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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尋 -【帶著嫁妝穿越去之三】紙雕閨秀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08:45 AM     標題: 千尋 -【帶著嫁妝穿越去之三】紙雕閨秀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18 09:13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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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意外穿越到古代,不久就因為她的便宜爹犯事,慘遭發賣為奴,
所幸她身懷高超紙雕技術,作品大受好評賺得銀兩滿缽,
偏偏身為東家的縣太爺太纏人,沒事對她笑得勾人,
說要為悅己者容,硬是打扮成花蝴蝶在她身邊繞,
害她成為女性公敵,卻又捨不得對他保持距離──
誰叫他總帶著新奇的好紙討好她,還會趕走纏著她的客人,
老是對她說著動人的心裡話,並支持她各種天馬行空的念頭,
讓她逐漸習慣這「好朋友」的存在,少了他在身邊就渾身不對勁,
直到糊里糊塗答應養他一輩子,更在彼此的唇上反覆「蓋印章」,
這才發現他早已入侵自己的內心,滿牆的紙雕都是對他的思念,
可當她正打算回應他的告白,中途竟殺出個表妹程咬金,
那女人看似嬌滴滴,卻各種惡毒手段盡出,逼得他不娶不行,
她只能怪自己醒悟得太晚,他們今生注定有緣無分……

【出版日期】 2014/8/22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花園20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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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08:57 AM

楔子

  入夜,黑色的BMW在山區道路上前進,車窗外風雨交加,雨刷飛快左右來回擺動,卻刷不清不斷襲向車窗的猛烈雨水。

  涂娟娟在心底暗罵一聲該死,她們怎麼會挑這種天氣出門?不是台風要來吧?

  「佩佩,妳確定GPS沒有問題?」她今天負責開車,不熟的路況跟糟糕的天候讓她手中緊握方向盤,放慢了車速。

  「當然沒問題。」

  鄭瑀佩是路痴,沒有GPS無法上路,長年的依賴,讓她愛上這個開車的好朋友。

  「可是我覺得路越開越窄。」娟娟皺起眉頭,看了一眼車旁的山壁。

  「山路本來就這樣的啊,一下子寬、一下子窄。」佩佩不以為意。

  娟娟和佩佩是大學同學,兩個人性格卻天差地別,一個冷漠精明,對誰都覺得懷疑;一個熱情傻氣,認為大家都是好人,這樣南轅北轍的兩個女孩之所以結下深厚友誼,除了佩佩那股令人無法拒絕的熱情之外,還因為她們都對紙雕藝術著迷。

  這些年她們一起尋找名家拜師學藝,從大學時期的平面剪紙到後來立體浮雕創作,手藝突飛猛進,然後她們一起比賽、一起參展,直到最近……她們被邀請參加一個國際性的紙雕展覽。

  天,那可是集世界名家的展覽呢,如果她們的作品能夠被肯定,說不定會成為台灣之光,在媒體上打響知名度後,她們就會一夕之間爆紅,佩佩興奮地想著。

  爆紅代表什麼?

  代表她可以完成年輕時的夢想開間紙雕教室,然後不必再當護士,不必輪班、不必抽血抽到手抽筋,不必一點小事就被護理長罵到臭頭。

  佩佩越想越開心,車子卻在這個時候,毫無預警熄火……

  「怎麼搞的?」娟娟試了半天,卻無法發動,她頹然垮下雙肩。

  「對啊,怎麼搞的,新車耶,才開兩個月,怎麼會壞掉!」佩佩不解問道。

  娟娟看一眼儀表板,突然間怒氣張揚,咬牙指著油箱指標,「大小姐,沒油了。」要命,現在山裡哪來的加油站啊!

  「不可能,我上個星期才加油。」

  「小姐,燒油的速度是看裡程數,不是看時間。OK?」娟娟無奈嘆氣,整個人趴到方向盤上。

  她受不了佩佩的迷糊,和她在一起,永遠都會發生小意外,就像上次兩人講好要調班,結果佩佩忘記了,護理長打電話把自己罵到臭頭,然後記自己曠職,害她的獎金全飛了!

  她和佩佩不一樣,佩佩有爸爸疼、有媽媽愛,還有兩個哥哥拿她當寶貝看待,不像她,爹有後妻疼惜、娘有前夫關愛,人家各有子女,她的出生純屬意外。

  「妳別著急嘛,我打電話叫我哥來救命。」佩佩笑眼瞇瞇,半點不在意。

  她就是這種人,天下無大事,只要有爸媽哥哥、一切都搞定。

  佩佩拿出剛換的新手機,撥出,半晌沒回應,娟娟轉頭望她,她傻傻笑兩聲說︰「好像是雨下太大了,沒有訊號耶。」

  娟娟二度被打敗,她放棄讓佩佩尋求解決辦法,從包包拿出自己的手機,接連撥出幾通,連110、119都撥了,還是沒有訊號。

  呃!下次如果再和佩佩出門,她就是豬!

  娟娟翻白眼,把手機往方向盤前一丟,望著潑天大雨的夜空長嘆。

  「不要急嘛,等雨小了,說不定會有人經過,就可以解救我們啦。」佩佩一臉自在天真的笑意,完全不因現在的險峻情況而擔心。

  娟娟憋著氣,轉頭看向好友。「佩佩。」

  「嗯?」她眨眨可愛的大眼睛。

  「告訴我,妳為什麼可以活得這麼樂觀?」娟娟更懷疑的是,認識這麼多年,自己怎麼沒有一個沖動將她活活掐死。

  「因為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啊!」

  這、這、這什麼跟什麼啊?娟娟想吐血,可是這裡沒有訊號、叫不到救護車,只好硬生生把心頭那口血給吞回去。

  「是嗎?不是天下無難事,只怕有錢人嗎?」

  佩佩解決問題的辦法是砸錢,車子被撞了,沒關系換新的;護理長發火了,沒關系買一大束鮮花攏絡;幫小孩打針找不到血管、一扎再扎,沒關系,給一根超大、進口、造型特殊的棒棒糖,小孩的眼淚還沒有掉下來,嘴巴先笑開!甫,這年頭有錢真好……

  她不介意娟娟想殺人的眼光,兩手纏上娟娟的手臂,臉頰往她手臂靠過去撒嬌。

  「娟娟啊,如果這次的展覽我們打下名聲,合開一間手工藝教室好不好?」

  「不好。」她直覺反對。

  「為什麼不好?」佩佩鼓起腮幫子,圓滾滾的眼珠子咕嚕咕嚕轉,不滿的表情很可愛。

  「妳有沒有算過成本?有沒有想過招生情況?這年頭喜歡滑手機的人比喜歡拿雕刻刀的人多,賣游戲比教紙雕更有市場,紙雕藝術拿來玩玩就行了,別把它當成謀生工具。」何況她還有助學貸款要還,還真是沒勇氣借更多錢。

  「那是我們的夢想耶。」

  「夢想如果可以換飯吃,我每天都想。」

  「可是妳的作品越來越完美、越來越大師級了啊。」她嘟嘴小聲道。

  娟娟的手巧,學習力強,許多大師都說她好好努力,肯定會在這個領域發熱發光。名留青史耶,多不容易啊!

  娟娟何嘗不知道自己的能力,但藝術這種東西需要的運氣比能力多,有的人會畫善畫,卻一輩子闖不出半點名堂,有的人功力普普卻紅翻天,她這個人的運氣向來不佳,從出生到現在,她憑仗的全是努力而非運氣,所以這種需要運氣的行業,她沒勇氣踏進去。

  揉揉佩佩的頭發,娟娟嘆氣。「妳不喜歡當護士,和鄭爸爸說就好啦,反正醫院是妳家的,妳又不差這筆收入。」

  佩佩噘噘嘴,哪有那麼容易,爸爸是院長,媽媽是公關室主任,兩個哥哥都是醫生,她腦子笨,考不上醫學院,只好讀護理系,日後釣個醫生女婿,老爸老媽把所有的事都計劃好了,輪不到她說話。

  看見佩佩沮喪的表情,娟娟明白,這是她唯一用錢砸不開的事,於是轉移話題,「妳真的相信有單面剪紙、兩面不同圖樣這種事嗎?」

  為了能在這次展覽中脫穎而出,佩佩上網查資料,竟讓她找到一本秘笈,聽說那秘笈裡記載了一門古代技藝——單面剪、雙面圖。

  這樣的手藝太匪夷所思,娟娟壓根不相信,便是雙面繡,繡出來的圖樣也是兩面一模一樣,何況是剪的。

  偏偏佩佩還真聯絡上賣家,今天她們就是趁休假來這裡面交的。

  「當然有,天下無奇不有,老祖宗的智慧是我們無法想象的。」佩佩回答得理所當然。那是她的天性,天生容易信任。

  娟娟一聲長嘆,她怎麼看都覺得是詐騙集團,秘笈《蕥客鐫雕》?什麼跟什麼!

  「妳不要心急嘛,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沒問題的啦。」

  佩佩跪到椅座上,轉身往後座拿來大背包,在裡面翻翻找找,抽出巧克力笑著對娟娟獻寶,「我有帶巧克力,妳要不要?」

  「不要。」娟娟拒絕,待在家裡剪紙不好,跑來這裡吃巧克力,她瘋了?

  「鳳梨酥呢?」她笑咪咪的問。

  「不想吃甜的。」娟娟冷臉,擺明生氣,要是換了旁人就會噤聲不語,乖乖撤出風暴區,只有傻佩佩看不懂她的怒氣,繼續對她獻媚。

  「我還有泡面哦。」

  「拿什麼泡?」她的冷臉對佩佩從來都沒有用,也是啦,不然她們怎麼能維持多年友誼。

  「我有帶礦泉水啊。」佩佩從包包裡抓出兩瓶西班牙氣泡水,笑得沒心沒肺。

  「所以呢?要泡涼面嗎?」

  「妳就是這樣啦,都不體貼人家的善意。」她丟下背包,勾住娟娟的手,把頭靠在她肩膀,繼續小鳥依人。

  一嘆再嘆,就是這個樣子,娟娟個頭高、佩佩個頭小,念書時期兩個人老黏在一起,整整四年,蕾絲邊的傳言沒斷過。

  娟娟翻白眼。「我還不體貼?」真不體貼的話,早就一把將她掐死。

  「對啊,人家都說做紙雕的心很細,妳哪有啊,心比電線桿還粗。」

  這有天理嗎?她沒嫌棄她迷糊,她還嫌她心粗?她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我?舉例!」

  「比方說我大哥喜歡妳,妳理也不理,害他挫折到不行,只好去追別人,我二哥送妳花,想打動妳的心,妳居然說送花給對花粉過敏的女人,是二級謀殺。妳說,妳這種脾氣怎麼交得到男朋友?」

  娟娟無言,她是真的對花粉過敏啊,那束花害她吞了好幾顆抗組織胺耶。「妳的意思是,妳哥哥們喜歡我?」

  「不會吧,妳居然感覺不出來?涂娟娟,妳是女人嗎?我哥哥表現得那麼明顯……」

  難怪有傳言道︰涂娟娟有項獨門絕技——三秒鐘之內,把男人的愛慕之心摧毀……

  能夠感應紙雕靈魂的人居然感應不到男人愛的靈魂,這讓人怎麼相信?

  真的?不會吧!望著佩佩再認真不過的眼神,她緩緩搖頭,佩佩鄭重點頭,她又搖頭,佩佩再點頭,然後把五根手指高舉過頭,發誓。

  娟娟恍然大悟,抓住佩佩問︰「所以劉醫師告訴我鐘馗那件事,是想和我搭訕,並不是在批評我?」不能怪她啊,她把所有的醫生都當成長官,佩佩的哥哥是醫生,所以他們的話不是話,是指令吶。

  佩佩翻白眼、吐氣。「不,那件事不是搭訕。」

  該怎麼說啊,明明就是再聰明伶俐不過的人,踫到男女之間的事,怎麼會這麼遲鈍?

  前陣子,娟娟做了一幅立體的鐘馗紙雕,靈活生動、栩栩如生,看見作品的人,眼神無不為之一亮。

  在眾人的鼓吹下,娟娟把那幅作品表框掛在病房走廊上,本來的用意是想讓鐘馗把在醫院裡游蕩不去的鬼魂帶走,沒想到接連十幾天,每天都有病人在半夜的時候去世。

  如果是一次、兩次,就叫做巧合,接二連三的話……大家嚇得全身發毛,深怕輪值大夜班時出狀況。

  後來話不知道從哪裡傳出來的,說那些病人的魂被娟娟的鐘馗給勾走了。

  身為主任醫生,劉醫師只好親自和娟娟談,讓她把那幅畫取下來。

  擔心傷害娟娟的善意與自尊,劉醫師沒有直擊主題,而是東繞西繞、誇足了她的手藝,才繞到正題。

  說也奇怪,自從鐘馗被取下來之後,半夜的死亡事件就此消停。

  佩佩無聲輕嘆,她安慰地拍拍好友的肩膀問︰「娟娟,妳真的看不出來男人喜歡妳是什麼表情嗎?」

  娟娟滿臉迷惑,什麼表情?微笑嗎?客氣嗎?

  佩佩終於理解娟娟沒人追的理由。「不跟妳說了啦,跟妳講這個會氣死。」

  她們天生就是截然不同的人,娟娟事事精明,偏偏對男女之間感覺胡涂透頂,佩佩卻完全相反,什麼事都胡涂粗心,就是對男人的心理和感覺抓得清楚明白。所以娟娟沒有男人緣,而佩佩的人氣滿分。

  娟娟不敢置信地看向佩佩,該氣死的人是自己吧,困在這裡,外面的豪雨下不停,照這種雨勢發展下去,誰曉得會不會山洪爆發?會不會明天社會版新聞就是某某醫院護士涂娟娟、鄭瑀佩被活埋在新北市山區……

  娟娟欲哭無淚,不知道自己是招誰惹誰。

  「娟娟,妳看!那裡有一戶人家!」

  突然間,佩佩像吃了興奮劑似地,猛拍她的手臂,娟娟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還真的有戶人家,可不對啊,剛剛她明明有朝那裡看過去,那個方向是一片漆黑,怎麼突然有了燈光?

  「行了、行了,我們去借電話找人幫忙吧。」佩佩滿臉笑,她就說吧,樂觀的人不會踫到絕境,艱辛的時候,一定會有轉彎處。

  五分鐘後,她們淋得像落湯雞,一雙布鞋沾滿泥濘,兩個人走過高高低低的崎嶇山路,終於走到磚屋前。

  娟娟在尋找門鈴時,佩佩指著門牌號碼、又叫又跳,「娟娟、娟娟,妳看啦,環山路七百三十七號!找到了、我們終於找到秘笈了!」

  還以為會無功而返的說,沒想到還是被她們找到了!皇天不負苦心人,她們的夢想就在不遠處等候!

  啊?娟娟看著佩佩手指的門牌號碼,還真的有這個地方?真的有秘笈?

  她沒來得及反應,佩佩已經砰砰砰,拚命猛敲人家的門,這在這樣的荒野郊區、大雨不停的深夜裡,有人用這等氣勢敲門,換成她是屋子主人,打死都不會開門。

  娟娟拉住佩佩,試圖用溫柔一點的方法告訴主人,來人是兩個手無縛雞之力、弱不禁風的小女子,絕不會對他們的生命安全帶來危機。

  這時,門呀地打開,出來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

  她滿頭銀發、臉上布滿細碎皺紋,佝僂著背、身形矮小,她抬起頭、張開下垂的眼皮,望向娟娟和佩佩。

  佩佩在看見她的眼睛時,驚叫一聲地躲到娟娟背後,拉著她的衣角不放。

  「婆婆她……」她扭著手,把娟娟衣服吸飽的水給擰了下來,她不敢看老婆婆,因為婆婆的眼睛一只綠色、一只灰的,和童話裡面的老巫婆一模一樣。

  娟娟無奈,拍掉還在絞自己衣角的佩佩,客氣地對婆婆說︰「對不起,請問岳先生在家嗎?我們想向他買紙雕秘笈。」

  婆婆面無表情、哼了一聲,用粗嗄的聲音朝裡面大喊︰「阿佬,有人找你。」說完話,再轉回頭,打量了娟娟一圈,說道︰「進來吧。」

  老婆婆走進屋裡,佩佩才敢從娟娟背後走出來,她壓低聲音在娟娟耳邊說︰「妳有沒有看見眼、眼……」

  娟娟在她額頭彈一栗爆。「虧妳還是當護士的,沒聽過虹膜異色癥嗎?」

  「哦,對厚!」佩佩松口氣、站直背,怎麼沒想到那個,唉,真是。

  「快點跟上,妳朝思暮想的岳先生在裡面等妳了。」

  她沒好氣地牽起迷糊佩佩往屋裡走,在玄關處脫掉濕透的鞋襪和外套。

  屋子干淨而明亮,沒有古式建築那種陰暗,她們走幾步,去而復返的婆婆丟給她們兩條干淨的粉紅色浴巾,娟娟趕緊道聲謝,老婆婆指指一扇門後,就走回自己的房間。

  抱著粉紅色浴巾,不知道為什麼,一陣溫暖而甜蜜的感覺竄進心頭,方才的不安焦慮彷佛都被關在那堵門外。

  佩佩把頭埋進浴巾裡,深吸一口氣,笑道︰「有戀愛的感覺。」

  娟娟也有這種感覺,只不過她不會將之解釋為戀愛,覷了佩佩一眼,無奈笑道︰「發春了嗎?一條浴巾也能讓妳聞到戀愛的感覺?」

  「人家就是聞到費洛蒙的味道嘛!」佩佩從她身邊穿過,一把扭開屋門。

  那屋子雖然不大,但什麼家具都沒有,看起來就顯得大了。

  空蕩蕩的屋子裡只有一張搖椅、一個小茶幾以及釘在牆上的活動書架……怎麼看都會讓人感覺不對勁。

  娟娟轉頭,看見牆邊那扇窗子,是木頭框的,瓖著透明玻璃,從玻璃望出去,外面有一棵小樹,那棵樹上面的葉子長得離譜,隨著風雨飄搖,更顯得詭異。

  那股說不出口的詭異感,讓娟娟直覺想把佩佩往外拉,要不是搖椅上那個斯文的男人讓人觀之安全、舒服,她真會這麼做。

  那男人長得很年輕,約莫二十歲上下,很瘦,十根手指頭白皙細長,臉上戴著一副眼鏡,身上穿著中山領的黑色長版外衣,有幾分徐志摩的味道,在她們進屋之前,他正認真地看著手中厚重的書冊。

  那本書約莫有四開白紙那麼大,紙頁泛黃、看起來有些歷史,書很重,但在他的大腿上卻像是沒什麼重量似地。

  搖椅旁邊有一張小茶幾,上頭擱著一大捆紅色絲線,在白花花的日光燈管下,透著金色光芒。

  佩佩卻絲毫不覺得奇怪,一進門就直接往人家身邊湊去,堆起滿臉笑意,她問得很客氣。「請問是岳先生嗎?我是昨天和你聯絡過的……」

  「鄭瑀佩。」男人接下她的話,抬起頭。

  他在笑,淡淡的,卻令人感覺親切溫暖,那一刻,連處於備戰狀態的娟娟都不由自主地放松肩膀上的緊繃。

  「你還記得?太好了,你可以叫我佩佩,請問那本紙雕秘笈我們可以看看嗎?」

  「行。」

  他把書闔起來放在搖椅上,娟娟的視線盯住那本厚厚的大書,《姻緣簿》?有這本小說嗎?失笑,看著褪色的紅色封面,不會是考古學家挖出來的吧,可不是嗎?連失傳的紙雕秘笈都有,搞不好這人是盜墓者呢?

  娟娟心裡還在搞笑,岳先生已經走到牆邊,從書架抽出一本書,看起來同樣很古老、紙頁同樣泛黃,不過版本小得多,他修長細白的指頭抓在那本書上,有說不出的好看。

  他把書拿到兩人面前,封面還真寫著《蕥客鐫雕》,佩佩急忙伸手,想把書拿過來。

  岳先生微微一笑,搖搖頭。「想看這本書,得付出代價的,妳們……」

  「要多少錢,你盡管說。」佩佩想也不想就回答,她習慣用砸錢解決事情的。

  「妳願意付?」

  「願意、願意。」佩佩迫不及待。

  「那這位小姐呢?」他的視線對上娟娟,那股詭異感覺又生出來了。

  什麼意思?難不成要雙重付費?娟娟懷疑。

  那人卻像看得出她心頭疑問似地,點頭回道︰「這書不賣,看一次得付一次代價。」

  又不是看電影,還要買票才能入場?娟娟在心底OS。

  岳先生再次猜出她的心思,回答︰「沒錯,和看電影買票的意思差不多。」

  這次,娟娟嚇到了,他會讀心術?娟娟抬眼質疑,岳先生給她一個輕淺笑容,像是在回應她的驚嚇似地。

  佩佩卻毫無所覺,一把將包包拿來,翻出皮夾把裡面的錢全抽光,大鈔加小鈔有八千三百塊,她巴巴地遞到岳先生面前,輕聲問︰「這樣夠嗎?可以兩個人都看嗎?」

  對方看一眼佩佩手中的鈔票,回答︰「只能一個人看。」

  佩佩噘嘴垂肩,她真的很想看啊,可是……她清楚得很,娟娟腦袋好、悟性高,讓她看,也許能學個七、八成,要是讓自己看,大概只能學個兩成,作品要參展、要脫穎而出,全得靠娟娟的技藝,她只能在旁邊敲鑼打鼓。

  所以她既掙扎又痛苦,但最後硬是讓理智出頭,一咬牙,佩佩心痛道︰「娟娟,妳看吧,看仔細一點,回去教我!」

  娟娟把佩佩的掙扎和岳先生的審視全看在眼裡,這人不會是惡作劇吧,想用這招離間她們的友誼?

  「還是妳看吧,看仔細一點、做個筆記,回去我再看。」娟娟搖頭,把機會讓給心癢難當的佩佩。

  佩佩感動得兩只眼睛大放異樣光芒,好朋友就是這樣做的啦!

  不過……理智戰勝感情,她壓抑心底的蠢蠢欲動,咬牙堅持道︰「妳看吧,錢要花在刀口上,妳來看肯定能比我領會得更多。」

  兩人推讓半天,最後還是決定由娟娟來看。

  然而岳先生在將書交給娟娟時,眼底閃過一絲猶豫,只不過,既然買方已經做出決定,他只能把書交到娟娟手裡。

  打開書,娟娟細細閱讀,裡面的圖和字像是有著無窮的吸引力似地,緊緊攫住她的心思,讓她別不開眼睛。

  可是,不對!她手指頭拔不開了……她想轉頭也辦不到……

  這時候,她聽見佩佩的驚呼聲,「娟娟,妳回來、妳要去哪裡?妳不可以消失……」

  她正在消失嗎?娟娟用盡力氣,想把頭轉向佩佩的方向,但是沒辦法……她一動也不能動。

  佩佩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她伸手撲向娟娟的方向,但是,摸不到她、踫不到她,眼底的娟娟,身影一點一點變淡、消失……

  年輕男子蹙眉望著昏倒在地的佩佩,雙手橫胸,凝神深思,是哪裡弄錯了?

  門在這時候打開,佝僂的婆婆走進來,他問︰「願意付出代價的是鄭瑀佩,為什麼帶走的卻是涂娟娟?」

  「試試看吧,看能不能把鄭瑀佩也送過去。」婆婆回答,她也不解,當月老婆婆多年,還沒踫過這種情況。

  「好。」

  岳佬把書打開,拉起佩佩的手擱在打開的書頁上頭,半晌不見動靜。

  「會不會那個男人已經不在那裡?」

  「妳的意思是……他在這裡?」

  「誰知道,動作快吧,時辰不早,咱們該走了。」

  岳佬點點頭,闔上書,《蕥客鐫雕》在他掌心越變越小,慢慢地變成拇指指節大小,他抽出幾案上的一根紅絲線纏在上頭,打開窗戶,輕輕綁在那棵小樹上。

  沒多久,書不見、紅線也不見了,只有一片綠色的葉子突然間飛快抽長,繼續在風雨中飄蕩。

  天大亮,趴在方向盤上的佩佩睜開眼睛、伸伸懶腰,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動作一頓,打開車窗看看左、看看右,咦……

  「奇怪,我怎麼會在這裡?」她喃喃自問。

  什麼時候迷上郊外踏青啊,不會吧,她一向只待在有空調的地方,所以應該是……是昨天Party太High,醉得迷迷糊糊的,車子亂開一通吧?

  那她也太幸運了,居然沒有出車禍?回去要去廟裡拜一拜,就拜月老好了?等等,沒事拜月老做啥?她的腦袋有病浮!啞然失笑,酒精果然不是好東西,會把人變笨。

  突地手機響起,她嚇一跳,急急忙忙從包包裡翻出手機。

  「大哥……我、我在朋友家啦,就我最好的朋友啊……就、就阿甄嘛……」

  等等,佩佩偏過頭仔細想,她最好的朋友是阿甄?不、不應該是阿甄,那麼是小李?不是哦應該是……

  唉,應該是吧,女性朋友除了阿甄以外,她好像和別人沒什麼交集。

  「好啦、好啦,我馬上回去……什麼?相親!厚……你老妹的行情很好的說,根本不需要相親啦……」

  她在電話這頭和哥哥盧上老半天後,嘆氣、妥協。「知道啦,我馬上回去。」

  打開GPS,定位回家路線,車鑰匙一扭,忍不住又嘆一口氣,她不是悲秋傷春的那種女人,可是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裡頭感覺……感覺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丟掉似地,讓她有點失落。

  到底丟掉什麼啊?任她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

  看一眼儀表板,汽油還有一大半,開下山應該沒問題,咦,等等,那是誰的手機?她伸長手,把方向盤前的手機拿過來。

  天!不會吧,這世界還有不能滑的手機哦?打開通訊紀錄,是空的;打開電話簿……還是空的,所以是報廢手機?誰把報廢手機擺在她車上?

