩老見此更是發懵了,但不等他們說話,懷裡的兩個孩子許是感受到親娘的恐懼和狂喜,也跟著哭了起來。

  胡婆心疼得不停拍著孩子,嗔怪葉蘭道:“到底是怎麼了,小心嚇到孩子。”

  葉蘭接過胡伯懷裡的兒子,哽咽道:“我以為你們死了,我也不活了!”

  老人多是講究個兆頭,特別是馬上要過年了,老太太瞪了眼睛就要呵斥,山子卻是開了院門,說道:“進來說話。”

  葉蘭趕緊吞回送到嘴邊的話,扯著兩老就進了院子,進門後還探出頭去警惕的望瞭望小巷盡頭,這才仔細關了門。

  老倆口被她這番動作嚇得有些驚疑不定,進屋放下孩子喝了一杯茶水,這才定神問道:“到底出什麼事了?”

  葉蘭望望不知在想些什麼的山子,把先前山上那番兇險說了一遍,末了又道:“我猜今日這事與走掉那人有些干係,恐怕他先前會流落到這裡就是敵國之人的手筆。如今他倒是拍拍屁股離開了,留下我們等著被人家拾掇了。”

  自從左元昊留下一句口信離開,葉蘭就不肯再說他的名字,若是有事實在避不開,就以“走掉那人”代替,胡婆平日也會勸上兩句,這會兒卻是顧不得了。

  她一把抱起身旁的孩子,驚恐道:“這可如何是好?家裡是不是也住不得了?萬一他們晚上再殺來,傷了孩子怎麼辦?”

  胡伯跳起來就要找武器防身,嚷道:“莫怕,家裡還有我和山子呢,再說他們也不見得敢找到家裡來,這裡是靖海,不是西疆!”

  老頭子說得氣勢高昂,難得有理有據,可惜山子卻是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他的希望。

  “我方才檢查過了,家裡也來過外人,這裡恐怕是住不得了。”

  “什麼?”胡婆嚇得臉色泛白,應道:“你們走後,兩個孩子睡醒不肯喝羊奶,我和老頭子就抱了他們去東頭李家找鐵頭媳婦兒要點兒奶水,沒想到……”她心有餘悸的又緊了緊手臂,一迭聲的說道:“兩個孩子真是福星,救了咱們一家的性命了。”

  葉蘭卻是無暇理會這些,她心裡愧疚之意好似漲潮的海水一般洶湧,實在忍不住又流下眼淚,“姑母,都是我連累你們了,若是當初沒有撿他回來,就不會有今日之事了。”

  胡婆卻是擺手,安慰道:“你這丫頭,說這些做什麼?誰也不是狠心人,見到落水的都會救,更何況……他還是團團圓圓的親爹。老話說,虎毒不食子,他怕是也不知道這些天殺的西疆人會找到咱們這裡。”,

  胡伯也勸道:“你姑母說得對,我們當初離開京城來到這裡,真是人生地不熟,如今不也過得很好?更何況咱們家裡還存了幾百兩銀子,又有手藝,搬去哪裡都能好好過活,你萬不可自責,兩個孩子還指望你養育呢。”

  女為母則強,聽得二老提起孩子,葉蘭果然就抹了眼淚,全力為以後盤算起來。碎石城絕對是住不得了,就算左鄰右舍再親厚,面對殺身之禍,就算夫妻許是都會各自飛,更何況還是些外人。

  但搬去哪裡,葉蘭又犯了愁。

  正這時,一直沉默的山子卻是開口道:“我知道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你們若是信得過我就隨我走吧。”

  不等葉蘭應聲,胡婆已是說道:“這是說的什麼話,一家人提什麼信不信得過,你還能賣了我們老小幾口人啊。”只是嘴巴上雖這麼說,她臉色還是有些猶豫。

  胡伯習慣性以老伴的意見馬首是瞻,葉蘭卻是顧不得這麼多,拉著山子的袖子就仔細問了起來。

  “山子哥,咱們要搬去哪裡?南方還是再往北?住處可靠嗎?左近有大夫嗎?”

  “唔,”許是為了打消眾人的忐忑猶豫,山子難得多說了幾句,“那處地方在藏餛城外幾十裡的一座小鎮子,只有幾百口人,都是軍戶出身,如今已經贖身做了良民。我同他們有些交情,搬過去之後,若是再遇到今日這事,他們都會幫忙。”

  老倆口同葉蘭對視一眼,自覺這地方聽起來還算可靠,只不過離藏鯤城太近了。

  山子掃了他們一眼,又道:“燈下黑。”

  葉蘭聞言忍不住苦笑道:“還是山子哥聰明,燈下黑,怕是誰也想不到咱們會藏在都城的眼皮子底下。”

  眾人怎麼會不知她嘴裡的“誰”也包括孩子的爹爹,但沒人會去點破。

  事情既然決定了,一家人就開始動手收拾起行李。說是搬家,其實在這樣緊迫的情形下,就是逃命,自然也不能帶太多東西,不過是帶些換洗的衣衫還有金銀財物等。

  將近天黑時候,山子出門去了,很快,他就改扮成一個粗壯的農家漢子,趕著一輛馬車來到胡家小院門外。

  有鄰居看見,就問迎出來的胡伯,胡伯笑呵呵說起鋪子生意好,趁著菜油便宜多備些。

  一離了人眼,老少幾口人就把三個圓肚大木桶裡的菜油都灑在院子和屋子四周,末了,胡伯、胡婆和葉蘭分別抱了一個孩子鑽進木桶。

  山子關了院門,一甩鞭子就趕著馬車上了路。天氣寒冷,馬上又要天黑了,守門的兵卒躲在門洞避風處閒話取暖,根本連上前看一眼都不肯,就放馬車出城跑遠了。

  待得行到七、八裡遠,兩老和葉蘭才被放了出來,不必說在油桶裡滾了一路,眾人的衣衫都浸了菜油,就是頭髮都糊在臉上,實在有些狼狽,但比起遠離危險,這些辛苦也不算什麼。

  山子尋了一處避風的山坳,拴好馬車,同眾人打了一聲招呼就返回碎石城。

  胡婆知道他這是要去點火燒了自家,畢竟是住了十幾年的家,她忍了又忍,還是掉了眼淚,胡伯也是歎氣不已。

  原本熟睡的兩個孩子許是感受到老人的悲傷,團團伸出白嫩的手在老太太臉上摸了摸,惹得胡婆立時就笑了起來,“哎呀,我們團團真是好孩子,居然都會給姑姥姥擦眼淚了。”

  葉蘭見狀,趕緊藉口手酸把圓圓也送到胡伯懷裡,胡伯平日裡很少抱孩子,並不是他不喜愛,只是老伴擔心他毛手毛腳的會摔了孩子。

  這會兒突然抱著綿軟又可愛的小孫女,他也把心裡那點悲意扔去腦後,一會兒伸手點點圓圓的臉蛋兒,一會兒又壞心的用鬍子紮紮她,圓圓這丫頭不只容貌,連脾氣都繼承了娘親的火爆,極力揮舞著小手想要打退“侵犯”自己的敵人,可惜,敵人沒打到,反倒把自己累得小臉通紅。

  孩子,從來都是希望的所在,哪怕沒了一切,但是有孩子在,新生活裡就會充滿希蘋和力量。

  葉蘭看著兩老和兩個孩子,心裡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讓他們過上最幸福的日子。

  北風在車窗外呼嘯而過,帶起的雪粒子打在車廂上劈啪作響,她順著縫隙看出去,還坫忍不住想到,此次南下倒是離得那個人更近了,他當日走得那麼決絕,怕是心裡恨透了內己隱瞞他的身世吧?若是他知道,他們母子陷入這樣的險地,會不會拋下一切趕來呢……

  胡家小院裡,山子把最後一具老人屍體扔進東屋,環視一周還算滿意。數九寒冬,哪怕碎石城周邊百姓勉強還能得個溫飽,但也不能保證一些無家可歸的人不會凍死在各處,他沒費什麼力氣就尋了兩具老人、一男一女還有兩個孩子的屍體。

  如此一來,不管誰來勘驗現場,都只會以為他們一家人遭難了,即便那個人身分再尊貴,人手再多,也不會知道葉蘭母子還活在世上,既然已經拋下了,那就別怪他出手搶奪,抑或是說,這原本就該是他的幸福……

  熊熊大火,很快就燃燒起來,火光映在山子臉上,莫名的有種詭異和不甘。良久,他才回過神來,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物事拋進西屋,這才飛身離開了小院。

  夜黑風高,哪裡亮盞油燈都極明顯,更何況還是這樣的大火,胡家的左鄰右舍最先嗅到了煙氣的味道,跑出門一看立時嚇得尖叫起來。

  很快,破鑼、銅盆、鐵鍋……一切能被敲響的東西都成了警鐘,響徹了整個城池。

  無數敞著棉襖、倒穿著棉鞋的男女拎著水桶,來往于水井和胡家之間,就連老頭子、老太太們也搶了鐵鍬鏟雪猛揚。

  可惜,火勢實在太大了,待得終於把大火撲滅,胡家的房子只剩一座烏黑的空架子,在夜色裡顯得分外淒涼。

  有平日交好的老鄰居已是忍不住哭了起來,嚷道:“誰進去看看啊,這家裡還有兩個孩子呢,萬一有躲過去的……”

  眾人都是歎氣搖頭,房子燒成這個樣子,還想屋裡有活人,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這時有衙門的幾個捕快姍姍來遲,在眾人惱怒的眼神下,李捕頭乾咳兩聲,也不多說什麼就帶人進了廢墟。

  殘餘的煙氣嗆得捕快們都是捂了鼻子,好在他們還算盡責,到底從房子裡零零碎碎拽出很多殘肢,有胳膊,有腿,還有兩截短短的木炭一樣的小屍體。

  就是心硬如鐵的壯漢,見到這副慘狀也是忍不住紅了眼圈兒,更有婦人們嗚嗚哭了出來,膽子小的則直接跑出去狂吐了。

  胡家老少六口,居然沒一個活下來,別說活下來,連完整的屍首都沒留下。

  幾個捕快也覺得慘不忍睹,李捕頭拱拱手對眾人承諾道:“天色太晚了,父老鄉親們都回去歇著吧,我們一定會儘快查明胡家遭難的真相,給大夥兒一個交代。”

  眾人雖然氣憤,到底累了半晌,這會兒消停下來就覺得身上冷冰冰,最後看了一眼胡家破敗的宅院,結伴回家去了。

  一個幹痩的男子穿了件破棉襖,頭上扣著個狗皮帽子,一邊隨著眾人走在巷道裡邊歎氣問道:“這胡家過得好好的,怎麼就突然著火了?我怎麼聞著那院子裡有菜油的味道……”

  走在他旁邊的老漢正好是先前同胡伯搭過話的,聽到這話忍不住一拍大腿,嚷逍:“哎呀,我怎麼忘了這事兒,傍晚時候胡老哥買了好幾桶菜油呢,還說家裡生意好,趁著菜油便宜多備些,說不定就是家裡人沒管好火頭,點著了菜油才遭了這場橫禍呢。”

  說這話兒,老漢就要跑回去稟報那些捕快,卻被家裡的老婆子一把扯了衣衫,喝罵道:“人家捕快能耐著呢,沒有你報信,還能查不出來?你給我趕緊回家去,染了風寒,別想我這老胳膊老腿的伺候你啊。”

  老漢顯見同胡伯一般是個妻管嚴,嘟囔兩句,也就偃旗息鼓地隨著老婆子回家去了。

  而那個乾瘦男子三拐兩拐就躲去了一處陰影一邊望著行人散去一邊皺眉沉思。他是不信胡家六口當真死掉的,早上追著那對年輕男女去廟裡的兄弟沒有半點音訊,但卻有人看見那對年輕男女平安歸來,說不得兄弟已經凶多吉少了。

  他先前特意到小院裡轉了一圈兒,原本想收拾了兩老兩小,卻被他們命大躲了過去,方才又要動手,結果竟起了大火。

  這實在有些太過巧合,根本就是有人在玩金蟬脫殼的把戲,但這會兒想得再明白也晚了,人已經跑掉了,他只能等著那些捕快離開,然後再去探查看看……

  可惜這世上之事,從來都是大半不如意,幹痩男子在淩晨的寒風裡翻找了一個多時辰,居然連半絲線索都沒找到,最後只能在雞鳴聲中悄悄隱藏行跡走掉了。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2 09:40 PM

【第十八章 遲來一步】

  隨著天光大亮,即便昨晚醉生夢死的醉漢們也都聽說了胡家的慘事,膽子大的跑去胡家門外看了兩眼,回來時候各個都是臉色發白。晚上還不覺得,白日裡那燒焦的屍體還有殘破的房子,看起來更是悲慘。

  李捕頭帶著人手也是早早就又趕了過來,耐著脾氣四處搜找了大半日,最後只能以失火致死結案,寫了檔子送到縣太爺的案頭。

  碎石城的縣太爺姓白名進,是個酒囊飯袋,這幾日剛得了一個美妾,正是樂不思蜀的時候,見到這樣的慘事很是覺得晦氣,大筆一揮寫了個“閱”字,就算翻過了這一頁。

  往日熱鬧紅火的孫婆餅鋪被賤價賣給了一個皮貨老闆,所得的銀子買了幾口薄棺,鄰居們哭了幾聲,然後把胡家眾人葬到城外的亂墳崗。至此,碎石城裡再也嗅不到燒餅出爐的香氣,惹得老人們時常歎氣念叨幾句,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這個世界,從來不會因為任何人的消失而改變。

  轉眼間,大年就到了,家家戶戶忙著祭祖,準備年夜飯,宴請親朋,雖然胡家大火這話題還是偶爾出現在茶餘飯後,但終究是慢慢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中。

  直到正月末的一個正午,一隊車馬風塵僕僕趕到碎石城門口,有個沒眼色的小兵攔住車隊索要城門稅,結果被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壯漢直接一鞭子抽到了背上。

  小兵的慘叫引來了躲在門洞裡的所有兵卒和帶隊校尉,兵卒倒也罷了,那校尉卻是有些見識的,他只掃了一眼那些高頭大馬和隊伍中間的兩輛寬大馬車就眼神一縮,趕緊上前見禮,客氣問道:“不知諸位貴人駕到,小的手下兵卒冒犯,還請海涵一二。”

  那騎在馬上的壯漢也不應聲,一個穿著綢緞長袍、披著大毛披風的年輕管事從後邊走了過來,他掃了校尉一眼,淡淡問道:“這裡就是碎石城了?”

  那校尉看出他臉上的高傲和輕蔑,雖然心裡惱怒但更加不敢怠慢,又是行了一禮這才應道:“回貴人的話,這裡確實是碎石城,我們縣太爺……”

  那年輕管事卻是不耐煩的擺擺手,呵斥道:“誰管你們縣太爺是誰,左右不過是個七品小官罷了。我問你,你們城裡可有一家姓胡的人家,開了間餅鋪,家裡有個年輕女子剛剛生了一對龍鳳胎?”

  那校尉被問得愣住了,心裡琢磨著這些人來意是善還是惡,難道胡家生了龍鳳胎的事傳了出去,那位大人物想藉這事報個祥瑞討皇上歡心……

  這般想著,他越發小心翼翼斟酌著說詞,應道:“回貴人的話,我們這城裡確實有個胡家,也開了餅鋪,生了龍鳳胎,但是……”

  “真的,終於找到了!”那年輕管事卻是不肯聽他說完,隨手拋下一個銀錁子,催促道:“快帶我去胡家,到時候少不了你的賞錢。”

  校尉捏著手裡沉甸甸的銀錁子,也是喜出望外。

  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銀子的誘惑實在太大了,他也顧不得一會兒如何解釋,回身吩咐兵卒好好守著城門,當先帶頭往城裡去了。

  小城裡人口不多,雖說如今已是快出了正月,但天氣還是很冷,街道上人也不多,而這般豪華的車隊行過,還是惹來了諸多路人圍觀,紛紛議論著這是哪裡來的貴人?

  有小孩子調皮的跟在車隊之後,望著那些高頭大馬羨慕至極,盼著家裡父母何時也買上一匹,讓他們騎上耍耍威風。

  很快,車隊就到了胡家所在的小巷子,巷子窄小,馬車又太過寬大,一時就堵在巷口進不去,那年輕管事嫌棄的皺了眉頭,最後還是示意留下幾人看守,再隨著校尉步行進去。

  可是越走他越驚奇,直到巷子底最後一處院子,他實在忍耐不住喝罵那校尉,“你這賊兵,不引我們去胡家,怎麼來這麼個破敗的地方?”

  身後幾個壯漢見他氣惱就要上前抓了那校尉動手。

  “不要動手,聽我說。”校尉縮著脖子,硬著頭皮,壯起膽子道:“不敢欺瞞貴人,這裡就是胡家,年前突然著了大火,胡家六口連大人帶孩子都燒死了。”

  “什麼?!”那年輕管事眼前一黑,差點急得昏死過去。

  他本是王府外院的小管事,因為平日還有些眼色,待人接物很得洪公公賞識,家裡爹娘又是自王爺出宮建府就進王府的,所以可靠忠誠無疑。

  所以這次北上接人的事,洪公公特意交代給他,臨行前又暗暗透露了兩句,這胡家的女人和孩子同王爺有莫大關係。

  他也不是傻子,怎麼會猜不出這是場送到嘴邊的富貴,洪公公沒有點明,絕對是因為礙于後院的王妃娘娘,在碎石城的這女人說不得就是王爺流落在外時候納的外室,兩個孩子就是王爺的長子長女,雖說是庶出,但誰知道王爺以後還會不會再有子女,若是他攀上了這棵大樹,就算沒有好果子吃,王爺和洪公公看在他遠行辛苦,以後也會多有提拔。

  只是他想得再好,無奈現實太殘酷了,沒等爬上大樹呢,大樹就燒成焦炭了,這要他如何能不著急上火?

  “到底是誰放的火?難道這家裡就沒逃出一個來?”

  校尉也是個聰明的,聽到這話趕緊把禍水引了出去。“回貴人,當日勘探現場的是縣衙的捕快們,具體細節小的實在不知,不如小的再引您去縣衙走走,縣老爺那裡總能問個明白的。”

  “還不帶路!”那年輕管事黑著臉,一腳踹在校尉屁股上,催促著他趕緊往縣衙去了。

  白縣令這些時日閑極無聊,正帶著一堆小妾通房在家裡飲酒作樂,突然聽到衙役來報說有人不顧阻攔,闖進院子來了,他登時大怒,在碎石城這一畝三分地上,他就是土皇帝了,從來都是說一不二,如今居然有人敢捋虎鬚,說不得要抖抖威風了。

  這般想著,他就呼喝下人傳令,打算聚齊三班衙役保駕護航啊。

  不想,他還沒出二門,幾十個壯漢已經護著年輕管事打進來了。

  年輕管事也是真急得忘記分寸,但也怪不得他沉不住氣,任誰到手的富貴飛了,哪個不心急?

  白縣令大怒,一邊扯了一旁的報信衙役擋在身前,一邊大聲呵斥,“你們是什麼人?擅闖後衙是死罪!”

  那年輕管事也不說話,從懷裡掏出一塊權杖就砸了過去。

  白縣令向後一仰身,勉強接了權杖,待得一掃那上邊的金色猛虎,立時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忠……忠勇……”

  “閉嘴,還不喝退左右說話!”年輕管事抬腿就往裡頭走。

  一眾壯漢們更是迅速接管了院子的防衛,嚇得一群丫鬟美妾和衙役們都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還是白縣令回過神來,揮手示意眾人趕緊退下,然後撩起衣袍趕緊跟了上去。

  兩人進了屋子,白縣令眼見酒桌上杯盤狼藉,就有些尷尬地道:“下官不知大人來訪,真是怠慢了,下官這就讓人重新整治酒菜,大人賞個薄面嘗嘗我們北地的風味。”

  年輕管事哪有心思吃飯喝酒,張□就問道:“白縣令,那城北胡家大火到底是因為什麼?胡家人都哪裡去了,還不快快道來!”

  城北胡家?

  白縣令在腦中把城裡所有大戶人家都捋了一遍,末了還是一頭霧水,好在,李捕頭聽說縣令遇險趕回救援,正同院子門口的兩個壯漢理論,白縣令聽見吵嚷聲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趕緊招手把他喊了進來。

  他賠著笑臉同年輕管事道:“大人,這就是我們縣衙裡的李捕頭,但凡城裡的大事小情他都知道,不如讓他給大人回話?”