  把手機往後車座一拋,她聳聳肩,轉動方向盤,倒車往回程方向走,只是……她最好的朋友真的是阿甄?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08:59 AM

第一章

  「到底是哪一間不是做了記號嗎?」

  說話的是個胖女人,很胖很胖很胖,胖到任何人的眼睛接觸到她的腰圍,會忍不住嚇得倒抽氣的那種女人。

  她發怒,胸口急喘,連帶地帶動全身贅肉不斷抖動。

  這婦人姓呂,夫家姓杜,丈夫是縣衙裡的主簿大人,官很小,不過是從九品,可他做人八面玲瓏,與上司關系良好,地方上的商戶都要透過他來巴結縣太爺,所以即使只是個小小的主簿,卻是當到富得流油。

  呂氏胖得跟頭母豬似地,偏要穿著大紅灑花褶裙,讓她的腰圍在視覺上,更粗上好幾寸,臉已經夠大了,卻還涂得紅紅綠綠的,更加擴大了版圖,她的頭上戴著金銀珠翠,一圈繞過一圈,這樣子,當別人盯著她看的時候,她就可以理所當然解釋對方的眼神是羨慕而不是驚嚇。

  龐大的呂氏,今兒個是來抓丈夫外室的。

  那個死沒良心的男人,也不想想要不是自己給他生了五個兒子,會變得這麼松胖嗎?且她也夠賢良的了,把自己的貼身丫頭給他做妾,還讓小妾給他生下三個女兒,讓他多子多孫多福氣。

  這樣的妻子,打著燈籠往哪裡找,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居然還養外室,聽說連孩子都生了,這、這教她怎麼心平氣和?

  「回夫人,昨兒個奴才確實在門板做了記號,可不知道為什麼,今兒記號怎麼會不見?」小廝撓撓頭,實在不曉得是哪裡出錯。

  跟隨的幾個家丁四下張望,老爺性子謹慎,他們跟蹤好幾天,才跟到這處,偏偏這裡的屋子每間都長得一模一樣,才特地做上記號,可記號怎麼會平空消失?這讓他們怎麼交差才好。

  「給我找!今兒個沒把那賤女人給抓出來、活活打死,絕不罷休!」

  巷弄那頭,一個小小的身影怒氣衝衝地往巷裡走來。

  宋懷豐……不!他已經改名字了,他從母姓,改名換姓叫方雲豐,既然宋家不要他們母子三人,他們也不要姓宋。姓宋很了不起嗎?不過是商賈家族,有幾個臭錢就以為自己高高在上了?呸!

  方雲豐恨恨地朝地上吐口水,卻不料呂氏的豬蹄恰恰往他跟前一湊,口水竟落在那雙大得驚人的紅色繡花鞋上頭。

  呂氏見狀,二話不說,一巴掌便往他臉上招呼過去。

  「你作死啊,哪兒不好吐,竟往我繡花鞋上吐口水,你這個死小孩!」

  瘦瘦的方雲豐,怎麼禁得起碩大肥胖的熊掌,這巴掌落下,他連轉過兩圈才摔倒在地,瞬地,五根手指印烙在他小小的臉龐。

  他抬起眼、瞪著凶惡的胖女人,一瞬不瞬。

  呂氏被他充滿憤恨的目光給驚嚇住了,卻也因此認出他是誰,他可不是兩個月前剛死的宋老爺庶子嗎?

  他娘下賤,宋老爺屍骨未寒呢,就勾搭上府裡的管事,被宋夫人給活逮,這等行徑本是該浸豬籠的。

  可兩個庶子死活不讓,硬是誣告嫡母耍手段,要謀害姨娘性命,還到處大聲嚷嚷,說嫡母嫉妒父親生前對姨娘寵愛,才會使出這等泯滅人性的惡毒詭計,污辱姨娘清白。

  這一鬧、二鬧,宋家族長不忍心一口氣殺三個,何況那名勾搭姨娘的管事,在事後便不知所蹤,最後只能將母子三人除籍,趕出宋家大門。

  這事在泉州鬧得沸沸揚揚,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呂氏冷笑兩聲,傲慢道︰「看什麼看,沒臉娼婦生的狗雜種,宋老爺真是倒霉,又疼又寵竟寵出三只白眼狼,要不是宋夫人精明能干,找到證據,兩個野種還想分宋家財產一杯羹呢!」

  「胖女人!你閉嘴!」方雲豐握緊拳頭怒視於她。

  胖女人!這個死小孩居然叫她胖女人?!

  她最痛恨別人說她胖,這個不要命的雜種居然敢……怒火起,她的嘴下更不留情。

  「你娘就是下賤,到處勾引漢子、給宋老爺沒臉!我就說,那些自甘墮落要嫁給別人當小妾女人,天生就是賤骨頭,就是狐媚子投胎,一天沒有男人就會癢,難怪宋家男人一死,你娘就干下這等齷齪事,那骯髒**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

  當正妻的,哪個不痛恨姨娘小妾,要不是她們賣弄風騷、勾引男人,天底下的男人豈會不安分?

  說到這裡,呂氏又想起丈夫那個不要臉的外室,恨得幾乎咬碎一口牙,她眼底閃過陰戾,暗地發誓,遲早有一日,她要讓她死在自己手上。

  「我娘沒有做骯髒事,她是被姓宋的那家子給坑害的,我爹若九泉下有知,一定會替我們討公道。」

  哈,公道?都被趕出宋家大門了,還敢說公道?要是個有臉皮的,早就該跑得遠遠的,別待在泉州丟人現眼,偏偏是個沒臉皮的!

  「這就是公道!一個沒臉的下作貨兒,總算老天爺開眼,你們被轟出宋家大門理所當然……」

  呂氏話沒說完,方雲豐已經忍受不住,一頭往她身上撞去。

  她的身子肥碩,兩條腿本就撐不太住身體重量,又猝不及防地被這個小子給一頭撞上來,幾個踉蹌,肥大身軀給撞倒在地上,屁|股好死不死往旁邊那坨剛落下的、還帶點溫熱感覺的狗屎上頭一坐……

  她緩緩伸出圓滾滾的手往身後一摸,看見金黃色的大便在掌心出現,該死!

  她狂吼一聲︰「給我打!」

  一聲令下,找不到外室門庭的家丁恰好戴罪立功,一下下往方雲豐身上招呼,小小的孩子哪禁得起幾個大男人的拳頭,三兩下功夫,就把人給揍成豬頭,他的嘴角流血、全身青腫,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

  見他那副狼狽狀,呂氏方才解氣,說道︰「行了!咱們家老爺還是個官兒呢,打死人官聲不好聽!」

  家丁聞言,上前扶起龐大的呂氏,快步離開,看也不看躺在街角的男孩一眼。

  半晌,一扇黑色的小門輕輕推開,小小的丫頭從門後探出頭來,左右看了看、轉頭道︰「娘,沒事了,那個惡婆娘走了。」

  一聲長嘆,二十幾歲、容貌頗為秀麗的女子走到小丫頭身邊,打開門,兩人看向躺在街角的男孩,略微猶豫後,對女兒嘆道︰「他是為咱們受的氣。」

  女子走出門,彎腰背起昏迷的方雲豐走進自己家裡。

  迷迷糊糊間,他只聽見女子婉順柔和的聲音道︰「娟娟,去燒點熱水……」

  娟娟躺在床上,眼睛盯著被風吹得微動的輕紗帳,一動不動。

  第幾天了?有七、八天了吧?

  從那個古怪的山區房子穿越而來,已經七、八天過去,她每天都在等,等自己睡著,眼睛再度張開後,又回到下著大雨的山區,回到GPS不靈的汽車裡。

  可是她並沒有等到想要的結果,沒等到佩佩那張天塌下來也不打緊的天真笑臉,卻等到原主的生平事跡,一件件進到她的腦子裡,沒有什麼印象深刻的,原主的十五年生命很貧乏、空洞而無趣。

  唉……千哀萬嘆,無能為力的感覺很難捱……

  涂娟娟,一個和她同名同姓,卻整整小她十歲的小丫頭。

  膽小乖巧聽話溫柔沒見識,可是……充滿愛心,她愛護小動物、愛護娘親、愛護左鄰右舍、也愛護那個不良爹爹。

  她的爹叫杜明,在衙門裡當主簿,貪污貪得很厲害,人老成精,連新來的縣太爺也不敢和他對著干,他經常在背後批評新來的縣太爺,還有縣太爺聘的小書吏,把他們說成沒見識的小牛犢子。

  後來縣太爺被召進京城,他還想栽個罪名,把人家給告上去,好教以後接任的縣太爺明白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

  不料人家有才,上頭長官看上眼,這下子他只好裝弱,低聲下氣,虛與委蛇。

  照理說縣太爺不在家,主簿最大。

  理論上如此,事實卻不然,縣太爺竟把事委托給小書吏、讓她負責,氣得杜主簿直跳腳,不過讓她感到興趣的倒不是東風壓西風,而是那個小書吏居然是個女的,叫作邵關關。

  這點挺讓人驚艷的,在男尊女卑的古代社會,女人居然可以當書吏、可以委以大任,她想,邵關關定不是平凡人。

  不過,為什麼娟娟姓涂,她的爹卻姓杜?

  說到這個,娟娟有打人的衝動。

  娟娟的娘叫做涂玉娘,當年她的親哥哥偷了東西被逮捕入獄,涂老爹想把唯一的兒子救出來,卻因為家裡太窮、沒有錢可以打通關節,只能把長相清秀的女兒送給杜主簿當外室。

  當初說好,一生下孩子會立刻把涂玉娘帶回去當姨娘,誰知杜主簿懼內,再加上五個兒子年紀漸長都支持自家老娘,杜主簿遂不敢再納妾,給涂玉娘一個名分。

  涂玉娘性情溫柔乖巧,說話不敢大聲,更別說替自己爭取權利,杜主簿怎麼說、她怎麼應,幸好杜主簿在用錢上還算大方,從小到大,吃食、衣著上頭倒沒讓母女吃過苦頭。

  光憑這點,涂玉娘就對杜主簿感恩戴德、婉意伺候,讓杜主簿在被呂氏欺壓得受不住時,有個地方可以享受溫柔。

  這讓娟娟看不過眼,要是換成自己,肯定恨爹恨娘恨哥哥,想盡胳法要逃走,怎麼能死心塌地跟著一個老頭兒?還像條哈巴狗似地,人家給一塊狗餅干,就哈哈哈盡耍把戲、娛人娛己。

  至於她為什麼能夠霸佔原主的身體,事情發生在娟娟穿越而來的前一天。

  呂氏心腸惡毒,把小妾生的三個女兒全送進高門大戶當妾室,換權、換錢、換人脈,以利杜家在泉州站穩腳步,前陣子趙知州想娶個小妾傳宗接代,可自家女兒全嫁光啦,總不能嫁媳婦吧,在呂氏懊惱不已的時候,趙知州竟派媒婆上門,求娶杜家四小姐,還道︰「如果兩家肯結下這門親事,知州大人樂意推薦杜家公子到知府衙門當書吏。」

  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喜事吶,問題是杜家哪裡來的四小姐?

  在呂氏的追問之下,杜主簿不得不招。

  他的確養了外室,當年妻子曾聞訊找上門,他一知道此事,立刻將涂玉娘和娟娟給挪地方,後來呂氏又派人四處尋訪,再也尋不到人,只能作罷。

  外室的事捅破,呂氏捺下怒氣,親自上門,要將娟娟帶回去備嫁,涂玉娘不舍,多方探聽之下,探得趙知州好色,一年之內已經虐死兩、三個姨娘通房,這讓涂家母女怎能同意?這不是喜事而是喪事吶!

  那天,呂氏終於受不了她們的拖拉,帶人上門強搶,原主的性子雖然柔順,卻也在親事這上頭發了一回狠,七尺白綾、斷卻一生。

  她死去後,二十一世紀的涂娟娟穿越而來。

  此時,門悄悄被推開,娟娟側過臉,看見紅著雙眼的涂玉娘,無聲哀嘆,原主怎麼就攤上這樣一個娘?不都說為母則強的嗎?她怎不強悍一回?

  唉,在娟娟穿越後的第三天,杜主簿終於露面了,劈頭就是一陣怒罵,罵涂玉娘不會教養女兒,罵涂娟娟有種上吊怎麼沒種出嫁,連死都不怕了,何不豁出去替自己的親哥哥謀一個官位。

  還說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盤古開天闢地後,哪個女兒的婚事可以自己作主?

  當時娟娟沒吭聲,因為她還滿腦子混沌,沒想到涂玉娘被杜主簿一個吼叫,竟也不敢吭聲,原主可是她懷胎十月、養育多年的女兒耶!不吭聲也就罷了,竟還委委屈屈轉過身、勸她服從自家老爹,這是什麼東西啊!

  因此娟娟下定決心逃跑!她已經趁涂玉娘不在時,收拾好細軟藏在床底下,只待一個時機!

  不管會不會成功,不管是不是對這個時代還太陌生,她都決意要逃,否則再待下去,她恐怕真得當趙色鬼一輩子的侍妾,只是這個一輩子有多久,還真難說,聽說他一年可以玩死三個女人呢!

  「娟娟,餓不餓?」涂玉娘緩行至床前,拉起帷幔,柔聲對女兒道。

  她很想罵人!但罵完之後,有什麼結果?除了惹得涂玉娘淚眼婆娑、引發哮喘之外,半點幫助都沒有。

  長嘆口氣,別過頭,她的穿越路千難萬難,不曉得佩佩是不是也穿了,以她那副迷糊性子,如果踫到自己這副景況,該怎麼辦?

  見女兒不肯看自己,涂玉娘把粥放下,忍不住又紅起眼眶。

  她坐在床邊,輕輕握住女兒的手,柔聲道︰「娟娟,不是娘不幫你,你爹說得對,那趙大人雖然好色,但如果你能攏住他的心,他自會一門心思偏向你,就像你爹對娘這樣。」

  杜老頭對涂玉娘這樣,活到死還是個見不得光的外室,叫做「一門心思偏向你」?見鬼了,她真想飆髒話!

  「你爹也說了,趙大人到現在仍膝下猶虛,倘若你能為他生下一兒半女,日後母憑子貴,你這輩子就有好日子過。」

  哈!趙色|鬼能生嗎?要不是不孕,女人一個換過一個,怎會連半只蟑螂都生不出來?

  「女子的終身大事終究攬在父母手裡,如果你肯好好出嫁,那頭夫人說了,會給你辦嫁妝、置丫頭,還會給你兩百兩銀子體己,趙大人再不好,手頭有銀子,你自然能夠過得好……」

  涂玉娘嘮嘮叨叨老半天,娟娟拉起被子把頭一蒙,啥話都不想聽。

  娟娟覺得憋屈極了,如果她有宅斗能力,就不會在二十一世紀當宅女,不會關起門來,在紙雕藝術裡尋找快意,她會KTV、PUB到處跑,以吃香喝辣,戴粉紅之星、背LV作為人生最高追求目標。

  送她去和一堆女人斗?爭取色老頭的青睞?砍了她比較快!

  涂玉娘無奈,可她能怎麼辦?老爺已經下定決心讓女兒出嫁,就算她打心裡想著讓女兒嫁個年輕務實的好男人,可這事兒不是她一個女人說了算……

  輕扯被子,她低聲道︰「娟娟,你別與娘嘔氣啊,娘知道,外頭傳了不少趙大人的小話,可你爹說了,那些是謠言,不是真的,何況你爹好歹是縣衙主簿,有官位在身,有他替你撐腰,趙大人自會對你高看幾分。」

  終於找到比佩佩更天真的女人!

  娟娟猛然扯下被子,無法置信古代女人可以蠢到這地步,男人幾句話就哄得她團團轉?

  硬吞下滿腹怒氣,她實在無法喊涂玉娘一聲娘,前世的母親不負責任已經夠可恨,但比起無知的涂玉娘,她突然覺得前世的媽可愛得多。

  「你還不明白嗎?如果杜老頭能夠替我撐腰或者願意替我撐腰,就不會有這樁婚事,他要不是一心替兒子謀位置,要不是畏懼趙知州,他就不會硬要我出嫁,成親前都是這副德性了,成親後呢?撐腰?笑話!」

  娟娟雖然沒有大吼大叫,可是臉上淨是諷刺與嘲弄,滿肚子冷笑。

  涂玉娘看著她,眼底滿布驚訝,這真是她那個溫柔乖順聽話的女兒嗎?

  不是,她的女兒不會口出惡言,她很孝順的,不會喊親爹叫杜老頭……

  那天,娟娟從白綾上解下來時已經沒有氣息,杜夫人才會嚇住,急急把下人全領回去,所以……她不是自己的女兒,是妖孽附身?

  眼淚從眼角滑下,怎麼辦?她的女兒呢?那個連話都不敢大聲說的女兒呢?

  淚水方形成,門外傳來砰砰作響的敲門聲,不多久聲音停下,是婢女去開門了。

  涂家母女沒用過婢女,是這門親事敲定之後,呂氏送過來的,三個婢女、兩個嬤嬤,都是手膀子粗壯、臉圓腰橫的孔武有力之輩,她們存在的目的是防止涂家母女跑掉。

  娟娟很後悔,早知道要穿越,她寧可去學國術,也不會浪費時間學紙雕。

  「姨娘、四小姐,夫人來了!」

  婢女低眉順眼,溫聲柔語,聽得娟娟想發笑,前兒個,她吼叫起涂玉娘可是中氣十足,氣勢驚人,原來不是只有夫人小姐得演戲,當丫頭的也得有一把好功力。

  婢女聲音才響起不久,門簾就被一把拉起,呂氏華麗麗登場了。

  這是娟娟第一次親眼看到呂氏,之前存在原主身上的記憶有些模糊,當視線接觸到呂氏驚人的雙下巴時,娟娟第一個想到的是腸繞道手術。

  「四小姐身子好些了沒?」

  呂氏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娟娟身前,涂玉娘見狀,立刻把位置給讓出去,乖乖站到另一邊。

  娟娟的回話是簡短的一聲哼!

  差一點點,呂氏的火氣就要點燃,要不是趙大人非要她不行,涂娟娟敢在她面前這般囂張?

  那天,她以為涂娟娟沒救了,逼老爺上門和趙大人商量。

  「小女身子虛弱,恐無法擔當開枝散葉大任,怕是不能為大人良配,要不,小人再為大人擇一風流美女?」

  結果趙大人二話不說,摔掉茶盞怒道︰「能生得嫁、不能生也得嫁,收下我趙家聘禮,誰敢退婚!」

  嚇得老爺回到家裡連喝三碗安神湯,方才消停。

  老爺說︰知州大人握有他貪瀆的證據,要是娟娟不嫁,事情鬧出來,革職查辦事小,怕是整個杜家沒有人能逃得掉伸頭一刀。

  話說到這裡,已經不是單純的婚嫁問題,涂娟娟想不想都得嫁,只要把人給抬進趙家門,要死要活就不干杜家的事兒,何況涂玉娘的命還握在自己手裡呢,她不信這丫頭能翻得過自己手掌心。

  忍氣吞聲,呂氏再擠一次笑臉。「今兒個奉老爺之命,來接四姑娘和涂妹妹回府,馬車已經準備好,就等姑娘洗漱一番,咱們立刻回去。」說完,她示好地握握涂玉娘的手道︰「妹妹,咱們杜家,家大業大、要忙的事兒又多,等妹妹回府後,得先幫著操辦四姑娘的婚事才好。」

  涂玉娘受寵若驚,連聲道︰「這事兒,本該夫人作主,有婢妾該做的,吩咐一聲便是。」

  她低眉順眼,雖然心裡對於女兒的改變驚疑不定,還有滿肚子的懷疑在心,可她看一眼呂氏,半句話不敢多說。

  聽著她們的對話,娟娟火氣更大。

  這算什麼?女兒被賣,娘親幫著數銀子?

  娟娟氣得一把坐起,怒道︰「杜夫人還是請回吧,一來這裡沒有四姑娘,二來杜家、趙家聯姻是大事,該忙的事多得很,就別淨往涂家磨蹭,要是誤了事可不好。」

  這話說得夠明白的,她涂娟娟沒把自己當杜家的四小姐,更沒當他們是一家人。

  呂氏倒抽一口氣,這輩子還沒誰敢給她氣受,沒想到這賤人……

  她強壓怒氣,捏緊了帕子,「四姑娘好大的氣性。」轉過頭,對涂玉娘道︰「妹妹,你怎麼沒好好說說四姑娘,好歹是從你肚子裡爬出來的呀。」

  涂玉娘急道︰「夫人,再給我幾天工夫,我一定好好說服四姑娘。」

  「哪還有幾天工夫,趙大人很注重這門親事,知道咱們四姑娘願意下嫁,願意以貴妾之禮迎娶呢,所以無論如何,今兒個都得把四姑娘給帶回府裡,裁衣做喜服,許多事都得趕著張羅呢。」

  意思是不論她樂意與否,今兒個都逃不過?該死!晚了一步,她應該早點下決心的!

  身為民主國家的現代人,誰可以被委屈逼迫?

  娟娟大怒,咬牙切齒,可她越是生氣,呂氏越是歡快,誰讓她就是嫡母吶,要一個小庶女往左她就不能往右!

  呂氏眉開眼笑道︰「四姑娘可別生氣吶,聽見你能得到這樁好姻緣,大家無不暗地羨慕,想想,那可是知州大人呢,眼下趙大人正妻剛逝世,滿屋子都是小妾,姑娘嫁過去又是個貴妾,立刻能壓她們一頭。

  「只要姑娘加把勁兒,生個兒子,趙大人能不抬舉你當繼室?趙大人年紀是大了些,可今年也還沒超過五十,雖然他滿臉麻子又身材粗短,可男人瞧女人,瞧的是臉蛋身材和青春,女人瞧男人,瞧的是能耐和家財,要不,你娘親怎肯這樣沒名沒分跟了我家老爺。

  「所以趙大人沒什麼好挑剔的了,姑娘要是聰明的話,乖乖嫁過去替自己謀個好前程,否則這樣鬧下去,誰也得不了好,要是趙大人知道姑娘嫌棄他,嫁過去後,把姑娘往死裡整,有什麼意思吶。」

  她就是要嚼心惡心涂娟娟,再挖苦涂玉娘幾句。

  還以為自己是什麼高貴貨色,我呸!她娘可是連外室都樂意當呢,有貴妾可做,可不是便宜她了?自殺!有本事就死透,沒本事才老是作戲,想讓老爺心疼嗎?再心疼也就是個庶女,敵得過嫡子嗎?

  「既然杜夫人這麼滿意這門親事,怎不讓孫女嫁過去,聽說杜家大哥有個十三歲的小女兒,年輕貌美氣質佳,趙大人肯定更滿意的吧。要不成……杜夫人也可以自己嫁啊,看杜夫人這身材定是個好生養的,保證嫁過去兩年抱三,正妻之位夫人肯定能坐得穩當。」

  娟娟的目光上下掃過呂氏一輪,教呂氏直想一巴掌拍死她。

  涂娟娟那是明目張膽的輕蔑,明知道大丫頭樣貌像極了自己,眼小臉闊嘴寬,走到哪裡都會惹來幾句刻薄話,還說什麼年輕貌美氣質佳,她就是算準了大丫頭嫁不出門。

  這也罷,她還敢諷笑自己的身材!

  呂氏再也假裝不了,一掌拍向床板,怒聲道︰「涂娟娟,要不是你自甘下賤、出門招搖,怎會勾引得趙大人心花怒放、求娶上門?貴妾是抬舉你了,否則你這等賤蹄子想都別想攀上大戶人家。」

  要不是趙大人被她迷得亂七八糟,什麼女人娶不得,需要她紆尊降貴同這個給臉不要臉的賤女人打交道?

  「說得好,門在您正後方,還請杜夫人另擇樂意被抬舉之人。」

  呂氏怒不可遏,轉頭看向涂玉娘,寒聲問︰「涂氏,你怎麼說?」

  涂玉娘被呂氏氣勢一壓,已經嚇得臉色蒼白,再看一眼不像女兒的女兒……如果真是妖孽附身,她怎麼敢和她在一個屋檐底下生活?

  狠心咬牙,她說道︰「還請杜夫人作主。」

  聽見涂玉娘的回話,娟娟一顆心瞬間冷下,難怪原主除了上吊之外沒有第二條路,父親賣女求榮、母親無能無知,唯有求得一死,重返陰陽路。

  「你可聽清楚了,是生養你的娘讓我作主的。來人啊!稈四姑娘捆起來,送回杜府!」

  命令一下,幾個粗壯的嬤嬤衝上前來,娟娟無處可逃,她想往床裡鑽進去,長發卻被人往後一扯,頭皮痛到發麻,她來不及尖叫,手腳已經被人抓牢,一條結實的長繩將她捆得密密實實。

  此刻,娟娟後悔了,她終於理解,這個時代的行事法則與二十一世紀不相同,面對面、強踫強,根本行不通,難怪古人要耍心機、使詭計,因為迂回比直接來得好用。

  車輪轆轆轉動,震得娟娟全身發麻,她嘴裡被塞進破棉布,腳邊坐著兩個粗壯的中年婦女,手裡抓著木棒,沒說話,氣勢擺明︰你敢亂來,我就敢把你打暈。

  人在屋檐下的她學會低頭,她微微閉上眼睛,開始盤算,她一條條理清、一件件分析,於是混沌的腦袋慢慢地變得清明。

  馬車突然停下來,一連串的鞭炮聲響起、鑼鼓喧天。

  婦人甲打開窗簾,往外看,她是臉生的,是一直跟在杜夫人身邊的老嬤嬤。

  婦人乙問︰「怎麼回事?」

  娟娟對她還算熟,這幾天在涂家指揮東、指揮西的就是她。

  「新縣太爺來了。」

  「新縣太爺?上回那個不是才就任不久嗎?」

  「是啊,上回那個縣太爺叫方雲青,聽說進京城後受皇上看重,一口氣連升三級,從七品縣太爺升為五品知府,現在這個新的縣太爺,是今年四月才考上一甲進士的探花郎,名字叫做方雲豐,他們可是親兄弟呢,而且皇上還賜了他們的娘方雲一座貞節牌坊。」

  這些天大街小巷,人人嘴裡談論的都是這對兄弟,說來,方雲青可是個大好官,不但平反不少冤獄,還買下宅子安置沒人照顧的老人小孩。為防澇災他自掏腰包買地挖湖,今年春汛,泉州果然沒有淹大水,多少百姓都在背地裡喊他一聲青天大老爺。

  「方雲……這個名字好耳熟,在哪兒聽過的呀?」

  「不記得了嗎?就是十幾年前宋家老爺剛過世,因被抓奸在床,連同兩個兒子一起被趕出宋家大門的方姨娘啊!」

  「方家兄弟是被宋家大爺給趕出去的宋懷青、宋懷豐?」

  「可不是?現在宋家可炸鍋啦!人人都提心吊膽著呢,怕這對兄弟替過世的母親報仇,如果宋家夠聰明,就該趕緊把人給迎回去……」

  娟娟靜心細聽,她該把兩兄弟的身世當成勵志故事嗎?這真的是一個肯努力就能成功的時代?或者說……這種優惠只有男人可以獨享?

  眼底有些茫然,對於未來,她驚惶……可是能怎樣呢?緩緩深吸氣,狀況已經如此,娟娟只能鼓勵自己,別害怕、別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從來她都是一個人往前衝,沒有父母幫忙、長輩看顧,還不是一樣過關斬將,所以這次,她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的!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09:00 AM

第二章

  說不需要人幫忙,可終究宋懷青、宋懷豐兄弟還是幫了她一把。

  這種情況應該說是時來運轉還是否極泰來?無所謂,能夠離開杜家就是一場逆轉勝。

  逆轉勝?也許吧,也許更好的說詞是不孝順,因為她的不孝,所以逃過嫁給趙知州的命運。想起過去一個月,她忍不住得意。

  回到杜家後,她決心改造自己,開始學習低眉順眼、唯唯諾諾,一舉一動全照著腦子裡的原主經驗進行,任憑呂氏怎樣的刻薄嘲諷,她唯一的回答是︰「是的,母親。」

  娟娟的表現讓認定她是妖孽附身的涂玉娘相信,她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那日的異常表現只是暫時得了失心瘋,於是同情起女兒的委屈。

  娟娟的沉默,也讓呂氏安下心,相信她已經死心認命,然後三番兩次請趙知州到家裡造訪。

  趙知州確實是個老色|鬼,縱欲過度,身子有著掩也掩不住的虛弱浮腫,而臉上的麻子疤痕讓人惡心想吐,五短身材也讓人想喊一聲侏儒,她必須同意,那日呂氏的話,沒有半分浮誇。

  身為現代人,涂娟娟該看的片子看過不少,雖然對男人心思還是不會掌握,但在勾引男人這塊,比起幾百年前的矜持女性,她會的可多了!

  她勾引他,用眉用眼用肢體動作,惹得趙知州心癢癢,許下承諾把她從小妾提升到貴妾再到平妻,還沒進門呢,她已經成為趙府後院的頭號敵人。

  娟娟嬌憨問︰「人人都說三年清知府,百萬雪花銀,不知趙大人是真富還是假富?」

  哪個男人不愛顯擺,尤其在待嫁新娘面前,哪有不大大炫耀自己財富的理兒?

  因此把哪裡有田、有莊子、有鋪面全給交代了,還隱約暗示,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吶,全藏在某處的地底下,要是娟娟嫁給他後,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他立刻照孩子大小打個小金人送給她。

  她笑道︰「奴家才不稀罕金銀呢,倒是掛念娘家哥哥,若是能謀得一官半職,日後給奴家擦腰,才不會被大人的姨娘們給欺負。」

  之後她追問賣官的行情,從最小的書吏、主簿、知事、典儀……到縣太爺。

  娟娟把這話傳進杜主簿耳裡,杜主簿一聽,連縣太爺都有得買?!

  他這個主簿已經當到快爛掉,去年趁宋懷青尚未走馬上任,他偷偷審了一回案子,過足官大人的癮,若是花點小錢能夠升格當縣太爺……

  這件事讓娟娟有了行走書房的資格,她經常待在書房裡等候杜主簿回府,所有人、包括涂玉娘都認定娟娟不識字,因此根本沒人擔心她能動啥手腳。

  不識字?開玩笑,她八歲看古龍、九歲讀金庸、十歲認識哈利波特,十二歲她就在圖書館裡借諾貝爾文學獎作品了呢。

  於是她找到杜主簿貪污行賄的帳冊,趁著和趙知州出游的時候,悄悄地用一根玉簪子買通飯館小二,將匿名信函送到宋懷豐手裡。

  新官上任三把火,東西送出去,娟娟唯一擔心的是宋懷豐太老實,非要追足證據才肯發落人,到時她要是已經被抬進趙家,就什麼都沒戲唱了。

  因此她不得不做兩手準備,準備讓自己生個惡疾,推遲嫁進趙家的日子。

  幸而發落杜主簿、追究貪污,是早在宋懷青當縣官的時候就打算要辦的,如今涂娟娟為他們補上最後一份證據……

  在娟娟出嫁的前三天,杜家老小全數被捕下獄。

  唉,她是認定自己有機會避開的,沒想到……

  照理說,她姓涂不姓杜,母親尚未在杜老頭的後院排上名號,可是那個殺千刀的呂氏,硬指著她對官兵說︰她是老爺的四女兒。

  自己摔在糞坑裡,也見不得別人一身干淨,要死一起死,指的就是呂氏這種人。

  所以她和涂玉娘也被關在牢裡,和呂氏等女眷擠在狹窄的空間裡。

  不是宋懷豐心腸壞,故意讓她們連手腳都伸展不開,實在是人滿為患,不只杜家,還有好幾個犯官的家屬也紛紛被關進來,當中包括她差點兒嫁進去的趙家。

  監獄裡潮濕晦暗,到處充斥著霉腐氣息,讓人喘不過氣,偏偏這些女人還不肯消停,可以為了爭一點點躺平的小空間吵鬧不休,還有人從進來就一聲高、一聲低,號哭不停,娟娟心想,就算自己不死於劊子手刀下、不死於細菌感染,也會死於精神崩潰,她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女人真的是很擅長折騰的動物。

  涂玉娘在住進牢房的第三天生病了,一下子發冷、一下子發熱,滿口胡話,有時候在半夜裡嘶叫出聲,有時候哭得滿臉眼淚鼻涕。

  那是原主的娘,雖然娟娟對她不滿意,但終究是霸佔了人家的身子,得到別人若干記憶,心底深處隱隱地對涂玉娘這個母親多少有些感覺,拍拍她的背,哄她再度入睡,目前也只有自己能照顧她了。

  即便涂玉娘已經病成這樣,呂氏依舊對她滿腹不甘,想到她被丈夫偷偷養在外頭十幾年,就忍不住詛咒她幾聲,時不時肚子火氣盛熾,就衝到她身邊踹幾下。人多勢眾,娟娟實在無力阻止呂氏對涂玉娘的暴力相向。

  不過這情形並未維持太久,也許打一個不能還手的女人無法令人感覺興奮,也許牢獄裡面的吃食太差、分量太少,肥胖的呂氏永遠吃不飽,慢慢地,浪費體力的無益之舉次數便減少。

  這兩天涂玉娘的病越發沉重,她已經吞不下東西,只能勉強喝兩口水。

  偶爾清醒,她抱著娟娟不斷道歉,偶爾陷入夢境也喃喃地念著女兒的名字,見她如此,娟娟滿心無奈。

  今晨,呂氏買通獄官,知道今兒個判決就會下來,因此就算食物很少、肚子很餓,也無法阻止她的驚惶不安。

  老爺是逃不掉了,去年朝廷查貪,許多大官被斬首、家產充公,聽說皇上仁慈,饒恕貪官的家眷,所以只要能保住兒子,他們就有機會從頭來過。

  真是能夠這樣便好……她是個懂得防患未然的,自從聽到傳言,說朝廷派欽差在全國各地肅貪,她便將大半家產換成金錠,藏在一處隱密的屋宅裡,待此事過去,她把兒媳孫子聚在一起,便可挖出那筆錢遠走高飛。

  她得意於自己的聰明,只要孫兒不死,其他人無所謂。

  時間在焦慮中緩慢過去,黑暗的地牢裡,沒有人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只曉得判決即將出來,今天過去,是生是死都有了答案。

  心狂跳,眾人都在等待結論,終於雜沓的腳步聲響起,所有人翹首望向黑暗那端。

  火柱燃起,空氣裡聞到淡淡的柴油味兒,隨著腳步聲,眾人心跳撲通撲通加快,終於來人走近牢房,居高臨下看著牢房裡的女子,刻板的臉龐帶著殘忍笑意。

  呂氏用足力氣撐起身,兩手緊緊攀在欄桿上,急問︰「大老爺,我家老爺怎樣了?」

  那些人曾經是杜主簿的手下,有油水時也分得一杯羹,呂氏以為念在過去交情,能夠從他們嘴裡套出消息,卻沒料到此時,人人都巴不得和杜家保持距離。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她心急得把欄桿搖得吱吱作響,猙獰的面目讓人害怕。

  「說話啊!有好處的時候像條狗似地跟著我們家老爺,現在又裝出這副模樣?想撇清嗎?狗急會跳牆的,你們就等我出去擂鼓告狀,說你們一個個都吃過我家的貪糧。」

  站在最前頭的衙役聞言怒氣大盛,抓起刀背往呂氏的肥手上一砸,寒聲道︰「有本事活著出去再說!」

  一個和杜家老三經常一起喝酒賭錢的衙役忍不住,裝出一副交情不深、欺負人的模樣,開口冷笑兩聲,說道︰「犯下貪瀆罪還能怎麼樣,杜家啊,已經滅絕了,判決書下來,十六歲以上男丁斬立決,未滿十六歲男子發配充軍,女人僕役全數發賣為奴!」

  帶頭衙役瞪了那人一眼,道︰「多嘴!」

  呂氏聽完他的話,好不容易才弄清楚裡頭的意思,十六歲以上斬立決……意思是,除了幾個年幼男孫外,丈夫兒子都要被砍頭?發配充軍?那麼小的孩子怎麼有命回來?

  沒機會了……杜家已經沒機會了……手背上還隱隱作痛,面對凶神惡煞似的衙役她不敢衝動。突地,她發瘋似地撲上前、抓住娟娟的手臂,衝著她的臉,狠狠一巴掌轟過!

  「都是你這個禍水,我們杜家好端端的沒事,你一住進來,就害我們被抄家,你這個喪門星、破掃帚,都是你!都是你!」

  衙役脫口而出的消息,不只震驚了杜家主子,下人們也被嚇得說不出話,都已經這把年紀,還能被賣到哪裡?多年經營,好不容易成為有頭有臉的老僕,好不容易攢足了銀子,可以過過好日子,現在……一切都要從頭來過?

  看見主母發瘋,這時候,誰還有心情助紂為虐?想著未來,想起又要再過一回歹日子,所有人的心都涼透了。

  娟娟沒有回手,因為她懷裡的涂玉娘突然掙扎起來,她力氣奇大,一把抓住呂氏,瘋狂地咬住呂氏的肥手,呂氏痛得不斷拍打涂玉娘的頭,迫得她松口。

  心亦不甘,她指著呂氏怒聲大罵︰「是我們願意的嗎?沒有人想進杜家,我們日子過得好好的,是你要賣我的女兒去換你兒子榮華……」

  這是……回光返照?

  娟娟被她的反擊驚著,涂玉娘不知道打哪裡來的力氣,再次飛身撲上前,一把揪下呂氏的頭發,抓起呂氏頭上的玉簪,狠狠刺上她的手,轉眼刺出一個血窟窿,雖然不深,卻也不斷往外冒出血水,可惜涂玉娘終究體弱,不過幾下就戳不動了。

  呂氏被她發狠的模樣嚇著,像狗似地爬到角落縮躲著,涂玉娘趴在地上不斷喘息,目光轉向女兒,哭了。

  娟娟趕緊過去,把她扶進懷裡,輕拍她的背道︰「娘不怕,等出去後,娟娟掙銀子養您,咱們很快就出去了,娘不怕。」

  涂玉娘眼底流露出一抹欣慰,這天底下真正心疼她的,只有女兒了。

  「我可憐的孩……」一句話未竟,她再也喘不過氣,片刻便歪倒在女兒懷裡。

  娟娟伸手去探,已經沒有氣息……

  心頭微酸、口舌苦澀,涂玉娘不是她的母親,可是在最後一刻,她為女兒做了這件事,不管有沒有意義,都令人感動,一股深沉的哀傷從心底升起,淚水滑落,娟娟無聲啜泣。

  這是第二次發賣。

  除杜主簿的家眷、趙知州的家眷,光是泉州就有四、五個官員在同一時間被連根拔起,幾百個家眷奴僕任人牙子挑選。

  上一回,那些人牙子挑走的是年輕貌美的女子,許多小姐姑娘、家生丫頭都被選走了,娟娟沒被挑到,這得感激呂氏,因為她被打腫的右臉未消,再加上人牙子當時說的是︰「今兒個能被我挑走的都是有福氣的,我要選的是大門大戶的丫頭,要是長相夠美,入了貴人的眼,日後養尊處優,就是少奶奶的命。」

  娟娟怎會相信那一套,那說法和「誠征面貌清秀、身材好公關一名,日領、待遇兩萬」一樣,誰知道是到大戶人家當丫頭,還是到青樓當人肉枕頭?

  她怕光是臉腫效果不佳,還把一條貼身帕子捏成長條,塞進下嘴唇和牙齦處,並在人牙子勾起她的臉時,她又補上斗雞眼,因此第一輪,她沒有被挑走。

  第二輪要的不是美貌,而是才智,人牙子要會認字、寫字、口齒清晰的女子。

  獄卒命令一下,娟娟立刻快步走到桌前,提筆寫下幾個字,利落地回答幾個問題,然後被挑走了。

  呂氏看著她的舉動,忍不住破口大罵︰「死老頭子,你居然給一個下賤蹄子請師傅念書……」

  呂氏的叫罵聲很大,但隨著娟娟離開的腳步,聲音漸漸聽不見了,在門關起那刻,她很清楚,從現在起,自己與杜家再無任何關系。

  她並不知道在前方等著的是什麼?但很確定那件舉證之事沒做錯,丟掉的那些過往,是她不要的——不要為妾、不要和惡心男人共度一生、不圈禁自己、不在種種局限下,把自己變成古代女人。

  她發誓,就算為奴為婢,都會竭盡全力,脫離令人無能為力的處境。

  將近五十個十四歲到十八歲的丫頭,分列成三排,涂娟娟站在最後面那排,巡視她們的是一個長相清秀,有雙透亮眼睛的女子。

  待那女子將眾人巡視一輪後,牙婆揚聲巴結幾句,說道︰「今兒個能入關關姑娘法眼,是你們的造化,能服侍這樣的主子,是求都求不來的好福氣,要不,若賣進青樓服侍男人,可就不是件輕松活兒。」

  這話聽進娟娟耳裡,她打心底高興,賭對了!這一輪要賣入的地方不是青樓,只是要這麼多個會識字,模樣整齊的女子,打算用她們來做什麼?而且這個關關姑娘……難道就是前任縣太爺身邊的小書吏邵關關?

  娟娟猜不準對方要什麼,暫且別開視線,目光對上一個不耐煩的男人。

  他長得氣宇軒昂,濃眉大眼、五官立體,有點混血兒的味道,他的身量很高,至少比她高上一個頭,但即便不耐煩,他的表情依然溫和。

  就娟娟所知,挑選丫頭不是女人的事嗎?他在這裡摻和什麼?

  胡思亂想間,關關姑娘發問了,「喜歡孩子的請往前站一步。」

  什麼工作需要喜歡孩子?難道是生產工具?她瞬間有頭皮發麻的感覺。

  涂娟娟再看一眼男子,心裡還是不解,看他的穿著和相貌,自動送上門的女人應該不少,難道他和趙知州有相同的毛病?需要大量的土地來耕耘,增加產量?

  娟娟搖頭,雖然他的外在條件比趙知州要好得多,她也沒打算出賣自己的子宮,於是當所有人都往前進一步時,她下意識往後退兩步。

  因為太突兀,宋懷豐不想注意到她都難。

  「你不喜歡孩子?」宋懷豐走到她跟前站定。

  她用力點頭,迎上宋懷豐的視線,不驚不懼。「回公子,是的,奴婢不喜歡孩子,不喜歡當通房、姨娘,這份活兒,不適合奴婢。」她就不信涂娟娟是天生的小妾命。

  宋懷豐被娟娟的回答弄得尷尬極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邵關關眼底流過一抹欣賞,走到娟娟跟前解釋道,自己是要選擇能照顧幼兒的幼稚園老師和幼教專員,不是娟娟想的那樣。

  聽到熟悉的詞匯,娟娟一楞,兩只眼睛直直對著關關。難道對方和自己一樣是……穿越人士?

  不對,不是這樣的,這時代有太多她沒聽過的事、有許多她想都沒想過的狀況,這裡的歷史不是課本上寫的那樣。

  沒錯,在杜府裡她翻遍杜老頭的藏書,也聽過杜老頭提及外頭的事,她知道這裡有個雲湖商業區,有開幕慶,有玻璃的出現,也有類似日本的海女。

  宋懷豐、宋懷青兄弟被趕出宋家大門,母親病死,貧窮伴隨,在古代,這樣的孩子注定要當一輩子的苦工階級,他們不但沒有,還翻身成為大官,可見得這個朝代很注重百姓教育,那麼有幼稚園老師、幼教社、幼教專員,也就能夠說得通了。

  是啊是啊,是她的穿越資歷太淺,才會恐慌無知。

  這個解釋讓她松了口氣。

  「所以,你願意做這份活兒嗎?」

  靠一技之長生存的經驗她多了,她喜歡這個選項。於是笑著點頭︰「我願意。」

  「很好,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涂娟娟。」

  宋懷豐聽到涂娟娟三個字,突地,身體像被人石化似地定住了,瞳孔不自覺放大,心跳不自覺加速,汗水不自覺從毛細孔衝出來……他不自覺地轉過身,眼睛緊緊盯著那張臉,她說她是……涂娟娟……

  泡進熱水桶裡,娟娟滿足地伸個大懶腰。

  一個月的牢獄生涯,細菌封住她每個毛細孔,雖然牙婆讓她們打理過自己,但時間有限、只能匆匆漱洗,終於能好好泡個澡了!

  這裡是幼稚園後面的樓舍,外面的招牌寫著「育才」兩個字,是關關和宋懷豐領著她們一行人過來的。

  下了車,關關粗略解釋這裡經營的是什麼,這間鋪子很深,分成前後兩棟樓,以前幼教社和幼稚園分別在一、二樓,後來學生越來越多,再加上雲湖商業區開幕,育才幼教社便搬到商業區裡。

  前面那幢是幼稚園,後面這幢是行政大樓,樓下有一整排的辦公室,樓上則住著二十幾個幼稚園教師和幼教專員,現在加入她們,就有將近七十人了。

  因此房間不大,卻要住上六個人,除一個大通鋪外,只有一張桌子和四條長板凳,枕頭靠牆處,每個人分配到一個木箱,可以擺放自己的私人用物。

  關關安慰她們,等另一邊的屋子整理好,她們就可以搬過去,到時就不會住得這樣擁擠。

  她們這些被挑選上的丫頭,都是能文識字的,過去要不是大家小姐,就是主子面前說得上話的大丫頭,如今住在這樣的環境裡,心裡多少覺得委屈,但娟娟不覺得,倘若生活條件差一點,可以換得人身自由,她願意。

  閉上眼睛,她享受著熱水浸泡每寸肌膚的快感。舒服啊……

  娟娟突然想起自己被挑選時的事兒。

  宋懷豐跳到她面前,兩手緊緊握住她的雙臂,力氣之大、情緒之激動,要不是她確定原主性子怯懦、沒殺過人,肯定會誤以為自己是他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

  他問︰「你說,你叫涂娟娟?」

  那刻,她直覺想裝俗辣,回答他︰「不對,你聽錯了,我叫做杜卷卷。」

  但這種謊話沒意義,因為牙婆很快就會把自己的賣身契給交上去,因此她硬著脖子點頭,回答︰「我是。」

  她回答後,他更緊張了,又問︰「你幾歲?」

  「十五歲。」

  「你住過平林巷嗎?」

  這個問題難倒她了,涂娟娟拚命在原主的記憶裡Google,對,原主搬過家,問題是老家的地址……當時她的年紀小,能記住的東西不多呀。

  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那你記不記得一個雲豐哥哥?」

  她嘆氣,要是以後所有原主踫過的人都跑來問她這個問題,她要怎麼回答?

  杜老頭死了,涂玉娘死了,原主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人已經不在人世,能夠指認她是妖孽附身的機率大減,她暗暗告訴自己,這幾天得認真回想,原主有沒有什麼閨密、青梅竹馬之類的人物,所以……他是原主的青梅竹馬?

  目光對上眼前男子,這個長相接近滿分,看起來很溫和的男人,他是原主的青梅竹馬?他們該不會私訂過終身?不會吧,才跳出一個坎兒,又落入另一個坎兒?

  上回舉發杜主簿才免除出嫁命運,這回她要舉發誰?

  見她久久不發一語,宋懷豐嘆氣道︰「不怪你,當時你的年紀太小,我叫宋懷豐,小時候你和你娘曾經救過我一命。」

  兩個消息同時刺激著她的大腦中樞,消息一︰他就是轟動武林、驚動萬教,大名如雷貫耳的大人物——當年被宋家趕出門,而今咸魚大翻身的宋懷豐!

  消息二︰原主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青梅竹馬!真是太棒了,否極泰來啊,她的悲苦命運即將大翻轉。

  瞧,誰有她這等好運道?小時候糊裡糊涂救個人,此人搖身一變,成為探花郎、縣太爺,他的哥哥是受皇帝看重、親自封賞的新任五品知府……所以她可以利用這個恩惠討到多少封賞?能否發還她的賣身契,讓她成為自由人?

  這個念頭不到三秒鐘就讓她打消。

  傻了哦,她現在沒地方住、沒錢花,離開這裡之後要做啥?

  做粗活?!哼哼,她會被粗活給「做了」。

  做細活?哪門子細活?繡花?嘿嘿,她的針比較習慣往人體的血管扎。

  做美食?她最棒的手藝是用微波爐泡面,當然,為著補充營養,她會在裡面加顆蛋和白菜,補充膳食縴維……所以離開這裡,她能找到更好的出路?

  自由人有這麼好當的嗎?

  這條路迢迢千裡,她是講究實際的現代人,所以,先給自己謀個位置安身比較要緊。

  在那個情況下,宋懷豐熱情,急著探問當年情況,而娟娟一心盤算自己的前程,便顯得冷淡許多。

  不過無所謂,她面冷,其他幾位被挑選的姑娘臉熱得很,她們的視線緊緊盯住宋懷豐不放,好像他是剛從大海裡面撈起來的生猛海鮮。

  要不是考慮到古代對男女之間的動作限制,娟娟很想捧起他的臉往四周轉一圈,讓他看清楚自己的態度造就出什麼效應,然後再用微笑警告他︰「如果你想謀殺救命恩人,請盡管用這張痴迷的笑臉凝視本姑娘。」

  恩將仇報啊……

  幸虧關關跳出來打圓場,她說道︰「懷豐,你再看下去,娟娟要挖地洞逃亡了。」

  宋懷豐這才退開幾步,讓關關繼續挑選合適人選。

  娟娟有種趨吉避凶的本能,她很清楚宋懷豐會給自己帶來無數不便,所以日後,他當他的縣太爺,她做她的幼教專員,不會再出現交集,倘若他堅持報恩,那就狠狠敲他一筆銀錢,從此恩斷義絕。

  嗯,很好,她不喜歡替自己招來麻煩,即使那個麻煩長得很養眼。

  她的心靈早已經不是十來歲的小女生,喜歡穿痛腳、卻漂亮到讓女人想飛的高跟鞋,她老嘍,喜歡合腳、舒服的休閑鞋,對靜脈曲張敬謝不敏。

  念頭轉開,她又想起監牢那幕,涂玉娘的回光返照讓呂氏明白,兔子急了會咬人,狗急了會跳牆,便是她們這等弱質女子,心頭一急也會殺人的,接下來幾天,她沒再招惹自己。

  而涂玉娘從呂氏頭上拔下來的凶器——玉簪,她順手藏進懷裡,有錢走萬裡,無銀寸步難行,這個道理她明白得緊。

  在屋裡,等待同屋的女子洗沐時,涂娟娟拿出簪子,她在計算自己的身家,看看要累積多少財富,才能夠安身立命。

  對玉石,她不太懂,問美金台幣人民幣的匯率,她還比較清楚,可掌心的簪子怎麼看都不像好玉,雖然體積有些龐大,但雕工粗糙,應該不值錢。

  在這樣想的同時,她發現簪子中間有一道縫隙,兩手扭轉,簪子從中間打開,哇!秘密寶簪?她從裡面掏出一張紙,打開。

  地契?看一眼住址,是她和涂玉娘住的那間屋子,最重要的是……地契名字是涂娟娟,難道那屋宅,杜老頭原是打算給女兒當嫁妝的?

  而呂氏藏起她名下的地契,應是企圖在抄家之後,留下一點財產,讓兒子孫子有片屋瓦蓋頭頂,不至於流連失所、變成路邊乞丐。

  屋宅是涂娟娟的,不屬於杜家財產、不能抄沒充公,房契在呂氏手上,等事後再變更名字亦無妨,這是呂氏盤算的退路。

  可惜她的兒子沒有機會享受到這番打算,都砍頭了呢,而那些弱小的孫子被發配充軍,雖然這年代沒有原子彈那等威力驚人的武器,但身為炮灰兵,想在戰場上保留性命談何容易?

  鬼使神差,這柄簪子竟落入自己的手裡……

  但願,接下來的路越走越順,荊棘少一點,運氣多一點。

  不管是前世或今生,她都沒考慮過把自己的下半輩子交到男人手裡,婚姻愛情,有緣則遇,無緣也不強求,父母的失敗婚姻,讓她對男人不熱衷,是啊,沒有男人她也可以在這個世界過得好!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09:00 AM

第三章

  娟娟沒想過,古代也有在職訓練。

  她選擇的是幼教專員不是幼稚園教師,以後服務的單位是雲湖商業區裡的育才幼教社,工作內容是行銷幼教社裡的練習本、童話書和各種教具。

  早上有幾位前輩來教導她們學習練習本、教具的使用方式以及功用,並讓她們試著設計。

  光是把幼兒教育觀念帶給這群女孩子就不容易,何況女子無才便是德,她們不懂,主子為什麼要在這裡砸大錢。

  但這些對涂娟娟而言並不困難,她是學護理的,很清楚人類的大腦會在六歲以前快速發展至百分之八十幾,若是在這個時期得到充分的刺激,長大之後不僅會更聰明、反應快,學習能力也會比一般人強。

  因此旁人無法理解的事,在娟娟眼裡理所當然,她學習速度飛快,反應能力超強,短短幾天,本就注意她的關關,對她更是看好。

  下午,她們必須到幼稚園幫忙帶小朋友。

  對於這種事,她缺乏耐心。

  她性子清冷、沒有愛,沒辦法,她被父母拋棄得早,學不會愛人。

  通常這時候,她不會主動靠近小孩,只待在旁邊觀察他們對於課程的反應和學習強度。

  幾天下來,她有些新發現。

  小孩子雖然注意力短暫但記憶力強,若是要讓孩子記住某些東西,就必須抓住兩個原則︰學習時間短、重復次數多。

  由於注意力短暫,一堂兩刻鐘的課程,最好能分成三到四個小段落,帶不同的活動,讓幼兒感到興趣。幼兒的學習和成人不一樣,不能坐在課桌椅前,用眼睛嘴巴練習,必須時常利用肢體活動和可以摸得到的東西來幫助學習。

  她不是學幼教的,但在縝密的觀察下,也抓到不少原則。

  娟娟學得相當認真,尤其在知道訓練期滿後會到幼教社實習,而實習時,每賣出一套教具或書本,可以抽百分之一的紅利,而實習結束、領到幼教專員合格證書後,可以抽百分之五的利潤,她的學習力突飛猛進。

  錢,是鼓吹人類奮發向上最好的原動力!