  說罷,他又趕緊把方才問話對李捕頭說了一遍。

  李捕頭心裡一驚,不知城北胡家到底是什麼來頭,平日看著就是個普通人家,怎麼如今還有這樣的人找上門來?雖然他不知年輕管事是何身分,但看縣令老爺卑躬屈膝像小廝一般伺候著,就絕對不會是什麼小人物。

  這般想著,他嘴上可沒耽擱,把當日胡家如何著火,眾人援救,最後找出屍體,無一人生還的事情說了一遍。

  那年輕管事聽得是臉色雪白如紙,神情好似死了爹娘一般,惹得白縣令和李捕頭都是好奇至極,但他們也不傻,知道這時候不能觸黴頭,所以都裝了鵪鶉,縮著脖子,人家不問就堅決不開口。

  果然年輕管事呆愣了半晌,好似終於接受了這個結果,歎氣道:“罷了,誰也沒想到會這般,早知道就早來一個月……唉,王爺那裡可如何交代啊……”

  白縣令還罷了,方才看了權杖就知道了這年輕管事的身分,李捕頭卻是不知啊,這會兒聽得他最後一句話,卻是心頭一跳,想了又想還是說道:“這位大人,當日小的搜尋火場之時,撿到一物,許是胡家眾人的,不知大人可有興趣看看?”

  那年輕管事掃了他一眼,也猜得他話裡有些不實之意,但卻不好追究,反而說道:“取來我看,若是有用,定然不會讓你白忙一場。”

  李捕頭趕緊道謝,轉身跑回家去,在小妾的妝盒裡取了一塊羊脂白玉就趕回縣衙。

  年輕管事見那玉佩上的紋路好似有些熟悉,但怎麼想又想不起來,於是就收了玉佩,高聲喊了一個壯漢進來,讓他取五十兩銀子賞給李捕頭。

  末了,又拒絕了白縣令的挽留,逕自去了城外的亂墳崗。

  許是眾人忌諱胡家六口橫死,他們一家的墳被埋在邊緣之地,倒也好辨認。

  年輕管事也沒有雇外人,直接指揮壯漢們開棺,重新燒柴火化,最後把骨灰分別裝進了六隻瓷罐裡。

  忙完這些,也不管天色黑透就原路返回京城。

  白縣令眼見車隊走遠,抹了一把頭上冷汗,才開始後怕起來,忍不住低聲暗罵,“真是開年不利,好事沒有一件,就攤上這麼個禍事,萬一被遷怒,可如何是好?還是趕緊拾掇中西,準備隨時被摘了烏紗帽吧。”

  不提白縣令如何沮喪,只說當日山子趕著馬車,拉著葉蘭和兩老兩小,頂著嚴寒,冒著大雪,甚至還在路上一家野店過了個大年夜,終於在正月初十這日趕到那個山子口中的“安全之地”——寶塔村,據說是因為村後的大山形似寶塔而得名。

  只不過,葉蘭實在懷疑山子是不是被凍傷了腦子,馬車幾乎是一進鎮子就被兩個長相極粗豪的漢子攔了下來,這麼冷的天兒,兩人居然敞著棉襖露著胸脯,兩對銅鈴般的大眼一瞪,別說開口喝罵、揮刀搶劫,恐怕誰見了都立到把財物奉上了。

  山子卻是一把摘了風帽,跳下馬車喊道:“吳大叔、劉三叔,是我回來了啊!”

  他的聲音難得的透著三分驚喜、七分孺慕之意,聽得原本還提心吊膽的葉蘭偷偷松了一口氣。看樣子是遇到“自家人”了,那就不必怕了,有這等凶人在,他們一家的安全也有個起碼的保障。

  兩個大漢正輪番“測試”山子後背的抗打擊程度,兩隻蒲扇般大的巴掌拍在山子後背砰砰作響,不時還夾雜著爽朗的笑聲。

  “哈哈,李小子回來了,這可太好了,大夥兒若是知道了,不知道多歡喜呢。”

  “就是、就是,以後又多個人陪我練拳了。”

  “你是說陪你喝酒吧?!還有,你家翠花兒那丫頭怕是要喜瘋了。”

  幾人寒暄了幾句,聽得山子說他這次是帶了救命恩人一起回來長住的,兩個大漢趕緊走到車前,想要給兩老見禮。

  不想,卻是葉蘭一挑車簾子,當先跳了下來,笑嘻嘻給兩人見禮,“二位大叔安好,小女子葉蘭,以後同住一處,還望大叔多多關照啊。”

  兩個大漢看得一愣,轉而齊齊望向山子,惱道:“臭小子,什麼時候在外邊成親了?”

  山子臉色微不可見的紅了一紅,但也沒有應聲,還是葉蘭趕緊擺手解釋道——

  “兩位大叔誤會了,我已經成親,孩子還在車裡。”

  這時候,胡婆和胡伯一人抱著一個孩子也從車裡下來了。

  兩個大漢顧不得多追問,趕緊行禮,“多謝老人家救了李山的性命,大恩大德容我們日後慢慢相報。”

  二老互相對視一眼,待得明白過來李山就是指山子之後,趕緊一人分出一隻手扶了兩個大漢,客套道:“兩位壯士多禮了,當初山子受傷倒在地上,誰看見都得幫一把,實在當不得你們如此啊。”

  山子見葉蘭雖然臉上帶著笑,但眼神卻不時掃向兩個孩子,於是開口道:“外邊太冷了,咱們還是進村子裡再說吧。”

  “哎呀,只顧高興,都忘了這事了。”那兩個大漢趕緊讓開道路,笑著招呼道:“我家還有兩間空廂房,你們先到我那裡安頓幾日,山哥兒先前住的那院子空了一年,得好好拾掇才能再住人。”

  吳大叔說著話就把馬車往他家引,劉三叔原本還想爭一爭,但想起自家那個小辣椒一樣的閨女又閉了嘴。

  葉蘭扶著二老重新上了車,山子卻牽了韁繩隨著兩位大叔走在雪地裡,葉蘭把車簾掀了一道縫,一邊打量著路旁的房屋街道,一邊聽著山子他們說話,心裡的惶恐和忐忑已是消了許多。

  吳大叔家住在村子中央,家裡蓋著青石院子,三間正房外帶東西廂房,很是規整。吳大嬸是個大嗓門,自從接了葉蘭和兩老兩小進屋,嘴巴就沒停過,但又不討人厭,只是熱情至極。

  很快,葉蘭就坐在正房西屋的大炕上給兩個孩子餵奶了,這對龍鳳胎一路上極懂事,難得是吃完睡,睡完吃,連哭聲都沒聽到過,這會兒許是知道抵達了目的地,兄妹兩個歡喜得手舞足蹈,偶爾還互相分享一下彼此的腳丫子。

  葉蘭看得心裡軟成了一灘水,挨個親了親,然後才端了吳大嬸沖好的雞蛋水墊墊肚子。

  堂屋裡,吳大嬸正拉著胡婆閒話兒,許是不經意,多次提起葉蘭母子。胡婆也是個精明的,又覺得以後在村裡常住,於是就簡單說了說。

  “蘭丫頭是我侄女,先前因為婆母不慈,被我接到了身邊,但她那個夫婿是個癡情的,離家追了過來,蘭丫頭也懷了身子。本來是件皆大歡喜的好事,可惜蘭丫頭剛剛生產完沒幾天,那家就派人把她夫婿又抓回去了,留下他們孤兒寡母的,我實在捨不得,就走到哪裡都帶著了。”

  吳大嬸原本還以為葉蘭和山子有些什麼,沒想到居然聽到一個這麼淒慘的故事,她本是個容易心軟的,這眼淚就止不住了。

  “蘭丫頭真是太可憐了,孩子還這麼小,以後可怎麼活啊?”說罷,她又發了狠,“到底是哪個缺德人家,硬生生拆散人家小夫妻?過幾日讓山哥兒帶著村裡老少爺兒們去走一趟,就是搶也把人搶回來。”

  胡婆看出她不是說客套話,趕緊攔阻道:“大妹子,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啊,那家也不是什麼小門小戶,我們剛剛到村裡,也沒給大夥兒幫什麼忙,再帶累得大夥遭殃就不好了。”

  兩人又說了兩句話,山子和胡伯就隨著吳大叔回來了。方才他們去看了山子的院子,確實不能立刻入住。

  吳大叔一邊抄起掃帚拍打棉鞋上的雪珠子一邊說道:“你們就安心在我家住上兩個月吧,等雪化乾淨了,村裡老少爺兒們一起動手,別說修葺房子,就是蓋上一間也用不了多久時間。”

  胡婆聽說要在吳家住幾個月,心下就有些不舒坦。她成親過日子多少年,老頭兒又事事聽她的,當家作主習慣了,寄人籬下實在是有些彆扭。

  葉蘭在屋子裡聽說,也是有些不願意,好在山子與她們相處日久,熟知她們的脾氣,開口拒絕道:“大叔,方才我看過房子也沒有什麼嚴重破損,不如選個天晴時候簡單堵堵縫隙,每個屋子搭個火爐,炕燒熱一些就成了。”

  胡婆趕緊道:“就是啊,借住兩個月實在太麻煩大兄弟一家了,再說我們家裡還有兩個孩子,晚上鬧起來可是不得消停的。”

  屋子裡的葉蘭聽得好笑,低頭點點兒子和閨女的額頭。兩個孩子被姑姥姥當了黑鍋頂花前邊,委屈的吐了幾個口水泡泡。

  吳家人聽到胡婆和山子都這麼說,自然也不好再留,於是張羅著拾掇兩間廂房,讓胡家人先住著,待得山子的房子修好再搬。

  很快,廂房就收拾好了,胡婆和葉蘭帶著孩子住了最暖和乾淨的一個大間,山子則和胡伯擠在小間。

  吳大嬸正預備殺雞宰鵝,款待貴客,聽到消息的村人們就都聚了過來,有抱了一罎子包穀酒的,有拎著一隻野兔的,有拿了一串幹蘑菇的,總之不管多少,都沒空手。

  吳大嬸笑得爽快,拉了兩個婦人幫忙,很快就整治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男人們端了大碗開始灌酒,吆五喝六,很是熱鬧,女人們好八卦,就圍著吳大嬸探問葉蘭是什麼來路,人品相貌如何。

  吳大嬸想著葉蘭瞧著也不是什麼小氣的人,就作主帶了她們去西廂房。

  葉蘭剛哄睡兩個孩子,見來了一群婦人也沒惱,反而取了路上買的點心招待眾人。

  眾人一邊吃著點心說著閒話,一邊偷偷打量她。

  這會兒已是天黑了,炕桌上點了一盞油燈,大炕燒得很熱,葉蘭身上只穿了一件八成新的蔥綠細布小襖,下身是一條百褶裙,一頭烏髮綰了墮馬髻,松松的插了一支芙蓉簪,耳上一對銀丁香閃著幽光,映得她本就秀美的容顏更多了三分溫柔。

  一眾婦人們看得心下歎氣,方才她們聽說葉蘭是大家出身,還有些不以為然,但這會兒卻不得不承認,葉蘭到底是和她們這些粗野農婦不同,雖然如今落難,穿戴也不是多好,但舉手投足間散發出的這份貴氣,卻不是誰都可以學得來的。

  葉蘭被眾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於是笑著開口問些村裡的事情,婦人們很是熱情的替她介紹,後來不知道是誰提起山子,於是屋子裡就更熱鬧了。

  



【第十九章 等到骨灰壇】

  原來,山子家也是村裡的外來戶,他幾歲的時候跟著爹爹來村裡落腳,不想老爹沒過兩年就病死了,留下他一個人在村裡,大夥兒看著可憐就總是接濟他一些吃食,幫著縫兩件衣衫,山子也不知道在哪裡學的武藝,慢慢長大就去山上打獵,日子勉強也過得去。

  後來西疆戰事起來了,徵召民夫,村裡人家家戶戶雖都以贖作良民,但還是要出一個人手,不出人就出銀子。山子沒錢,就跟七、八個村裡人上了戰場。

  不知戰場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總之最後只有山子活著回來了,村裡人雖然悲傷,似也知道戰場就是九死一生的地方,不想山子卻開始不停出門,回來就會拿銀子接濟那幾戶沒了頂樑柱的人家。

  四年下來,有的人家蓋了新院子,有的人家娶了兒媳婦,有的人家孩子進私塾讀書了,只有山子還住在那個破院子。

  年前,山子送了一筆銀子分給幾戶人家,然後就說他要走了,以後再不回來。

  村裡人聚在一起送他,都說當年就算再大的恩情,他也還完了,想去哪裡就儘管去吧。

  沒想到,這話說完才不過兩個月,山子就回來了,還帶了胡家一家人,眾人心裡有多好奇,簡直可想而知。

  葉蘭聽得津津有味,實在沒想到一直沉默寡言的山子還是一位知恩圖報的無私英雄。

  女人沒有不喜歡八卦的,她還想再問兩句,不想院子裡卻有人喊道——

  “山哥,山哥,是你回來了嗎?”

  一眾婦人們卻是聞聲色變,紛紛湧出門去,只留了吳大嬸守在門口。

  葉蘭好奇的透過窗縫張望,只見一個穿了花棉襖的姑娘想要衝進吳家正房,婦人們七手八腳的攔了她,勸著,“翠花,爺兒們都在屋裡喝酒呢,你一個閨女就別進去摻和了,反正山哥兒也回來了,你以後肯定見得著。”

  “不行,我就要現在看看山哥,他上次偷偷跑了,害我哭了多少回。我要問問他,怎麼就這麼狠心?”那花棉襖姑娘也是個執著又大膽的,喊聲極大,想必山子在屋裡一定聽到了,但他卻沒有出來。

  葉蘭想起先前在村口聽到的話,不禁問道:“吳大嬸,這就是翠花姑娘吧?”

  “是啊。”吳大嬸疑惑問道:“你怎麼知道,難道山哥兒說起過這丫頭?”

  葉蘭搖頭,又問道:“這姑娘是不是擅長醃酸菜?”

  “是啊,滿村裡沒有比她醃的酸菜更好吃的了。”

  葉蘭再也忍耐不住,笑倒在床上。前世的北方有個很出名的酸菜品牌就叫翠花,還記得那廣告裡,梳著兩條黑黝黝辮子的女孩兒操著一口東北方言,托著盤子上酸菜的鏡頭實在讓人印象太深刻了。

  沒想到,時空雖然變換了,這翠花擅長醃酸菜居然始終不變,實在是太惡搞了。

  吳大嬸看得一頭霧水,不過倒也覺得葉蘭這樣子更讓人覺得親近,於是也笑了起來。

  一晃眼,胡家搬來村子也有一個多月了,二月的天氣早晚凍冰,正午有日頭的時候卻很暖,山子的小院拾操得乾乾淨淨,院角的兩棵楊柳已恢復了些許生機,過不得幾日就要發芽抽條了。

  葉蘭洗了兩件衣衫,眼見太陽好,就把兩個孩子抱到廊簷下的木踏上見見光兒,喜得他們咯咯直笑,不時伸出小手在半空亂抓,好像在同春風玩耍。

  住在隔壁的王嫂子越過籬笆看見葉蘭母子三個這般悠閒,於是玩笑道:“大妹子,你就是個壞心的,整日裡陪孩子玩耍,也不多烤幾爐燒餅,害得大夥頓頓吃飯不香,就盼著你家的鋪子趕緊開起來呢!”

  葉蘭聽得好笑,就攀著籬笆同她閒聊,“我家姑母和姑父已經看好地方了,山子哥也跟村裡的幾個大叔打過招呼,過幾日天氣再暖一暖,就在村頭路口那裡開家鋪子,到時候大夥什麼時候想吃都成。”

  “那可是太好了,路口那裡是進城必經之路,離老寨溝、三灣子兩個村子也近,到時候保管賺大錢。”

  “借嫂子吉言。”

  兩人正說得熱鬧,胡伯和胡婆就踩了一腳泥回來了,葉蘭趕緊上前接過兩人手裡的籃子,胡婆臉上帶著笑,一邊換鞋一邊說起出門見聞,顯見很是歡喜。

  “那個青木鎮也很繁華啊,我們去逛了逛,細面和素油賣得不貴,以後鋪子開起來,置辦這些東西可不用跑去都城了,太遠不說,東西一定也貴很多。”

  胡伯摘下腰上的酒葫蘆晃了晃,笑道:“哈哈,酒鋪裡的好酒真是不少,比碎石城那邊便宜好多。”

  葉蘭對於連累兩老搬離故里,一直很是內疚,如今見他們這樣歡喜,心裡自然也是長松一口氣,湊趣道:“晚上我下廚,多做兩個好菜,姑父再好好品品這裡的酒如何好喝。”

  “那可好啊,”胡伯很高興,應道:“山子這幾日張羅蓋鋪子也累得慌,我喊他一起喝兩杯。”

  葉蘭系了圍裙就要下廚,結果正拎了竿子去取掛在房梁上臘肉的時候,院子外又跑進來一個梳著兩根長辮子的姑娘,紅臉膛,濃眉大眼,身形高姚,典型的農家勤快孩子。

  可惜,她一見葉蘭卻是瞪眼睛、噘嘴巴,極不友好。

  葉蘭這幾日常同這姑娘打交道,對她已經是熟悉至極,於是手下該切肉就切肉,該洗菜就洗菜,臉上笑嘻嘻地挑釁道:“怎麼,翠花姑娘,你又想起什麼我不該住在這院子的理由了?來,趕緊說說,我今日無聊得緊,正盼著你來磨磨嘴皮子呢。”

  翠花顯見是個脾氣急的,先前在家裡想好的說詞,一見葉蘭這般模樣,早就扔到腦後去了,只見她氣咻咻的跺腳,惱道:“你……你就是不要臉!山哥個是男人,你居然賴在他家不走。你……你臉皮厚!”

  葉蘭不痛不癢的撇撇嘴巴,手下菜刀把臘肉切得薄薄的一片片,隨口應道:“怎麼,他是男人,我是女人,我就不能住他家裡了?那你爹、你哥哥都是男人啊,你是女孩子,不是也住在一個院子裡?憑啥這事你做了行,我做就不行啦?難道你區別對待?嚴於律人,寬以待己?”

  “什麼嚴寬,大魚小魚的?”翠花聽得發懵,一揮手不耐煩的嚷道:“總之你就是不能住在山哥家裡,他還沒成親,他……”

  “哎呀,沒文化真可怕。”葉蘭點了火,鍋裡放了油,“滋啦”一下把臘肉倒進去,一邊翻炒一邊笑道:“成啊,我今日閑著就教教你。“嚴於律人,寬以待己”的意思就是說,嚴格要求別人,寬鬆對待自己,明白?再簡單點說,就是烏鴉站在豬背上,說別人黑,不知道自己黑。”

  “你……你!”翠花終於明白了,葉蘭說她是烏鴉!她氣得跳腳,但無奈嘴皮子實在不夠俐落,磕巴半天也沒找出一句反駁的話。

  葉蘭乘勝追擊,笑嘻嘻又道:“還有,翠花姑娘,你口口聲聲說山子這好那好,但你每次上門怎麼都不拿些東西來啊?我聽說,你家酸菜醃得特別好,下次別忘了帶兩棵過來啊,我最喜歡吃酸菜餡的餃子了……”

  “吃,吃,吃!怎麼不撐死你!嗚嗚……”翠花再也受不了,使勁跺了幾下腳,再次敗退了。

  她那兩根又黑又亮的麻花辮砸在屁股上,一甩一甩真是可愛至極。

  葉蘭呵呵一笑,歡快唱道:“村裡有個姑娘叫翠花,長得好看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

  老倆口一人抱了一個孩子站在廊簷下曬太陽,見此忍不住搖頭苦笑。

  胡伯低聲嘀咕道:“這翠花也是個倔脾氣,明知道吵不過大小姐,還總跑來找架吵。山子那個悶葫蘆也真是,這多好的姑娘啊,他怎麼就躲著不見?”