  不過,並非所有人的想法都和她一樣,有許多人把心思放在宋懷豐身上,期待嫁入豪門,從此吃香喝辣過官夫人生活。

  但身為現代人的她深知好野人的飯碗難捧,而且古代的豪門後院更不是正常女人可以過的生活。

  想想她家的杜老頭,一個從九品的主簿都有妻有妾有外室了,何況一個正七品縣官,光想到每天晚上睡覺就是一場爭奪戰,那種生活……有什麼值得向往的地方?

  偏偏所有人一見到宋懷豐,就忍不住雙眼發直,小鹿在胸口發神經,可他每次到幼稚園,只找她說話,唉,那些脆弱的少女心髒啊,一口氣泡進醋壇子裡。

  娟娟很無奈,又不能逼他不要出現,也不能拿快干膠糊上他的嘴,求他不發聲,只能任由他時不時出現在身邊,然後讓自己的背,被無數道目光射成刺蝟。

  他今天說一句︰「娟娟姑娘,風光明媚,願否與在下一游泉州風光?」

  她敢去游?明天飯裡就會被下老鼠藥。

  明天說一聲︰「耳聞娟娟姑娘擅剪,可否指點在下一二?」

  她敢指點?明天馬上被人扎小人。

  踫到這種情形,她唯一的應對方式是——變成海倫凱勒!三重障礙的女性是無法做出任何回應的。

  她不曉得宋懷豐為什麼要這樣整自己,只能猜測——他對她感興趣。

  可是這種話她自己都不相信,一個高高在上的縣老爺會不顧身分喜歡上一個小奴婢?還是個長相普普、身材普普的女子,又不是戲劇話本,何況烏鴉變鳳凰這種戲早就不紅了,他啊,了不起是圖個新鮮有趣。

  更大的可能是他想享受眾星拱月的感覺,才會時不時往幼稚園這裡晃兩晃,好讓所有的女人把目光焦點集中在他身上,滿足當偶像男星的樂趣。

  唉,娟娟轉頭看一眼趙知州的嫡女,她那個無緣的「女兒」——趙靈秋。

  趙靈秋是追星族一號,每回宋懷豐進幼稚園,她那雙勾魂的丹鳳眼就有意無意地往人家身上貼,抬抬手、伸伸脖子,讓水嫩盈白的肌膚多露出幾分,在她自己的大力宣傳下,幼稚園裡上上下下全知道她才藝驚人,琴棋書畫樣樣全,有這樣的女人可以追,娟娟實在不認為宋懷豐視力有損。

  所以宋懷豐很有可能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不管是自我迷戀還是愛上沛公,宋懷豐都與她無關,娟娟確定,這種穿越而來、成就千年永恆情愛的故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可這是她的個人想法,旁人無法認同,她們相信宋懷豐對她有心,而她肯定也在暗地裡用盡胳法勾引,在這種情況下,試問,她不被排擠,誰要被排擠?

  那情形就像……人人都想搶新娘捧花,花已經落在自己懷裡,她還舉目四望,問︰花在哪裡?花在哪裡?

  誰都會覺得她欠扁!

  於是娟娟變成獨行俠,在現代,她的人際關系雖然不怎樣,好歹在同事中還是被推崇的那一個,沒想到落入幾百年前的時空,竟被個男人斷絕了她的人脈社交。

  她真心希望,宋懷豐不要理會自己,因為自古以來,男人都是女人戰爭的源頭。

  下課前,前輩在講台上說道︰「下課後你們三到五人一組,十天後交一本圖畫書上來,這會算在實習成績裡,如果你們想早點拿到合格證,就麻煩多用點心。

  「主子說了,如果圖畫書編得好,能夠付梓印刷,日後每賣出一本,就會提撥一成利潤記入你們的月銀裡,你們找到同組成員,就把名單交上來。」

  此話一出,所有人忍不住興奮起來,嘰嘰喳喳的,開始尋找擅長繪畫的人,搶著與對方同組。

  涂娟娟正被排擠中,她也沒表現過自己的藝術天分,所以誰肯和她同組?

  理所當然地,交到前輩手裡的最後一張名單上頭,只有一個名字——涂娟娟。

  前輩看一眼單子,莞爾淺笑,沒有多說什麼。

  午飯的時間到了,這裡的飯菜還不錯,三菜一湯,當中一定有一份肉,娟娟端起食盤,往大嬸那裡取菜。

  她不是傻瓜,自然知道眾人刻意與她保持三步距離,夾好菜,發覺所有的餐桌都被人佔走了,所有人的目的很統一,她們想看她站著吃飯的英姿。

  她嘆氣,到處問︰「請問,我可以坐這裡嗎?」

  回答也很統一——白眼一枚,撇頭兩下,功夫多一點的,再補上一聲哼!

  她成為不受歡迎人物排行榜冠軍,在這種情況下,正常人都會暗罵始作俑者幾句的。

  不過,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心中想佛,佛至,嘴裡念鬼,鬼來」。

  宋懷豐在她詛咒第二聲時出現了!

  他也端著餐盤,不過,盤子裡的菜堆得像座小山,全是打菜大娘的「愛」。

  他走到娟娟背後,當寬大的身影兜頭罩過來,就算娟娟再遲鈍也會發現,轉過身,她看見宋懷豐的笑臉,他是個愛笑的男人,脾氣溫和、性格良善、氣度高雅……在眾人的哄抬下,他被美化成白馬王子。

  他沖著娟娟笑,濃眉彎了彎,深邃的眼珠子像座深潭,會吸人似地,把在場眾女子的靈魂全給吸進去。

  好吧,娟娟承認,自己也被這樣一張陽光笑臉給吸引,只不過她沒花太多時間發,因為她打心底明白,精彩好戲將在他退場之後進行。

  她真的很不想演「繼承者們」的呀,被同學欺負的小缸花角色,她半點不感興趣,她比較喜歡當甄嫘,瞧瞧,一句「皇上駕崩」講得多有氣勢!就算不行,她也樂意當華妃啊,一句「賤人就是矯情」,便名流青史、紅遍大江南北。

  她重新轉回身,無辜地看著不肯讓座位給自己的同學們。

  「我可以坐這裡嗎?」

  宋懷豐笑得一臉牲畜無害,好死不死,問到趙知州的嫡女趙靈秋。

  被他這樣問著,趙靈秋滿臉緋紅,嬌羞地低下頭、站起身,端起餐盤往鄰桌和其他同學擠在一塊兒,她溫柔的聲音像沾滿蜂蜜。

  「宋大人請。」

  「謝謝。」他回答得很簡潔。

  「奴家姓趙名靈秋。」

  「趙姑娘好。」

  說著,他把餐盤往桌上一擺,再不看趙靈秋一眼,直接把人家給晾在那邊,實在很過分,更過分的是,他又很好心地把娟娟的餐盤也給擺上對座。

  咻咻咻!她被佛山無影眼叮了很多下,幸好不是虎頭蜂,否則她將橫死場中。

  坐嗎?娟娟猶豫半晌,還是決定坐下來,總不能站著吃啊,這年代胃酸過多、胃下垂,可沒有特效藥可以治。

  兩人坐定,宋懷豐開口︰「涂姑娘,兩天不見,可安好?」

  有嗎?有兩天不見這麼長?分明覺得他像背後靈,二十四小時在背後跟隨。

  「不好。」她學他的言簡意賅。

  「為什麼不好?關關沒好好照顧涂姑娘嗎?」

  她長嘆,放下筷子問︰「縣太爺這個官很涼嗎?為什麼成天往幼稚園跑,就是主子也沒有大人這般上心吶。」

  她的聲音很大,刻意讓眾人明白,他的糾纏與她無關,他純粹是吃飽沒事干,便拿她打趣充當休閑娛樂。

  他沒被她惹火,依舊笑得滿臉春風,目光一轉,轉到其他姑娘身上,眾人接觸到他的目光,紛紛羞得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她們若知道他在想什麼,肯定會想盡胳法挖洞,把自己深埋以示清白。

  宋懷豐想的是︰這群女人給她氣受了?因為自己?真是勇敢吶,敢給他的恩人氣受,她們肯定不知道七月半的鴨子在忙什麼。

  他還是笑得春風拂面的道︰「涂姑娘心情不好?要不要在下為姑娘開解開解?」

  開解個頭,他是嫌她死得不夠快嗎?娟娟咬牙切齒,問道︰「宋大人有事?」

  「對,有事!」這會兒就算沒事,他也會生出事來。

  「什麼事?」

  「我來幫關關傳話,今兒個酉時左右,府裡會派馬車接你到家裡吃個便飯。」

  他笑盈盈說道。

  明明是句沒什麼了不起的話,卻在瞬間讓整個食堂炸開鍋,倏地,幾十道目光齊齊射往她身上,娟娟聞到後背有燒焦的味道。

  瞠大雙眼,他說這句話是嫌她日子太悠閑,想替她招攬幾個敵人?

  望著她的表情,宋懷豐笑得更歡暢,因為他確定娟娟在這裡的確被欺負了,也因為娟娟生氣了。

  他又不是關關說的那個叫做……哦,變態!對,他又不是變態,怎地娟娟生氣,他竟樂成這樣?

  可沒辦法,生氣總好過不理他,過去兩天他忙得焦頭爛額,卻還是時刻想著她,好不容易湊到跟前,她卻連半句話都懶得對她講。

  這讓他怎麼辦?不能招惹她的開心,只好招惹她的憤怒,有反應總強過沒反應。

  娟娟立即坐起身子,保持客氣疏離。

  「不必,麻煩宋大人轉告主子,前輩派了功課,奴婢下課後還有得忙。」

  「這樣啊,既然姑娘不能到府裡坐坐,那在下把禮物提前奉上?」宋懷豐笑道。

  這擺明是鬼話了,禮物已經帶來,還要她走一趟宋府?可見得根本沒有主子尋她那回事,他只是欠人白眼。

  宋懷豐抬手,小廝阿草提著籠子走到娟娟面前,宋懷豐向他示意,阿草落落大方說道︰「娟娟姑娘,這是二爺到山上抓的小兔子,送給姑娘玩賞。」

  眾女子聞言倒抽氣,娟娟也跟著倒抽氣,只不過理由不同,原因不一致。

  眾女子的倒抽氣是因為宋大人居然為了討好涂娟娟,上山抓兔子。

  而娟娟倒抽氣的理由是——她看起來像是有愛心的人嗎?連稚嫩柔軟的幼兒都激不出她的母性,送一只毛茸茸、可能帶有巴斯德桿菌的兔子讓她玩賞?他是吃太飽,還是一天不找她麻煩日子過得不痛快?

  轉眼,看見他眼底的邪惡笑意,娟娟百分百確定,他想玩她、氣她、惹火她,用這種方式報答恩人,了不起、好手段、夠創意

  她沒接過籠子,只是往籠子裡頭瞧兩眼,板起臉孔說道︰「太小了。」

  什麼?太小?女子不都喜歡小兔子嗎?難道她喜好不同,喜歡大的?宋懷豐一時摸不準她的意思。

  「太小只,剝皮烤了吃不到三兩肉,宋大人還是把它帶回去養肥一點,再上餐桌吧。」

  想玩姊姊?回去再練練!

  她被激怒了,誰都別想拿她當靶子,忍他一次兩次三次,他還真上牆了。

  娟娟的話引起廣大效應,有人竊竊私語說她殘忍,也有大膽的,一雙水盈盈的大眼睛望向宋懷豐,希望他把那只兔子轉贈給自己。

  宋懷豐假裝沒看見眾家女子拋來的善意,繼續說道︰「娟娟姑娘不喜歡兔子嗎?那你喜歡什麼,下回我替你抓去。」

  不著痕跡地從涂姑娘到娟娟姑娘,他自動自發把兩人的距離拉近。

  「蛇吧,越毒越好,可以拿來泡藥酒。」

  她謀殺浪漫的能力,經過這段歲月的洗禮,半點不見退化,反見精進。

  看他反應不過來,有略顯下風的跡象,涂娟娟再接再厲,冷笑兩聲道︰「找不到蛇也沒關系,蠍子蜈蚣也可以替著用。」

  今兒個流行倒抽氣,於是抽氣聲此起彼落,在女子間反復進行。

  聽見她的回話,宋懷豐笑得更歡快了。

  有意思,本來只是想報答當年恩情,才多照應她幾下,見她不理會自己,便撓心抓肺地想激出她的反應。

  前兒個,她對自己視而不見,他還當她是欲迎還拒,沒想到她並非如此,而是真心把他拒於門外,這激起他不服輸的性格,告訴自己非把她拿下不可。

  今兒個這招,還是向衙門裡的捕頭求教來的,沒想到她如此反應……接下來呢?他感覺到對陣的快意了!

  「知道了,下回上山,我會注意看看,有的話,替姑娘多張羅一些。」他的臉皮厚,厚過穿山甲。

  這……恨恨地放下筷子,她後悔了,站著吃飯只會胃酸逆流,坐在他跟前吃飯會胃潰瘍、胃絞痛!

  兩手扶在桌面上,身子往前俯,娟娟湊近他跟前,寒聲道︰「宋大人,別拿我當筏子了,你我心知肚明,大人絕對看不上我這號小人物,最近大人的舉動已經造成奴婢的嚴重困擾,今兒個奴婢把話給挑明。

  「您想追誰追誰去,奴婢不會阻撓您,有需要的話,奴婢還可以替您牽牽線、助長聲勢,但請別再用這種下三濫的舉動,造就別人的痛苦。奴婢沒記錯的話,您該做的是報恩而不是報仇吧。」

  追?是追求的意思吧,她說話和關關一樣,很有趣,並且相當聰明,居然能看透自己對她的「用心」,可他這人就是不服輸,越是被人看得透徹越是不肯放手。

  他笑得越發歡快,朝她再湊近兩分,低聲在她耳畔說話︰「沒辦法啊,我就是習慣恩將仇報,誰讓你……不記得我。」

  哇咧!有這麼過分的事?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居然因為她的不復記憶,就要把恩人給打入十八層地獄,男人的自尊心到底有多不可理喻?

  她瞪他,久久不發一語。

  他笑望她,一樣久久不說話。

  這樣膠著的目光看在旁人眼裡,卻成了深情款款、目不轉睛,已經有女子忍受不住心頭酸意,落下兩滴傷心淚水。

  這時,一陣吵雜聲打破膠著狀況,屋外有人大吼︰「快找大夫救命啊,小松快沒氣了!」

  娟娟身為護理人員的反射動作興起,她推開椅子,快步跑進幼稚園裡。

  這個時間,幼稚園的小朋友正集合在餐廳裡用午膳,娟娟沖進去,看見楊松嘴唇發黑、四肢發紫、臉色泛藍,那是缺氧的癥狀。

  一名老師正把楊松壓在地上,拚命想從他嘴巴裡揠出東西。

  見狀,娟娟搶到老師身邊,問道︰「他吞了什麼進去?」

  「不知道,好好地吃著飯,他一下子就變成這樣。」

  另一名老師急急說︰「丸子、肯定是丸子,小松喜歡吃丸子,同我要了兩次。」

  娟娟點點頭,把楊松抱到自己懷裡,使用哈姆立克法,一手握拳、拇指對準肚臍與心窩處,另一手包住拳頭並握,兩手快速向上、向內方向,連續擠壓五次,在進行到第三回合時,一個嗆咳聲,丸子從楊松嘴裡吐了出來。

  他不停咳嗽、放聲大哭,大量氧氣吸進胸肺裡,臉上的暗藍色漸漸退除。

  這時候,眾人才松了口氣,老師想湊過去把楊松抱開,可楊松像是知道娟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似地,緊緊抱住她,打死不肯松手。

  娟娟滿臉無奈,她沒有母性,一向對小孩極其不耐煩,幼年時期她沒有被善待過,她實在學不來善待小孩,何況又是眼淚鼻涕和口水,怎是一個髒字了得?

  她很想把小松抓起來往外拋,可他哭得這麼慘……討厭的小孩子,什麼天使?

  真是見鬼了!

  她的掙扎全落進宋懷豐眼裡,愛笑的男人又笑開懷,笑得全身亂顫。

  他實在太開心了,他在小松身上悟出——涂娟娟怕人纏,只要夠狠、夠強、夠纏……她就只能莫可奈何、摸著鼻子接受。

  終於楊松哭乏了,伏在她身上,她急急忙忙把小孩交還給老師,急著回屋裡換掉滿是眼淚鼻涕的衣服。

  只是經過宋懷豐身邊時,聽見他低聲幾句︰「這麼喜歡當救命恩人吶,那得好好把人家給記牢了,免得人家日後報恩不成只能報怨!」

  他的話讓娟娟後背揚起一陣雞皮疙瘩,快步沖回房裡。

  前輩交代的功課沒有人要和她一組,她只好自己想辦法。

  屋子被人佔走,她一進屋裡就被趕出來,說是怕她偷走她們的主意。

  唉,好歹她也是看《白雪公主》、《灰姑娘》長大的好不好,她們的主意,她還真看不上眼。

  可進不了房間,娟娟只好到樓下辦公室做功課。

  故事已經想好,是小時候曾經讀過的繪本。

  一個愛唱歌的小男娃兒,他的歌聲如黃鶯般清脆嘹亮。

  於是他清晨在唱歌、中午在唱歌、半夜也在唱歌,他覺得自己的歌聲是世界上最好聽的音樂,但是清晨唱歌時,鄰居的小娃娃被吵醒了,又哭又鬧,急得爹娘手忙腳亂;中午唱歌,生病的老奶奶被吵得無法休息、病情加重;半夜唱歌時,工作了一整天的人們被吵得睡不著覺。

  大家上門向他抗議,他卻挺胸叉腰、撅起嘴說道︰「能聽到我美妙的歌聲,是你們的幸運。」然後關上門,繼續唱歌兒。

  左鄰右舍沒有辦法,一個個垂頭喪氣、無精打采,後來有一個秀才搬到小男娃兒家隔壁,知道這件事之後,笑了笑,對鄰居說︰「放心,我有辦法。」

  於是秀才早上念書、中午念書、深夜也高聲念書,吵得小男孩沒辦法睡覺,幾天後也變得無精打采、垂頭喪氣,他跑到秀才家敲門,要他別在念了。秀才學著他高傲的姿態說道︰「能聽我朗誦高深的學問,是你的幸運。」

  於是小男孩明白自己做錯了,一一向鄰居們道歉,秀才很高興他知錯能改,摸摸他的頭說︰「小男孩,以後我們一起到山上吧,你教我唱歌、我教你念書,再也不會吵到左右鄰居。」

  幾年後,小男孩長大了,變成很有學問的人,他當上大官,被皇帝重用。

  這個故事探討的是同理心,如果像關關姑娘所講的,這些孩子當中,將來會有三成走入仕途,那麼他們就必須學會體察民情、理解百姓的辛苦。

  娟娟不打算用畫的,她打算用中國的剪紙藝術來表達這個故事。

  計劃訂好後,她開始動手構圖,為了讓圖案唯妙唯肖,光在紙質上頭,她便挑選許久,因為找不到好的紙雕工具,她只能把那柄不算太高級的玉簪給賣掉,連同月銀打造兩把簡單器具。

  銀子有限,工具自然無法太順手,不過好歹能用。

  娟娟本來就喜歡剪紙,這一動手便是沒日沒夜,一幅幅圖畫在她的巧手下呈現,圖畫書交上去那天,她松口氣。

  前輩收齊作品,說道︰「這次辛苦了,三日後放大家一天假,你們可以好好利用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

  娟娟並不曉得前輩和某人通了信,所以休假那天,她剛走出幼稚園大門,便遇見休沐的宋懷豐。

  「累嗎?聽說這幾天,你都睡不到一個時辰。」宋懷豐從馬車上下來,走到她跟前,臉上堆滿笑意。

  所以呢?要送她兩顆安眠藥?別開臉,娟娟沒好氣轉過身,猶豫著桂花胡同要往哪個方向走,她想回去看看。

  她把原主的微薄財產打包藏在床底下,本想逃命用的,只是被綁著離開,沒來得及拿出來,如果還在的話,娟娟想用它們再換幾把稱手的雕刻刀。

  她盤算著,倘若運氣好,圖畫書能被關關姑娘看上,付梓成書,她就要試著做出更多、更精美的作品。

  見娟娟不理睬自己,宋懷豐追上前問︰「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

  宋懷豐的話讓她停下腳步。

  剛剛穿越而來,她就被嚴密監視控管,之後被捆回杜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接下來是牢獄、牙婆處,最後一輛馬車把她送到幼稚園裡。

  她根本不知道東南西北,不確定房契上的地址在哪裡,更不曉得沒有公車、捷運的地區,要怎麼解決行的問題。

  應該雇馬車的,但她把月銀拿去買工具了,所以……有人送上門,她怎能不折腰,雖然那個連五斗米都不到。

  轉身她說道︰「能送我去桂花胡同嗎?」

  「當然,上車。」宋懷豐拉開車簾,讓娟娟先上車。

  聽說古代的男女七歲不能同席,不過這只能規範高門大戶的公子與千金,她只是小小平民,而他……堂堂宋大人都不怕被她賴上了,她怕啥?

  娟娟上車,蜷著雙腳,挑選一處坐下,宋懷豐還算君子,上車後選一處離她較遠的地方坐著。

  車夫發出一聲嘯音,馬車緩緩啟動,宋懷豐才挑開話題。

  他問︰「你們後來搬到桂花胡同?」

  點點頭,她腦子裡有搬家的印象,但已是塵封多年的舊事,對於宋懷豐提的那個平林巷,她沒有半點印象。

  「當初是怎麼一回事?」她好奇問道。

  「你大概已經聽過無數傳言,關於我和大哥的。」

  那可多了,娟娟一哂。

  第一個傳言,是她在被綁往杜家的馬車上,由兩個僕婦親口說的。

  之後的無數傳言,是幼稚園裡的同學說的。

  她們說兩兄弟是如何的刻苦自勵、忍辱負重,當年遭受不白之冤,母子三人被趕出宋家大門,兄弟倆沒有灰心喪志,反倒一心向上,終於在仕途上嶄露頭角。

  大哥宋懷青有能耐,十五歲就考上二甲進士,在地方為官七年,是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爺,宋懷豐考上進士的時間雖然比較晚,卻是皇上親自拔擢的探花郎。

  皇上原本想留他們在京城效命,但兩兄弟顧念鄉人,上奏自願回鄉造福鄉親。

  當初趕走他們的宋家族人,知道兄弟的成就後,迫不及待把他們迎回族裡,於是方雲青、方雲豐改回原姓原名——宋懷青、宋懷豐。

  他們成為泉州百姓心目中的傳奇人物,只要是女人,都希望能與他們兄弟結親。

  宋懷豐言道︰「那年我們被趕出宋家,母親為了我和哥哥的學業,不肯離開城裡,便賃下一處屋宅,無奈當時鬧得太大,所有人都認定我母親生性**、敗壞名節,時時在背後說壞話。

  「我年幼氣盛,老是為這種事和學堂裡的同儕吵架,那日我又與人鬧不愉快,從學堂裡偷跑出來,行經平林巷,撞上一個肥胖婦人。

  「她打了我一巴掌、我罵她肥婆娘,她大怒,辱罵我的母親,我禁受不起,抬頭朝她的肚子撞去,她摔倒後氣急敗壞的命家丁揍我一頓,兩三個家丁圍著我,把我往死裡打。」

  「後來,是我和娘救了你?」

  「對。」

  「你怎麼能夠確定是我?」

  「你的母親叫做涂玉娘,你叫涂娟娟。離去之前,我刻意問了你們的姓名,決定有朝一日,定要報答這分恩情。

  「那天回家,母親見我全身傷痕累累,心疼了,本來不想離開的,但她怕我這沖動性子再與人沖突,哪天被打死在外面怎麼辦?於是我們舉家搬遷,搬到山裡住下。

  「那片山地本是我祖母的嫁妝,當年我母親並不願意嫁給父親為妾,只是女子命運總是受人擺布……為著彌補,祖母把那片山坡地給了我母親,成為她的嫁妝。

  「我們在那裡生活一段時間,後來母親病重、藥石罔效,她去世後,哥哥賣掉山地,領我進京,我們下定決心要平反母親遭受的屈,因此努力讀書,在仕途竭盡心力。

  「去年,哥哥被派回泉州任地方官,我隨哥哥返鄉備考,一到泉州,我便前往平林巷尋訪你們母女倆,可惜人去樓空,唯有心底唏噓,我沒想到還能再踫見你。好了,我的故事說完,輪到你。」

  娟娟緩緩開口,講的不是自己的故事,而是原主的故事,宋懷豐的故事讓她搜尋到原主記憶中的那段過去,雖然模糊,卻也明白宋懷豐踫到的胖女人是誰。

  她是呂氏,那年她想上門找涂玉娘母女穢氣,不料卻讓她們逃過一劫,而宋懷豐恰恰迎上她的怒氣,才會發生那一段。

  「我爹是個從九品的小官,官雖小卻比平民百姓大得多,某一年舅舅犯事,爹答應把舅舅從牢獄中救出來,但條件是讓我娘成為他的外室。

  「外祖只有一個兒子,只好牲我娘。爹的正妻是個善妒女子,那年她不知從哪兒得知爹養了外室,便鬧著要把我們母女找出來,因為行蹤被發現,爹才急急帶著我和娘搬到桂花胡同。」

  「既然你爹有官身,你又怎會淪落到牙婆手裡?」

  「我和娘的事情終究讓爹的妻子知道了,起因是趙知州看上我,欲納我為小妾,我抵死不肯,嫡母便讓人將我綁回府裡,擇期下嫁。幸而宋大人及時查明趙知州的貪瀆罪,讓我不必嫁入趙家。」

  「沒有利用價值後,你父親的妻子便將你賣給牙婆?」

  「不,因為我爹也犯了貪瀆罪,男子斬首、充軍,女子淪為僕役。」

  「你爹是……」

  「杜明,杜主簿。」她莞爾一笑,輕聲對他說道︰「明白了嗎?還請宋大人別再與我套交情,假裝感情深厚,因為宋大人可是我的殺、父、仇、人呢!」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09:02 AM

第四章

  馬車在娟娟的老家前停下時,宋懷豐還沒從震驚中清醒,他和她竟是這種關係?原來他很早以前就恩將仇報了?