  胡婆沒有應聲,扭頭看了看廚房裡忙碌的身影,輕輕歎了一口氣。情情愛愛這東西,從來都是沒有理由可講的,強求不來,銀錢也買不到,只能等,等到順其自然,等著水到渠成……

  不說胡家人在寶塔村如何興高采烈地開始了新生活,只說這一晚,藏鯤城角落的某一個小院子裡落下了一隻鴿子,鴿子腿上的小竹筒很快被摘了去,兩道黑影映在窗紙上,一坐一跪,坐著的黑衣人神色十分惱怒,跪著的卻是忐忑驚恐。

  良久,那黑衣人把手裡的紙條揉成了碎末,低聲喝罵道:“沒用的廢物,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

  跪在地上的下屬哆嗦著應道:“首領息怒,誰也沒想到那戶人家有高手,一次截殺不成,再動手時候就著火了。”

  “哼!”黑衣人冷冷問道:“那幾具體屍體確實是胡家人?”

  那下屬遲疑了一瞬,到底還是沒敢撒謊,“確實是四大兩小,但已是燒得面目全非,誰也認不出……”

  “廢物!”黑衣人再次大罵,但事情已經這樣,不能重新來過,只得補救道:“加派人手探查,那個蠢女人不肯說實話,恐怕胡家有什麼不妥之處。”

  “是,首領。”

  “另外往王府送信,告訴那蠢女人儘快把我要的東西送出來,否則小心她的小命!”

  “是。”

  葉蓮這些日子心裡時刻惦記著葉蘭母子的生死,真是吃睡不香,身旁的丫鬟婆子們都是戰戰兢兢,生怕不知哪裡又觸怒這位主子,被拉出去打得沒了半條命。

  這一晚,葉蓮好不容易吃了兩口蓮子羹就要早早睡下,不想小廚房裡卻是送了一盒子綠豆糕來,守在門口的婆子見此,忍不住罵那拎著食盒的小丫頭,“你這小蹄子,大晚上的,娘娘又沒點名要這樣點心,你多得什麼心?是不是看嬤嬤我多活兩日就不高興,你這是要害死我不成?”

  那小丫鬟被揪了耳朵,疼得尖聲叫了起來,委屈哭求道:“嬤嬤息怒,奴婢也是被指派來的,是灶院的王嬤嬤說娘娘最近火大,特意做了這綠豆糕要奴婢送來,實在不關奴婢的事啊……”

  她們兩人這般吵鬧,葉蓮在屋裡就聽到了,原本惱怒的想要把兩人都打一頓,但是聽到是王嬤嬤特意做的綠豆糕,心頭卻是一顫,趕緊要人把食盒提了進來。

  果然盤子裡擺在最上面的綠豆糕裡就藏了一張小紙條,待得看清上面的蠅頭小字,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聽得守在外面的丫鬟婆子都好奇不已,不知道怎麼一盤普通的綠豆糕就得了娘娘的歡喜了?

  不過總之是好事,她們可以稍稍鬆口氣了……

  沒過幾日,洪公公派去碎石城接人的車隊終於風塵僕僕地趕了回來,那年輕管事出發前是意氣風發、滿面紅光,回來的時候卻是面黃肌痩、憔悴至極,就好似春日裡的暖風變了秋風,把他生生吹得枯萎了一樣。

  洪公公聽到門房報信兒,就放下手頭的瑣事,趕緊迎了出去,不想馬車裡半個人影都沒有,倒是年輕管事當先哭倒在地。

  洪公公掃了一眼往大門前湊過來,打算看熱鬧的行人,冷了臉呵斥道:“哭什麼哭,像個什麼樣子!有事進府裡再說。”

  那年輕管事就像挨打的孩子見了親娘,抹了一把眼淚就老老實實跟在洪公公身後進了府。

  待得一杯熱茶下肚,洪公公才低聲問道:“說吧,到底出什麼事了?王爺讓你接的人呢?是沒找到,還是人家不願意來都城?”

  年輕管事苦著臉,把腦袋搖成了波浪鼓一樣,“總管,都不是,是……是……”

  “到底是什麼?”洪公公不耐煩的催問,心裡後悔當初怎麼就派了這麼個笨蛋出門,就看他話都說不明白的樣子,怎麼能辦好差事?,

  年輕管事冤枉至極,穩穩心神就把來回路上還有到了碎石城的所見所聞,事無巨細都說了一遍,末了哭道:“總管,真不是小的偷懶,路上耽誤了功夫,我們趕到的時候,胡家出事已經快半個月了,我們就是用飛的也趕不上啊!”

  洪公公驚訝得大張著嘴巴,好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別人不知道,他可是太清楚王爺對這件事的重視,只這幾日,王爺就詢問了不下七、八次,顯見很是盼望早日見到這胡家人。

  如今人沒接回來,反倒接回來六壇骨灰,實在不知王爺會如何惱怒。

  “總管,你可要救救小的啊,小的一心辦差,哪裡想到運氣這麼不好。”那年輕管事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洪公公心煩至極,擺擺手說道:“你也別哭了,王爺不是不講理的人。你去取了骨灰壇,胡家人還有什麼遺物嗎?一起都拿著去見王爺。”

  “有,有!那些捕快在火場裡還找到一塊玉佩,我都帶回來了。”年輕管事生怕洪公公反悔,飛跑去馬車上取了裝著骨灰壇的木箱,親手抱著隨洪公公趕去外書房。

  大軍出征,絕對不是一拍腦袋就萬事具備了,糧草,車馬,民夫,瑣事極多,每一件沒考慮到,也許在戰場上就會害死很多兵卒。

  左元昊做為大元帥,這幾日忙得恨不得長出八隻手、四個腦袋才好,但偶爾忙碌間隙,想起即將回到他身邊的女子和兒女,他又忍不住嘴角掛笑。

  這會兒,他難得歇息片刻,就放下奏摺打算去看看拾掇好的琉璃閣。春日陽光晴好,那處院子因為所有窗子都鑲嵌了昂貴的琉璃而得名,採光最好,也最是通透,想必蘭兒坐在窗下撥算盤、數銀子,兩個孩子曬著太陽睡午覺,一定都會很歡喜……

  他剛剛起身,洪公公就在門外稟報,於是只得皺皺眉頭應道:“進來吧。”

  洪公公趕緊開了門,偷偷掃了一眼主子臉色還好,心裡勉強安穩一些,可那年輕管事卻是個撐不住的,直接就跪到了地上。

  左元昊毫無來由的心頭一顫,好似冥冥之中有什麼悲慘之事要發生,他下意識皺緊了眉頭,問道:“出了什麼事?”

  洪公公斟酌著如何開口,但不管怎麼組織言語,這事也不能變成喜訊,最後只得咬咬牙,直接說道:“王爺,派去碎石城接人的車隊回來了,沒想到胡家年前遭了大火,一家六口都歿了。”

  “歿了?”左元昊少有的愣住了,一時間沒明白什麼意思,但很快他的臉就一點點白了起來,死白得可怕。

  屋子裡的氣氛壓抑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洪公公困難的咽了口口水,那年輕管事更是把腦袋埋在地毯裡不敢起來了。

  洪公公沒辦法,只得從頭到尾把事情說了一遍,最後低聲道:“胡家六口的骨灰……已經取回來了,還有一塊玉佩。”說著話,他拿起年輕管事身旁的木盒子,還有一塊帕子包裹的玉佩遞到書案上。

  左元昊打開那塊帕子,待見得玉佩上的圖案,隨即扯下自己腰上的那塊,並排放在一處,腦子裡走馬燈似的閃過那些幸福的日子,刀子嘴豆腐心的胡婆,好脾氣又嗜酒的胡伯,貪財又聰慧的蘭兒,還有……還有他兩個剛剛來到人世的孩兒……

  “噗!”紅豔豔的血花瞬間開遍了他的前襟,奏摺,書案……

  “王爺,王爺!”洪公公眼見主子摔下椅子,暈倒在地,嚇得魂都飛了,他連滾帶爬地跑過去,抱了主子在懷裡,也顧不得什麼規矩了,拚命拍打主子的臉頰。

  好在,左元昊只是一時心痛過度,很快就醒了過來。

  “王爺,您要節哀啊,這……這人死不能複生……”洪公公任憑再好的口才,這會兒也不知道怎麼勸慰了。

  左元昊卻是慢慢坐直了身子,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淡淡吩咐,“下去吧,沒本王吩咐,誰也不准進來。”

  “王爺……老奴先找個太醫來……”

  “下去!”

  “是。”

  洪公公不敢耽擱,扯了那個年輕管事就出去了,轉身的時候,嚴嚴實實地關上門。

  那扇門將闔的瞬間,他驚愕的發現,一向剛強的王爺眼裡居然有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

  誰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六個青花瓷壇,四大兩小,一字排開在地毯上,安靜又從容,冰冷又沉默。

  左元昊只覺心頭有無數鈍鈍的刀子在慢慢割動,徹骨的疼痛,讓他一度以為自己無法再活下去。

  那些往日的時光,如今都變成最痛苦的回憶,原本以為不過是暫別,誰知道成了永遠……

  一天一夜,書房裡沒有任何動靜,洪公公急得時刻守在門前,生怕主子有個好歹,可他又不敢擅自開門探看。

  正是急得像熱鍋上螞蟻一樣呢,葉蓮卻是帶著丫鬟端著一碗湯水走了過來。

  洪公公趕緊遠遠就迎了上去,行禮道:“娘娘怎麼來了?有事讓人通傳老奴一聲就好,天氣雖說要三月了,但風還冷著呢。”

  葉蓮見這位大管家對自己如此恭敬,很是受用,嬌笑道:“洪總管也是辛苦了,我不過是閑來無事,過來給王爺送碗湯。王爺這幾日吃睡可好?”說話間,她就要往書房裡頭走。

  洪公公無法,只得攔了她,低聲應道:“娘娘,王爺這幾日在處置一些要事,特意吩咐過老奴,不要讓任何人進去,您看……”

  “哦?”葉蓮挑眉,腳步停了下來,卻突然問起了另外一件事,“我聽說府裡的車隊回來了?這車隊去了哪裡,怎麼無人知會我一聲?”

  洪公公心下一動,嘴裡卻是應得俐落,“娘娘容稟,那車隊是王爺吩咐去外地辦事的,因為不屬於內院事務,老奴也就沒有稟告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葉蓮淡淡一笑,好似很大度的擺擺手,“既然是王爺吩咐的,那就不必知會我了,不過,差事可是辦成了?”

  洪公公搖頭,“因為一些事,並沒有辦成。勞娘娘惦記了,等王爺忙完,老奴定然報給王爺知曉。”

  “不必了,”葉蓮眼裡閃過一抹緊張,轉而笑道:“我也不過閒話幾句罷了,我這就回去,你記得把湯端給王爺喝了,這是我燉了兩個時辰的,最是滋補身子。”

  “是,娘娘。”洪公公趕緊接過丫鬟手裡的湯碗,躬身行禮。

  葉蓮再次扭頭深深望了書房緊閉的雕花門一眼,嘴角再也忍耐不住輕輕翹了起來,那抹笑裡滿滿都是得意和暢快。

  洪公公低著頭,自然沒有看到,但守在院門口的陳生卻是看得一清二楚,眼裡的疑色更濃……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2 09:41 PM

【第二十章 白頭王爺】

  又是一日過去了,夜幕降臨藏鯤城,各家府邸都掌了燈,但忠勇親王府裡就算點了千百根蠟燭,也照不亮眾人心頭蒙著的一層陰影。

  洪公公在燈籠下轉悠了無數圈兒,心裡為難著是不是要進宮去請示皇上,否則王爺就算沒事,也要活活餓死了。

  老天爺許是感動於他這份忠誠,那關閉了三天兩夜的木門終於“吱呀”一聲打開了。

  洪公公猛然扭頭看過去,只見燈光下站著的人分外熟悉又陌生,主子還是那個主子,只不過原本妖孽一樣絕美的容顏憔悴至極,雙頰深陷,臉色蠟黃,衣衫皺褶,最重要的是,原本一頭漆黑的長髮,如今已是變得灰白一片……

  “王爺,王爺……您這是怎麼了?”洪公公少年進宮,沒多久就被分到王爺身邊伺候,可謂步步相隨,那情分深厚可非一般,如今眼見自己主子幾日夜間就變得如此模樣,心裡痛得恨不能撞牆。

  “擺飯,備馬,我要進宮。”

  左元昊憑老僕跪倒在地,哭得說不出話來,眼裡閃過一抹暖色,但轉瞬即逝。如今他活在這個世上,只剩一件事,為妻兒報仇雪恨!胡家平日裡同街坊相處極好,絕對不可能惹下仇家,除非是當日那個設下圈套圍殺他的青衣人尋到了碎石城。換句話說,是他害了胡家人!

  這個認知像一把雪亮的長刀,每想到一次,就要在他心裡紮一刀,悔得他肝腸寸斷。只要報了仇,他就去九泉之下尋找妻兒,無論黃泉路多艱難,這一次他一定要陪在他們身邊,絕不離開!

  聽到太監稟報說弟弟求見,皇帝忍不住歎了氣,忠勇王府裡的事自然瞞不過他,洪公公可能不知道那胡家是誰,他卻是一清二楚。

  他這個六弟自小脾氣倔強,心思異于常人,好不容易成婚又出了亂子,先前聽說葉家人小姐生了一兒一女,他還替弟弟歡喜,沒想到又成了噩耗。

  “讓他進來,再去禦膳房端碗參湯來。”

  “是,皇上。”洪濤趕緊應了,退出去召喚小太監去請人,自己則是親自去端參湯。

  沒想到再回到禦書房的時候,他卻是驚得差點把參湯都潑了。

  皇帝也紅了眼眶,拉著弟弟的手喝罵,“你是靖海帝國超品親王,堂堂北伐大元帥,手下精兵數十萬,怎麼就如此沒有出息?不過是一個女子,再娶就好,兒女再生也不難,怎麼就把自己苦成這個模樣了?待得將來,朕在九泉之下,怎麼同父皇母后交代?”皇帝是真動了感情,任誰見了自己當兒子一樣養大的弟弟驟然白頭,也會心痛至極啊。

  “皇兄,臣弟無用,但妻兒慘死的大仇不能不報,臣弟請旨,即刻出兵。”左元昊木著臉,眼裡滿滿都是恨意,“我要用北疆和西疆所有來犯之敵的頭顱祭奠我的妻兒!”

  “怎麼了,這麼快就要出兵了?”左天諭剛剛走到殿外,聽得裡頭說話聲,興奮得也不等太監稟報,抬腳就走了進來。

  結果見到一頭白髮的左元昊時著實愣了半晌,認出這是他自小羨慕嫉妒又親近的六皇叔,眼淚立時就掉下來了。

  “六皇叔,你這是怎麼了?”說話間他已撲了過去,大嚷道:“快宣太醫,快!”

  左元昊苦笑,伸手抓了他,低聲道:“不要擔心,我沒中毒。”

  “那怎麼白了頭髮?六皇叔,可是誰欺到你頭上了?”左天諭是真惱怒了,左家人天性護短,更何況他們叔侄自小一起在皇帝跟前長大,感情比起他其餘兄弟更勝一籌。

  皇帝不願弟弟再想起悲慘之事,趕緊呵斥道:“好了,皇兒,這事以後再說,你六皇叔要即刻帶兵出征,你幫父皇勸勸他吧。”

  左天諭猜得父皇這般囑咐,必有用意,於是趕緊說道:“六皇叔,葉丞相等閣老也生恐兩國聯軍突然進犯,這些時日正加緊準備糧草,想必用不了半個月就能出征,六皇叔用兵如神,最是清楚其中兇險,還是多等幾日吧。”

  左元昊聽了卻是沉默,他如今恨不得一步邁去戰場,別說十日半個月,就是一日也等不得。

  皇帝眼見往日意氣風發的弟弟,如今居然只憑藉恨意撐著一口氣,心疼至極,忍不住就道:“不如,你先選幾支先鋒軍開赴邊疆,潛行隱藏,待得兩軍開戰之時,說不得就變成了左右時局的奇兵。”

  “謝皇兄!”左元昊眼睛一亮,誠心誠意磕頭謝恩。

  皇帝歎氣,“你要保重身體,兒女情長那是小門小戶的男子所做之事,我們左家人什麼女子娶不到!待你大軍得勝回師之日,朕定然采選天下美女為你充納後院。”

  左元昊開口欲言,但眼見皇兄臉上隱隱的怒氣,他又笑了。戰場上刀槍無眼,說不定他就直接找妻兒去了,如今反對也沒有用處,說不得到時候就不了了之。

  “謝皇兄,臣弟先回去制定軍略了。”

  “罷了,回去吧。”皇帝也知沒有勸轉弟弟,無奈擺擺手,只能寄望於時間了。

  左天諭一等他出了殿門,馬上開口問道:“父皇,到底是怎麼回事?”

  皇帝歎了氣,想起那個葉家大小姐也忍不住罵一聲,“孽緣!”

  左天諭急得恨不得跺腳,催促道:“父皇,皇叔到底怎麼了,您倒是說啊。”

  皇帝樂見兒子同弟弟交好,於是也不計較他失禮,回道:“那葉家大小姐同兩個子還有救了你皇叔的胡家人,都被一場大火燒死了。”

  “什麼?”左天諭驚得瞪大了眼睛,“她……她死了?怎麼可能?”

  皇帝聽出兒子的語氣有些異樣,但他尚且還在心疼弟弟,也無暇理會,隨口打發道:“洪海許是知道得最清楚,你若是想知道什麼就去找他吧。”

  說罷,他就回了後宮,盤算著找朵解語花一舒心緒。

  左天諭想起記憶裡那個沾著滿臉黑灰卻笑得爽朗,似乎無所不知的女子,心下一痛,跳起來就往忠勇王府趕去。

  洪公公苦著臉,看著手裡一口未動的飯食,只覺得這幾天把一輩子的氣都要歎光了。

  左天諭也不等人通報,直接闖了進來,見到洪公公就拎著他的領子到一旁問個仔細。

  洪公公也是憋了一肚子問題,趕緊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末了小心探問道:“這胡家人到底是什麼來路啊,怎麼就讓我們王爺鬧成了這樣?”

  左天諭也是一臉苦澀,好半晌才應了一句,“皇叔落難時候住在胡家,葉大小姐生下的是皇叔的血脈。”

  洪公公聽得發懵,還想再問,左天諭卻是拖著腳步離開了。他仔細想了好半晌,猛然一頭撞在一邊牆上,難道去世的胡家六口裡有葉家大小姐,那兩個被燒死的孩子是小主子?

  洪公公後悔得捶胸頓足,早知道王府有了小主子,別說過年,就是天上下紅雨,他也得親自去接人啊,誰知道晚了這麼幾日,小主子就遭難了,怪不得王爺傷心至極的白了頭!

  院子外邊幾個護衛,不明所以的看著洪公公撞得額角都流了血,互相對視一眼趕緊跑上前,連拉帶抱把他送回了廂房……

  百姓做為一個國家的基礎,從來都是嗅覺最靈敏的,朝堂上剛剛準備開始北伐,百姓們就從稍稍升高的物價和都城的氛圍察覺出異樣,這些時日茶鋪和飯館裡的小道消息滿天飛。

  有說皇上打算開疆拓土的,也有說蠻人又要來靖海搶糧食的,總之什麼說法都有。

  原本三天一大朝,如今改成一日一大朝,文武重臣們甚至下了朝也不能回家,在衙署裡處置公事,隨時準備皇帝召見。兵部幾個大老更是乾脆住到了衙署裡,惹得家裡妻妾怨聲載道,每每想要多打探幾句,就是再受寵也要被喝罵得哭哭啼啼。

  忠勇親王府裡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護衛們輪班值守,別說外人,就是蒼蠅想飛進來都要檢查一番。

  不時有校尉飛馬趕到,又飛馬跑出城去,一道道明令送到各地,很快,就有精兵依照命令開赴北地和西疆。

  如此忙碌中,半個月又過去了。

  這一日,王府書房裡,巨大的靖海帝國地圖掛在牆壁上,各色標記密密麻麻,左元昊一身玄色長袍,白髮隨意綰起,修長的手指在地圖上輕輕劃過,心裡盤算著兵力如何分佈。

  洪公公輕手輕腳走進來,瞄了一眼已經沒了熱氣的湯碗,心下歎氣,剛要端上去熱熱的時候,外面卻是突然有護衛來報——

  “王爺,北疆急報!”

  “呈上來。”左元昊扭身,眉頭微微皺起。按理說,五千精兵已經抵達預定伏擊位置,只要不暴露藏身之地,靜等戰事爆發就好,怎麼還有急報送回,難道另有突發之事不成?

  果然,一個風塵僕僕的兵卒由兩個護衛架著,跌跌撞撞走了進來,一見到左元昊那兵卒竟大哭起來,跪地稟告道:“王爺,我家將軍和伍千兄弟剛出邊關就被沙羅兵圍殺,將軍派遣小的拚死回來給王爺送信,沙羅人有備而來,怕是如今已經在攻打邊關了。”

  從北地飛馬回來最快也要七日,就是再激烈的戰事這會兒也結束了,不必說,一萬精兵怕是已經成了亡魂,怪不得這兵卒哭得如此悲痛,也許他是全軍唯一活著的人。

  左元昊猛然一拍桌子,憤然起身,冷聲問道:“你是說,大軍一出了邊關就被沙羅人圍殺,可是你們大軍暴露了行跡?”

  “絕對沒有!”那兵卒抹了一把眼淚,紅著眼睛嚷道:“王爺,我們將軍要求所有戰馬裹了馬蹄,就是我們嘴裡也含著銅錢,白日歇息,晚上行軍,絕對沒有暴露行跡。但是那些沙羅人就像知道我們要去哪裡一樣,直接設了陷阱埋伏,足足三萬人圍殺我們,好多兄弟都死了……”

  那兵卒想起當日的淒慘,頓時眼淚又嘩嘩淌了出來,“王爺,你要給我們將軍和兄弟們報仇啊!”

  既然不是行軍暴露痕跡,那就只能是消息事先走漏這個可能了,但如今還不能確定,若是消息事先走漏,怎麼可能單單北地這裡被埋伏呢?

  許是為了證實他的猜測,門外又有護衛來報,很快,一個神色更狼狽的兵卒跑了進來,送來西進將軍的親筆信。

  不必說,同樣是剛出邊關沒兩日就被伏擊,全軍覆沒。

  這下,就連屋子裡的護衛和洪公公都猜出是自家府邸裡出了問題,所有接近過書房的人都有嫌疑。

  左元昊臉色黑得好似暴風雨的前奏,他揮揮手示意護衛把兩個兵卒送下去歇息,然後就讓洪公公喚了天地玄黃四隊護衛首領過來。

  陳生走在最後,神色有些古怪,好似有些興奮又有些快意,惹得洪公公瞪了他好幾眼,生怕他這個時候惹怒了王爺。

  左元昊沉默好半晌,慢慢打量四個心腹護衛還有洪海這個自小就在他身邊伺候的,良久才說道:“你們跟隨本王日久,本王對你們最為信重,如今軍情走漏,顯見是從王府書房流出去的,本王不願懷疑你們,你們都想想,這半個月內有什麼人進過書房,或者有什麼異常之事?”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四個護衛首領和洪公公聽到主子半點也不懷疑他們,心裡感激至極,立時跪倒應道:“謝王爺不疑之恩,奴才定然以死相報。”

  左元昊擺擺手,示意他們起身,“你們忠心,本王從不懷疑。都說說吧,可有什麼發現?”

  洪公公平日掌管全府大小瑣事,第一個開口道:“王爺容稟,平日裡王爺的吃食用物都是奴才在打理,內外院子的人手從來沒進來過,所以奴才實在沒有什麼懷疑之人。”

  三個首領互相對視一眼,皺眉想了好半晌也是搖頭,紛紛說道:“屬下值守的時候也從未放過外人進來。”

  只有陳生一直沉默不語,於是眾人的眼光慢慢就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左元昊眸裡疑色一閃,問道:“陳生,你無話可說嗎?”

  陳生上前行禮,末了卻是轉向天字組的首領,說道:“趙大哥,其實書房裡十日前進來過一個人,當時是你輪值,我正好有事來找你說話,你記不記得?”

  趙國聽得怔愣,嘴裡嘀咕道:“我輪值的時候沒來過外人啊,十日前……啊!”他猛然瞪大了眼睛,當真想起一事,但隨即又道:“根本不可能吧,那人也不是外人……”

  “說!”左元昊聽得不耐,開口呵斥道。

  趙國心裡一緊,趕緊說道:“王爺,十日前你進宮的時候,王妃娘娘曾來送過一碗山藥羹,走到門口的時候,屬下攔住了她,但王妃娘娘不小心把山藥羹灑在裙子上了,丫鬟回去取衣衫,娘娘就進書房等了一刻鐘……”

  許是也知道自己違背了命令,趙國越說聲音越小,最後乾脆跪在地上等候發落。

  自家王爺的脾氣,他最是清楚,推諉和找藉口只會讓他受罰更重。

  果然,左元昊惱恨得雙手握成了拳頭,但也只是開口道:“三十軍棍,自己去領!”

  “是,王爺。”趙國長出一口氣,不過心裡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後宅女子都是依賴夫君活著,王妃娘娘根本沒理由做內奸啊,畢竟這事對她半點好處也沒有,難道背叛王爺、背叛朝廷,她還能跑去西疆或者北疆做皇后不成?

  不只趙國這般想,屋子裡所有人都是皺起了眉頭。

  陳生直接跪倒在地上,磕頭說道:“王爺,屬下有下情回稟,若有錯處,還望王爺不要怪罪。”

  “說,對錯本王自有分曉。”

  陳生這才站了起來,想了想仔細說道:“當日,王爺出門巡查遭奸人算計落難,劉虎等兄弟也都遭了毒手,唯有王妃娘娘和兩個丫鬟平安回來,屬下就心有猜疑。

  “據王妃娘娘說,當日匪徒也曾去過她住的院子,殺了兩個留守的兄弟,打暈了丫鬟,但那匪徒為何對王妃娘娘手下留情?若屬下是匪徒,哪怕把娘娘綁回去,同王爺或者朝廷索要好處,也比平白放過要划算許多,此為其一。

  “另外前些日子,那兩個丫鬟被丞相夫人找了錯處攆去莊子,後來更是無故落水溺亡,丞相夫人卻封口要府裡不得閒話此事,王妃對王爺更是撒謊說她早就把兩個丫鬟處置了,此為其二。

  “還有第三,屬下這些時日找到了兩個丫鬟的家裡人,據他們說,自家女兒活再的時候曾說起王妃娘娘古怪,每月都有一日要人在院子的廊簷下點上琉璃燈,甚至在聽說王爺平安歸來後很是慌張。試問,一個做妻子的聽說夫君平安歸來,只有歡喜,怎麼可能驚呼如何是好?

  “最後就是今日之事,加在一起,屬下大膽猜測,王妃娘娘是不是有事瞞了王爺,或片說她……被敵人策反,成了內奸?”

  眾人越聽臉色越白,最後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當著王爺的面說王妃是內奸,這陳生真是大膽,但不可否認,他說的幾處疑點不容辯駿。

  左元昊卻是完全沒有如同眾人想像中暴怒,反倒手指輕叩桌案,盤算起來。

  末了,他淡淡應道:“此言有理。”

  陳生心裡實際遠遠沒有臉上那般鎮定,聽到這話立時如泄了氣的皮球,脊背都軟了下來。“屬下也是胡亂猜測,一切還要王爺拿主意。”

  “今日之事禁言,你們下去吧。”

  “是,王爺。”幾個護衛首領恭敬行禮,趕緊退了出去。王爺就是不下封口令,他們也不會傻到隨便把今日之事透露出去。

  熟悉主子脾氣的洪公公卻是慢慢退到門口,低頭等待著。

  果然,沒過片刻,左元昊就招他上前,低聲吩咐了好多話。

  隨後,書房裡的古董瓷器就遭了殃,無不粉身碎骨,都成了王爺洩恨的犠牲品。

  乒乒乓乓的聲音傳到院外,惹得丫鬟小廝們都極是好奇,但也沒有膽子探問。

  後來還是王爺怒氣衝衝出府進宮,洪公公苦著臉吩咐大家重新拿新物事往書房送,才有兩個小廝零星聽到了一點消息。

  沒一會兒,王府裡人人都在私下傳說,王爺派出去的兩路兵馬都被打敗了,王爺大怒,又進宮求見皇上,要往幾處邊關加派兵力,甚至還要啟用一些埋藏多年的“釘子”,以確保百戰百勝呢。

  葉蓮自然也聽到這個消息,她怎麼琢磨都覺得這次消息重大,若是把兵力分佈圖偷出來要脅那人,說不定她就能拿到完整的解藥,從此脫離內奸的身分,到時候哪怕那個人被抓供出她,她只要死活不承認,也沒有人能把她這個丞相的女兒抓去問罪。

  這般,她越想越覺興奮,隱隱就盼著王爺從皇宮早些回來,待得定好了兵力分佈,她就去摘取“勝利果實”。

  至於她的消息送出去,會害得多少靖海兵卒死掉,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了。她是金枝玉葉,她是超品王妃,就算因為她而慘死,也是這些兵卒的榮幸……

  又是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王府主院的廊簷下又點起了五盞琉璃燈,在晚春依舊寒冷的風裡,那燈芯不停的滴溜溜轉著,別樣的有趣。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不用吩咐,所有丫鬟婆子們都早早睡下了,誰也不願意觸怒主子,惹那不必要的麻煩。

  很快,黑衣人再次如同幽魂一樣進了正房,葉蓮卻是沒有如同往常一樣巴結客套,反而穩穩坐在窗前矮榻上,隨意招呼一句,“首領來了,坐吧。”

  那黑衣人眼裡閃過一抹惱怒,但臉上卻是笑嘻嘻的,應道:“怎麼,王妃娘娘找到什麼好情報了,這般穩如泰山的模樣?”

  葉蓮難忍得意的抬了抬下巴,右手撫了撫頭上的鳳尾釵,笑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首領,上次給首領那份消息還算有用處吧?我聽說我們靖海派出去的大軍幾乎都被圍殺了,我家王爺很是氣惱呢。最近他又打算增兵邊關,甚至還要啟用埋在你們兩國多年的幾個細作……嘻嘻……”

  黑衣人越聽眼睛越亮,心裡暗道:怪不得這個女人今日膽氣如此足,原來是探到了這樣的大事。

  可惜,他正聽得仔細,葉蓮卻是笑盈盈看著他,不再繼續說了。

  




【第二十一章 出征在即】

  黑衣人大怒,剛想給葉蓮點教訓,但想了想,投鼠忌器,到底還是忍了下來。

  “這般說來,這消息倒也算是重要。我同上邊說說,只要你把確切的名單和兵力分佈圖偷出來,就給你兩顆解藥,如何?”

  葉蓮看出黑衣人隱隱的惱怒和渴望,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這些時日她的小命被人家攥著,堂堂金枝玉葉得卑躬屈膝,她心裡不知多惱恨,如今她終於占了一次上風,如何會不得意?

  “首領真是把我當小孩子糊弄了,這消息一旦給了你,我們靖海只有兵敗一途,而你們兩國攻城掠地,重劃河山,這樣潑天的功勞,居然只值兩顆解藥,換我兩個月安寧?”

  “那你說要如何?”黑衣人冷了臉,若不是為了那份情報,他足有一百種方法要了這個蠢女人的性命。

  葉蓮高抬了下巴,不屑應道:“當然是徹底解毒!若是不給我解毒,寧可魚死網破,我也不會再幫你偷消息,到時候你們就等著我家王爺帶兵踏平你們的草原吧。”

  黑衣人隱在袖子裡的拳頭握得咯吱作響,末了卻是咬牙應道:“三日後,我們一手消息,一手解藥,兩不相欺。”

  “不成,萬一你用假藥騙我怎麼辦?”

  “那就先給一半消息,你服瞭解藥有起色,再給另一半。”

  “好。”

  暗夜裡的忠勇王府,好似一頭酣睡的巨獸,慵懶又冷厲。黑衣人一邊在心裡暗罵著狂妄的葉蓮,一邊悄悄避開一隊值夜的護衛,跳出了高高的院牆,根本沒有發現那處夜色最濃的牆角裡,早站了兩個人。

  陳生死死低著頭,不敢看王爺鐵青的臉色,雖然他早就猜到王妃有古怪,甚至還著手調查,但如今親眼見到王妃密會黑衣人,他還是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怪不得,人家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他妻子是父母自小給他定下的農家姑娘,他一直有些嫌棄妻子粗鄙,不通詩文,可這會兒他第一次覺得,粗鄙有粗鄙的好處,起碼她不會背叛自己,不會與別人勾搭,像王妃這樣精通詩文的女子又如何,反倒更狠毒自私……

  “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慎言。”

  不知是不是夜裡的風太涼了,陳生只覺自家王爺吐出的字都變成了冰疙瘩,砸得他腰更彎了,趕緊應道:“是,王爺,屬下明白。”

  說著話兒,他就悄悄退了出去。值夜的護衛聽到動靜,還要上前問詢,被他一把就扯走了,這時候若是觸怒王爺,一定會被炸得粉身碎骨。

  左元昊深深凝望著那幾盞琉璃燈許久,心裡翻江倒海一般,惱怒至極。

  記得他五歲那年,南疆幾個小國到都城來朝庭納貢,皇兄很是忙碌,對他照管也就輕了很多,他不想枯坐讀書,就背著宮女嬤嬤們跑去後宮玩耍。

  結果不小心,撞見皇兄一個特別嬌寵的妃子不知因為什麼事情在懲治宮女,那妃子染得鮮紅的指甲,抓著長鞭,打得宮女滿身是血。他躲在灌木下,看著那半死的宮女被拖下去,青石板上留下長長的印記,他止不住的吐了好久。

  雖然以後長大,不再膽小,甚至在戰場上也曾殺敵無數,但本能裡卻對揮鞭子的霸道女子十分厭惡,以至於每每看到葉蘭葉蓮姊妹,他總是不自覺的會對刁蠻的葉蘭惡言相向,對楚楚可憐的葉蓮憐惜有加,最後更是執意退親,娶葉蓮進府。

  可惜,今日他才發現,原來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刁蠻的葉蘭救了他的性命,為他生兒育女,甚至送了性命。

  惹人憐惜的葉蓮卻背叛了他,害死了先鋒軍上萬性命,不管有什麼理由,都不能原諒!

  不遠處的老樹上,兩隻趴在窩裡夜話的寒鴉,偷偷探頭看了看那個吹了許久冷風的男子,互相對視一眼就交頸睡去了。不知道誰得罪了那人,怕是下場絕對好不了。

  同樣已經睡得香甜的葉蓮,卻是嘴角帶笑,作著美夢,夢裡她解了毒,又懷了王爺的孩子,王爺因為戰敗沮喪,她安慰夫君,撫育孩子,被整個都城讚頌賢良……

  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一直都是小道消息。

  一萬先鋒軍被圍殺,這樣的大事朝廷根本沒想瞞住上上下下,畢竟是一萬條性命,不知多少人家要打起白幡,哭聲震天,就是想瞞也瞞不住。

  但朝中官員們也不是傻子,苦無對策的坐困愁城,不知多少人被派了出去,茶館酒樓裡常見拍著桌子大罵沙羅人和西疆蠻騎的壯漢,末了嚷著當兵殺敵,保家衛國,引得眾多百姓紛紛叫好,很快又有商家主動跳出來,捐錢捐物資,支持朝廷抵抗外敵。

  一時間,整個靖海就像一台被發動起來的龐大機器,迅速轉動起來,而忠勇王府就是整個機器的核心,人人都盯著這裡,期盼著他們心目中的無敵猛將再次出征,大殺四方。

  這一日,沙羅人叩關的軍報八百里加急送到都城,皇帝下旨封忠勇王為抗敵大元帥,擇日出征。

  朝廷六部從大老到小吏都忙得腳不沾地,生怕耽誤北伐,成了靖海上下的公敵。

  然後,忠勇王府裡卻是有一個人比所有人都要心急忐忑,那就是葉蓮。

  當日同黑衣人交鋒,她倒是得意揚揚占了上風,說的那些重要名單和兵力分佈圖好似盤子裡的點心似的,她想取伸手就能得到一樣,可事實上,她這幾日想盡辦法,居然都沒能踏進書房一步,她又不敢行事太過明顯,生怕引起別人的懷疑。

  眼見晚上就到了交易的時候,她咬咬牙,只得艇而走險一把了。

  負責守衛書房的幾隊護衛其實也是苦不堪言,前幾日不知因為何事,他們各個都被隊長罰了十兩銀子,不當值的時候,還要被鞭子趕著苦練武藝,反倒當值時還能喘口大氣。

  但這王府的女主子也不知道怎麼了,今日送湯,明日送衣衫鞋襪,恨不得腦袋削個尖的想進書房,他們攔著要被喝罵,不攔著要被責罰,真是左右為難。

  這會兒,一見葉蓮扶著丫鬟的手嫋嫋婷婷又走了過來,守在門口兩側的四個護衛立時就苦了臉,互相對視一眼,齊齊低了頭,心裡打定主意裝死到底。

  然而他們卻沒想到,葉蓮走到門口,一字不說,居然倒頭就暈了。

  丫鬟驚叫喊道:“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四個護衛也是吃了一驚,遲疑了一瞬就分了兩人上前問道:“娘娘這是怎麼了?王爺不在府裡,可要找洪總管請太醫?”

  那丫鬟也是個潑辣的,眉毛一豎就開罵了,“你們這些蠢貨,沒長眼睛嗎?娘娘都昏倒了,怎麼可能不找太醫?你們趕緊分頭去找洪總管,多請幾個太醫回來!”

  “欸,是,我們馬上就去。”兩個護衛心裡暗道麻煩,但還是扭頭同兩個兄弟交代一聲就匆匆跑走了。

  剩下兩個護衛見丫鬟一個人吃力的扶著王妃,想上前幫忙又覺得男女授受不親,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丫鬟累得臉色通紅,開口又罵道:“你們兩個蠢蛋,就不知道去尋張軟椅把娘娘抬回後院去嗎?萬一娘娘肚子裡懷了小主子,躺在地上著了涼,你們擔待得起嗎?”

  兩個護衛有些猶豫,不願擅離職守,可是眼見葉蓮臉色蒼白如紙,又有些害怕當真因為他們的關係害死了王府的小主子。

  那丫鬟見狀還要大罵,不想陳生卻是從遊廊下匆匆走了過來,待得問清事情原委,他立時呵斥兩個護衛——

  “你們兩個長了狗腦子啊,娘娘若是有個好歹,殺了你們也賠不起。趕緊去尋軟椅,這裡有我守著呢。”

  兩個護衛聽他這般說,大大松了一口氣,一溜小跑去尋軟椅了。

  陳生這才轉身笑嘻嘻看向那丫鬟,“這位姊姊,在下這般處置可好?”

  那丫鬟自以為陳生又是一個想要討好女主子的,不屑的翻了個白眼說道:“算你識相,趕緊開門,我扶娘娘進去歇歇。這裡風涼,若是等著軟椅找回來,怕是娘娘都吹得頭疼了。”

  陳生面色遲疑了一瞬,但最後還是開了門。

  丫鬟大喜,葉蓮也好似只暈了腦子,雙腳卻很是俐落的邁進門檻。

  陳生看著重新闔上的門扇,嘴角冷笑越深。世上門檻很多,有些卻是絕對邁不得的,因為那不是通向榮華富貴,而是地獄黃泉……

  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過了足足兩刻鐘,兩個護衛才抬了軟椅過來,早就清醒了的葉蓮在丫鬟的攙扶下坐了上去,“虛弱”的一擺手,懶懶說道:“勞煩幾位護衛了,每人賞二兩銀子吧。”

  “謝娘娘!”兩個去尋軟椅的護衛累得滿頭大汗,聞言卻是心下感激,自家王爺真是眼光雪亮,選的好王妃,多體恤下屬啊。

  很快,洪公公也帶著太醫進了府門,太醫診治一番之後,只道王妃娘娘有些體虛,並不是懷孕。

  幾個護衛聽得消息,還有些遺憾,只有陳生手裡捏著二兩碎銀子,笑得一臉神秘。

  “砰!”的一聲,葉蓮顧不得午夜摔茶碗會不會引起別人的驚覺,她這一會兒惱得只想殺人。

  “當日說好,今晚只給一半消息,若是解藥有效,我才給你另一半消息,你居然不守信諾?”