  要是知道她是杜主簿的女兒……唉,知道又能怎樣,刑罰是皇上親自定下的!

  娟娟沒理會宋懷豐的沮喪,她跳下車廂,走到自己家門前,上頭落了把大鎖,她沒有鑰匙,求救地看了看坐在車夫旁邊的小廝阿草。

  他二話不說,利落地跳下馬車,向鄰居借把斧頭把鎖給砸開。

  娟娟進屋,院子裡的老槐樹還在,灶房裡的鍋碗瓢盆也沒丟,桌椅床櫃全,可見得呂氏真心把這裡當成他們的退路。

  走進自己的屋子,被子迭得整整齊齊的,一陣子沒回來,梳妝台鋪上一層灰塵,娟娟不在乎那些,跑到床邊,跪地、伸長手臂,往床底下摸去。

  宋懷豐進屋時,看見**朝上、大半個身子往床底淘金的娟娟,心情本是壓抑而沉重的,但見到她古怪有趣的動作,宋懷豐還是忍不住大笑。

  「床底下有什麼?金子?」他蹲到她身旁。

  「差不多。」

  娟娟摸半天,摸到了,幸好還在。

  當初她要是早一步下定決心,抄家賣身的事兒就輪不到她頭上,只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讓她找到一個能讓自己用能力換取未來的地方,她有點相信佩佩說的「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是什麼東西?」宋懷豐問。

  她小心翼翼打開布巾,裡面有一堆零零碎碎的銀子,還有兩柄銀簪子、兩個金手釧,這些應該足夠讓她換得一整套雕刻工具。

  滿心歡喜,她繼續利用宋懷豐。

  「你知道哪裡有手藝好的鐵匠嗎?」

  這個假日過得很豐富,娟娟去了一趟老家、摸出所有家當,在宋懷豐的提醒下,她進入涂玉娘屋裡翻箱倒櫃。

  運氣超好!還真的讓她翻出壓箱底的幾十兩銀票,看來涂玉娘也不是個蠢的,心知回到杜府不見得能過上好日子,便把東西給藏在老宅裡。

  只是她肯定沒想到,呂氏會如此蠻橫,把老宅房契給私吞下來,但機關算盡又如何?到最後,房契還不是回到自己手裡。

  請阿草幫她買了把新鎖頭,離開時她把宅子重新鎖上。

  宋懷豐送她到鐵匠那裡,讓她畫好圖、交辦好打造的器具,又送她到紙墨行挑選合用的紙張。

  這時代的紙種類太少,品質也不怎麼好,她能夠做的選擇不多,心裡有些氣悶,宋懷豐卻道︰「京城裡有許多賣紙的鋪子,種類比較多,你想要什麼樣兒的,有機會的話,我讓人捎帶一些。」

  他突如其來的好意讓娟娟受寵若驚,只不過反常即為妖,她不確定他的好意背後有沒有其他目的。

  她雙眼寫滿懷疑,揚起音調問︰「你為什麼突然間對我這麼好?」

  「想那麼多干麼,不過就是不想恩將仇報罷了。」

  話說著,眼底閃過一絲愧疚。

  娟娟查覺到了,所以是因為杜主簿的事?他多慮了,她和那個爹可沒什麼深厚感情,說難聽些,那些檢舉密函還是她親自寫的。

  不過能得到這樣的結果還挺不錯!對付有良心的人比沒良心的容易多了。

  「你只要少在那些女人面前裝模作樣,我就感激不盡了。」她並不一定要和同學們建立交情,但被排擠的感覺實在有點糟,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選擇當空氣也不要當箭靶。

  「她們對你很壞?」他明知故問。

  「造成這種情況,我不是應該感激你?」她撇撇嘴,沒對他客氣的直說。

  「以後不會了,我保證。」宋懷豐高舉右手,滿臉誠摯。

  悄悄地,他輕嘆息,本還想再多玩幾回的,好滿足自己對無聊生活的抗議,誰曉得好端端地,他竟變成她的殺父仇人。

  聞言,娟娟喜出望外,「意思是,往後你不會到幼稚園去了?」

  她的「喜出望外」太傷人,宋懷豐癟嘴回道︰「你以為我真的那麼閑?公務忙得很,哪有時間常去。」

  「太感激了,你這種報恩方式,我非常滿意!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娟娟笑逐顏開,小拳頭往他胸口捶去以示友誼,她對他的戒心頓時放下,整個人輕鬆起來。

  她對他的親密舉止讓宋懷豐既喜亦憂,這代表……只要他不惹曖昧,她樂於和他建立交情?還是代表,他們只能當哥兒們,不能扯出男女感情?

  他本來沒打算和她發展出男女感情的,可現下她的表現……卻讓他失落不已。

  走出紙墨行,他突然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她。「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請問。」娟娟滿口答應。

  只要不整她,讓她日子好好過,他愛怎麼問、就怎麼問。卸除偏見後,她覺得宋懷豐帥得無可復加,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順眼的男人吶。

  「幼稚園裡的那些女子似乎覺得我是個不錯的婚配對象,可你卻不這樣認為,對嗎?」難道他入不了她的眼?

  「對。」她誠實作答。

  「為什麼?」

  「不就是你還太小嘛,姊姊對嫩男不感興趣。」

  娟娟直覺回答,她喜歡成熟穩健的大叔級人物,換言之,金秀賢旁邊站,蘇志燮才是她的心頭愛。

  「我太小?我都快二十歲了,丫頭你多大啊,還自稱姊姊咧。」他瞪她一眼。

  見他反應不悅,娟娟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道︰「相信姊姊,姊姊是妖精出生,有著一張不老容顏,我的心……比你老得多。」

  在醫院裡見過那麼多的生老病死,靈異事件也踫過幾樁,當然最大樁的是自己的穿越,她的心絕對夠老。

  他別開臉輕哼一聲,自尊心受了點傷,涂娟娟分明沒把他放在眼裡,想想族中長輩的急迫,想想泉州多少名門閨秀的向往,他分明是大家心目中的好丈夫人選,她怎麼會視而不見?

  又氣又嘔,他又有了輸的感覺,偏偏這口氣還沒有地方可吐。

  見他臉色不好,看在他幫自己許多忙的分上,她笑道︰「走,姊姊請你吃飯。」

  咬牙,宋懷豐恐嚇。「你再自稱一聲姊姊,紙沒了,雕刻工具沒收。」

  娟娟細看他,好像還真的生氣了?

  微微一笑,像哄孩子似地,娟娟好言說道︰「好,不叫姊姊,我自稱妹妹行不?宋大人、宋大哥,小妹妹這廂有禮啦!」

  心,平順一點點,他喜歡被她巴結、被她哄,於是故意別開臉繼續裝酷,讓她再加把勁兒。

  娟娟嘆息,好吧,有的時候做人就是得放低身段,才能得到所需,尤其是她這種沒親戚、沒倚仗的穿越新手,有個可以替自己辦事的好男人,怎麼可以輕易放棄?

  她不習慣撒嬌的,但身為新世紀女性,現實擺中間,自尊放兩邊,能得到好處時千萬別害怕低頭。

  「其實……也不盡然是你說的那樣,我當然明白宋大人是個極好的男子,能嫁給宋大人絕對是前世修來的福。」他沒爹沒娘沒通房,有錢有權有身分,貌好、身材高、脾氣溫良,這種男人打著燈籠都難找,好歹嫁進去不必天天搞宅斗,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所有女人趨之若鶩。「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宋大人是名人,小女子是凡人,等級相差太大,豈敢心存妄想。」

  「名人?凡人?什麼意思?」

  「他們之間代表的是階級之分。名人用過的東西叫文物,凡人用過的東西叫廢物;名人對凡人點頭叫親切,凡人對名人點頭叫做巴結;名人強辭奪理叫雄辯,凡人據理力爭叫狡辯;名人做壞事叫軼事,該傳作佳話、流於青史,凡人做錯事叫犯傻,該全力撻伐;名人發脾氣叫做個性,凡人發脾氣叫做劣根性,名人的空話叫指導,凡人的實話叫嘮叨……

  「這樣天差地別的兩個人,別說婚配,光是妄想,就該下十八層地獄。」說完了,她轉頭瞥向「名人」一眼。

  「沒想到你也有謙虛的時候。」他輕咳兩聲,被她的話給惹笑。

  很好,看來他的毛被摸順了,心情舒暢得很。

  「宋大人說笑了,小女子本就溫良恭儉、溫厚善良、卑微謙遜……」

  才經過幾句練習,她就越來越上手、越來越痞,人啊,果然會被環境改造。

  「可你的年紀已經不小,難道不替將來打算?」

  他指的打算是婚嫁?

  No!戀愛是科幻小說,婚姻是武俠小說,現在的她不想寫這兩種,她想寫勵志小說,所以覷他一眼,低頭違心道︰「宋大人這不是玩笑話嗎?我是賣身奴婢,只能做主子要奴婢做的事兒,終身大事,得看主子的意思。」

  一看就知道她在敷衍,宋懷豐不懷好意說︰「既然如此,我去同關關說一聲,把你的身契要過來,此後你便隨了我,當我的通房丫頭。」

  通房……丫頭?!

  比貴妾少兩級、平妻少三級,這是從虎穴脫離又往狼窩奔去?

  聞言,她臉色慘白,兩顆眼珠子盯死了宋懷豐,這男人絕對有病!方才明明說要放過自己,現在又……

  「怎麼,不好嗎?凡人能夠跟在名人身旁,可是大幸之事,名人都對你親切了,凡人怎麼能夠不努力巴結?」他朝她湊近,鼻子貼著她的鼻子,一股男人的氣息竄入她的腦門裡。

  看他認真的眼神,娟娟嚴重驚嚇!他是說真的,不是假的?!

  「大、大、大人不是才說,不想恩將仇報的嗎?」上下牙關頻顫,她看見狼窩裡的小狼崽對自己露出尖牙,口水在自己頰邊打轉。

  哼哼!這才是真心話吧,什麼名人凡人,他要真被她給糊弄,縣太爺讓給她來做。

  他數度在她身上嘗到挫敗感,真是個不討喜的女人,但卻激起他更強烈的征服欲望。

  「所以嘍,你根本沒把我當成婚配的好對象。」

  「呃、呃……也不是,是、是奴婢……跟了主子滿心崇拜、悉心追隨,想成為主子那樣的成功人物。」急迫中,她又擠出幾句謊言。

  「有句話是這麼講的吧︰『成功的男人是能賺足夠的錢讓老婆花用,成功的女人就是找到這樣的男人。』所以跟著我,你自然就是成功人物了。」這話是關關說的,用來刺激大哥努力攢錢。「何況像我這麼好看的養眼男人可不多,你自己不也講『能嫁給宋大人絕對是前世修來的福』?」

  什麼?!他連這種話都聽說過?

  這個時代有多少二十一世紀的東西啊,娟娟有些愕然。

  見她半句話都講不出來了,宋懷豐才坐正身子,拍兩下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塵,微笑道︰「以後別編出一篇鬼話來騙人,因為謊話會越說越扯,而圓謊會越描越黑。」

  娟娟還來不及回復他的結論,馬車在這個時候停下。

  不多久,車外傳來阿草的聲音,他跑到馬車邊說道︰「二少爺,外頭是蕥兒小姐。」

  方蕥兒?他們兄弟在京城認的干妹妹?

  這方面的傳聞涂娟娟也聽過不少,聽說宋家兄弟很有女人緣,家中沒有直系長輩,嫡兄也沒與他們住在一塊兒,但府裡卻有不少沒血緣關係的女人。

  一個很多年就認下的義妹方蕥兒、一個恩師的女兒谷嘉華,還有一個就是她的主子邵關關。

  這個谷嘉華聽說是京城才女,但因不明原因被夫家休棄,身受師傅大恩的宋懷青便把她給收留下來,給予一份穩定生活。

  至於方蕥兒,她的名聲可不小,如果邵關關是女強人一號,她就是女強人二號。她在雲湖商業區有一間鋪子叫做雅客小築,鋪子裡賣包包、鞋子、各種飾品,生意強強滾,替自己掙得不少嫁妝,多少名門富戶都想求得她這門親。

  再說邵關關,那是個能干到極點的女孩子,她曾經是宋懷青當縣令時期的小書吏,也就是杜老頭嘴裡時時拿出來臭罵幾句的那個女子,她幫宋懷青籌辦不少事,雖然到目前為止,她開的幼稚園還在虧損當中,但天底下有志於教育事業的,請問能有幾人?

  「下車吧,見見蕥兒。」

  「好。」娟娟無異議,她也想見見二號女強人。

  她跟著宋懷豐下車,抬眉望向車外那個小女生,倏地,娟娟兩眼放電,胸口裡充塞著遇見故人的喜悅。

  方蕥兒?不!不是,她是佩佩,是她的多年好友鄭瑀佩!

  雖然過去自己有無數次衝動想活活把佩佩掐死,雖然她埋怨過千百遍好友,沒事買什麼秘籍,害她再也回不去,但是再見到舊人,心裡只有驚喜、激動,只有一口氣想把她抱進懷裡的興奮。

  她飛快向前,從宋懷豐身邊穿過,跑到方蕥兒跟前一把拉住她,喊道︰「佩佩,你也來了?我是娟娟啊!」

  方蕥兒被娟娟抓住,沒有驚慌訝異,唯有一股說不出口的熟悉和……歡喜,好奇怪呢,她居然喜歡她?喜歡一個瘋瘋癲癲、拉住自己叫佩佩的陌生女人?

  太奇怪,蕥兒描述不出那個感覺,看一眼娟娟,再看一眼,然後她衝著娟娟斯文一笑,回答︰「對不住,你認錯人了,我不叫佩佩,我是方蕥兒。」

  她這是在……假裝?

  不會,佩佩心思單純,只會被人騙、不會騙人,她的神經線很粗,做事很糊涂,她沒有心機,如果穿越、如果看見自己,她只會表現得比自己更激情。

  所以她真是方蕥兒,不是佩佩?失望在眼底彌漫,她試圖擠出一分笑意,但是很困難。

  「你們認識?」宋懷豐走到兩人身邊。

  娟娟退開一步,沮喪道︰「抱歉,我認錯人了。」

  「沒關係。」蕥兒搖搖頭,轉頭同宋懷豐說話。「我和萱兒出來逛逛,逛累了想回家,恰好看見二哥的馬車,不知道二哥可不可以送我們回去。」

  宋家兄弟剛搬遷的新宅裡有五處院落,除自住以外,還把一處靠近後門的夏涼軒撥給蕥兒的繡娘們,讓她們住在裡面縫包包、做新鞋,雅客小築的成品都是出自那裡。

  林萱兒不是賣身奴婢,她是蕥兒雇聘的繡娘,專門幫雅客小築的包包繡花樣。

  她本是官家千金,後因家道中落,不得不出門賺銀子,因此平日裡出門還守著大家姑娘的規矩,戴帷帽、領婢女在身邊。

  萱兒念過書,寫得一手娟秀小字,性子柔和、長相婉秀,蕥兒喜歡她的性情,早想把她和二哥湊在一起,可惜宋懷豐成天忙得不見人影,沒想到居然能在街上遇見,她怎能不把握這個好機會。

  「行。」宋懷豐大方說道。

  「多謝宋大人。」萱兒在蕥兒的暗示下,向前一步,對懷豐屈膝為禮。

  她微微抬眉,將最漂亮的角度展現在宋懷豐眼裡,長長的睫毛微掮,煽動人。

  對於男女感情,涂娟娟屬於遲鈍級的,但對於身體反應,她是護理人員,所以熟悉得很,眼前的萱兒姑娘呼吸微促、臉色泛紅,如果不是有心髒病就是高血壓,不過她年紀尚輕,因此排除這些可能性,娟娟想,她是對宋懷豐害羞了。

  好端端的,沒事干麼害羞?所以肯定有事,東一分析、西一分析,她自然而然分析出來,人家對宋懷豐有情。

  男的俊、女的俏,生下來的後代肯定是花美男、美少女,她看好他們!

  蕥兒的心念和娟娟一樣,她走上前、添一把火。

  「二哥,你記不記得她?她叫萱兒,是我最得力的人手,她做出來的繡樣,不輸給京裡最紅的繡莊。」

  宋懷豐微笑,怎不明白自家妹妹揣著什麼想法,退開一步,把娟娟拉到身前介紹道︰「她叫涂娟娟,是關關雇用的幼教專員,記不記得你前天看的那本圖畫書《愛唱歌的小男娃》?就是她做出來的。」

  在關關的耳濡目染下,蕥兒崇拜有才能的女人,那本故事書她看過,故事很簡單,但是用紙雕表現出來的圖案,精致驚艷,讓她一看再看、百看不膩。

  「全是你一個人做的嗎?沒有其他幫手嗎?」蕥兒瞬間把萱兒丟在一旁,拉起娟娟的手熱烈的問。

  送過來的書多是三到五人合力完成,只有這本的作者繪者寫著同一人。

  娟娟苦笑,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好嗎?要不是有那位藍顏禍水,所有人拿她當瘟疫防備,她哪裡需要天天熬夜,好如期完成作業。

  「是。」

  「關關說要把你的圖畫書印制出來賣呢,這兩天她都在忙這件事。」她臉上有掩不去的崇拜。

  所以她成功了?

  蕥兒提早泄漏的這個消息對娟娟而言是天大的禮物,一成的利潤呢,依現在幼教社裡的書價,一本賣一到二兩銀子,一成就是一到二百錢,開幕慶後幼教社的生意越來越好,前輩還說︰「等幼稚園的成果發表會後,生意應該會更好。」

  子女的成龍成鳳,是許多家長心目中的共同願望,所以……所以她很快就可以累積足夠的金錢替自己贖身了。

  自由人吶,她好像聞到自由的氣味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娟娟誠心誠意的感激。

  「我對剪紙也挺有興趣的,你可不可以當我的師傅?」甫說完,蕥兒吐吐舌頭,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年頭大伙兒都很看重獨門功夫的,所以拜師學藝哪有那麼容易?

  可她沒想到,娟娟一口氣應下來。「沒問題,什麼時候開始?」

  她的回答讓蕥兒訝異,這可是一門能賣銀子的技藝,她居然毫不猶豫同意教她?許多師傅還藏私不願對徒弟傾囊相授呢,她真是心胸寬闊的女子啊,原來第一眼的感覺是不會騙人的,她果真會喜歡上涂娟娟。

  「這幾天,我到幼稚園找你。」

  「好,我晚上都有空。」

  「既然有空,就常到家裡坐坐吧。」

  娟娟看見蕥兒臉上的笑容,忍不住想起那個老愛扯著自己的手臂,把臉頰往上貼的佩佩,心微微扯痛,如果她不是佩佩,那麼佩佩在哪裡?

  「一定。」娟娟應下。

  「太好了,說定嘍!」方蕥兒伸出手和娟娟拉勾,稚氣的舉動和佩佩一模一樣,讓娟娟忍不住骨酸,前世……她對佩佩不夠好,如果有機會,請讓她補償。

  娟娟也伸手,同她拉勾。

  宋懷豐很高興她們一見如故,笑道︰「蕥兒,你和萱兒姑娘先回去吧。」

  「二哥不回去嗎?」

  「我還有事情要辦。」

  「哦。」可惜呢,她本想撮合二哥和萱兒,還想著讓他們在馬上多聊幾句,也許能聊出一點感覺。

  「回去後,幫我轉告大哥和關關,我晚上不回去用飯,你們自己吃。」

  「知道了。」蕥兒回答。

  宋懷豐退開兩步,對阿草說︰「送小姐回去後,你好好吃個飯,再繞到一品居來接我們。」

  阿草覷主子一眼,把人送回去還要再吃個飯,二少爺這是打算和娟娟姑娘晃到多晚?不過看他們似乎很有話聊……也好、也好,二少爺年紀大了,身邊連個伺候的貼心人都沒有,這下子大伙兒可以鬆口氣了。

  馬車消失在路的那頭後,娟娟仰頭對高大的宋懷豐說︰「你有事要辦的話,去忙吧,不必陪我了,我可以自己回幼稚園。」

  現在口袋有錢,雇輛馬車不是難事。

  「你不是要請我吃飯嗎?」

  「有嗎?」她認真想半天,才勉強想起來,對啦,她把人家惹毛時,說了句︰走,姊姊請吃飯。

  「你打算說話不算話?」

  「沒、沒,要到哪家吃,你決定。」

  「嗯。」他背著手走在前頭,娟娟跟在後面,想了想,想到有意思的話題,追到他身邊說︰「那個萱兒姑娘挺美的。」

  「哦?哪裡美?」

  「丹鳳眼能勾人心,紅菱唇教人傾心,嬌柔縴弱的身形,楚楚可憐到不行。」

  小缸花就是長這模樣,讓人想替她擋風遮雨。

  「那樣的長相是女子普遍喜歡的?」宋懷豐反問。

  「當然,要不是長相天生,誰都想有她那樣一張臉。難道男人看女人的眼光不一樣?」

  「嗯。」他順口回答。

  「所以男人喜歡的長相是什麼樣兒的?」她滿臉八卦望向他。

  宋懷豐停下腳步,猛地轉身,眉開眼笑,嘴角也不客氣地往上揚。「想知道?」

  「想!」她用力點頭,點得頸椎壓力大增。

  「男人喜歡的是……像你這樣的。」

  啊?娟娟發傻,她居然是這個時代的郭雪芙?不會吧!穿越還有這等福利?

  但當她發現他嘴角的詭譎笑意時,知道他耍著自己玩兒呢,娟娟微微一笑,撥了撥頭發裝媚,說道︰「長成這模樣,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宋大人就別太喜歡我了,奴婢很為難呢。」

  「有什麼好為難的?」看著她裝模作樣的款兒,他樂得心花朵朵開。

  「就怕平日行俠仗義、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宋二爺,爭風吃醋,為奴婢插朋友兩刀,那……奴婢豈不是太罪過?」

  他頓時仰頭大笑,有趣、太有趣了!這樣的女人,就算真喜歡上了,應該沒有關係吧!

  一個假日改變了兩人的關係。

  娟娟對宋懷豐撇開微微的敵意,因為他確實幫助她很多,因為他性格溫和、為人親切,和他談話不無聊,也因為他很聰明,娟娟無法忍受Boring又自認幽默的男人。

  宋懷豐自認為已經與娟娟建立起無敵友情,並且相信有蕥兒當潤滑劑,兩人的感情會突飛猛進。

  同樣的一段經驗,兩人卻有不同的感覺,無妨,男人和女人對感情的看法始終不一樣。

  不過宋懷豐說話不算話,都講要報恩不報仇了,卻還是老往幼稚園跑,害得娟娟的人際關係永遠停滯不前。

  有點埋怨,但好處也不是沒有,至少他確實替她張羅不少好紙,讓她在閑暇之余有事可做。

  她做了套十二肖卡片,卡片打開,左邊一只奔馳的小馬跳出來,右邊鐫刻一個馬字,小朋友可以摸著凸出來的「馬」字,學習筆劃順序。

  這一組教具做出來的時候,不等蕥兒發邀請函,關關就讓阿草把她給接回家裡,兩個人關起門來聊上大半天,又聊出幾套教具。

  蕥兒聞風而來,娟娟大方刻了幾組對稱圖案,類似LV標準包那種花色交給蕥兒,乍看那個花色,關關眼光閃過若有所思的光芒,半響才建議用那些圖案做為即將推出的新款包,蕥兒如獲至寶、追著娟娟喊師父。

  幾天後,宋懷豐幫忙把娟娟訂制的紙雕工具送進幼稚園裡,而蕹兒正式向娟娟拜師學藝。

  一個月三次,蕥兒到幼稚園上一堂課,有許多同學看見她們上課情形,對娟娟的手藝很感興趣,但面子拉不下來,誰會向情敵拜師?

  而圖畫書的印制抽成,關關的看重,宋懷豐的拜訪,再加上蕥兒這個新入門的徒弟,娟娟風頭太盛,惹紅一干人等的眼,庸才不遭妒,遭妒非庸才,她只能帶著阿Q精神,笑看同儕的不友善。

  但今晚洗過澡回到屋裡,娟娟發現自己被翻得一團亂的櫃子,傻眼!

  這是怎麼回事?紙雕工具亂成一團,作品被毀,連新的繪本都被撕成碎片,丟在地上。

  那是她將近半個月以來的心血,再不久,她們就要去雲湖商業區的幼教社實習,到時候會更忙,她急著把手邊的稿件完成,沒想到、沒想到……看著碎得亂七八糟的作品,心在滴血。

  對她而言,這些作品代表的,除了銀子以外還是心血結晶吶,她們怎麼可以這樣……她決定不再姑息。

  阿Q被攔腰砍了,她猛然抬頭,望向坐在一旁、低聲說笑的幾個女子。

  她們是室友李玉、陳香、董芳、岳珍以及領頭的趙靈秋。

  娟娟很清楚趙靈秋痛恨自己,她對宋懷豐的感情有多深、對自己的恨就有多深,可這種事她能控制嗎?恨她有什麼用?有本事去爬宋懷豐的床,把幻想造就成事實啊,難不成消滅涂娟娟,宋懷豐就會將就趙靈秋?全世界又不是只有兩個女人!

  這些天,趙靈秋到處傳播謠言,娟娟懶得理會,但眼下不讓她發泄發泄,她會活活憋死。

  大步向前,她抓起破碎的作品走到她們跟前,寒聲問︰「說!是誰做的!」

  趙靈秋聳聳肩,眨著長長的黑睫毛,臉上笑得像朵花兒,回答︰「這種事怎麼能問我們?我們和你一樣,才剛剛回屋啊。」

  「不是你們嗎?」她的音調從赤道飆進北極圈。

  當然是她們,她們趁著中午吃飯時溜回來弄的,但既然涂娟娟無憑無據,她們干麼低頭招認擺實誠啊?