  黑衣人雙手把玩著另一隻茶碗,眼裡也滿滿都是惱怒。

  “信諾?娘娘怕是也不懂這兩個字吧,明明那胡家人是忠勇親王的救命恩人,那兩個孩子更是忠勇親王的血脈,可你怎麼同我說的,胡家與你有仇?”黑衣人重重一放茶碗,呵斥道:“你害得我們錯失了一個絕好的機會,若是抓了那母子三個,忠勇王就是紙老虎,我們便能逼迫得他就範,如今倒好,一把火都燒沒了!”

  葉蓮聽到胡家大火一事,到底有些心虛,氣勢立時消了許多,辯解道:“那都是多久的事了,過去的不提。反正你必須給我解藥,否則別想拿到一點消息。”

  “哼!”黑衣人卻是不受她威脅,嘲諷道:“王妃娘娘,你怕是忘了什麼吧?我拿不到消息,惱怒之下可能就管不住嘴巴,不知道會不會寫幾個字扔去前院的書房?也讓王爺知道知道,他這個千嬌百媚、楚楚可憐的王妃是個什麼貨色,一句話就害死了他的兩條血脈,那可是皇家血脈,龍鳳胎啊,真是可惜了。”

  “你……”葉蓮大驚,氣得咬牙切齒。她本以為胡家大火已經了結,哪裡想到黑衣人會去徹查胡家人的身分,還翻出葉蘭和兩個孩子的事。

  若是被左元昊知道,她這王妃肯定是做不成了,若是被偏疼姊姊的爹爹知道,她怕是連娘家也回不去了,到時候豈不是一無所有?

  越想她越心驚,最後不得不屈服了,軟聲道:“首領一向大人大量,絕不會同小女子如此計較。這次消息重大,還請首領多賞賜幾粒解藥,只要我還是王妃,以後自然還有消息源源不斷送上。”

  “哼!”黑衣人冷哼一聲,抬手從懷裡掏出一隻瓷瓶拋了過去,“這是兩粒解藥,還不把消息拿出來!”

  葉蓮死死捏住瓷瓶,極力壓抑著惱怒,從拔步床的暗格裡取出兩張紙來。

  其中一張上寫了七、八個人名,另一張上則是地名和數字。

  黑衣人只掃了一眼就面色大變,實在不是他沉不住氣,而是這消息太過駭人聽聞,名單上一大半都是他們國家負責此次南征的重要人物,若是沒拿到這個消息,說不得這次南征會大敗,而且以後被滅國也說不定。

  他越想越驚恐,也顧不得再敷衍葉蓮,扭身就消失在暗夜裡。

  王府前院書房裡,依舊燈火輝煌,只穿了一件青色長衫的左元昊正伏在桌案上忙碌,燈光映著他的影子投在窗櫺上,惹得守在門口的洪公公心裡疼得直抽。

  王爺自從一夜白頭之後,就開始沒日沒夜的忙碌,飯食偶爾才會進一點兒,這人眼見瘦得不成樣子,他怎麼勸慰也沒有用處,恨不得跑去黃泉抓了閻王爺的脖子,把葉大小姐和兩個小主子搶回來才好。

  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王爺這輩子怕是難見歡顏了。

  他正胡思亂想著,陳生敲門求見。

  左元昊晃晃酸疼的脖子,端起手邊溫熱的茶水喝了一口,這才問道:“事情成了?”

  “回王爺,事情成了。”陳生趕緊應道,轉而又遲疑著添了一句,“屬下聽到房裡有摔瓷器的聲音,想必……唔,沒有達成心願。”

  左元昊冷笑一聲,擺手道:“知道了,這條大魚讓人盯著,以後還有用處,下去吧。”

  待得屋子重新清靜下來,他才扭頭望向多寶橋上的那六個瓷壇,目光溫柔又悲傷。

  “蘭兒,明日我就出征了,待得殺盡仇敵,我就去找你和咱們的孩兒團聚。這次,你就是揮鞭子打我,我也不會再留下你們獨自離開。”

  映著瓷壇的燭火突然劈啪作響,好似在應和他一般……

  風蕭蕭,戰鼓擂,衛國壯士起程征戰。

  這一日天色剛剛放亮,藏鯤城裡各條街道卻是人頭攢動,但凡能夠動得了的,不管老少都穿上最華美的衣衫聚往北望門,原因無他,北疆沙羅人和西疆蠻騎聯手攻打靖海,這個消息已經是家喻戶曉。今日,為了保家衛國,忠勇親王將要帶領三萬精兵趕去北地,會合數十萬邊軍,痛打來犯之敵。

  皇上親自在城樓上為壯士們擂鼓壯威風,太子親自給將士們倒酒餞行,所有百姓無不是熱血沸騰,高聲吶喊,“靖海威武!靖海威武!”

  城門不遠處停了很多馬車,都是出征將士的家眷來送行。

  葉蓮坐在刻有忠勇王府標記的寬大馬車裡,一邊挑起窗簾望著端坐馬上橫眉冷目、英姿勃發的夫君,一邊有些忐忑的低聲問詢一旁的陳氏,“娘,你說,王爺是不是發現什麼了,若不然他怎麼一直不回後院呢?”

  陳氏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女兒一眼,惱道:“你從前從那個賤蹄子手裡搶人的時候還挺精乖,結果一嫁進王府就成了蠢蛋,男人哪有不好色的,你稍微用些心思和手段,也不怕他不乖乖回後院吧?”

  葉蓮聽得委屈,她恨不得都要脫光了跳到王爺懷裡了,可惜每次都被打斷好事,最近又因為心虛,她也不敢跑去前院獻媚,結果拖來拖去就拖到出征的日子了。

  陳氏見女兒苦了臉,又有些捨不得,勸慰道:“罷了,左右這場戰事還不知道打到什麼時候,咱們慢慢想辦法吧,總要把你的性命保住,拾掇了那個沙羅人,否則後患無窮。”

  葉蓮想起不守信諾的黑衣人,恨得咬牙切齒,連五官都有些扭曲了。這一幕落在周圍百姓眼裡,卻是成了她捨不得王爺出征的鐵證。

  有人歎氣說道:“忠勇王妃真是個好女子,王爺大難不死,剛剛歸來沒有幾日又要出征,王妃心裡怕是苦得很呢。”

  “就是啊,”旁邊有人附和,“老天爺若是開眼,就讓她肚子留個王爺的血脈,萬一王爺有個好歹……”

  “呸!呸!烏鴉嘴!”聽到這話的人都是齊聲唾口口水,埋怨說話這人,“你怎麼不說點吉利的?王爺神勇無敵,自然會大勝歸來。”

  “是、是,我這人嘴笨,明明想說王爺回來正好見到小世子出生,豈不是雙喜臨門?”

  那人作勢拍打著自己的臉頰賠笑道,這才算是息了眾怒。

  總之,不管眾人如何心思,大軍雄赳赳開赴邊疆了。

  寶塔村裡,也有十幾個後生要跟隨大軍出征。畢竟是上戰場,這一去生死兩不知,做父母的還有親戚朋友,都有些強顏歡笑。

  靖海有律法,每個村落都要出一定數量的民夫,若是有後生報名參軍就頂兩個民夫的名額,當父母的自然不想兒子出去廝殺,但後生們卻是嚮往建功立業,當日聽得城裡招兵,就有十多個結伴跑去報了名。

  村裡立刻亂成一團,有脾氣不好的老娘更是脫下鞋底搨在兒子背上,哭罵不休。

  但律法無情,名字已經報上去,不是誰可以胡亂更改的,於是全村老少們都卯足了勁兒為後生們準備應用之物,幾個會打鐵的大叔們點起火爐打制匕首,好讓他們藏在靴子裡,關鍵時刻能防身。

  婦人們則飛針走線,縫衣納鞋,恨不得一雙鞋墊都要納上千百針,穿上兩、三年也不破半點才好。

  胡家入住寶塔村也有一段時日了,胡婆餅鋪也在岔路口上開了起來,鋪子裡每根木頭、每張桌椅都是村人幫忙張羅的,他們一家自然感激。

  如今見此情狀,怎麼說也要盡一份心力。

  胡婆帶著兩個孩子照顧鋪子生意,葉蘭就拉著胡伯琢磨新餅,燒餅、麻花之類雖然好吃,但是天氣見暖,不易存放,而幹餅容易存放卻又太難吃,沒有一口熱水幫忙順著,都能把人噎死,大軍行路打仗,許是連個歇息時候都難得,這熱水也不能太過奢望。

  葉蘭左思右想就打算做酥餅,但她以前只聽說過那麼一耳朵,沒動過手,如今要做就有些困難了。

  好在胡伯經驗豐富,兩人把燒餅和幹餅一結合,試了足足兩日,總算成功了,金黃的酥餅足有巴掌大,裡面夾了薄薄一層鹹香的餡料,咬上便酥得掉渣,別提多香了。

  幾個被喊來品嘗的後生都是吃得喜笑顏開,紛紛不客套的嚷著要背上一袋子餅再上路。

  眾人都是笑起來,葉蘭卻大方的一揮手,“好,你們能背多少就背多少,管夠!”

  “哈哈,謝謝嫂子!還是嫂子最好了。”後生們笑鬧著起哄。

  葉蘭無奈至極,她明明說過多少次了,她同山子沒有關係,只當他是個可靠的大哥,可是不知村裡人到底從哪裡聽了什麼,還是見到山子對兩個孩子疼愛有加,居然人人都以為她跟山子是一家人,婦人們不時打趣幾句也就罷了,如今連這些後生都被帶壞了。

  她也不準備再浪費口水,天長日久相處下去,大夥兒總會看清楚的。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2 09:43 PM

【第二十二章 吃餅思人】

  不期然的,葉蘭又想起那個讓她不知如何對待的人,白日裡在鋪子裡忙碌的時候,總覺得那個人好像一直在守著籮筐賣燒餅,偶爾回頭沖著她笑一笑,惹得那些花癡女子們偷偷臉紅,瞪向她的目光也越發嫉妒。

  如今大軍出征,他成了大元帥,不知有沒有人幫他拾掇行囊,準備衣衫鞋襪……

  葉蘭猛然甩甩腦袋,逼迫自己不再想下去。他一個堂堂親王,怎麼會缺了這些東西?怕是只要放出一點兒風聲,就會有無數女子倒貼上來。她有這心思還不如想想眼前,怎麼養活兒女、怎麼孝順姑父姑母,或者怎麼幫著這些淳樸的後生們多準備些東西保命吧。

  山子背了一籮筐草藥從道上過來,雙眼只在鋪子裡掃了一眼就輕易找到正發呆的葉蘭。

  他眼裡閃過一抹黯然,但臉色卻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有後生發現了他,嚷道:“山哥,你回來了?”

  山子點點頭,應道:“我上山找了些草藥,這幾日製成刀傷藥,到時候你們都分一些帶好,出門在外用處很大。”

  後生們當然都是知道好歹的,刀槍無眼,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在戰場上不受傷,與其指望那些忙得不行的軍醫,還不如自己多準備一些保命的藥物。

  於是,幾人齊齊給山子鄭重行禮,謝他設想如此周到。

  葉蘭回過神,聽見山子這麼說,倒是突然想起前世有次公司去遠足,每人發了一個急救包,很有些用處,不如借鑒過來給後生們準備一份。

  想到就行動,山子忙著熬制藥膏的時候,她就去鎮上,細軟的白棉布買兩疋,最烈的包穀酒來十壇,各色成藥包一份。

  回到鋪子,她馬不停蹄的開始炮製酒精,還跑去村裡找相熟的婦人幫忙縫製大小包包。

  山子瞧著她如此忙碌,好奇問詢,聽到最後眼睛越來越亮,把自己熬制好的金瘡藥送了過來。

  待得兵卒集合的前一日,村裡最大的曬穀場上放了十幾張桌子,各家婦人們竭盡所能做了最好的吃食送了上來,大碗的小雞燉蘑菇、麻辣兔肉、紅燒魚……應有盡有,恨不得要壓塌了桌子。

  吳大叔和幾位長輩坐了首席,出征的後生們坐了次席,剩下各家的男人才依次坐下,婦人孩子們則聚在一邊。

  偌大的曬穀場,除了偶爾吹過的微風,居然沒有半點聲音。

  最後還是吳大叔舉了酒碗,代表全村囑咐後生們一定要凱旋歸來,哪怕是傷殘,也不准擅自了結性命,村裡不管何時都有他們的吃住之處。

  沒有一個人責怪吳大叔這話不吉利,反倒齊齊點頭,有些後生已是紅了眼圈兒,在家鄉土生土長了多少年,一朝離別總是多有不舍,更何況村裡人還如此親厚。

  幾位長輩紛紛給每個後生送上準備好的小物事,胡伯也拎著乾糧袋子挨個發了過去,後生們紛紛道謝。

  最後才輪到山子這個晚輩,但村裡人瞧著他拿出的十幾個古怪的包包卻是好奇至極。

  平日裡有些交情的婦人嚷道:“山哥兒,你準備了什麼好東西,先給大夥開開眼唄。”

  有那幫忙縫了包包的,也是笑嘻嘻附和,“就是啊,團團他娘來喊我幫忙,這包是縫了,裡面裝的是啥還不知道呢。”

  山子憨厚一笑,扭頭看向葉蘭,應道:“東西大半都是你準備的,還是你說吧。”說完,他就走回去坐下了,留下葉蘭被眾人看得臉紅。

  好在她也不是扭捏的,再說她以後還要帶著兒女在村裡過日子呢,做了好事適當的表現一番只有好處沒壞處就是。

  這般想著,她就大大方方走過去拿了一個後生手裡的包包,打開上面的鐵扣,笑著說道:“這是我閑著無事時琢磨出來的一個隨身包裹,可以圍在腰上,不耽擱行動。這腰包裡分了幾格,有熱水燙過又曬乾的白棉布條,有金瘡藥,有治療風寒、腹瀉之類小病症的丸藥,還有針線,最後是一小葫蘆烈酒。

  “幾位兄弟上了戰場,若是有個風寒小病就取了丸藥服下,總比硬抗要強得多。若是不小心受了傷,就把傷口用清水洗乾淨,然後用棉花沾了葫蘆裡的酒擦傷口,記得再疼都得擦,之後再抹上金瘡藥,用棉布條纏好,這樣處置的傷口不容易腐壞發膿,好得快。

  “最重要的是幾位兄弟不能貪嘴!一壇最烈的包穀酒煉到最後才得了一葫蘆,這可是救命的好東西。”

  幾個後生平日也是好酒的,平日沒少偷老爹的酒喝,原本聽說葫蘆裡是酒還想著飽飽口福,聽到最後都好奇的拔了木塞,立時一股濃濃的酒氣沖了出來。

  有後生驚訝道,“這酒真是太烈了!”

  吳大叔幾個也是看得新鮮,上前輪番看過包包,又試著圍在腰上走了幾步,最後互相對視一眼就喊了後生們齊齊給葉蘭行了禮。

  後生們也許還不知道太多,但村裡老輩人都是上過戰場的,自然最清楚這小小腰包的分量,說不得,後生們以後會因此撿回條性命呢。

  葉蘭嚇了一跳,趕緊擺手,“諸位長輩我可當不起,不過是些小東西罷了。”

  吳大叔卻是搖頭,接著又正色說道:“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葉蘭聽得一愣,但很快明白過來,笑得更燦爛了,“謝大叔,謝父老鄉親們。”

  自從胡家來到村裡,說起來眾多鄉鄰待他們很是不錯,但葉蘭也清楚,他們大多是看在山子的面子上,多少有些把他們當客人看待的意思。

  如今托這個小小急救包的福氣,他們終於成了寶塔村的一員,這就算站穩腳跟了。

  可是,當她真正遇到事情的時候,她才知道這會兒想得還是簡單了,吳大叔說出的一家人,含義卻是比這要深厚得多,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後生們終於踏上征程,村裡老少都站在路邊等待大軍通過時候,再最後看一眼自家的娃。

  胡家老倆口去了鋪子,葉蘭找了個藉口留在家裡看孩子,偶爾目光掃向藏在炕尾的那個包包,忍不住歎了氣。

  團團圓圓許是感受到娘親心裡的複雜,伸出小腳丫遞到娘親嘴邊,咿咿呀呀請娘親品嘗。

  葉蘭忍不住笑開了臉,作勢在兒子女兒的腳丫上咬了一口,輕聲說道:“你們爹爹是個命大的,上次沒淹死,這次也保准沒事兒。最好哪個“行俠仗義”的好漢傷了他的命根子,讓他娶再多女人也生不出孩子,等你們長大成親生子,娘就抱了孫子去饞死他!”

  兩個孩子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娘親的話,不屑的撇了撇嘴。自家娘親還真是心口不一,明明擔心爹爹,怎麼還咒他啊?

  屋外窗下的山子卻是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裡的一盆蘭花,嘴角慢慢露出一個苦笑。他就是夜入高門,尋了世上最美的蘭花,許是也沒有用處了,到底要怎麼才能把那個人從她的心裡趕走,難道他錯了一次,就真的沒有機會了嗎?若是知道結局如此,當初就是天塌地陷,他也不會離開……

  翠花捏著衣角,在胡家門外走了一圈兒又一圈兒,嘀嘀咕咕勸著自己。

  “哎呀,有什麼好害怕的,她又不是老虎,娘都說了,以後是一家人,不能再彆扭,她好歹也幫鐵蛋準備了腰包……”

  “哎呀,不行不行,我進去道謝,她不知道要怎麼笑話我呢,她霸佔著山哥,我才不想理她呢……”

  她正這般自己同自己吵架,突然見到山子打開院門走了出來,小姑娘立刻喜得紅了臉,笑著迎上去問道:“山哥,你怎麼在家?”

  山子怔愣著望了她一眼,隨手把蘭花遞了過去,淡淡說道:“幫我扔了吧。”

  接著,他不再說一句話就走遠了。

  翠花抱著一盆蘭花站了好半晌,最後卻是一跺腳,推門就跑了進去。

  “團團他娘,你給我出來!”

  葉蘭正給兩個孩子換尿布,聽到門外有人叫喊就趕緊把兩個孩子往炕裡推了推,然後迎了出來,結果一見是翠花這個常客,倒有些哭笑不得。

  “怎麼了,翠花,我又哪裡惹到你了?”

  “你……”翠花憋紅了臉,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不是好女子,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你配不上山哥,你……”

  葉蘭歎氣,對這個直爽又沒心機的丫頭頭疼不已,於是同先前無數次一樣應對道:“我知道,我配不上山子,我也沒想配他。你喜歡他,儘管去追求,不要總來吵我,好不好?”

  若是以前翠花肯定紅著臉,高抬著下巴,賞她一句“算你識相”,然後結束戰鬥。

  可是這次,她卻一反常態的掉了眼淚,晶瑩的淚珠子就像夏日急雨,淅瀝嘩啦,看得葉蘭慌了手腳,趕緊哄勸道:“你這是怎麼了,哭什麼?讓人家看到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但實際上是你跑來罵我好不好?”

  “你就是欺負我了!”翠花乾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哭著指責她,“我喜歡山哥,可他喜歡你,你又不喜歡他,我怎麼辦?嗚嗚,我娘給我找夫君呢,我不想嫁,我就喜歡山哥。”

  她雖然說得顛三倒四,但葉蘭卻是聽明白了,心裡對這執著得超乎這個時代禮教的姑娘倒是又喜愛了三分。

  她想了想就上前扯了翠花進屋,打水讓她洗臉,又親手替她梳頭,隨口把自己的身世,還有同孩子爹爹的糾葛簡略說了一遍。

  翠花先前還哭哭啼啼,最後卻是義憤填膺,握著拳頭嚷道:“這男人怎麼能這樣?!丟下媳婦兒孩子走掉了,他怎麼捨得?蘭姊,他以後就是再回來找你,你也一定不能原諒他!”

  葉蘭好笑,但下意識還是替那人辯解了一句,“我也有不對的地方,瞞了他的身世,他……許是還有重要的事得做,來不及同我交代一聲吧。”

  翠花同情心氾濫,扭身抱了葉蘭的腰,哽咽道:“蘭姊,我不知道你和團團圓圓這麼可憐,以後我……我再也不跟你搶山哥了。”

  “哈哈!”葉蘭聽得好笑,心裡也更溫暖。她將這毫無心機的姑娘轉過身,讓她正視鏡子裡的自己,贊道:“翠花,你看看自己的模樣,多美麗的姑娘啊,你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子,你的山哥多半是可憐我們母子才多有看顧,而我心裡又有人,哪怕我們在一個院子住一輩子,也只能是兄妹。所以,你要有信心,只要你堅持住,他總有動心的一日。”

  “真的嗎?”翠花打量這鏡子裡的自己,雖然皮膚不白皙,卻是日日勞作曬出來的麥色皮膚,很是健康,雙眸明亮,又梳了個漂亮精巧的髮辮,怎麼看都比往日漂亮許多。

  “當然,既然你叫我一聲姊姊,這樣吧,我再幫你一把。”葉蘭趕緊給這姑娘吃了一顆定心丸,“團團圓圓漸漸大了,我總得留在家裡帶孩子,鋪子裡就缺了人手幫忙,不如你回去跟家裡商量一下,來鋪子裡幫忙吧,每月給你五百文的工錢,好不好?”

  “哎呀,我能去鋪子幫忙?”翠花喜得立時就站了起來,她雖然喜歡山子很久,村裡人大多也知道她的心思,但畢竟是個姑娘家,不好日日在胡家門前轉悠,可若是去鋪子裡幫忙就太好了,能名正言順的出入胡家,天長日久相處下來,她就不相信山哥不會發現她的好!

  “那我這就回去和爹娘說一聲!”她一時半刻也忍耐不得,扔下一句就跑了出去。

  葉蘭望著兩扇忽悠悠搖晃的院門,忍不住又笑開了臉。她倒是真心希望翠花和山子能在一起,一個直爽潑辣,一個沉默穩重,可謂最好的夫妻組合,但緣分這東西強求不得,是不是能在一起還要看他們的造化了。

  不說翠花那邊如何同父母折騰,終於得了一年的期限,成功進駐胡婆餅鋪,意圖打動山子的鐵石心腸,只說承載了靖海帝國所有百姓期盼的北伐大軍,日復一日行走在路上,疲憊和離家的孤獨讓眾多新兵們苦不堪言,甚至隱隱後悔。

  好在,這一晚大軍卻是早早就安營紮寨,夥頭軍們送出來的晚飯油水也很多,一眾兵卒們吃飽喝足就躺在帳篷裡閒話,帶隊的十夫長是個老兵,借機開導這些新兵蛋子,當先說起小時候偷看村裡寡婦洗澡,惹得新兵們都跟著笑繼而這個說家裡的大山上有什麼野物、那個說起家裡的老娘燉的山雞如何美味,都是口水紛飛,大大緩解了想家的愁緒。

  說到興起處,已經相處熟絡的眾人更沒了什麼隔閡,開起了玩笑,其中一個嚷道:“李三愣,你天天晚上偷吃什麼東西,咯咯吱吱像老鼠磕木箱,味道還特別香,惹得我們兄弟幾個都饞得不行。今兒個你說什麼也得拿出來給大夥瞧瞧,否則別怪兄弟們搶了。”

  “就是、就是,這小子精明著呢,連個渣都不掉,害得老子心裡癢得跟貓抓一樣。”

  李三愣見大夥當真把他圍了起來,生怕眾人掀倒他亂翻一通,雖然捨不得好不容易留下的兩個酥餅,但腰上的包包被發現也不好,畢竟軍隊裡有規矩,不許私藏東西,這一條原本是約束眾人劫掠戰利品,若他說包包裡的東西是家裡帶來的,也得有人相信才成啊。

  這般想著,他趕緊拱手求饒,小心翼翼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咂巴著嘴,很是不舍的道:“我出來的時候,從家裡帶了些乾糧,如今就剩這麼兩個了,兄弟們分一分,當嘗個新鮮吧。”

  眾人一聽他這麼說,哪裡還客氣,十夫長伸手接了油紙包就打了開來。

  借著外頭尚且沒有黑透的天光,眾人看得很清楚,那油紙裡裹了兩個巴掌大的餅子,炸得金黃,低頭嗅嗅有股甜香,但許是放在懷裡久了,這餅被壓得細碎。

  十夫長當下就胡亂分了眾人一塊,眾人嚼了嚼,咽下去都覺得有些不過癮,紛紛嚷道:“這是什麼餅?當真好吃!”

  “是啊,比點心鋪子裡做的點心還要好吃。”

  “我還沒嘗出來什麼滋味呢,趕緊再分我一塊!”

  李三愣卻是捨不得了,一邊伸手去搶十夫長手裡的油紙包一邊嚷道:“不行,就剩這一個了,你們給我留著吧,我還想當個念想呢!”

  眾人哪裡肯同意,抱腰的抱腰,扯腿的扯腿,紛紛大笑著同他嬉鬧。

  正這個時候,有人突然挑起帳篷簾子走進來,呵斥道:“都吵什麼吵,想挨軍棍啊!”

  眾人扭頭一瞧都是嚇得縮了脖子,原來不知何時左元昊帶著幾個將領巡視軍營,正好走到這營帳外面,聽得裡面吵鬧,還以為眾人在打架,這才進來看看。

  那十夫長是個厚道的,還有些護短,他趕緊擠到前邊,隱隱把新兵們擋在身後,行禮恭敬應道:“稟告大帥和諸位將軍,小的們沒有打架,只是在玩鬧。”

  先前那開口呵斥的將軍掃了眾人一眼,又道:“真的只是玩鬧?”

  “當然是真的,不敢欺騙大帥和將軍。一個小兄弟從家裡帶了些吃食,兄弟們瞧著新鮮就嚷著要嘗嘗,這才鬧起來。”說著話,他就讓開身子,露出李三愣手裡的油紙包。

  幾位將軍看得分明,於是緩了臉色,其中一個回身稟告道:“大帥,看樣子真是兵卒們在玩鬧,咱們再去別處走走吧?”

  不想,左元昊卻是直直盯著李三愣手裡的酥餅,不肯挪開片刻,惹得李三愣偷偷瞄了這個美得不似男子的大帥一眼,心裡嘀咕,他不是王爺嗎?皇上的親弟弟,什麼好吃食沒吃過,難道也同兄弟們一樣饞他的酥餅?

  “你這餅是從哪裡得來的?”左元昊回過神,開口就問了出來。

  幾個將軍和帳裡眾人都是聽得一愣,不知大帥怎麼突然對這個小小的餅來了興致?

  李三愣撓撓後腦杓,想了想也覺得沒啥不能告訴人的,於是就道:“這是我們村子裡的老伯做的乾糧,拿給我在路上吃的,就剩了兩個,剛才大夥兒分吃了一個,就剩這一個了。唔,大帥若是想嘗嘗就拿去好了。”

  “笨蛋!”他的話一說完,別人還沒如何,十夫長卻是急得一巴掌拍在他的腦袋上。這土小子真是半點規矩都不懂,大軍在外征戰,主帥的飲食都有人嚴格看管,否則敵方派人投個毒,豈不是兵不血刃就取得勝利了。

  可是不等他多說什麼,左元昊卻是伸手接了李三愣的油紙包,又吩咐身旁的親衛,“把本帥晚上的飯菜端來給這位小兄弟。”

  李三愣趕緊擺手推拒道:“不過是一個餅,大帥想吃就拿去好了,我以後回村裡還可以再吃到……”

  左元昊卻是微微一笑,搖搖頭,轉身走了出去。

  幾個將軍心裡再多疑惑也不好問出口,趕緊追上前,繼續巡營。

  留下帳篷裡的一眾兵卒們卻是大眼瞪小眼安靜了好半晌,末了才轟然議論起來。

  “咱們大帥不是王爺嗎,居然也饞三愣的餅子?”

  “瞎說什麼,可能大帥錦衣玉食慣了,突然見到這樣的新奇吃食,也想嘗個鮮?”

  “我覺得不是,你們看見了嗎?大帥剛才居然笑了,真是太好看了,怪不得都城裡都傳說見到六王爺,再美的女子也覺得臉紅呢。”

  “閉嘴,你不要命了,聽那些混話,咱們大帥的王位可是用實打實的軍功掙回來的,當年老子可跟大帥一起並肩殺敵過,死在大帥手底下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十夫長生怕這些新兵們沒深沒淺,嘴上惹了禍,趕緊開口呵斥,之後又引著大夥猜測那親衛會端了什麼好吃食過來。

  結果,待得親衛把大帥的飯菜送來,眾人看得失望又是感慨,原來堂堂一軍元帥、超品親王,晚飯也不過是一碗肉絲麵,他們還以為起碼會有十幾盤子雞鴨魚肉呢。

  不過,這碗面由十夫長分給新兵們每人吃了一口,眾人卻覺得味道比方才李三愣拿出的那個酥餅更美味。一個能放下尊貴身分,同兵卒一般吃苦的主帥總是最容易得到兵卒擁戴和敬重的。

  就在李三愣等人分吃湯麵的時候,左元昊卻是靜靜坐在帥帳裡,他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大兩小共三個瓷壇。他把油紙包著的酥餅放在大瓷壇前邊,輕聲說道:“蘭兒,這是我方才從一個兵卒手裡換來的,你嘗嘗味道如何,我瞧著很是不錯,想必比你手藝還要好呢。”

  燭光晃在瓷壇上,好似映出了葉蘭瞪眼的嬌俏模樣,惹得他輕笑不已。他掰了塊酥餅放進嘴裡,慢慢嚼了咽下又道:“味道當真不錯,要不要我讓人去找他打聽一下,最好討張方子,等我學會了,找你和孩子團聚時候再教給你……”

  空曠又安靜的帥帳裡,燭光輕輕跳動,容貌絕美的男子慢慢吃著手裡的餅,偶爾輕聲低語,畫面很美,卻透著濃濃的悲傷和懷念……

  



【第二十三章 原來你沒死】

  日升月落,一晃眼節氣已經進了四月,草長鶯飛,落花繽紛,正是人間最好的時節,不說城中的富貴閒人,就是農家漢子也會選一個好天氣帶著妻兒去青翠的山野裡轉一轉。

  待得歇息閒話兒,話題自然離不開遠征在外的大軍。這些時日,總有舉著大旗的兵卒騎著快馬在官道上飛奔,嘴裡大喊著殲滅多少敵人、奪下幾座城池。

  當初眾人還擔心被兩國聯軍打進家門,想不到如今反倒登堂入室,搶了人家的地盤,這當然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幾乎人人都是在稱讚忠勇親王英武非凡、戰神下凡。

  如此,忠勇王府的門前車水馬龍,無論皇族還是高官們紛紛展開了夫人外交,不是上門給王妃娘娘送些老家的土特產,就是邀請娘娘去賞花飮宴。

  人數之多,差點踏破了王府的門檻,皇上許是也覺得弟弟出征,弟妹在家守著王府很是辛苦,多有外番進貢的珠寶布料賞下來,喜得葉蓮真是走路都輕飄飄的。

  而讓她很是厭惡的黑衣人這些時日許是因為戰事的關係,也很少催她再送消息,倒省得她再跑回丞相府裡和她娘去當賊了。

  這一日,皇后娘娘興致好,大擺賞花宴,葉蓮自然是坐了上座,她臉上裝得溫柔謙卑,但眼角眉梢卻還是透著濃濃的得意和歡喜。

  偶爾過來坐了一會兒的皇帝看了,沒來由的覺得刺眼,尋了個藉口去了禦書房就沉了臉。

  洪濤伺候皇上多年,最是會看眼色,見此趕緊喊了個小太監去找太子過來陪皇上說話。

  果然見了自己最倚重、又是同弟弟一起在身邊養大的兒子,皇帝打開了話匣子。

  “天諭,今日有捷報傳來,你六皇叔又打了勝仗,殺敵五千!”

  左天諭聽得這話,心裡一抖,還以為父皇忌憚六皇叔勇武,試探著問道:“兒臣記得太傅說過,沙羅人和蠻騎都很勇武,如今想來許是以訛傳訛吧,若不然怎麼會這麼容易被六皇叔打得一敗再敗?”

  皇帝不知兒子的小心思,擺手惱道:“哪是他們無能,是你六皇叔太過拚命。身為主帥,居然每戰必殺敵在前,身上大傷小傷無數,聽說半個月前更是傷了後背,若不是有個兵卒帶了什麼烈酒和家裡秘制的金瘡藥,怕是他這條命就丟了。”

  左天諭瞧著父皇臉上的疼惜之意不像假的,這才放了心,又皺眉應道:“六皇叔以前就算英武,也沒有沖在陣前的時候,如今這是怎麼了?”

  皇帝想起方才葉蓮那個得意模樣,再想想一心求死的親弟弟,不禁有了一種“婆婆看不順眼兒媳婦”的心態。“你六皇叔在戰場上衝鋒陷陣,可朕今日瞧著他那王妃怎麼都沒什麼擔心之意?聽說這些時日,她出入各家,日子很是自在安閒,實在是……”

  皇帝到底也是不好說弟媳婦的不是,但卻不代表他不會找人撒氣。“洪濤!”

  “老奴在!”原本縮在門口的洪濤趕緊上前,笑應道:“皇上有事儘管吩咐。”

  “六王爺征戰在外,煞氣太重,朕擔心他受到反噬,你可有辦法?”

  洪濤精明得眼睫毛恨不得都是空的,如何會不清楚皇上的心思,立刻就接話道:“皇上,老奴平日裡倒也聽人說過,據說這種煞氣,最好是親近之人誠心抄錄經書百卷就能化解,您看……”

  “哦?”皇帝滿意的挑起了眉頭,擺手道:“既然這樣,你就去傳口諭吧,朕聽說忠勇王妃才名極重,想必也是個喜愛讀書寫字的,就讓她抄上五百卷吧。”

  “是,皇上。”洪濤躬身退下去傳旨。

  左天諭剛要說什麼,就有小太監稟報一位寵妃來給皇上送羹湯,他掃了一眼老爹,就極有眼色的告退了。

  出了禦書房,想起遠在邊疆殺敵征戰的皇叔,他心情很是鬱鬱。他自詡好男兒,文武皆通,卻只能關在這小小的都城裡,若是能親赴戰場,大殺四方,該是何等快意之事。

  但轉而想起心死的六皇叔,他又開始歎氣,相比而言,他對那女子只是淡淡的喜愛,絕對稱不上什麼感情,若是有辦法讓她複生,他絕對會全力幫助六皇叔闔家團圓,再不起半點爭搶之意,可惜……

  這般胡思亂想著,回神之時他居然走到了閣老們辦公的地方。

  正聽到葉丞相在屋裡大怒,原來朝廷從南方徵集了大批糧食運往北疆,做為軍糧,不想在都城百里的運河上竟被一個哪裡冒出的縣令公子攔了下來,理由是他要踏青,運糧船壞了景致。

  因為這種目空一切,自覺天下無敵的蠢貨耽擱了軍糧運送,簡直是奇恥大辱,若是往日,押送的副將早就令人一刀砍了,可是那公子卻叫囂自家姑姑是皇帝的寵妃,這就讓兵將們為難了,好在路程也不遠,消息很快就送到宮裡。

  左天諭聽明白了事情原委,立時自告奮勇把這個朝臣們覺得棘手的事情接了過來。

  做為朝臣不好對皇上的後宮指手劃腳,但太子可是太明白那位公子所謂的寵妃姑姑是個什麼情形了,不過是個小小美人,被父皇多召見兩次就倡狂起來,半個月前早被查出住處藏了催情香被打進冷宮了,如今父皇許是都不記得她的模樣,他處置起來自然沒有什麼困難,正好還可以借機出去走走。

  葉丞相等人自然很是感激,鄭重道謝。

  左天諭看著葉丞相花白的頭髮,想起他還不知道最偏愛的女兒,還有兩個小外孫已經魂歸地府,這心裡就堵得慌,趕緊領了一眾護衛出宮去了。

  百里路程,小事一樁,不過一日就處置完了,紈褲公子被砍了頭,縣官被抄家流放,但難得出京一回的太子卻是不願意早早回去,尋了個藉口慢悠悠趕路。

  這一日中午,因為半路追逐一隻小鹿,左天諭帶著護衛們從山林裡出來就轉了向,找尋了一陣,拐上了一條官道的岔路,眾人都是饑腸轆轆,遠遠見到路旁有家小鋪子,隱隱有香味隨著微風飄到鼻端,紛紛振奮起精神,打馬上前。

  小鋪子實在不算大,不過擺了兩張桌子,各陪了四張條凳,甚至都沒刷上漆色,只打磨得很是光滑。

  一個梳著辮子的農家姑娘正端了一個淺口籮筐從後邊出來,那股惹得眾人垂涎的香氣更濃了。

  有侍衛就開口嚷道:“這位姑娘,你們這店裡做了什麼吃食,挑好的儘管端上來,我們公子不會少了你們飯錢!”

  那姑娘見得客人上門,笑得眯了眼睛,脆生生應道:“好咧,各位先坐,我馬上就讓後廚炒菜。我們鋪子的燒餅是遠近出名的,包你們吃了還想吃。”

  護衛生怕太子嫌棄鋪子簡陋,扯了袖子擦抹條凳,又嚷道:“有沒有好些的椅子,我們公子坐不慣這個。”

  那姑娘正抬手掀起門簾,聞言扭頭應道:“抱歉,這位大哥,我們村野小店只能請公子將就一些了。”

  左天諭擺手示意那護衛不要再說,轉而笑著望向那姑娘,不意眼角掃到簾子後面的人影,登時愣住了。

  待得還要再看,簾子卻是放了下去,他急得兩步竄上前就要掀開簾子,哪知那姑娘正好端了碗筷要出來,兩人撞在一處,乒乒乓乓,碗筷砸了個乾淨。

  那姑娘惱得豎起了眉毛,嚷道:“你這人怎麼回事,怎麼隨便闖入人家後宅?看你幹的好事,碗都破了。”

  一眾侍衛們雖然也奇怪太子為何突然如此,但卻不能容忍一個小小的農家女以下犯上,有人當即就抽了腰刀呵斥道:“閉嘴,不得無禮!”

  左天諭卻是顧不得眾人如何,大步進了後院,一把抓著那個正晾曬著白色棉布的女子,怒聲問道:“你怎麼在這裡,你居然沒死?”

  一眾護衛們剛剛扯下簾子,正好見到自家主子拉扯著個身形看起來很是不錯的女子說話,於是各個心裡都猜測起來,這是主子什麼時候結識的女子,他們整日伺候在身邊,居然沒見過?

  當然,這話他們只敢在心裡嘀咕,卻沒發現走神的時候,那綁著辮子的姑娘已是飛快跑出鋪子。

  葉蘭剛剛洗了一大盆的白棉布,這是用來鋪在籮筐裡的,燒餅出爐就直接放進去,不乾淨可不成,幾乎每隔兩日就要清洗一次。

  原本這是翠花的活計,但今日天氣晴好,胡婆動了抱著孩子出去走走的心思,她索性攆了山子護著兩老兩小出門去附近走走,省得辜負了大好時光。

  翠花要照顧前邊鋪子生意,她自然就接下了這活計。

  天氣晴好,沐浴著溫暖又不熾烈的陽光,耳邊偶爾傳來布穀鳥的叫聲,葉蘭難得心情不錯,一邊洗刷一邊輕聲哼著歌,結果雪白的棉布,剛要搭到竹竿上,不想就突然被人抓了手腕,不必說,一上午的辛苦白費了,白棉布全掉在地上。

  葉蘭惱怒的猛然扭過頭,頓時懵住了,再聽到這兩句話,她才想起這人是逃離王府之前遇到的“聊友”。話說,當日好像還答應了他很多事呢,沒過片刻自己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於是她有些心虛的乾笑招呼道:“那個……嗯,好久不見。”

  左天諭怒氣更盛,想起一夜白頭的六皇叔,差點想打人,但轉而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高聲又問道:“你那兩個孩子呢,我的兩個弟弟妹妹是不是也活著?”

  “什麼弟弟妹妹?”聽到他提起自己的兒女,葉蘭就如同刺蜻一樣本能的豎起全身的尖刺,一把甩開他的手,冷聲道:“那是我的孩兒,跟你有什麼關係?”

  “怎麼就沒關係,那是我的堂兄弟,堂姊妹,他們是我六皇叔的血脈!”左天諭也是急了,想著六皇叔若是得知妻兒還活在世上,是不是就會更加愛惜性命,不至於每戰都衝殺在前。“快說,孩子是不是還活著?”

  一眾護衛們原本還抱著些桃色心態在偷偷看戲,見此趕緊圍了過來,對著葉蘭虎視眈眈,大有主子一聲令下就抽刀剁人的架式。

  葉蘭心裡琢磨了一下,臉色更冷了,“怪不得當日會在王府見到你,原來你也是皇家之人。孩子自然還活著,卻跟你們皇家沒關係,那是我的骨肉!”