  「你說呢?」

  趙靈秋抬高下巴,一副就算是我,你又能怎樣的得意表情。

  「我說,就是你們。」娟娟咬牙切齒,趙靈秋的容貌再美艷,這會兒看進她眼裡,都和惡鬼羅剎同一等級。

  「是嗎?證據呢?總得有憑有據才能誣賴別人吧。」她笑著捻起一塊掉在床鋪上的碎紙笑道︰「好好的一個女人,成天擺弄那些刀刀剪剪不知道做什麼?不會是家學淵源吧,涂娟娟,你爹是殺豬的嗎?」

  深吸氣,她們說得對,沒有證據,她的確拿對方沒奈何,難怪人家可以有恃無恐。

  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娟娟壓低嗓門再帶點氣音,一股寒意朝她們撲去。

  娟娟說︰「你猜對了,確實是家學淵源,你們知道有一個國家叫做埃及嗎?」

  她轉身,從地上拾起用來壓紋的勾子,在眾女眼前晃動,然後指向她們的鼻翼。「猜猜,他們是怎麼保存屍體的?很簡單,得先用一把長勾子從屍體的鼻孔探進去,勾出腦子,用刀切開腹部掏出內髒,再塞入藥草並用布將全身裹起,這可是門技術活,而我家正是做這行的,我六歲就在死人堆中打滾。」

  她一面講解、一面做出動作,表情生動、舉止熟練,看起來就像個處理屍體的老手,她滿意地望著眾女的慘白神色,看著有膽作惡、沒膽承認的她們,汗水一顆顆從額頭冒出、墜下,心中微微解氣。

  「自十二歲起,我身旁的婢女常莫名死去,且肚破腸流、死狀淒慘,因為我有個治不好的病,只要有人給我氣受,半夜我就無意識將他們當屍體切。

  「後來爹爹犯了事兒,男人被罰充軍,女眷賣為奴婢,我和大家一樣被賣到這裡,我還暗地慶幸呢,這麼久都沒發病了,也許病情已經不知不覺中痊愈。可是受這個委屈……」娟娟的眼珠子向她們掃了掃,嘆口氣道︰「今兒個,還是麻煩各位姊姊妹妹睡覺時警醒點,萬一我發病……你們知道的,腦漿從鼻孔勾出來的模樣挺壯烈的……」

  李玉忍受不住了,驚聲尖叫,她放聲大哭道︰「我要去告訴前輩,我不要跟你住在一塊兒。」

  娟娟攤了攤手,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不過李玉還沒走到門邊,就聽見娟娟涼涼的聲音道︰「再過幾天就要實習,聽前輩說,要淘汰掉一些不合格的,這時候還是別鬧事的好,尤其是那些平時成績就不怎樣的。」

  她暗指接連幾次教具設計、圖畫書制作和紙卷考試都敬陪末座的幾人。

  陳香跳起來指著她大喊︰「我們才不是鬧事,是你有病,我們要是被你殺死怎麼辦?」

  「好端端的,我沒事干麼殺你們?」娟娟無辜得很欠修理。

  「你有病,你會掏人家的腦子!」趙靈秋指著她怒道。

  「你親眼看見的嗎?有這回事哦?誰的腦子被掏了?這種沒憑沒據的事兒,可千萬別胡說呀。」娟娟笑容可掬回答道。

  她不就是吃虧在「沒憑沒據」?同樣的虧,身為好室友,她們也得嘗個味兒。

  「話是你自己說的。」性子衝動的董芳,不相信有人會用這樣可怕的話來誣蔑自己,女人的名譽比什麼都重要,萬一謠言傳出去,她這輩子就毀了,所以這件事絕對是真的。「你有病,受到委屈就會半夜發病,起來殺人。」

  「也是啊……不過,我哪有受什麼委屈?」

  「我們把你的東西給撕了……」話說一半,董芳猛然撝住嘴巴,抬眼望見娟娟得意的表情,那一刻,一旁的趙靈秋真想撕爛她的嘴。

  她們想起前輩的話,前輩說,實習之前有些不合格的幼教專員會被淘汰。

  如果被淘汰她們會被賣到哪裡?這裡吃的好、主子又不打罵下人,日後生意做得好,還可以分紅賺銀子,替自己贖身,如果被發賣出去……

  幾個人急急辯駁︰「是董芳撕的,全是她一個人做下的齷齪事兒。」

  董芳見平日裡的好友竟在這個時候背叛自己,心頭一急,怒聲大罵︰「你們一個個都有分,岳珍用刀子把畫給割成條,趙靈秋把圖畫書撕碎,一面撕還一面破口怒罵主子,說她沒腦袋、竟然會看上這種東西……」

  董芳出賣得順口極了,她越講越多,連之前她們散播謠言,說娟娟勾引宋懷豐、說她半夜爬牆幽會,還說她和育才幼教社的掌櫃有一腿……所有的事全說了。

  娟娟越聽越樂,原來她還真是這個時代的郭雪芙,連車夫都對她有意思。

  她拍拍手,阻止眾人的吵鬧。

  「很好,既然你們自己承認了,給兩條路選,第一,寫下借據,你們一人簽五十兩銀子,就當支付我的損失。第二,我們直接把這件事鬧到前輩跟前去,我是不怕鬧事的,主子已經說過,我太有天分、定是要將我給留下來,至於你們……」

  她慢慢搖頭,笑得讓人頭皮發麻。

  趙靈秋等人當然選擇前者,要是被留下來,就能賺到足夠的銀子還債,如果被淘汰,難不成涂娟娟還有本事找到被發賣的她們、逼她們還錢?這欠債自然不了了之。

  相反的,倘若此事鬧到前輩跟前,主子是看重涂娟娟的,她們怕是連一絲留下來的機會都沒有。

  在為了不讓娟娟「太委屈」以至於「發病」的狀況下,每個人垂頭喪氣地簽下五十兩借據,但即便如此,她們還是不敢放心睡大覺,於是接連幾天,她們頂著一雙熊貓眼上課去。

  試問︰精神不濟還能爭取到好成績?

  不管怎樣,接下來娟娟再也沒有被修理,更甚者,在趙靈秋等人的「熱情擁抱」之後,娟娟的人際關係漸有改善。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09:03 AM

第五章

  最後,除趙靈秋之外,剩下的四人全數被淘汰!

  關關把發賣眾人的幾兩銀子全送給她們當臨別贈禮,在她們離開幼稚園那天,娟娟也大大方方地將借據還給她們,除了留下的趙靈秋。

  趙靈秋氣得咬碎一口銀牙,暗地裡咒罵娟娟無數次。

  轉眼,實習的日子到來,娟娟等人搬出幼稚園,在另一處屋宅住下來,早出晚歸,所有人都在為幼教社的營收而努力。

  娟娟是學護理的,在小兒常見疾病上頭可以說得上話,因而以此為突破點,接近上門的客戶。

  努力的人有權利收獲,因此第一個月連同圖畫書的紅利,她領到十一兩的月銀,將近別人的十倍,加上宋懷豐仍不時出現並關照她,引來不少嫉妒的眼光。

  而對宋懷豐不死心的趙靈秋,見到娟娟不再提借據之事,而自己又順利成為幼教專員之一,新屋宅是單人房,她再不必與涂娟娟當室友,只要把門給鎖得緊緊,就不怕半夜變屍體,於是趙氏囂張再現江湖!

  馬車轆轆,送著幼教專員們回去休息,冬天腳步已近,秋收冬藏,農夫們忙得緊,涂娟娟和一群人坐在馬車裡,突然有人低喊一聲︰「是宋大人!」

  很快地,簾子被掀開,幾十只眼睛盯上在田野裡與農夫商議明年農事的宋懷豐。

  發現自己受人注目了,宋懷豐抬頭,發現是自家馬車,這個時辰是……

  他揚起笑臉,朝馬車揮揮手,頓時,滿車姑娘滿臉霞光,胸口小鹿亂撞。

  娟娟看見,失笑!

  她和宋懷豐的關系算什麼?友達以上、戀人未滿吧!

  見面次數多了,不再保持疏離,聊天話題自然就增多了,聊久了對彼此有了些深層認識,便能慢慢給對方一些建議。來來往往之間,感情怎能不增進?何況宋懷豐的確是個有深度的好男人。

  她笑話過他︰「花草渴望雨露,靈魂渴望超度,心靈渴望歸宿,太監渴望雄性激素,請問宋大人是否渴望……媳婦?」

  他反過來嘲笑他︰「是啊,可惜我動心、你無情,我家大哥教育過,婚姻得兩廂情願方能進行,可不是單方面的事情,所以請問,宋大人渴望涂娟娟的愛情,能否?」

  唉,他果然是個精明男人,一來二去,他的屁話說得比她還順溜。

  她說︰「我不想成親,這裡的男人像種牛似的,得同時挑好幾個女人播種,而我喜歡獨佔、不愛分享。」

  這話是妒婦才能說的,她不介意名聲臭,硬把真心晾上。

  她以為他會對自己的理論感到氣惱,畢竟這是在挑戰男人的既得福利。

  卻不料他回答︰「我不是會三妻四妾的男人,我娘是這個制度下的犧牲品,為了她,我怎麼也不願意去犧牲別的女人,所以我要慢慢挑、細細選,選到可以愛我一生,也讓我鐘愛一生的女人,再締結婚姻盟約。」

  此話異常煽情,尤其在這個男人有財有才、身邊就得有女人成群結隊的時代裡,他的話的確能勾動人心。

  要不是娟娟從來沒把成親當成一生中必須進行的重大事業,她恐怕會考慮這個在愛情上頭謹言慎行的男性。

  所以他們成為可以分享心靈、成就與挫折的好朋友。

  「涂姑娘,你不是和宋大人很熟嗎?怎不同他招手?」趙靈秋挑釁。

  這陣子,很少見宋大人來尋她,是膩了吧!也是,長成那副姿容已經很抱歉,又不舍得花錢妝扮自己,這種丑陋女子,能夠讓男人忍受多久?

  「我們的交情是不必靠招手維持的。」娟娟回神,想也不想便回答。

  她在心底打算,得找個機會托宋懷豐把那盞燈送給蕥兒。

  雲湖商業區要在年尾辦一場年終慶,為了這個,所有商家都卯足全力在籌劃,蕥兒也不例外,她忙得天昏地暗,已經將近一個月沒過來上課了。

  這次她挑選一張牛皮,在上頭雕出仕女圖,並在裡頭襯一張做燈籠的紙,卷成筒狀固定、下面加個插蠟燭的底座,當蠟燭在裡頭燃燒,仕女就會躍然牆上,只要調整好角度、透過放大的燈光,便會看見仕女靜靜倚窗眺望,有趣得很。

  「好大的口氣,一個婢女同縣官大人也敢談交情。」趙靈秋嘴巴不留情。

  娟娟再度回神,「不然呢?不談交情難不成談私情,這東西我是沒有的,難道趙姑娘和宋大人之間有?」要比嘴利她也是不輸人的。

  「你、你胡亂攀扯、損人名節!」

  「名節?那不是大家小姐才看重的東西嗎?你一個小小奴婢也有?」

  「你下作、你不要臉,什麼骯髒話都敢講,真真是賤婦生的狐狸精。」

  「我娘哪裡得罪你了?就因為女兒說兩句實話,就得從墳裡被扒拉出來陰損。唉,算了算了,我干麼同你瞎折騰?明知道你心裡想要什麼,不如成全你好了。」

  「成全?你說什麼鬼話。」

  娟娟裝出一臉吃驚訝然。「不是嗎?我猜錯了?你不是想當宋大人的通房?上回宋大人還說趙姑娘溫婉嫻雅、貌比西子,我還以為你們是郎有情、妹有意,原來是我會錯意。

  「行,我認錯,我保證會轉告宋大人,你對他沒有多余想法,趙姑娘一顆心皎潔如明月,宋大人的真心只能拿去照溝渠,請他千萬別損害趙姑娘的名譽。」

  這時,車廂外頭傳來兩聲敲叩,一名女子挑開簾子,發現外頭的人竟然是宋懷豐!

  他騎著馬、跟在馬車旁邊,所以……剛才的話全被聽進去了?趙靈秋急得快哭出來,她張口想解釋,說事情不是涂娟娟說的那樣,不是什麼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對他是……

  但她還沒張口呢,宋懷豐就黑了臉,寒聲道︰「涂娟娟,你給我下來。」

  「哪能下去啊,我回去還有得忙呢。」她嬉皮笑臉,給足時間讓趙靈秋發難。

  好戲即將登場,這樣落幕不是太浪費?

  「我送你回去。」宋懷豐又道。

  「男女授受不親呢,何況我與宋大人只有交情、沒私情,若是被人看了去,不知道會傳成什麼情形。」

  她一面說、一面偷眼瞄向趙靈秋,只見趙靈秋終於鼓起勇氣,揚聲道︰「宋大人,奴家……」

  奴家兩個字剛出口,宋懷豐一句「你給我閉嘴!」就把她剩下的話給嚇回肚子裡,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宋懷豐,眼淚漸漸在眼眶裡凝結,他、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

  在宋懷豐的命令下,馬車停住,他怒聲問︰「涂娟娟,是你要自己下來,還是我去把你拉下來?」

  唉,男人,嘴皮子不行就想用暴力,娟娟不甘不願,卻還是乖乖地下了馬車,不料她還沒搞清楚什麼狀況,就被他一把拉上馬,下一瞬、馬匹飛速前進。

  「瞧!涂娟娟被宋大人抱在懷裡!」那個掀開車簾的女子驚呼。

  趙靈秋聞言掩面大慟。監守自盜啊,謊話、騙子,還說要成全她!

  馬飛快向前奔馳,宋懷豐帶著娟娟往山裡行去,只是短短半個時辰的工夫,但從來沒長時間在馬背上的娟娟,被震得全身骨頭分節。

  馬匹停下來的時候,天邊只剩下幾道霞光,夜色入侵大地。

  「這是哪裡啊?你想野營嗎?我沒看見搭帳篷的工具……」

  還沒叨念完呢,宋懷豐已經拉起娟娟的手,快步將她帶到母親墓前。

  光線不足,娟娟彎下腰、看清楚墓碑上的字。

  方雲……她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了。

  娟娟不明白宋懷豐為什麼帶自己到這裡,轉頭想發問,卻撞見他眼底的抑郁。

  低頭,她說︰「對不起,不該拿你來說嘴。」

  在別人的母親面前,她選擇先道歉。

  「我沒有生氣,雖然不太喜歡你制造別人的誤解。」他的口氣依然溫和。

  他只是習慣有事便到娘的墳前,和娘說說話。

  小時候,他和娘之間有許多悄悄話,是大哥不知道的,他曾告訴娘他想當大將軍,可娘說盼著他給自己爭個誥命。為了不讓娘等太久,他才決定當文官。

  長大後,他方才明白,那是母親對自己的心疼,母親要他走一條平安順遂的道路。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旁邊,知道的話就不說了。」

  意思是說小話可以,說大話不行?宋懷豐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解釋比不解釋還糟糕。

  「你就不擔心趙靈秋真的纏上我?」

  「如果連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都沒本事,你這個官也甭做了。」她拍拍他的肩,一臉「我相信你能」的樣子。

  「你還真看好我。」

  「當然嘍,你是誰?大名鼎鼎的青天大老爺呢。」

  宋懷豐微笑問︰「趙靈秋經常給你苦頭吃,是不是?」

  「還好啦,其實……我給她的苦頭比較難吞。」然後她告訴他,有關屍體以及借條的事,聽得他哈哈大笑。

  「以後這種事,可以找我幫忙。」

  「殺雞何必用青龍偃月刀?我手上兩把小雕刀子就夠用,不過是對付幾個腦殘的死小孩。」

  「老說別人小孩,你芳齡多大啊,姑娘。」

  她呵呵笑兩聲、沒回答。

  他牽起她的手,對著墳頭說道︰「娘,你聽見了,我這個朋友很有意思吧!」

  「伯母,您聽見了,您兒子又帥又能干,惹得一票女子心花大開,害我這個朋友得背黑鍋、受人整治,您在天有靈,一定要多多保佑我,否則我就太委屈。」

  「娘,有天理嗎?整人的還敢喊委屈,這世間黑白不分明。」

  「伯母,我是真委屈啊,明的暗的絆子挨了不少,全是您家兒子惹的禍,如果您不幫我,我就只能自己想辦法,可惜我的腦子不行,想來想去的法子都有點小供力,不想您兒子被除暴安良的話,您就得庇佑我。」

  「娘,她還以為自己很行,我可是曾經想要當大將軍的人呢,她能對我暴力?不要被我暴力了去就行。」

  兩個人在方雲的墳前東一句、西一句,說著廢話,還說得很起勁,越說越開心,越說臉上的笑意越發張揚。

  他們並不知道,這會兒,賣娟娟秘籍的月老正和方雲並坐在墳頭,聽著兩個小冤家吵來吵去。

  方雲問道︰「他們到最後,真的會成為良配?」

  月老推推金框眼鏡,笑答︰「要不然我怎麼會辛辛苦苦把她從幾百年後拉過來?」

  方雲展顏笑開,她的兒子們怎地這般有福分,能夠遇見不該在這個時空出現的關關和娟娟,真真是有緣千裡來相會……

  這個晚上他們沒回去,兩人住到宋懷豐小時候和哥哥、娘親住過的老宅裡。

  宅子早已翻修過,還有派僕人長駐打理,所以他們到的時候,有熱水熱食和溫酒相迎。

  他們一起賞月、看星星,隨性的席地坐在院子裡,也許都有了酒意,兩人說話大膽起來。

  宋懷豐提了五皇子喜歡關關、兩兄弟決定向七皇子靠攏的事,而娟娟則說了那個遙遠的二十一世紀。

  她形容的環境很玄奇,宋懷豐卻以為她在編故事,關關也是這樣的,有副好口才,說的故事雖然匪夷所思,卻一個比一個精彩,他認為在某些方面,娟娟和關關是極相似的兩個人。

  她還說︰「喂,趙靈秋品性不怎樣,我就不推薦了,我覺得那個萱兒挺好的,又溫柔、又美貌,換了我是男子,也會為她怦然心動。」

  「你覺得她美?」

  「嗯……」算不錯了吧,這裡沒有瞳孔放大片,還能長出兩顆水靈靈的自然大眼,沒有腮紅幫助,看見宋懷豐能暈出兩坨緋紅,本質相當不錯。「算漂亮,而且她打扮得體、配色合宜,發型一看就是用過心的。女為悅己者容,她啊……對你傾心。」

  「女為悅己者容,那男人呢?」

  他曾經把自己打扮成一只花蝴蝶在她身邊飛,結果她沒有發覺,她是個對男人很魯鈍的女人。

  「男人啊……」她想了想,大笑。「男為悅己者窮。」

  他跟著笑。「我已經夠窮,如果再找一個悅己者,豈不是窮上加窮,所以別給我推薦女人了。」他的錢全攬在未來的嫂嫂關關身上,為宋家經營了。

  「說這話誰相信?堂堂縣太爺,窮?」誰不曉得當公務員最好康,他還是個官呢。

  「七品縣官,月銀十兩。」

  「真的假的,才十兩?我以為當官的都富得流油。」她穿越的資歷尚淺,對這時代的物價還沒有太大的理解,吃穿有主子供,她現在只對雕刻刀的價值有概念。

  「那得靠皇上賞賜良田、莊園、黃金,否則就得靠……」

  「貪污?」

  她說完他就笑了。難怪人人都說當官不貪要倒霉一二代,原來為官不貪,還真是埋沒人材。

  「行了!」她安慰地搭上他的肩膀。

  「什麼事行了?」

  「以後沒錢吃飯來找姊姊,姊姊請客。」

  「又說姊姊,紙不想要了?」他橫眉覷她,這女人到底以為自己有多老。

  「行行行,不說就是。朋友有通財之義,沒得吃時,盡管上門來,小妹妹我請客。」

  反正她沒有雄心壯志當土豪,只想爭個自由身,買一處小田莊、平平安安過日子,等到女人三十如虎狼的年紀,若是有不壞的際遇,便招個聽話的上門女婿回來陪伴,日子總是要過得不煩心才好,所以為朋友花錢?小事一樁。

  「此話是真是假?」

  「當然是真的,我像說話不算話的人嗎?」

  「不行,得寫契約、蓋印章。」

  他捧起她的臉,與她額對額、臉對臉,他聞到她身上的酒氣,她也分享了他氣息裡的酒香,他真是喜歡她的味道……呵呵呵地,他忍不住發笑。

  「這種小事還要寫契約、蓋印章?!」

  她抬起迷蒙醉眼望向眼前的大男人,這一刻突然發現,酒精不是好東西,因為它害她心髒跳得飛快,關在荷爾蒙裡那只三十歲才應該形成的餓狼,好像一瞬之間飛快成長。

  「當然要,黑紙白字最妥當。」瞧瞧,他醉得厲害,連白紙黑字都說反。

  「好吧、好吧,要怎麼寫,你說了算。」娟娟揮揮手妥協!

  宋懷豐抓起她的手,對著天上明月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寫︰「涂娟娟要養宋懷豐一輩子。」

  有嗎?她有提到一輩子嗎?娟娟腦袋混沌,不斷想著這件事,想盡胳法要厘清自己有沒有講過這個話,卻發現越厘越亂……不過他的指尖加上她的指尖,被月亮染出柔和光暈,一撇一劃在夜幕裡書寫著,還真的是黑紙白字……

  「好了,寫完。」他拉著她的手,點點頭,表情極其認真,好像完成的不是短短十一個字的契約書,而是一部轟動天地、亙古亙今的偉大史書。

  她被他惹笑了,也跟著點點頭說︰「好了,寫完了。」

  「蓋印章。」他說。

  她點頭附和。「蓋印章。」

  她乖乖伸出大拇指,打算蓋下這個禍國殃民的不平等條約,可這回宋懷豐和她沒默契,他不要她的大拇指,他要她的嘴唇。

  捧起她的臉,俯下身,他往她的唇上蓋下印章。

  這是涂娟娟的初吻……在瘋狂奔放的年代裡,守得緊緊的初吻,卻在這個保守、安全,男人很樂意為女人負責任的時代中失去……

  這時候,她應該抽身,一巴掌甩過去,表現身為女子的矜持與驕傲,但是他的唇很軟、很甜,很有罌粟味兒……讓人想一嘗再嘗,百嘗不厭倦。

  他的技巧不夠好、她的技術也很糟,但是兩個表現都不怎樣的男女,都沉迷在這個親吻裡……

  隔天,兩人回到城裡,像是心裡埋住什麼秘密似地,他靦腆、她害羞,蓋印章沒什麼了不起,了不起的是,那是兩人的初體驗。

  第一次和異性親密、第一次和異性嘴對嘴、第一次覺得……這種感覺美妙無比。

  兩人都借著忙碌,想把這分太興奮也太不真實的感覺給沖淡。

  只是好難啊……兩人的費洛蒙似乎從那個晚上起大量分泌,他們時刻都會想起彼此,想起對方身上干爽舒服的氣息,然後想起那個晚上、那個吻……然後,臉紅心跳。

  於是非但沒忘,他們反倒在記憶裡一次次的反復練習後,更深刻、透徹。

  第五天,宋懷豐再也忍受不住了,他跑到雲湖商業區去找娟娟。

  當然,明面上是陪著關關和當地商戶開會,年終慶馬上開打了,要做的準備很多,但會才開到一半,他便借口忙碌,跑到幼教社找人。

  宋懷豐前腳剛踏進幼教社,幼教專員一發現他全迎到店門口,只有熱愛文教事業的娟娟,還在積極向顧客推薦自家商品。

  這情況讓他有強烈的無力感,還號稱是好朋友呢,娟娟對他的熱情明明就不如別人。

  繃著臉,把專員們給一個個瞪回崗位,宋懷豐心裡考慮著,要不要和關關提幾聲,留著這群會對男人流口水的女人,她難道不怕大哥失身。

  這話,他真的對關關提了,她的反應是︰「你想太多。」

  的確是他想太多,哪個專員敢和主子搶男人?但是,和娟娟搶男人不必手下留情,何況他還不是娟娟的男人,充其量只能算得上好朋友罷了。

  悶吶,他改變心意了,他對她的感覺不光光是有趣,不單單是好友情誼,他要和她一路發展下去!

  宋懷豐雙手橫胸擺臭臉,想把客人嚇走,他要是有一臉橫肉,大概效果會更好一點,可惜他沒有,因此只能待在旁邊,眼睜睜看著娟娟對一位大爺獻媚。

  娟娟不遺余力地向對方介紹練習簿的用法,還親自示範教具操作,那大爺見她可愛親切,便慷慨大方的一口氣訂下百本練習簿、圖畫書,連同教具算一算付了近四百兩,生意成交,娟娟那張臉啊,笑得陽光燦爛。

  「梁大爺,如果您沒有師傅可以指導家中孩兒,我們有幼教專員可以到府上指導貴府少爺小姐,您只要付一點點的指導費就行。」

  這是關關的另一條生財之道,她的目的是藉由到府指導,將幼兒教育的觀念推展出去,一來可以幫助幼稚園招生,二來能讓幼教社接下更多筆生意。

  梁業生看著眼前嬌俏可愛的清麗佳人,反口問︰「可以挑選人嗎?」

  「當然可以,梁大爺有認識的專員?」

  「我想選姑娘,行嗎?」

  說著,他眼底透出一抹興味,他喜歡這位姑娘,活潑大方、聰穎慧黠,若是有幸成為他的女人,定是紅袖添香、佳事一樁。

  娟娟莞爾,本想回答︰梁大爺說笑了,我們有負責指導的專員……

  可她來不及開口,宋懷豐便闊步走到兩人中間,對梁大爺說︰「梁大爺,真抱歉,我的未婚妻喜歡這裡,我才讓她出門玩玩,恐怕沒辦法到府指導貴子弟。」

  梁業生見到宋懷豐,驚了!這位竟是縣太爺的未婚妻?該死,自己怎能有這念頭?

  他也在商業區買了間鋪子,當然知道這一大片地、包括那片湖都是宋家兄弟的私人產業,所以這鋪子也是宋家的?既然如此,帶自家未婚妻來此玩玩當然可以,怪他有眼不識泰山,冒犯錯了對象。

  他急忙哈腰敬禮對娟娟致歉︰「是在下唐突,還望宋大人和涂姑娘別掛懷。」

  娟娟看一眼臉色緊繃的宋懷豐,干麼擺這張臉啊,真奇怪!

  轉頭重新望向梁大爺,她笑得滿臉甜。

  怎會掛懷呢,這一單,自己又能收下將近四兩銀子的紅利,哪個呆瓜會對錢掛懷?

  她越笑、宋懷豐就越火,宋懷豐越火、梁業生就越害怕,於是汗水淋灕、滿面驚疑,他付過銀子,匆匆離開幼教社。

  涂娟娟不理解他的驚懼,又是微笑又是哈腰,一路把人給送出大門,心裡正得意著呢,卻發現幼教社對門的雅客小築來了人,是老朋友——萱兒姑娘。

  萱兒不負責門面生意,今兒個會出現,是因為蕥兒分身乏術,只好讓她到店裡一趟,盤點各項貨品剩下的數量。

  事情剛做完,萱兒就看見宋懷豐往幼教社走去,一顆心頓時撲通撲通跳不停。

  她喝掉一杯茶、順了順頭發,還悄悄地往臉上添點胭脂,做足準備後往幼教社走來。

  看見娟娟,她微笑屈膝道︰「娟娟姑娘也在這裡?」

  娟娟沒多想,回答︰「是啊,我白曰都在店裡忙著呢,萱兒姑娘也在雅客小築做事嗎?」

  「說啥呢,拋頭露面的事,我們家小姐怎麼能夠做?你別污辱我家小姐的名譽。」萱兒身邊的小丫頭接話,仿佛自家小姐還是當年的官府千金似地。

  娟娟尷尬一笑,這丫頭說話不看場子的啊,幼教社裡的女人哪個不拋頭露面?

  就是雇用她家主子的方蕥兒,也拋頭露面得很。

  「萱兒姑娘來這裡有事嗎?」她趕緊轉開話題,免得引來眾怒。

  萱兒微微紅了臉,回道︰「方才我見宋二哥在裡頭,想過來打聲招呼。」

  娟娟恍然大悟,哦哦,醉翁之意啊……她微笑,連忙把人給請進鋪子裡,帶到宋懷豐面前後,自己便轉到櫃台裡,計算這個月能拿到的紅利。

  撥著算盤珠子、拉長耳朵,她對古代女子追求男人的含蓄手法挺感興趣的,她得認真學習,說不定日後替自己招上門女婿時用得著,技多不壓身嘛!

  「宋公子有請。」

  小丫頭想把宋懷豐請到萱兒跟前,她家小姐低眉淺笑,做足了含蓄派頭,但宋懷豐不合作,他定定站在櫃台邊,擺明有話就自己過來說,沒時間陪你玩含蓄伎倆。

  這、這……不是陷她於不義嗎?娟娟把頭壓得更低,直想把自己整個人全給縮進櫃台裡。

  見宋懷豐一動不動,小丫頭沒轍了,只好回到萱兒身邊,在她耳邊低言幾句,萱兒有些難為情,卻還是紅著臉朝宋懷豐走來。

  微仰頭,娟娟看見宋懷豐還是那張死人臉,他真的很不給女人面子,就算要發好人卡,表情也溫和一點,免得結情不成反結仇啊。

  「宋二哥,多日不見,不知安好否?」萱兒臉紅心跳,聲音輕得差點聽不到。

  「好。」他敷衍了事,連半個多余的氣音都沒。

  「數日不見宋二哥,不知宋二哥在忙些什麼?」她再提一次勇氣,擠出兩句話。

  「政事。」

  宋懷豐又用兩個字把小姑娘的綿綿情意給塞回去,要不是現在跳出來主持公道太尷尬,娟娟真想掐住他的耳朵大罵,你實在很不紳士。

  「年關將近,不知宋二哥有何計劃?」

  「沒。」

  第三次,萱兒被他堵得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話。

  還是小丫頭機靈,她湊到懷豐身前道︰「上回小姐做的桂花糕,不知道宋公子喜不喜歡?那是我們家小姐費了大工夫的。」

  「沒吃。」

  啥?蕥兒明明就說他很喜歡,把一大盤全帶走了,萱兒吃驚,但此話問不出口,可小丫頭沒這個禁忌,揚言道︰「可是蕥兒姑娘說,宋公子很喜歡小姐親手做的桂花糕,讓我們家小姐有空再多做點呢。」

  懷豐沒吭聲,只用一雙銳目冷冷盯住小丫頭,溫柔氣息瞬間被嚴厲取代,嚇得小丫頭再也不敢多話。

  萱兒雙眼泛紅,抖著聲線道︰「既然宋二哥不喜歡,萱兒就不做了,下回再送上旁的點心。」屈膝為禮,她轉身走出鋪子裡。

  意思是……再接再厲?

  哇!娟娟眼裡滿滿的淨是佩服,含蓄的力量果真不容小覷。

  她的心沉溺在贊嘆聲中,宋懷豐寒聲一把將她敲醒。

  「你那是什麼表情?」

  她想也不想便回答︰「對傳統女性堅韌的意志力感到無上的佩服。」

  然後她發現臉上有兩道寒冽目光,轉頭,發現光源在宋懷豐臉上。

  她笑道︰「你不佩服嗎?百戰百敗、百敗再百戰,豈是一個勇字書得!」

  「真不曉得這些女人在想什麼?」宋懷豐道。

  好吧,身為好朋友看著死黨被群女圍攻,是該擺出一點支持態度,她拍拍他的背道︰「別怪她們,每個人都有頭,但不是每個人都有腦,你不能老為難別人啊。」

  兩句話,她成功逗樂了宋懷豐。

  「現在的女子都怎麼了,沒見過男人嗎?」說著,他又用冷眼掃射兩個對他拋媚眼的專員。

  「在這裡的都是落難千金,她們當然想藉由你這個前途光明的縣太爺爬出困境,這是力爭上游的表現,值得嘉獎鼓勵呢。」

  「那你呢?想不想藉由我這個前途光明的縣太爺爬出困境?」

  她猛地揮揮手,一副敬謝不敏的態度。「不想。」

  「為什麼不想?」

  「因為我孔武有力、四肢強健、腦袋精明,我這種人天生是用來幫助別人爬出困境的,哪裡需要依靠別人?」

  他哼哼兩聲,臉上寫著︰說大話。

  娟娟沒理會他的輕蔑,笑問︰「找我做什麼?」

  「你不是說沒錢吃飯可以來找你?我要吃醉香樓的活魚三吃。」

  醉香樓是商業區裡臨湖的鋪子,二、三樓打開窗戶,可以遠眺湖面風光,並且裡面賣的魚蝦貝類、蓮藕蓮子全是雲湖出產,既新鮮又健康,最重要的是,娟娟愛死了海產類。

  「活魚三吃,你有沒有說錯啊,在那裡吃一頓就要燒掉五兩銀子,給我一個浪費的理由,否則想都別想!」

  想讓她包養也得看值不值,不就是一個吻,就算那吻很甜,讓她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等等!她在想什麼?瘋了、瘋了,她連連甩頭,想把腦中yin念甩開。

  她才剛甩掉不該有的東西,就聽見宋懷豐丟出一句話,那話給足了她浪費的理由。

  他說︰「我要進京。」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09:03 AM

第六章

  娟娟本來就是宅女,上班工作、下班做紙雕,沒有電腦和智能型手機,並未帶給她太多困擾,她不是太積極追求資訊的女子。

  因此人際關系不怎樣的她,沒機會接收到太多八卦,直到和宋懷豐吃掉大半桌的活魚三吃宴時,她才知道這個消息——皇帝賜婚谷嘉華和宋懷青。

  哇咧!這是哪國的屁話啊,宋懷青和邵關關是男有情、女有意,天生一對,皇帝臨門插上這一腳算啥?不是贊揚宋懷青兄弟一心為民、為朝廷,諸多嘉獎的嗎?

  難道皇帝獎賞下屬的方式,就是棒打鴛鴦?

  這個消息已經讓娟娟大為震驚,之後,她又聽說谷嘉華對蕥兒和關關的種種設計,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於是在宋懷豐進京後,她、蕥兒和關關的感情擰成一股繩,如果谷嘉華不介意,她們樂意出借繩索,助她一臂之力、上吊自殺。

  而在她把皮雕燈罩送給蕥兒後,關關見獵心喜,和她討論制作立體書的可能性,於是,她不再到幼教社去,每天關起門來做書,趕在年終慶之前趕印出第一套。

  日子在忙碌中過去,所有人都忙得一個頭兩個大,誰也沒空去理會谷嘉華會不會使麼蛾子。

  不料,谷嘉華卻選在年終慶下手,她找來關關的叔嬸,並讓他們帶來一名自稱和關關有婚約的男子,意圖破壞關關和宋懷青的關系,可在娟娟與關關的聯手下,事情簡單的解決了。

  娟娟冒充關關,挺身和那對叔叔嬸嬸對質,揭露出他們搶奪兄長家產,將年幼佷女賣給人牙子的事實。

  試問,簽下死契的奴婢哪有婚姻自主權?

  後來娟娟逼他們拿出婚書,那張婚書確實是蓋了官印、具有法律效用的,只不過上頭行文的是新上任的賀主簿,關關的爹娘已經死去多年,在上頭落印的應該是娟娟的老爸——杜主簿才是。

  娟娟幾句話,把這場陰謀揭穿。

  眾人嘩然,關關的叔叔嬸嬸被追罵,他們才招認,這件事是谷嘉華一手設計。

  谷嘉華的惡毒名聲因此遠播泉州各地。

  年終慶結束,娟娟的表現亮眼,不光光是在對付關關的叔叔嬸嬸上面,她設計出來的幾本立體書,都開出優異成績,而她的銷售力簡直無人可與之比擬。

  粗粗估計,這個年她可以領到五百兩上下的紅利。

  年終慶結束當天,娟娟決定自贖其身,她和關關提出此事時,關關大方點頭應下,但她與關關簽下另一紙契約,表明願意在關關旗下繼續效力三年。

  娟娟並無勉強,她很清楚,自己是良駒遇上伯樂。

  倘若當時,她被賣進大戶後宅,最大的本領也就是害害二房小姐、眨眨三房夫人罷了。

  一大清早娟娟起床,她呆呆靠在床邊、盤算著未來。

  贖身後,她再不是宋府的下人,那麼她得搬出這裡、挪出空位,讓新人住進來,所以接下來,她要住到哪裡?桂花胡同的老宅院?

  那裡離商業區有點遠,何況單身女子獨居,難免有安全上的疑慮。

  是可以買幾個下人,但是幾百兩銀子能撐多久啊?

  如果宋懷豐在就好了,至少有個人可以商量。

  懷豐……突然間她好想宋懷豐,想他溫和的笑臉,想他低醇的嗓音,想他惡意挑起她和眾女子的戰爭,想他醉人的「印章」,連他那只得剝不出幾兩肉的小兔子也想。

  他什麼時候才要回來啊?快回來吧,她很有錢了,請得起他天天吃大魚大肉了,別說活魚三吃、活魚十八吃都沒問題。

  嘆氣,她喊了聲加油,給自己補補心靈元氣。

  下床打理好自己,娟娟從櫃子裡拿出雕刻刀,工作能讓人忘卻煩惱。

  可工具才備好,就有前輩進門告訴她,主子要見她。

  關關?她滿臉狐疑,推開門走出去,關關身邊的丫頭小萄領著她上馬車。

  上車,娟娟發現方蕥兒和邵關關都在馬車上。

  「主子……」她誑然。

  「別喊我主子,你現在是良民了,喊我關關吧。」關關笑道。

  「是唄,就像喊我蕥兒一樣。」

  蕥兒湊過來,勾住她的手臂,她可喜歡娟娟了,喜歡她的原因有兩個——

  第一,她發現娟娟是二哥的好朋友,關關私下透露,許多有情男女都是從朋友當起的,也許以後娟娟和二哥有機會發展成夫妻。這讓她聯想起自己和吳衛,然後自然而然把娟娟當成同黨。

  第二,萱兒本來看著還好,可這陣子不曉得在煩什麼,天天追著問她二哥的事兒,她不是沒替她問過二哥的心思,可二哥瞪她兩眼,說︰你少摻和。

  可萱兒竟為這個生她的氣,繡樣做得亂七八糟,上回的包包還被人家退回來,這可不單單是面子問題,還是信譽問題呢!

  娟娟順著蕥兒的話,喊一聲︰「關關。」

  她是打心底對關關服氣的,自己了不起有些小手藝,就算是宅女,在前輩子也曉得對付客戶要把臉皮豁出去,因此比起其他的姑娘們,她更不介意哈腰鞠躬,因此生意能比別人多點成績。

  但關關不同,她能夠無中生有,把赤貧的宋家兄弟改造成富戶,這讓她來做,可沒這分本事!

  「今天找你出來,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關關開門見山道。

  「什麼事?」

  「我應允孫大人,要派專員到京裡指導府中師傅使用練習簿,我本來屬意你,但你已經自贖,所以接不接這個工作,得看你的意思。」

  去京城?好啊好啊!宋懷豐也在那裡,他們偶爾可以約著在京城裡走走逛逛,穿越一趟,總不能當只井底之蛙。

  娟娟才打算點頭同意,就聽見關關向她表示想將幼兒教育推廣出去的想法。

  娟娟同意她,她雖然不懂幼教,但確定孩子的大腦在六歲以前能夠快速發展,學習力相當驚人。

  「所以你要去嗎?」方蕥兒追問。

  「我去!我也想見見世面,看看京城和泉州有什麼不一樣。」

  「孫大人的車駕已經先行,我會讓吳衛趕緊送你過去,你住在孫大人府邸,安全上應該不會有問題。」

  「謝謝。」

  關關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交到她手上,道︰「扣掉自贖的銀兩,這裡是六百三十七兩。裡面有月銀、紅利和你圖畫書的抽成。」

  知道圖畫書好賺後,幼教專員們每個都卯起勁來設計,她們的確是努力的,只是本就是被養在深閨的女子,能夠讀的文字除女誡外就是婦德,從來沒有聽過故事的她們,哪能編出好故事?

  因此娟娟這個得力助手,於關關是如虎添翼。

  「嗯,謝謝你。」娟娟點頭,歡喜地把銀票給收進懷裡。

  那不只是一張銀票,更是一份肯定,肯定她能夠在這個世界立足,絕不會貧病交迫、孤苦無依。

  事情談定,他們來到街前。

  這條街在商業區開幕之前很熱鬧,自從商業區開設後,生意掉了幾成,所以關關來這裡,除了請蕥兒和娟娟吃飯以外,還得想辦法重新繁榮這個地區。

  三人在酒館裡坐定,蕥兒忙著點菜,關關轉頭和娟娟對話。

  「娟娟,你這門手藝很厲害,到京城後有機會的話,可以做出成品,拿來送給貴人。」

  「送貴人?」娟娟訝異,城裡有她需要討好的人?

  「對,比方說皇上、七皇子。」

  「我怎麼可能見到他們?」

  「孫大人年事已大,自然會悉心替子孫們謀未來,因此必會四處周旋,若你能用自己的手藝助孫大人一臂之力,我想,以後不管是幼教社、幼稚園,或者你的紙雕作品,都會有很大的機會。」

  「為什麼是七皇子?而不是大皇子、二皇子或五皇子。」娟娟一句話直指重點。

  她知道宋懷豐進京是為了向七皇子靠攏,卻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選擇一個最低調勢弱的,照理說,有心靠邊站,當然要找個能倚仗的。

  關關笑得更歡了,她好喜歡娟娟的慧黠敏銳。

  重生一回,她很清楚最後坐上王位的是默默無聞的七皇子,只是這話不能隨便說,於是她給了娟娟另一個答案。

  「懷豐這次進京,目的是與七皇子套交情,根據消息,賜婚懷青、谷嘉華之事,有五皇子的參與。」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與宋大人結仇?一個五品小官的婚事能對他有什麼幫助?或者……谷家能幫助他什麼?」一口氣,她設想了幾個可能性。

  「你通通猜錯了!」

  蕹兒否決她的假設,並告訴她五皇子對關關有意,因此搞破壞想趁虛而入,可蕥兒相信憑大哥、二哥在百姓間的人氣聲望,一定能讓皇上撤回聖旨。

  不知道是蕥兒被寵慣了,事情想得簡單,還是對哥哥們太有把握,話語中流露出來的,是滿滿的信任,她相信哥哥一定可以打敗聖旨、抱得美人歸。

  這樣的蕥兒和佩佩更像了,佩佩也是在父母兄長的寵愛下,養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做壞事有人在後面頂著的單純性子。

  關關和娟娟同時望向蕥兒微笑,可以養出這樣的脾氣,她很幸運。

  菜一道道上來,這時,門口迎來另一批女客。

  娟娟對著門,一眼看見對方。

  鵝蛋臉、柳葉眉,櫻桃口,膚白似雪,五官嫵媚,身材玲瓏,含笑的微翹唇角上有一顆美人痣,是個美人,有她在,林萱兒、趙靈秋排不上號兒,整型過的韓星也沒有她嬌妍,讓王子迷魂的白雪公主大概就是她這等程度。

  泉州何時有這號人物?她真是孤陋寡聞!

  蕥兒湊近娟娟身邊,低聲道︰「她就是谷嘉華。」

  谷嘉華長成這副樣子?!難怪毒藥都要包裝在糖衣底下,否則怎麼能夠哄人吞進肚子?

  「果然是蛇蠍美人,臉蛇蠍、身材蛇蠍,連心腸都很蛇蠍。」她低聲回應。

  娟娟的評語讓關關噗哧一聲,忍不住失笑。

  谷嘉華一進門就注意到她們,她拉起溫柔笑臉,領著一群僕婦走到她們桌邊,說道︰「關關妹妹在笑什麼呢?有什麼開心事兒嗎?」

  「沒事,只是娟娟說了句笑話。」

  關關不想在外面同她對上,反正她暗來、他們便暗去,她使手段、他們便以毒攻毒、搞臭她的名聲,到最後鹿死誰手,再說。

  谷嘉華望向娟娟,她穿的是棉布而非錦緞,頭上戴的是銀而非金,衣服上連半點繡樣都沒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後,她臉上興起輕蔑笑意。

  「什麼笑話能這麼好笑啊?」

  娟娟不喜歡谷嘉華明擺著的蔑視,掀唇,皮笑肉不笑。

  「我說︰結婚是錯誤,獨身是覺悟,離婚是醒悟,再婚是執迷不悟。就不明白,怎麼會有人離了又結,結了又離,離離結結、結結離離,豈不是在重復相同的錯誤嗎?

  「更何況是嫁給一個痛恨自己的男人呢,想想,那不知道是折磨別人、還是折磨自己?我娘說得對,這世間人人都有頭,因為沒頭就活不了,但不是人人都有腦,因為沒腦還能活得好好,就像……又離又結的女人。」

  這是明明白白的諷刺,谷嘉華倒抽一口氣,美目變得猙獰,她咬牙切齒瞪住娟娟,怒道︰「關關妹妹好大的肚量,竟然容許下人在自己跟前說話,果然是沒規矩、沒家教。」

  「谷娘子可是狗眼看人低吶,你爹在朝為官、我爹也在朝為官,你爹死了、我爹也死了。怎麼看,咱們都是同等級的人,你都不是下人了,我又怎會是下人?」

  雖然兩個爹的官位大不同,但簡單說來,兩人的遭遇差不多,不是嗎?

  她是官家千金?谷嘉華看著娟娟的打扮不相信,才要開口,娟娟又接了下話。

  「等等,對不起,我收回剛才的話,我們絕對不是同等級的,我是黃花大閨女,你是昨日黃花,雖然都有朵黃花,但擺在前、後,意義大不同。」

  她抬起下巴,竭盡全力污辱對方。

  「你伶牙俐齒、尖嘴刻薄,哪個官家千金像你這個樣兒。」

  「是嗎?官家千金是哪個樣兒,是在後面使暗招,買通壞人、毀人名聲?還是偷偷給人下藥、奪人清白?哦,還是逼迫婢妾、傷人子女,以至於被休出府門?傷腦筋吶,官家千金到底是什麼樣兒?蕥兒,你知道嗎?」

  蕥兒笑著和她一搭一唱,指著谷嘉華,「最好的樣本兒就在你面前,你還不明白啊,傻氣!」

  谷嘉華怒目一瞠,撕破臉皮,道︰「泉州上下百姓都知道,皇上賜婚我與懷青,真不知道關關姑娘為什麼還賴在宋府不走,這是想教人看笑話嗎?」

  聽見這話,蕥兒不依了,她一怒起身正要開口,娟娟拍拍她的手,柔聲道︰「蕥兒,人家說宋大哥已經名花有主,讓關關別覬覦。可是有什麼關系呢,名花不愛這個主兒,咱們就給它移花接木,名花傾國總得兩相歡呀,哪能委屈名花面對惡面婆,兩情相悅,日子才能過得和和美美,一廂情願的話……」娟娟上上下下掃谷嘉華幾眼,把對方的鄙夷給全數歸還。

  「我與懷青相識多年,早已彼此心悅。」谷嘉華硬是說道。

  娟娟搶話道︰「真的假的?可怎地所有人都在傳,說宋大哥娶你是因為聖旨迫不得已,心裡痛苦難挨,宋大哥當真不知道谷娘子喜歡他的呀!這可不行,愛要大聲說出來,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來。」

  意外!噗,蕥兒很不給面子地大笑出聲。

  「是啊,咱們都在期待意外發生呢。」

  很好,今兒個這幾個潑婦是有備而來,想削她面子了!

  谷嘉華大聲一喊︰「小二,把這些人趕出去,今兒個店我包了。」

  娟娟卻好像覺得谷嘉華還氣得不過癃,繼續諷刺︰「當凱子要有銀子,當騙子要有膽子,當變態要有一副殘戾性子,恭喜恭喜,谷娘子全都備了。

  「不過還是奉勸谷娘子得多補補腦子,免得找來一對連親佷女都認不得的叔叔嬸嬸,三兩下就說出幕後指使人,谷娘子的銀子不是全給丟進水裡了?」

  聽見這話,笑的人不光是蕥兒、關關,連小二、掌櫃都忍不住噗哧出聲。

  年終慶時的八卦傳得滿城皆知,娟娟這會兒把正主挖出來,觀眾恍然大悟,哦……原來這就是那位心腸很黑的谷嘉華。

  坐在鄰桌的客人接話︰「說得好,果然是蛇蠍美人,臉蛇蠍、身材蛇蠍,連心腸都蛇蠍。」

  他把娟娟的私房話給抖出來,氣得谷嘉華一口血差點兒噴出來,咬牙切齒、睚訾欲裂,她恨恨掃瞪過數人後,撂下一句︰「你們等著吧!」轉身離開。

  蕥兒還嫌不過癮,揚聲道︰「我們在等著呢,你別走啊!」

  「小心點,別讓意外比明天還早到!」娟娟補上一句,谷嘉華聞言,一個沒走好,差點兒跌倒,眾人又是一陣大笑,谷嘉華惱羞成怒,反手打了她身旁的丫頭一巴掌。

  人走了,蕥兒這才害怕起來,低聲問︰「我們把她得罪狠了,沒關系吧?」

  關關笑著回答︰「不得罪她,難道她就不使計陷害我們?」

  娟娟點頭添話,「凡向鱷魚池丟物者,就得自己親手拾起,她有膽識招惹咱們,就得有膽子承受咱們的招惹。」

  三人對視一笑。舉杯,仰頭干了,這是她們合力打勝的第一場仗!

  娟娟在吳衛的帶領下,前往京城。

  出發前,蕥兒叮嚀再叮嚀,一遍遍對吳衛重復同樣的話,「小心、謹慎,不要以為自己功夫好,就粗枝大葉。」

  那股殷勤勁兒,讓娟娟看出方蕥兒對待吳衛的不同。

  她笑著拉拉蕥兒的手說︰「要不,你和我們一起上京,再陪吳衛一起回呆州,免得他一個人來來回回、寂寞孤零。」

  娟娟的調侃讓蕥兒紅了臉龐,扭身走掉,娟娟轉頭望向吳衛,只見他的目光緊緊追著蕥兒不放。

  是對有情人呵,但願他們終成眷屬。

  這時候,她並不曉得,在她出門同時,宋懷豐也策馬往回趕,馬車裡他載了滿車各式各樣的紙,那是他忙裡偷空,為娟娟張羅的禮物。

  他很想娟娟,日想夜想,想得頭都快要破掉。

  獨自在京城,他終於明白,年初大哥陪自己進京時,大哥想念關關的心情有多沉郁。

  見不到娟娟的日子裡,他分析了自己的心情,然後明白,他對她不再是單純的喜歡,而是……愛。

  他愛她,像大哥愛關關;他愛她,想把她留在身旁,日日月月年年。

  這個想法促使著他對娟娟攤牌,他要告訴她︰我喜歡上你了,這句話不是作弄你,更不是想害你被人欺侮,是真心的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他為了這個告白,在回程的馬車裡反復練習、模擬情境、試演著自己的真心,可是,突然間「殺父仇人」四個字,躍然於心。

  這個念頭,強壓下他心中的迫切。她恨他嗎?恨他斬殺她的父親?

  他努力回想她的表情、舉止,尋找她討厭他的跡象。

  他想得很認真,可是想過一整夜也找不到,她會取笑他、會調侃他,可是她沒有討厭過他,即使在一開始,她與他不對盤的時候亦是。

  所以他可以解釋為︰她和杜明並不親近?她怨怒杜明虧待她和母親?還有那個呂氏,她還想把娟娟賣給趙知州那個色老頭。

  他挑挑揀揀、翻出許多讓自己安心的解釋之後,做出一個結論——她不會討厭他的喜歡。

  他是個很樂觀的男人,即使在大雪中趕路,他也絲毫不覺得寒冷,因為心太熱、情太暖、那份蠢蠢欲動的愛,為他加溫。

  和宋懷豐一樣,娟娟心裡也暖暖的,和手上的懷爐一樣。

  她想象著,宋懷豐見到自己時,會不會笑得兩道眉毛變成彎月亮,會不會投之以桃李、報之以瓊瑤,豪邁說道︰走,我請你吃龍蝦十八吃。

  不過那個月銀只有十兩的家伙,娟娟搖搖頭,還是姊姊付錢好了,比起阮囊羞澀的他,她現在可是「大戶」人家。

  她在腦裡想著,宋懷豐的笑臉就在她心頭蕩漾,他的笑跳出來對著冷冷的大雪天張揚,有這樣的想念陪伴,讓她絲毫感覺不到路途遙遠、行程艱難。

  這天午後,娟娟和吳衛終於到達京城,吳衛將她送進孫大人府邸後,欲告辭離去,娟娟卻喚住了他的腳步。

  吳衛轉身,臉上帶著困惑,一路行來,兩人除禮貌性的問答之外,幾乎沒有多余的對答。「涂姑娘有事?」

  他站到娟娟跟前,人一走近,她才發覺吳衛很高,比起宋懷青、宋懷豐都要高,他至少有一九0以上,穿越以來,她還沒踫過這等身量的男子。

  他的五官線條有點剛硬,眼睛炯亮有神,不說話的時候有點嚴肅,令人不敢與他親近。她想象不出,蕥兒那樣愛嬌的軟甜性子,怎會喜歡上這麼冷的男人,不過……感情這種事,誰說得準?