  左天諭放了心,哪裡還計較她臉色不好,剛要揮手示意護衛們退下,不想鋪子的後門卻是被人一腳踹了開來,無數老少爺兒們舉著鐵齒耙子、鐮刀,甚至扁擔,一窩蜂地殺了進來。

  一眾護衛更是緊張,團團把主子圍在中間,高聲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通報來意,否則殺無赦!”

  可那些老少爺兒們卻是連個眼神都吝嗇扔給他們,反而圍住葉蘭大聲問道:“團團他娘,這些人可傷到你了?別害怕,有大夥兒在呢,誰也別想傷你一根寒毛!”

  葉蘭不等回話,那些護衛卻是聽不得這樣囂張的宣言,厲聲喝罵道:“大膽刁民,瞎了你們的狗眼,居然以下犯上……”

  “閉嘴!”領頭的吳大叔嗓門震天,他輕蔑的掃了左天諭和護衛們一眼,冷哼道:“不就是一群狗奴才嗎?別以為你們不穿狗皮,我們就認不出來了,識相的趕緊滾,要不然這兒就是你們的葬身之地!”

  那侍衛還要說話,葉蘭卻是生怕鄉親們吃了虧,趕緊開口解釋道:“吳大叔,不要著急,這人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因為一些事起了口角,但也不會傷了我,都是誤會。”

  說完,她狠狠瞪了左天諭一眼。

  左天諭想了想,也揮揮手示意護衛們退下,“你們都退出去吧,確實是舊識,不需要刀刃相見。”

  護衛們哪裡敢退啊,他們護衛的可是一國太子,未來的帝王,若是掉了一根寒毛,他們有幾個腦袋都不夠掉,全家老小也別想活了。

  左天諭卻是瞪起眼睛,惱怒趕人,“還不退下!”

  護衛們終究不敢違背主子的命令,但也不敢走遠,委委屈屈地退到門簾之後就再不肯多退一步了。

  吳大叔等人看得心裡疑惑,低聲問葉蘭,“團團他娘,翠花報信說這人不懷好意,怎麼又是你朋友了?你若是有何難處可要同大夥兒說不要怕連累我們自己倒受了委屈。”

  葉蘭聽得心熱至極,但這會兒也不是說話的好時機,於是只點頭應下,為了讓村人放心,她又道:“大叔放心,這是……我夫家的侄子,不會傷我的。”

  “哦,原來如此啊。”一眾村人眼裡都是八卦之意大起,但也都沒多說什麼,最後還是留了五、六個壯實後生藉口買燒餅,留在鋪子裡,執意要等到翠花再找山子和二老回來。

  左天諭聽到那“侄子”二字,這心裡實在彆扭,他氣哼哼地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嘲諷道:“怪不得老話說,最毒婦人心!你騙得所有人都以為你們母子三個死了,結果卻在這裡逍遙度日,可憐我那六皇叔一夜白頭,幾乎傷心死了。”

  聽到左元昊一夜白頭,葉蘭心頭劇痛,但轉而想起當日那場截殺,還有胡家大火,若不是有山子護持,他們母子又怎麼可能活命?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負心漢狠心拋下他們,即便她有錯處,他又何嘗給過她解釋的機會,又何嘗盡過為人父、為人夫的責任?

  “不要說笑了,他若是當真心裡有我們母子,我們也不必詐死,遠逃在外!”

  左天諭還想替自家六皇叔辯駁幾句,但想想也是心煩,人家夫妻的恩怨情仇就讓他們自己糾結好了,他摻和進去真是半點好處都沒有。

  這般想著他倒去了那些惱色,反而痞氣十足的拍了拍空蕩蕩的石桌嚷道:“皇嬸,侄兒辦差歸來,風塵僕僕,腹中空空,勞駕預備幾樣好菜如何?”

  葉蘭原本還蓄勢待發,等待同他唇槍舌戰呢,不想他卻同棉花一般變得綿軟了,甚至還有些黏牙的趨勢。

  不過,怎麼說這也比劍拔弩張要好得多。

  “等著!鄉下鋪子沒什麼好菜,只管吃飽,不管吃好,記得付錢。”

  “好咧,謝老闆娘。”左天諭從善如流的拱手道謝,末了仰起臉懶洋洋曬起了太陽,當真一副等吃飯的大爺模樣。

  葉蘭翻了個白眼,搖搖頭走去灶間,新出爐的燒餅,再炒個韭菜雞蛋,拌個麻香野菜,蒸個肉末小白菜,最後再來一碗醉炒河蝦,不過兩刻鐘,燒餅配上四個小菜就端上桌面,加上兩樣家裡醃漬的醬黃瓜和蒜茄子,倒也算是豐盛。

  左天諭許是放下了心事,左手燒餅,右手筷子翻飛,風捲殘雲一樣吃個不停,看得葉蘭直以為他是哪裡逃荒的難民,怎麼可能是金尊玉貴的皇家人?

  就是前邊鋪子裡的一眾護衛們也是看得呆了眼,不明白今日太子殿下是被什麼附體了,居然性情大變,這麼能吃,但他們卻也放了心,偷偷把準備試毒的銀針塞回去,接過葉蘭端來的菜也是大口吃喝起來,畢竟跑了大半日,誰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寶塔村裡的幾個後生見此便放下了手裡一直握著的鐮刀,正好這時,山子帶著兩老兩小匆忙趕了回來,他們就告辭回家去了。

  胡婆一見葉蘭就抓了她的手,焦急問道:“怎麼回事,翠花說鋪子來了歹人,你沒犯傻到要錢不要命吧?”

  葉蘭聽了哭笑不得,趕緊應道:“姑母放心,翠花誤會了,不是歹人,是……嗯,一個舊相識。”

  “舊相識?”胡婆很是疑惑。

  葉蘭沒有辦法,又道:“是團團他爹那邊的親戚。”

  “什麼親戚,我是正經的家裡人,直系血親!”吃飽喝足的左天諭一聽這話卻是站起來反駁,不意見到兩個孩子趴在二老懷裡,白胖又可愛,各自含著指頭瞪著大眼睛望著他,立時好像整顆心都融化了。

  他三兩步就竄過去,伸手就要抱起團團,不想山子卻是伸手攔了他,他下意識閃躲,但還是沒有擺脫那只裹著黑棉布的手臂。

  他本是天之驕子,最不缺的就是傲氣,一時起了爭勝之心,就要同山子比試一二。

  葉蘭趕緊攔著,惱道:“你們快住手!怎麼又打起來了?”

  左天諭和山子倒也聽話,互相瞪視一眼就轉開了臉。

  葉蘭想了想,接過團團塞給了左天諭,然後又把圓圓塞給山子,兩個大男人一人抱著個小肉團,畫面特別有喜感。

  團團圓圓許是覺得這兩個懷抱不舒坦,扭扭小屁股,一人來了一泡尿。

  左天諭原本還想偷親堂弟,結果立時僵了身子,大聲喊葉蘭幫忙。

  葉蘭卻是不理他,拉了老倆口去灶間吃飯,倒是山子極淡定的走去廂房取了乾淨的褲子給圓圓換了上去。

  左天諭趕緊有樣學樣,一時間兩人倒是難得相處和諧許多。

  葉蘭一邊吃飯一邊偷瞄外邊,末了想起報信的翠花連忙問道:“翠花哪裡去了,怎麼不回來吃飯?”

  胡婆應道:“嗯,那丫頭不小心扭到腳,掉河裡了。”

  葉蘭大驚,“她沒嗆壞吧,怎麼這麼不小心?”

  胡婆擺手,笑得神秘又古怪,“別擔心,有山子在呢,怎麼會讓她淹到,許是再過一些時日,咱們家裡就要辦喜事了。”

  葉蘭會意,真心贊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二老互相對視一眼,神色有些小心的又問道:“大小姐,我們想要收山子做義子,你說怎麼樣?”

  “當然好啊!”葉蘭怎會不知兩人早有此意,拖到如今就是怕她多心,趕緊一口應下,“只要姑父姑母不嫌棄我們母子三個是多餘的就成。”

  “大小姐怎麼這麼說,胡家沒了誰也不會沒了你的位置……”胡婆急了。

  葉蘭趕緊抱了她的胳膊撒嬌,“好啊,姑母的話我可記住了,到時候您若是更疼兒媳婦,我可不依。”

  果然胡婆臉色好了許多,笑道:“好,你可是親侄女,兒媳婦是外人。”

  胡伯也是笑起來,一家三口繼續說說笑笑吃飯。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2 09:44 PM

【第二十四章 只願歸隱】

  不知是血脈天性還是如何,左天諭喜愛兩個孩子簡直到了骨子裡,這一下午,懷裡幾乎沒空過,就是晚上還要抱一個睡覺,卻被葉蘭趕去了鋪子後院廂房。

  至於一眾護衛,葉蘭心眼很小,記仇的不給安排住處,他們又不敢離主子太遠,只得在前邊鋪子對付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葉蘭拾掇了一包燒餅就攆左天諭上路了。

  左天諭倒也痛快,親了親兩個孩子就打馬離開了,只是沒走多遠又派了一半護衛偷偷返回守著鋪子,生怕葉蘭再次逃跑。

  他不知葉蘭根本沒有這個意思,這一晚她攬著兩個孩子幾乎沒有闔眼,想了很多,到底決定看在兩個孩子的分上,想同左元昊談談,起碼她要知道當日他為何不辭而別,這樣將來她給兩個孩子解釋為何他們爹爹不在身邊,也不必找些遠行或者死掉的拙劣謊言。

  有時候,美麗的謊言遠比殘酷的現實要傷人,她寧願孩子們知道真相之後傷心,也不願意他們活在虛幻的期盼裡。

  再說左天諭興匆匆回到皇宮,想起父皇對六皇叔的惦記,加上也要解釋遲歸的理由,他就把葉蘭母子三人未死的事情說了。

  不想皇帝開口卻要他暫時保守這個秘密,他心底立時好像掉進數九寒天的冰窟,涼得徹底。

  最是無情帝王家,關心弟弟的兄長只能是在不涉及利益的時候,一旦關係到國家大事,就是親兄弟的性命也算不得什麼。

  左天諭退出禦書房,回了東宮呆坐到晚上,最後喚來最信任的護衛囑咐了一番。

  人間最美不過四月天,藏餛城和江南已是花紅柳綠,塞北的風卻依舊帶著寒意。

  北伐大軍駛入,勢如破竹,不但奪回被霸佔的兩座邊塞,甚至殺了出去,反搶了沙羅的十八城還有大片草原,屠滅部落一百多個,令兩國臣民聞風喪膽,兩位國君更是膽戰心驚,眼見靖海大軍就要兵臨各自的都城,紛紛起了議和的心思。

  有道是功高震主,誰都知道皇家無情,一眾心腹愛將們都私下進言要大帥到此為止,省得讓皇帝猜忌。

  但左元昊卻一概不予採納,執意要徹底滅掉兩國,眾人不禁猜測原因,但也毫無辦法。

  這一日,左元昊上陣殺敵之時扯裂了舊傷,臥床不起,一眾將領們聚在一處商量是否趁著大帥病倒,上奏摺到都城請示皇帝,到時候只要皇帝下了旨,大帥總不能違背吧?

  但若如此做,又難免有踰越和背叛的嫌疑,所以,誰都有些遲疑。

  正是這樣的時候,營門有兵卒來報,說都城來人給大帥送吃食用物。眾人對視一眼,都是一喜。

  一位將軍特意喚了都城來人仔細問詢,可惜最後還是無法把握聖意,只得領著來人去了帥帳,想著借機勸慰大帥幾句。

  來人進了大帳沒有片刻,就傳出一聲清脆的碎響,眾人不知何故,也顧不得禮數就沖了進去。

  只見左元昊燒得臉色通紅,頭髮淩亂,衣衫半敞,難得褪去了身上的殺伐之氣,倒恢復了幾分尊貴公子的模樣,可是他那雙收割敵人無數頭顱的雙手這會兒卻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金黃的餅。

  有將軍皺鼻子嗅了嗅,一絲淡淡的黴味傳了過來,他越發驚疑,不明白為什麼大帥會為了一個發黴的餅子如此失神?

  左元昊哆嗦著手,把燒餅挪到眼前,滿心裡的狂喜簡直要把他撐得炸掉了!

  天下唯一會做這燒餅的,只有胡家幾人,再無旁者,如今太子快馬送了這樣一個燒餅過來,難道是說胡家還有人活著,或者說……蘭兒母子還活著!

  這個認知一旦出現在腦海,他就恨不得長了翅膀立刻飛回藏鯤城,什麼戰事、什麼報仇都不再重要了,他的妻兒還活著,這世上還能有什麼比這個消息更令他熱血沸騰?

  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待得抬頭看見眾多將士,他下意識又冷了臉。若是能夠明言,太子也不會只送了一個燒餅,這其中關鍵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而知道這件事的人卻是越少越好……

  “咳咳,本王恐怕真是病重了,乍然見到平日常吃的點心居然失了神。”他難得多言解釋了幾句,之後擺手吩咐眾將,“代我上奏摺把戰事稟報皇上,請示是否議和,大軍是否能夠班師還朝?”

  “啊?”眾人突然聽得這話,還有些難以相信,反應過來卻是歡喜至極,紛紛應道:“是,大帥。大帥儘管好好將養身體,其餘瑣事末將等盡皆料理妥當。”

  左元昊點點頭,示意他們退下去,自己再次躺好,手裡的燒餅也貼到了胸口。

  若是上天庇佑,他寧願捨棄榮華富貴,換取他的妻兒平安活在世上……

  靖海一百七十八年五月十六,忠勇親王秉承皇帝旨意,接受沙羅與西蠻兩國議和,得城池共二十座,江河草原三千里之廣。從此兩國年年歲歲納貢稱臣,靖海一時國威大振。

  待得大軍班師還朝之日,沿途所有城鎮幾乎空無一人,所有百姓全聚在官道兩旁,夾道歡迎靖海的英雄,保家衛國的健兒們。

  可惜,他們心心念念想要見一面的忠勇親王卻一直坐在馬車裡,沒有露出半片衣角,有人就猜測忠勇親王是不是傷重,於是各地的廟宇裡香火鼎盛起來,無數人送銀錢請求和尚們念經保佑王爺早日康復。

  其實,百姓們根本不知道,那座華麗的馬車裡根本就空無一人。

  五月的藏鯤城已經有了盛夏的熱度,愛美的女子早早穿上薄薄的紗裙,走在街上,偶爾被風吹起裙角,惹得無數男子遐想無限。

  偏偏有一隊騎兵,不解風情的瘋跑而過,驚了美麗的姑娘,裝模作樣的色狼們也紛紛閃躲叫駡,無意中倒是露了本性,壞了自己的君子形象。

  騎兵們一路跑進青龍大街,早有羽林衛上前阻攔,當先那戴了斗笠,嚴嚴實實遮了頭臉的人卻是伸手舉起一塊金黃色的腰牌,羽林衛一見,趕緊讓開了道路。

  那人一路向前,順利進了皇宮,有羽林衛疑惑的多瞧了幾眼,總覺得這個手執金龍權杖的人背影很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也就不再費心思了。

  皇帝和太子突然接到太監稟告,說有人持金龍令求見,都是吃驚。這金龍令舉國只有三塊,一塊自然是皇帝留著,以備白龍魚服之時有個急用,剩下兩塊就給了太子和六皇弟,太子如今在宮裡,不曾走遠,那這持權杖之人就極可能是左元昊派來的了。

  皇帝想了想就讓洪濤親自去把人接進禦書房,待得太子趕到,父子兩個才一同走進去。

  結果,待那人伸手摘了斗笠,露出的卻是極其熟悉的容顏,雖然黑一些、痩一些,風塵之色重一些,卻是活生生的左元昊無誤。

  左天諭心頭大驚,生怕父皇治六皇叔一個抗旨的大罪,搶先發問道:“六皇叔,大軍不是還有五百里才到城外嗎?你怎麼先回來了?可是舊傷復發,我這就讓人喚太醫來!”

  左元昊猜得他的心思,疲憊至極的臉上揚起一抹暖意,但卻堅決的搖了頭,之後雙膝跪地向著看不出喜怒的皇帝稟告道:“皇兄,臣弟這次擅離大軍,提早回來,實在是有一件大事要當著皇兄的面解決,還望皇兄下旨請葉丞相以及其妻陳氏,還有本王的王妃葉蓮到此。”

  皇帝微微皺了眉頭,心下隱隱覺得左元昊提起“王妃”兩字時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他不動聲色的同太子點點頭,待得同樣一頭霧水的左天諭親自出宮去請人,他這才親手扶了弟弟起來,問起原委。

  左元昊卻是半字不提,只揀了同兩國聯軍的議和條款說起,果然皇帝聽得龍心大悅。左家歷代帝皇,能夠守好疆土就已經不錯,不想到了他這代居然開疆拓土,待得他賓天之後,說不得名號前要加一個聖字,青史流傳。

  兩人說著話也不覺時間流逝,很快,葉丞相就當先趕了過來。這老爺子見得自家女婿離開大軍提前回來,也是有些吃驚,卻聰明的只說戰事,不提半字,但隨著太子引了陳氏和葉蓮母女進來,他就坐不住了,不明白這究竟是何意,雖然他不喜繼妻,待二女兒也是淡淡,但她們終究是一家人,身為男人總要護持一二。

  這般想著,他就起身行禮問道:“不知皇上宣了老臣妻女前來,有何吩咐?”

  皇帝笑著轉向左元昊,也是問道:“六弟,人都請來了,你有何事,可以說了。”

  左元昊卻是起身跪倒,沉聲說道:“皇兄,臣弟有罪,自請卸去兵權,從此詐死,歸隱為民。”

  “什麼?”眾人都是大吃一驚,聰明的洪濤更是趕緊退出殿門,又吩咐所有伺候的太監宮女避讓百步。

  皇帝心裡不喜,雖然他也曾犯愁如何處置這個功高震主的親兄弟,琢磨著他自請卸掉兵權是最好的辦法,但這事畢竟有些不厚道,他可是不肯損了明君的形象。

  他惱怒的質問道:“六弟為何說出這話?難道朕是容不下你建功立業的心胸狹隘之人嗎?”

  葉蓮這些時日忙著抄寫經書,累得就剩一口氣了,今日穿了一身水藍紗裙,襯得蒼白的臉色更是楚楚可憐。她比任何人都盼著王爺大勝還朝,這樣她就能免了抄經的苦力,重新回到眾星捧月的高位。

  可惜,不等她同王爺眉目傳情,王爺竟是開口說要辭官,歸隱為民,她頓覺晴天霹靂,急得額頭冒汗,這會兒聽得皇上有挽留之意,她也顧不得犯了規矩,趕緊接話道:“是啊,王爺,您此役殺敵無數,為靖海立下大功,怎能歸隱做個庶民,若是這事傳揚出去,怕是百姓們都要說皇上容不得人呢。”

  葉丞相狠狠瞪了女兒一眼,心裡暗暗著急,他從前還覺得這個女兒聰慧,今日才發覺居然是個蠢得無藥可救的,這話明著是勸慰王爺,但落在皇帝耳朵裡卻是火上澆油。

  果然,皇帝臉色更是不好,隱隱有些惱怒之意。

  左天諭心急,正要出言緩和一二。不想左元昊卻是理也不理葉蓮,繼續說道:“皇兄有所不知,當日兩路先鋒軍共計一萬精兵被圍殺一事實有內情,只因臣弟的王妃,也就是葉丞相次女私自潛入臣弟書房,偷取情報送給沙羅人。自古就有夫妻一體的說法,臣弟之妻犯錯,臣弟自然要一力承擔,即便北伐之功再大,也頂不得叛國之罪。”

  “什麼?”

  他這話一出口,葉蓮直接就嚇得倒在地毯上,左天諭和葉丞相震驚得齊齊站了起來。

  當日那一萬精兵丟掉性命,整個靖海百姓都曾一起悲痛,足足一萬個百姓之家失去了兒子,稱得上是處處可見白幡。

  不想居然是因為葉蓮盜取了情報送給沙羅人,怪不得兩軍一出邊塞就被圍殺,半點突圍餘地都沒有。

  皇帝也是大怒,一巴掌拍在禦案上,高聲喝問道:“此事當真?”

  不等左元昊應聲,葉蓮已是連滾帶爬上前抱了他的胳膊哭求道:“王爺,我是你的蓮兒啊,你怎麼能無故冤枉妾身,妾身是靖海人,絕對不會反幫沙羅。您若是對妾身有何不滿,妾身一定改過,還求王爺饒妾身一命啊……”

  她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別提多可憐了,可惜左元昊卻是半點也不會心軟,手臂一揮就把她甩出了兩步遠。

  葉丞相望瞭望同樣臉色蒼白的陳氏,心裡歎氣,跪倒稟告道:“皇上,老臣雖然教女無方,但自問尚且知道忠君愛國,還請皇上明察。”

  他這話就是明擺著懷疑左元昊的話是假的,但左元昊卻是直接把背上的包裹解了下來,倒出裡頭一個血跡尚且新鮮的人頭來。

  不知是左元昊故意為之,還是事有湊巧,那人頭的面孔正好對著葉蓮,葉蓮眼見那人頭雙目圓瞪,好似瞳孔裡還藏著滿滿的不甘和恨意,她再也忍耐不住,高聲尖叫起來。

  “啊!”隨即想起自己體內的毒,她又驚恐起來,下意識喊著陳氏,“娘,怎麼辦?他死了!我還沒解毒,我不想死!”

  不必再多說,在場所有人都不是傻子,怎會猜不出她當真識得這人。

  左元昊冷笑道:“這是沙羅王的暗衛副首領,專門長駐靖海搜集軍情,買賣藥材糧食運回國內儲備,積累三年,只為了一舉攻入靖海。先前我被圍殺落難,也是這人的手筆。敢問王妃,你如何識得他啊?”

  葉蓮被左元昊眼裡的森森冷意凍得發抖,懵了好半晌到底還是堅持不住,哭倒哀求道:“王爺,我也是不得已,當初這人喂我吃了毒藥,我若是不偷情報給他就會毒發身亡。我捨不得王爺,就在王爺書房選了些無關緊要的消息給他了,我不知道會害得大軍戰敗!真的,王爺,你要相信我!”

  說罷,她又滾去抱了葉丞相的大腿,“爹啊,你再如何偏疼那個賤蹄子我也不惱了,你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救我!”

  陳氏這會兒也跪了下來,一同懇求道:“老爺,蓮兒是你的骨肉,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葉丞相早就聽得傻眼了,他忠君勤奮一輩子,哪裡想到居然養出一個叛國的女兒。

  左元昊倒也不願看到老丞相平白為了狠毒的妻女擔了罪責,開口又道:“葉丞相怕是有所不知,碎石城胡家年前著了一場大火,整個院子燒得一空,這都是陳氏和葉蓮所為。”

  “什麼,那蘭兒母子呢?他們怎麼樣了?”葉丞相急得直接抓了左元昊的袖子,厲聲喝問道。

  左元昊卻是不肯再說,他急得直接一巴掌甩到陳氏臉上,接著又磕頭同皇帝稟告,“皇上,老臣今日要攆了陳氏和葉蓮出葉家,自此族譜除名,葉家絕對沒有不忠不義之人!”

  皇帝對葉丞相這個老臣倒是一直不錯,見他如此,怒氣稍稍有所減緩,點頭道:“葉丞相此言有理,如此不忠不義之人,整個靖海都容不下。”

  左元昊適時添了一句,“我屬下兵卒有人見過蘭兒母子,他們還活在世上。”

  陳氏和葉蓮本來聽到逐出家門就已經絕望了,這會兒又見左元昊滿眼喜意的說出葉蘭母子未死的消息,怎麼還能忍得住,母女兩個徹底瘋了!

  陳氏捶胸頓足,高聲大罵,“憑什麼?憑什麼那個小賤蹄子還活著?明明已經把她教得又蠢又刁蠻,我女兒也成了王妃,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葉蓮也是尖聲詛咒,“我不想死,讓她去死,去死!那麼大的火怎麼沒燒死他們,該死的沙羅人居然騙我,我詛咒你們都不得好死!”

  皇帝聽得厭煩,掃了一眼沉默不語裝乖巧的太子,直接喊了洪濤進來,“拉下去,賞她們一杯酒水。”

  皇宮裡的酒水可不是好接的,這句話就是斷了陳氏母女活路,也給了葉丞相一個顏面,畢竟叛國這般大罪還能留個全屍,實在算是開恩了。

  葉丞相心情極複雜的磕頭謝恩,末了起身有些木然的退去一旁。

  左元昊卻是不肯起身,再次磕了頭,執意懇求道:“臣弟明白皇兄一片維護之心,但臣弟當初為了兩國進犯之事,扔下蘭兒母子三個,以致他們差點魂歸地府,每每想起心頭總是痛極,立志要一家團聚,再不分開。加上在這場戰事裡,臣弟受了太多傷,已是無力再為靖海征戰,還請皇兄開恩,准許臣弟稱傷重假死,從此歸於鄉野,贍養到老。”

  皇帝望著這個自小照料長大的弟弟,半晌沒有回話。

  葉丞相和左天諭也低了頭,胸腔裡的一顆心都高高提了起來,不知皇帝是會念著多年情分,冒著縱虎歸山,蛟龍入海的風險准許此事,還是扯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囚虎於室,困龍在池……

  終於,皇帝長長歎了一口氣,淡淡應道:“既然你執意拋下榮華富貴,朕也不好勉強於你,准你所求,但你要記得,你終究是皇家之人,不要忘了還有兄長居於皇宮。”

  左元昊立時笑顏逐開,真心道謝,“謝皇兄成全,待得以後皇兄白龍魚服出宮遊玩,臣弟的小院定然歡迎之至。”

  皇上瞧著他臉上的喜意不像偽裝,又放心了許多,轉而說道:“即便有葉蓮叛國在前,但你為靖海開疆拓土之功不可抵消。這樣吧,賞金一萬兩,金龍腰牌也拿著,左家的血脈即便歸隱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欺到頭上的。”

  “謝皇兄。”

  一旁的左天諭眼見這兄弟二人握手談笑,心頭五味雜陳,最後都化成了一聲輕輕的歎息……

  五月二十八日,北伐大軍勝利還朝,藏鯤城裡城外一片歡聲,男女老幼不管富豪還是農人都是盛裝相待,皇帝更是帶著太子和滿朝文武迎出城外二十裡。

  不想,大軍到得近前,眾人才發現全軍上下一片素白。

  很快消息就傳了出來,靖海超品親王、戰功卓越的忠勇親王,因傷勢過重在都城之外五十裡處過世,年僅二十四歲,可謂英年早逝,痛煞國人。

  盛大的慶功宴直接成了祭奠之所,皇帝龍目落淚,痛哭不止,滿朝文武跪地磕頭迎接英靈,百姓們也是哭倒一片,舉國同哀。

  沒過幾日更有消息傳出,忠勇王妃深戀王爺,不忍他九泉之下孤單,自願殉葬,而王妃的母親心疼之下也重病過世。眾人忍不住又是一番歎息。

  其實根本無人知道,早在大軍趕到藏鯤城外的前幾日,寶塔村裡就來了一個陌生人。

  寶塔村眾人這些時日也是伸長了脖子,男女老幼只要有了空閒都要到路口的鋪子前張望兩眼,盼著何時那些出征的後生們就背著行囊回家來了。

  團團這一日有些染了風寒,圓圓湊熱鬧也隨後燒了起來,葉蘭擔心至極,徹夜守著兩個孩子,生怕他們發熱加重,好在兩個孩子平日常四處溜達,也不算嬌養,抵抗力很強,不過一晚就退了熱,這會兒睡得攤手攤腳,很是可愛。

  葉蘭憐愛的在他們臉上親了親,正要再試試身上熱度的時候,翠花突然闖進院子,大嗓門喊起來沒完沒了。

  “蘭姊,蘭姊!你在哪呢?快出來啊,快出來啊!”

  葉蘭生怕她吵醒兩個孩子,跳下炕就出門抱怨道:“你這丫頭,小聲點兒,團團圓圓正在睡覺呢。”

  翠花自覺犯錯咧了嘴,隨即壓低著嗓子道:“蘭姊,鋪子裡出事了,來了個怪人,惹得那些狐狸精都擠進來不走,你快去看看吧!”

  葉蘭聽得一頭霧水,想要多問兩句,翠花已是扯了她的袖子就走。她沒有辦法,正好見到迎面走來的鄰居大嬸,拜託人家幫忙照料一下孩子,想著去鋪子看一眼就趕緊回來。

  可惜,離鋪子還有幾十步,她就呆愣住了。

  那個穿著青衣、冷著臉站在鋪子前賣燒餅的身影是何等熟悉,好似她無數次盼望的那般,連半點位置都不差,同樣誘人的風姿,同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臉,同樣臉紅尖叫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同樣嘩啦啦落下的銅錢……

  “翠花,你說的就是這人嗎?”

  “是啊,就是這個男的,笑起來比女人還好看,可惜腦袋有問題,硬要進鋪子幫忙賣燒餅,簡直就是找罵!”翠花氣得小臉鼓鼓的,對於被搶了的位置很是惱怒。

  葉蘭展顏一笑,夏日的陽光映得她好似瞬間盛開的花朵,有種別樣的美。

  “是啊,這人是該好好罵一頓。”

  不遠處的一株柳樹下,背著草藥筐子的山子卻是臉色黯淡至極,他望著葉蘭的笑臉良久,終是輕輕歎了氣。他曾經為了這個女人爭取過就好,雖然失敗了,但不遺憾,唯願她這一生過得好……

  翠花不知她心儀之人也在一旁,正用力點頭,末了又擔心道:“他若是惱了打人怎麼辦,還是等山子哥回來再進去吧?”

  葉蘭輕輕一笑,逕自抬步前行,夏風調皮的吹起她鬢角的青絲,一如纏綿的情思……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2 09:45 PM

【尾聲 平安團圓】

  一二年後,一樣是夏日時節,寶塔村的最東面不知何時起了一座牆磚灰瓦的大院子,幾個村童小心翼翼趴在門口探頭探腦,很快就有兩個粉妝玉琢的小娃娃走了出來,每人懷裡都抱了一些點心。

  待得分給村童們之後,那個小女娃脆生生開口道:“三毛哥、大牛哥,你們可答應給我抓蟈蟈了,要是敢騙我,以後我娘再做了新點心,就再也不分給你們吃了。”

  幾個村童一邊往嘴裡塞著點心,一邊拍著胸脯極力保證,“圓圓妹妹你放心,抓蟈蟈我們最拿手了,一定逮幾隻最好的給你拿來。”

  有個村童順口也是問道:“團團圓圓,你們要那麼多蟈蟈做什麼?”

  不等兩個小娃兒應聲,不遠處已是有人歡聲喊道:“團團圓圓,我來了!”

  小娃們扭頭一看,原來不知何時,一輛裝飾華麗的大馬車已停在不遠處的大樹下,一個身穿錦緞長衫,腰懸玉佩的俊美男子正樂顛顛地跑過來,一手一個抱起團團圓圓,笑道,“你們有沒有想我啊?大哥可是想死你們了!”

  兩個小娃滿臉是笑,齊齊伸出小手應道:“大哥可帶了答應我們的蟈蟈籠子,若是沒帶,我們就不想你。”

  “兩個小沒良心的!”左天諭笑駡一句,放下他們應道:“當然帶了,大哥有說話不算話的時候嗎?整整一箱子,金絲竹片編制的都有,隨便你們分。”

  “呀,太好了。”圓圓拍手,招呼一眾村童同她上前挑揀。

  不想團團慢悠悠走了兩步,卻是回頭同左天諭說道:“大哥,下次記得換馬車,娘親說你這馬車很騷包,生怕賊人不出手打劫你一般。”

  左天諭聽得牙痛,無奈道:“你娘整日除了編排我,還有別的事做嗎?”

  “當然有了,給我們和爹爹做衣衫,烤點心,還有數銀子!”團團認真的掰著手指頭。

  左天諭聽得更是無力,哄勸道:“乖,去挑蟈蟈籠子吧。”

  團團應了一聲,這才邁著步子往馬車那裡走。

  葉蘭一手扶著肚子,正好走到院門口,聽到這堂兄弟兩個一問一答,忍不住笑起來。

  自從三年前,左元昊找了過來,從此隱姓埋名陪著葉蘭母子三人留在寶塔村。許是有回有個貪官無故欺壓加稅,或者是其餘諸多小事,左元昊出面解決,寶塔村這些排外心極重的鄉親居然很容易就接受了他,甚至有些大事還一定要找他過去商量。

  這讓葉蘭常常嫉妒不已,於是原本已經解釋清楚的那些誤會又被她翻出來念叨,特別是再次懷了身孕之後,更是愛嘮叨,有時候左元昊實在受不了,便會尋個藉口喊了山子一起上山打獵之類,美其名曰給媳婦兒孩子補身體。

  他雖然詐死隱藏身分,但哪裡是缺了銀子的人啊,怎麼需要跟窮苦人家的男子一樣那般上山找吃食,但葉蘭也沒有揭破,勉強開恩算是放他出去透口氣。

  今日同樣懷了身孕的翠花來找她取育兒經,這丫頭終於盼得桃花開,成功虜獲山子的心,兩人去年成了親,今年初就有了身孕,樂得胡家二老恨不得把她當祖宗供起來,如今可是村裡姑娘羨慕的對象。

  兩人正說笑得熱鬧,不想左天諭就跑了來。村裡人如今對左家常有富貴人登門已經習以為常了,畢竟不管左家當初是什麼身分,他們都住在村裡,平日行事也並沒有輕視之意,他們何苦死活要刨了人家的老底呢。

  過日子嘛,糊塗點兒好。

  左天諭進了院子,翠花極有眼色的扯了個藉口回家去了,留下葉蘭同左天諭坐在大槐樹下,一邊閒話一邊喝茶。

  兩個孩子蹲在院門口擺弄著新得的玩意兒,臉上滿滿都是笑,左天諭心頭再次對六皇叔的幸福日子萬般羨慕,想他也算富貴至極,但平日哪裡有這樣悠閒心安的時刻,但他也不會為了當日所作所為後悔,有些東西命裡註定就不是他的。

  葉蘭不知他在想什麼,初夏的太陽曬得她很想打瞌睡,忍不住靠在椅背上睡得香甜。

  左元昊進門時,正好見到亦弟亦友的侄兒望著自己的一雙兒女出神,自家嬌妻卻睡得口水橫流,忍不住就笑開了臉。

  兩個孩子見到爹爹回來,歡呼著跑上前,動作熟練的爬上老爹的左右肩頭,愛嬌的埋怨老爹回來太晚,他們都要望穿秋水了。

  左元昊心頭軟成一灘蜜水,又許了無數好處,這才算是重新拿回了兒女的愛戴。

  但是團團顯見還有不解之事,繃著同老爹一模一樣的小臉問道:“爹爹,給大哥趕車的那個大叔說你是什麼忠勇親王,靖海最威武的將軍,是嗎?”

  左元昊目光望向遠方的天空,那些征戰的日子好似是上輩子的事一樣了。

  “那位大叔是哄你玩的,爹爹就是開燒餅鋪子的。”

  “哦。”團團點頭。

  圓圓卻是不甘被冷落,張口搶話道:“我就這麼說,哥哥還不相信,爹爹是燒餅西施,不是大將軍!”

  左元昊瞬間黑了臉,坐在樹下偷聽的左天諭卻是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笑。真是難得看到自家六皇叔這般吃癟的模樣,真是太有趣了。

  葉蘭被吵醒來,迷迷糊糊伸手就給了他一巴掌,惱道:“再吵老娘睡覺,中午不給你飯吃。”

  這下輪到左天諭苦了臉,左元昊卻是笑了起來。自家媳婦兒就是厲害,我打不得你這太子,我媳婦兒可是毫不留情。

  團團圓圓睜著晶晶亮的大眼睛,再次堅定了抱緊老娘大腿的決心。

  午飯時,飯桌直接放到院子裡,一家人坐在一處吃喝,雖然飯菜簡單,也不見多少碗碟、多少大魚大肉,但歡聲笑語,安寧和樂卻是盈滿了所有人的心間。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或者說,蘿蔔白菜各有所愛,也許有人奔波一生只求榮華富貴,但有的人卻只喜歡粗茶淡飯,日子平安團圓……

  


【後記 發現更強大的自己 寧馨】

  大家好,我是寧馨。感謝在豆豆小說閱讀網閱讀我的作品。

  我有一個打字軟體,每次打開都會出現一行大字——發現更強大的自己。

  先前,我從來沒多注意過。

  十天前,我家十八個月大的兒子突然半夜高熱,燒到了四十度,我抱著他在淩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狂奔,身後跟著年邁的父母。

  上了計程車,老媽暈車吐個不停,老爸也腿疼,我兒子燒得眼睛都有些迷蒙了,當時那種絕望,不是筆墨可以形容出來的。

  後來到了醫院,打了退燒針,辦理住院手續,徹夜不眠照料兒子,足足兩天兩夜沒闔眼,水米未進。

  終於可以回家了,又發現交稿時間只剩一天,我把兒子安置好就跑到工作室開始打字,又熬了一天一夜。

  等到什麼都處理好,我才突然發現,三天三夜我就睡了兩個小時,最後一天甚至做了以前一周的工作量,而且還沒有耽誤給兒子買藥、餵飯、量體溫、哄睡覺。

  原來很多可以努力的時候,我都以身體不好、瑣事很多等等藉口逃避,懶惰。

  當事情真的沒有退路必須沖上去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原來真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強大。

  這會兒再打開打字軟體,對著這行字,心頭忍不住感慨萬千。

  沒有人不喜歡安逸的環境,陽光,美食,小憩,悠閒,但狂風暴雨一旦來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緊牙關堅持,努力。

  我從來都覺得,自己是一個孝順的女兒,甚至遠比別人都要孝順,大學畢業剛工作,工資極低,為了給家裡還債,給媽媽治病,自己不買一件衣服,甚至午飯錢都要省下。人生最好的年華里,我過得極為艱苦。

  我以為,父母的養育之恩,我已經報了。

  但這次兒子生病,我才發現,養育之恩大過天,我就是還一輩子也不見得能還清分毫。

  兒子才十八個月,我就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他將來還要讀幼稚園,上小學,中學,大學,甚至工作,成婚生子。不管何時何地,他都是我從心頭分出去的一塊肉,我捨不得他受一點兒冷熱,一點兒傷害,時刻惦記。

  這還是在物質豐富的社會,我和老公還有能力給他一個正常孩子需要的一切成長條件,而我的父母在八十年代生下我,據說當時家裡的房子只是一個窩棚,父親每月的工資只有三十塊,姊姊弟弟和我年紀差不多,母親不僅要照料我們三個,還有繁重的家務活得做。

  只要想想,就覺得苦不堪言。

  也是第一次發現父母的偉大,偉大到讓我敬佩。

  曾經有次同學聚會,有位男同學喝醉了,端著酒杯掉了眼淚,對大家說他剛得了一個女兒,終於深刻知道了一句話,“不養兒不知父母恩。”

  我當時心底裡還有些笑話他,堂堂好男兒,怎能隨便掉眼淚?

  但寫到這裡,我眼睛也濕潤了,心口悶悶的。有些事情,自己沒有經歷過就永遠體會不到。

  兒子痊癒了,父母也回老家了,甚至堅持沒有讓我送一送,就是為了讓我多照顧孩子。

  我那時站在陽臺上,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愧疚萬分。

  也許我們在為回不回老家猶豫的時候,會考慮到同事要聚餐,會考慮去商場買件打折的新衣,然後假日就在這樣的小事裡浪費掉了,豈不知父母在老家,是不是已經踩平了院門口的青石,只盼著我們回去吃頓飯、說句話?

  一如我們小時候盼著去城裡歸來的爸爸,或者獨自在家時,盼著上班歸來的媽媽,同樣的心情,同樣的渴望?

  時間不等人,不要真到了離別那一日才後悔,行孝要儘早。

  這就是我這段日子,也是寫下這本書期間的經歷和感悟,同所有朋友們分享。

  不要怕,勇敢向前跑,你遠比自己想像的更有潛力,更強大。

  但偶爾也要記得轉身回望那些關注你、牽掛你的目光,其中濃濃的愛,會給你更多的勇氣和動力。

  祝福天下所有的父母晚年安康,祝福天下所有的孩子平安長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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