  「吳公子,請稍等一下。」

  她自隨身行李中翻出一張粉色卡片,遞給他。

  吳衛疑惑地接過卡片,低頭打開,卡面正面雕著「給蕥兒吳衛贈」的龍飛鳳舞字體,在她的巧手下,還能分出明暗層次,光是卡片外面的字就讓人別不開眼,一打開卡片,吳衛一個忍不住,笑了。

  笑容融化了他的剛硬線條,眯起的雙眼帶上微微的性感,原來只要想到心愛的女人,再剛強的男子也會化成繞指柔。

  娟娟給的卡片裡頭浮刻著九十九朵玫瑰,中間一個拿著小弓箭的愛神丘比特浮在花海上頭,栩栩如生,表情有些可愛、有點調皮,他眨著一只眼睛的小模樣,逗人歡心。

  吳衛不知道什麼是丘比特,還以為娟娟的雕畫有隱喻,隱喻他和蕥兒共結秦晉,生下一個既可愛又調皮的小男娃兒。

  他是不拘小節的江湖人士,並不覺害羞,反倒覺得這個隱喻好極了。

  他終於明白,趕路已經夠累,為什麼這些天夜裡投宿,涂娟娟不早早上床歇下,卻是一夜燭火不斷,原來她是在忙這個,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娟娟輕淺一笑,對吳衛道︰「都已經到京城了,別急著往回趕,挑一件禮物帶回去送給蕥兒吧,女人很在乎這個的。」

  他只考慮一瞬,便決定依照她的話去做,不管是不是真,女人總是比男人更懂女人。

  他點頭道︰「我會派人在暗中保護姑娘,如果姑娘有需要,喊一聲,他們就會出現。」

  他的意思是指……武俠小說裡面那種來無影去無蹤,成天飛來飛去的高人?

  難以置信,吳衛不是一個五品知府身邊的小侍衛嗎?怎麼會有高人屬下?莫非他的身分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

  娟娟的疑惑在眼底,但吳衛並沒有為她解惑的意思,再次點頭,他把卡片收進懷裡,轉頭離去。

  寫著蕥兒的卡片壓在胸口、笑在他臉上停頓,他比較習慣用拳頭說事情,動腦筋的事情做得少,現在……他得用用鮮少使用的腦子,好好想想該挑選什麼東西討蕥兒歡喜。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09:05 AM

第七章

  在娟娟請托孫府總管幫忙給宋懷豐送信,卻得到他已經離京的消息時,她連死的念頭都有了,她想象的龍蝦十八吃、久違的溫和笑臉、那個看著他抱起一捆新紙在她面前獻寶的喜悅……全數淹沒在滿溢的失望裡。

  只是她已經來京城,不能一扭身跑回泉州,何況生活又不是林黛玉,怎會因為憂郁而風情萬種?於是她強打起精神,在孫府進行她的幼教概念宣導。

  但小孩好搞、大人難辦,孫府裡的師傅文秀才發現來教自己如何教導小少爺、小小姐讀書識字的,竟然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那口氣怎麼吞得下去?

  他好歹是個秀才,有數十年的教學經驗,還帶出過一個進士,現在居然讓他聽小姑娘的?這是對他的污辱!

  誰說四歲的小少爺不能拿毛筆?一天給他練一百個大字,十天不行、一個月準能讓小少爺把字寫得整齊;誰說三歲的小小姐不能背詩?板子高高舉起,什麼詩都能背,以後長大變成才女、才子,誰會去哭訴當年年紀小,被師傅打得捧不起飯碗。

  所以當娟娟口沫橫飛,指導他如何提高小少爺、小小姐的學習興趣時,他冷笑問︰「你生過孩子嗎?你教過小孩念書寫字嗎?」

  娟娟明知道文秀才對自己有無數不滿意,卻還是忍不住嘆道︰「諸葛亮出山前,也沒人問他有沒有帶過兵啊!」

  「你一個黃毛丫頭,竟敢自比孔明?!」文秀才聞言怒斥。

  娟娟無奈,文秀才的教育派別與她南轅北轍、大不相同,她無法說服對方配合,可來一趟京城,她總不能啥事都不做,只好與文秀才約定,將小小姐和小少爺分成兩組,各帶一組,以一個月為期,看哪一組的孩子學得又多又好。

  原只是私底下約定,也不曉得哪個多嘴下人把這件事傳到孫大人耳裡,於是事情鬧大,孫大人竟然跳出來當他們的裁判。

  文秀才這才開始緊張起來,如果輸給一個沒教過孩子的小丫頭,他的面子要往哪裡擱?

  因此他在分組上動了手腳,把小少爺全歸到自己這一組,反正他本來對小小姐們的教導就較敷衍,分好組,他信心滿滿地關起門來,開始用心訓練小少爺們。

  看見分配情況,下人們暗地批判這種分配根本不公平,但娟娟卻甘之如飴。

  其實女孩子的發展較男孩子早,尤其是在語言方面,因此並不是女子不夠聰慧,而是這時代的男人害怕女人太強大、不易控管,才逼著她們一本《女誡》定終生。

  這時候已經接近過年,小少爺們一聽過年還要臨字帖、背文章,整個人都蔫了。

  相反地,小小姐們一進到娟娟的「教室」,發現有那麼多有趣的教具,瞬地眼睛發亮,誰都別想在上課時間把她們給趕出去。

  尤其當她拿出立體書,書頁打開,月亮跳出來、老虎跳來……幾個小女孩同時尖叫大笑的模樣,連在旁服侍的丫頭們,都看得津津有味。

  一邊是痛恨學習、成天想從師傅棒下逃生的小少爺,一邊是拚命想要吸收知識的小海棉,一個月後的成敗結果早已分出。

  當小小姐們笑著流暢背詩、說著論語上的故事,一人一字,把娟娟要的句子用字卡排出來,並仰著頭對孫大人說︰「爺爺,我們長大後爺爺可不可以教我們寫字。」滿府的老爺夫人都忍不住傅地為娟娟喝采。

  至於小少爺那一組,一首詩背得坑坑巴巴、寫個字垂頭喪氣,一個月下來認不到三十個新字,不像娟娟這一組,每個可以認上一百到一百五十幾個新字不等。

  這樣的差別並沒有讓文秀才心服口服,被削了面子的他反而冷冷批評娟娟「女子無才便是德」。

  娟娟能怎麼回答呢?年紀比人家小、臉皮比人家薄,她只能自認錯誤,回答︰「文師傅真對不住,我天生缺德。」

  這話被傳到孫大人耳裡,惹來他一頓捧腹大笑,不久文秀才被解雇,孫府從府裡選出幾個會認字的丫頭,跟著娟娟學習幼教。

  三月,孫大人推薦娟娟進宮教導皇子皇孫,短短兩個月,成績斐然,皇帝、皇後驚訝萬分,便挑選宮女數十名,跟著娟娟學習指導幼兒的技巧,從此她從老師升等為教務主任,再不需事必躬親,時間便空閑了下來。

  前輩子紅透半邊天的「甄嫘傳」她沒少看,知道後宮不是佛門聖地,因此除了前往幼年皇子皇孫讀書的勤學殿的路上,她最大的活動範圍,就是居處的院子。

  照道理講,這樣低調的行事作風,應該不會惹事吧,誰想得到,她不惹事、事來惹她。

  對關關有興趣的五皇子燕靜,在娟娟進宮不久後,便造訪她的小院落,打探關關和宋懷青之間的感情糾葛,她只能假裝無知、避重就輕。

  知道關關的重心在幼教社上,為討心愛女子的歡喜,燕靜大力推薦練習簿對孩童的好處,還把小皇弟、小皇佷驚人的學習情況拿出來炒作、宣傳。

  於是京城掀起一股幼教風,皇親貴冑們陸陸續續派下人到泉州,向育才幼教社訂購數萬兩的童書教具和練習簿。

  當然嘍,這個好處關關怎麼會算到燕靜頭上,自然是落到「在京城大力宣揚幼教概念」的娟娟身上,大筆的紅利抽成,讓娟娟賺得盆滿缽滿。

  可娟娟卻成了宮女們的眼中釘,因為燕靜三不五時找上門,七皇子燕昭也和她走得近,過去她因為宋懷豐被眾女圍攻,現在則是因為燕靜、燕昭,娟娟鄭重懷疑,她的生肖是不是屬刺蝟。

  怎會跟燕昭扯上關系?因為宋家兄弟和燕昭牽上線,宋懷豐的信經常搭順風車,從燕昭手裡轉到娟娟跟前。

  燕昭極欣賞娟娟的紙雕手藝,她竟能將不起眼的宣紙,雕雕畫畫做成一只威武的大老虎,燕昭不吝嗇,用五十兩銀子買走,放進琉璃箱裡,呈送御前。

  對於燕昭的盛情,娟娟並不反感,比起壞人姻緣的燕靜,她更喜歡燕昭大駕光臨。

  娟娟和燕昭、燕靜走得近,此事傳入皇後耳裡,她非但不阻止,反而樂觀其成。

  燕靜是大皇兒登上東宮之位的敵手,倘若燕昭、燕靜為那丫頭鬧出些紛爭,只要能鏟除妨礙她的大皇兒前進東宮的絆腳石,她不介意犧牲一個丫頭的性命。

  就這樣,娟娟在後宮裡,從三月待到八月。

  在這段期間,泉州也有幾項大事發生,谷嘉華中毒去世,與宋懷青的親事自然是不成了,而在宋家兄弟的全力支持下,青豐書院落成,只等著九月與雲湖商業區的豐收季一起開幕。

  這天燕昭來拜訪娟娟時,恰恰聽到她和幾個宮女的爭執。

  宮中人人都有一顆玲瓏心,話不會說絕對,給一點暗示對方就能明白,偏偏踫上娟娟這種習慣直來直往的穿越人,不把話挑明說開,她就一路裝無知,找碴的宮女們能不被她給嘔個半死?

  因此閑來無事的燕昭雙手橫胸、背靠在牆後聽戲,聽得滿臉興味。

  「你這個丑女人,憑仗著皇上看重,便與殿下們不清不楚,真是無恥!」宮女甲破口大罵。

  「這位姊姊,你話說得太重,我不是不美麗,只是美得不明顯。」娟娟裝傻。

  「你以為耍嘴皮,我們就拿你沒辦法?」宮女乙發難,誰要和她討論美丑問題,她們純粹要打壓她。

  「姊姊說錯了,我從不耍嘴皮的,因為我動手的能力比較強。」

  話出口,她晃動兩下手中的雕刻刀,銳利的刀鋒,讓宮女甲乙丙丁戊同時退開幾步,生怕被波及。

  娟娟知道,她們想利用群眾力量逼迫她走人,可她又沒犯傻,一來皇帝不開口,誰能離開皇宮?二來,燕靜可以替她代銷練習簿,燕昭可以幫她的紙雕作品打出知名度,捧著這兩位都來不及了,怎能對他們退避三舍?

  「我不信你有那個膽子敢在宮裡行凶!」宮女丙深吸一口氣,挺起高聳的胸脯。

  「評估女人勇不勇敢的最好方法,不是看她敢不敢在宮裡行凶,而是看她敢不敢不化妝站在別人面前。」

  娟娟用食指輕輕刮一下自己的臉,然後把干淨無比的食指攤在她們面前。

  啥!怎又講到化妝去了,找碴的五名宮女氣到跳腳,她是腦子有問題嗎?

  「你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嗎?」宮女戊大叫一聲,叫得娟娟耳膜強烈震動。

  唉,她們又不是瞳孔放大片,沒事干麼把她們放在眼裡。「姊姊們可是冤枉我了,姊姊不只在我的眼裡,還在我的心裡,時時刻刻牢記……」

  廢話說到一半,宮女甲已經忍不住大步沖上前,重重甩了她一個巴掌,娟娟傻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對方。

  哇咧,她被暴力了!

  燕昭嘆氣現身,寒聲問︰「這是在做什麼?」

  燕昭問的是眾宮女,娟娟卻感同身受,心中同哀。

  是啊,她這是在做什麼?為賺這點錢,把自尊放在地上任人輕賤,從入宮到現在,她已經明裡暗裡被收拾過好幾次了。

  「回殿下,奴婢只是和娟娟姑娘鬧著玩。」宮女丙搶上前回話。

  燕昭望她一眼,娟娟無力搖頭,這時候誰都不要替她出頭,除非他有辦法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給弄出去。

  燕昭明白她的暗示,揮退眾人後,問道︰「為什麼不讓我替你出氣?」

  「出完氣後呢,等殿下不在了,我還有沒有機會吸氣?」

  「這麼膽小?」他失笑,原以為她是個膽大包天的。

  「不是膽小,是忍辱負重,我太清楚自己有幾兩重。」

  她何嘗不願意沖著她們撂狠話︰「別惹我,我瘋起來的時候,連自己都害怕!」但宮女數量眾多、團結力量大啊,她一個人和數千人斗,又不是吃撐了沒事干。

  燕昭忍不住失笑,沒見到宮女們被她氣得全身發抖嗎?人家那才叫做忍辱負重。他正色道︰「我給你送兩個侍衛過來,以後你想打誰便打誰,行不?」

  他可是受人之托,要好好照顧這丫頭的。

  娟娟搖頭。「殿下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我的問題從不是明面上那些人。」她不願意深究,只想一路裝死到底,平安離開這個很嚇人的後宮。

  燕昭苦笑不語,後宮裡哪個人不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有多少人在等待娟娟這顆小石子激起漣漪。

  娟娟轉移話題笑問︰「殿下今兒個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干?」

  「有兩件事,第一,父皇讓我到泉州考察,如果你有信的話,我可以幫你捎帶回去。第二,下個月是父皇的生辰,我想托你做件立體紙雕,當做給父皇的賀禮。」

  「多大的尺寸?」

  燕昭張開手臂比了下尺寸。

  「這麼大啊?那得兩百兩銀子才行。」

  娟娟獅子大開口,目光閃閃發亮,她討厭京城、討厭後宮,但是她無法捂著良心否認,這裡是斂財的好所在。

  「算便宜點吧。」燕昭和她討價還價。

  看著她兩眼放光的模樣,燕昭忍不住大笑,財迷不奇怪,奇怪的是她竟敢如此直接,半點形象不顧。

  她斬釘截鐵道︰「殿下可以污辱我的人格,但是請不要砍我的價格。」

  她的話又惹出燕昭一頓大笑,「本皇子實在是付不起吶,有沒有辦法……」

  她拒絕的利落,「沒辦法,人格有價、藝術無價。」

  「講講人情吧,看在本皇子照顧你的分上。」

  她依舊搖頭。「我的作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念天地之悠悠,見者無不愴然而淚下,這樣的極品,殿下好意思用價錢來污辱它?」

  好久沒見過有人可以將牛皮吹得這樣清新脫俗了,燕昭續道︰「錢對你這麼重要?講那麼久、一分都不肯降。」

  「非不為也,是不能也,我打算做幅龍鳳呈祥圖,殿下敢和真龍討價還價?!」

  大大的眼睛一瞠,燕昭敗下陣。

  沒錯,誰敢和「真龍」吵架?!

  這時候,他們都料想不到,討價還價老半天的兩百兩銀子,在皇帝生辰過後,成了燕昭的生財工具。

  當褲子失去皮帶,才懂得什麼叫做依賴。

  以前覺得這句話真粗俗,現在卻覺得真寫實,不知不覺間,她依賴上宋懷豐。

  每回踫上委屈,她便想起他的臉。

  娟娟知道這不是好現象,從來,她追求的都是獨立人生,沒想過依賴任何人,就算剛穿越過來的那段日子裡,她也沒想過要抓住涂玉娘或杜老頭的大腿喊救命,現在卻在想起宋懷豐時,心……漸漸失去堅毅……

  人果然不能生活得太優渥。

  燕昭不在、燕靜也出皇差,娟娟的日子更無聊了,除了指導宮女們教導皇子皇孫之外,唯有那些來找碴的宮女偶爾能給她點娛樂。

  或許別人不習慣清冷歲月,但對娟娟而言卻不是問題,從小到大,她最豐富的經驗便是孤寂。

  日子雖然有些悶,但她可以關起門來做紙雕,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成品逐漸成形,就這樣,娟娟天天窩在屋裡,做出各種不同形式的立體紙雕。

  十月,她的屋子有了一大片紙雕牆,牆上百花盛開,溫暖的太陽在草地灑上一片金黃光芒,放風箏的姑娘長發隨風飄揚,樹下那個濃眉男子,嘴角含笑,猶如那個溫柔的他。

  她想宋懷豐……越來、越想……

  月底,她的院子終於出現貴客,是久違的燕昭。

  看見燕昭,她想說的第一句話是︰「真龍兩百兩,其余的作品只要友情價一百八十兩……」

  可是話噎在喉嚨口,她發不出聲,因為他背後跟隨著一個她思思念念的友人——風塵僕僕的宋懷豐走到她面前。

  孔老夫子說︰有朋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她樂著樂著就樂出兩行眼淚。

  看見她的淚水,宋懷豐的心像被什麼燙了一下似地,譴責地向燕昭望去一眼。

  燕昭無言以對,唯能聳聳肩充作回答。

  宋懷豐扶著娟娟的肩,手忙腳亂地用袖子替她拭淚。「怎麼了?怎麼哭了?」

  她吸兩下鼻水,道︰「沒有哭,是眼珠子溺水了。」

  「你的眼睛也會發水澇啊?」燕昭在一旁笑話她。

  娟娟猛點頭,「還分春夏秋冬四季。」

  宋懷豐溫和的眉豎起,溫和的笑收斂,他凝聲問︰「誰給你委屈受?」

  娟娟本來以為說兩句玩笑話,就可以順利結束淚水話題,沒想到,宋懷豐這句關心激發出她深埋多時的怨念,控制不住,她張開嘴巴嘮叨起來。

  「是你啊、是你啊,這麼久都不來看我,還說什麼好朋友,騙人!你只有口頭說說,沒有真心真意……」

  「對不起,我太忙了,這不,一有時間我就來看你了。」宋懷豐急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可憐,一帥解千愁,一丑萬古憂,我的丑已經成為宮裡人攻擊的目標。」她哽著喉嚨道。

  他義憤填膺問道︰「是哪個沒眼光的人說你丑,你分明就是仙女下凡、織女再世,不要理她們,她們純粹嫉妒。」

  「她們叫我照照鏡子,說我這副長相憑什麼去勾引皇子,誰要勾引皇子啊,皇後娘娘送我當,我還不肯呢。」

  後面那句可嚴重了,這還是在後宮呢,誰曉得有多少只眼睛盯著。

  可是看見娟娟兩眼泛紅,宋懷豐什麼都顧不得了,急道︰「對對對,是皇子勾引咱們,可不是咱們勾引皇子,旁人胡說的話,咱們別上心。」

  聽見宋懷豐安慰人的話,燕昭無語問蒼天,踩別人家地盤、說主人壞話,這兩個人還真是……何況,「勾引咱們」?勾引娟娟已經不可能,誰會去勾引宋懷豐?

  他可沒聽說兄弟當中有誰好男風。

  「我不喜歡宮裡,我想回泉州去。」

  「好、好,我知道,我馬上想辦法帶你回去。」

  明知道宋懷豐只是哄她,娟娟還是聽得滿心甜,對嘛,女人就是需要男人這樣子哄。

  「我不喜歡別人批評我無事獻媚,更不喜歡別人說我的作品是雕蟲小技。」罵人多簡單啊,一句批評就把她的努力全數抹去。

  「她們是嫉妒你風頭太盛。」這句安慰話是燕昭搶著說的。

  他一回宮,就有小皇弟跳到自己跟前炫耀︰「我和幾個皇弟認字認得很快,父皇放我們一天假,還說要大賞涂姊姊呢。」

  木秀於林,風不掃個幾下,怎能平息?

  但宋懷豐可不是站在勸慰的立場說話,他義憤填膺道︰「有本事也叫她們雕幾只蟲來瞧瞧。」

  很顯然,宋懷豐的安慰話比較深入人心,噗哧一聲,娟娟終於破涕為笑。

  「我不喜歡有人三不五時成群結隊來挑釁,不喜歡成天戰戰兢兢害怕被別人算計了去;你不知道茶水裡有蚯蚓多惡心,你不知道晚上睡覺突然發覺身邊有只大黑狗多可怕,你不知道辛苦做好的紙雕被毀時有多心痛;遇見瓶頸不是最慘的,慘的是過了瓶頸還有瓶塞,我每天都在猜,還有多少事在前面等著我過關斬將,偏偏你這把青龍偃月刀又不在……」

  一大篇埋怨的話成形,直到最後面這句,燕昭和宋懷豐才聽懂,娟娟這是在撒嬌。真難得……她竟然也懂得撒嬌了。

  燕昭終於明白好朋友和朋友的差距在哪裡,對朋友,她會理智道︰「忍辱負重,因為太清楚自己有幾兩重」;但對好朋友,什麼酸的苦的甜的通通可以往對方身上傾倒。

  可……他們真的只是朋友?

  宋懷豐怒道︰「行,咱們馬上回去,不待在這裡了!」該死的人,竟敢這樣欺負他的娟娟。

  他的決定驚住了燕昭,更驚嚇了娟娟,皇帝沒有下令,誰敢放她離去?

  燕昭趕緊轉移話題,生怕宋懷豐禁受不住,真把人從皇宮裡劫走,宋家兄弟仕途正順,可不能因為女色而沖動。

  「走走走,咱們進屋裡談,我要送給父皇的禮物備妥了沒?

  娟娟同意,這話題太敏感,不能持續,她連忙點頭,將兩人迎進屋裡。

  打開門,燕昭發現滿桌、滿櫃都是無數教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紙雕作品,他臉上的贊嘆,藏都藏不住。

  太完美了,太、太、太……太讓他無法用言語形容,尤其那個坐在馬背上的戰神,五官和父皇神似,想起當年父皇在戰場上叱 風雲的事跡,這個禮物肯定會比龍鳳呈祥更得父皇歡心!

  他指指戰神問,「你怎麼會想到做這個?」

  「聽說皇上年輕的時候是個讓敵人聞之喪膽的大將軍,我便依著皇上的面容做出這個作品,心想,也許這個更能讓皇上高興。」

  「沒錯,絕對可以的。」一個沖動,他抓住娟娟的手腕,急切道︰「娟娟,我們合伙吧,你把做出來的東西交給我賣,利潤一人一半。」

  懷豐不喜歡燕昭的動作,拔開他的手,把娟娟拉到自己身旁。

  臉色微僵,心微沉,他不喜歡兩人間的親密。

  娟娟不介意自己被宋懷豐拉開,笑彎眉頭說︰「可以啊,朋友嘛,有錢自然要大家一起賺。」

  她嘴裡的朋友二字,讓宋懷豐瞬間變了臉色,娟娟對此毫無所覺,但善於觀人的燕昭,心裡豈能不明白……這家伙吃醋了。

  他笑道︰「我回去擬契約。懷豐,送送我。」

  「是。」宋懷豐應聲,跟著燕昭走出房間。

  娟娟看著兩人,心裡懷疑,就這幾步路還要人送?燕昭什麼時候這麼嬌貴?

  雙雙走進院子,燕昭轉身,對宋懷豐笑道︰「放心,我只對娟娟的手藝感興趣,她,還是留給你擺在心上吧。」

  被一語道破,宋懷豐臉上浮起可疑紅痕。

  「對於娟娟,我欣賞她、也看重她。她在宮裡的安全你不必擔憂,我會注意的,你千萬不要做出糊涂事,等你見過父皇後,我會想辦法讓娟娟回泉州。」

  「如果可以的話,就說青豐書院人手不足,需要娟娟回去坐鎮。」

  「知道了,我會說的。」

  「多謝殿下。」宋懷豐拱手,真心道謝。

  燕昭點點頭,拍拍宋懷豐的肩膀,他與宋懷青都是可用之材,日後還要諸多倚仗。

  送走燕昭,宋懷豐轉回娟娟屋裡,眼睛定在她身上,便再也轉移不去,真是想她啊,想得心都痛了,不知道她有沒有想自己?

  「想我嗎?」他笑問。

  她沒有點頭、沒有搖頭,也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伸手指向那面牆,所有的思念都讓她親手雕在上頭。

  他轉頭與她並肩,然後看見她滿滿的思念。

  牆上的男子是他,女子是她,她的眼睛沒有看向遠方的風箏,卻回頭沖著大樹底下的他微笑,而他望著她,一瞬不瞬。

  只是一幅簡單的風景,但他就是能看見兩人之間濃得化不開的感情。

  「等你回泉州,我帶你去山上放風箏。」他握住她的手,她也回握他的,暖曖的掌心相貼近,比懷爐更讓人感覺溫暖。

  「好,還要在月下喝酒。」她想起那晚,他們有說也說不完的話。

  「嗯,我帶你釣魚,不是自誇,我烤魚的技術一流。」

  她笑著點頭,他也跟著笑。明明滿肚子都是話,可這時候,他們都只想把笑臉烙在對方心裡。

  好半晌,她方問︰「你不能待太久的,對吧?」

  「對,頂多三天,泉州的公事很多。」

  她就知道,「長久」只是自己的妄念。

  娟娟轉身從櫃子裡取出幾本立體圖畫書遞過去。「這些你幫我帶回去給關關。」

  他接過圖畫書翻了翻,每一本都很精美,其中一本叫做《交換》的書吸引了他,於是特地看了下內容。

  有個孤獨的男孩,他的名字叫做小相,他住在破破爛爛的茅屋裡,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鞋子前頭還破了個大洞,走幾步路就會有磕腳的小石頭扎痛他的腳,小相全身上下髒兮兮,每天只能吃野菜果腹,所有人都不喜歡和他在一起。

  他有點懶惰,不愛幫家裡做事,只喜歡躺在草地上作白日夢,爹娘只好讓他到山上放牛,他沒有朋友,只能和山上的花草樹木、小動物和老牛玩耍。

  有天,一個高大的巨人出現,他對小相說︰「你想不想象村裡的孩子一樣,穿著漂漂亮亮的衣服,和他們當朋友?」

  小相點點頭,巨人就說︰「那你用你的牛和我交換吧。」

  老牛是小相最要好的朋友,可是當他看見巨人手裡那件簇新的衣服,還是把老牛的繩子交給巨人,老牛要離去時,回頭看著他,似乎想問︰「小主人,你為什麼不要我?」

  小相眨眨眼睛,流下一滴淚水,奪了巨人手上的衣服,飛奔而去。

  第二天,他穿上新衣服,卻還是沒人願意和他一起玩,他只好又回到山裡,和花兒、樹兒、鳥兒一起玩。

  這時巨人又出現了,他說︰「如果你把山上所有的樹和花兒都給我,我就給你一間嶄新的房子。」

  小相想也不想便點了頭,於是他回家,發現自己的家變成全村最漂亮的屋子,鄰居們全聚在家門口,對他家指指點點說著羨慕的話,但小相邀請村民到他家作客時,所有人都拒絕了,還有人說︰「妖怪變出來的房子,咱們進去會被吃掉的。」

  山上沒了樹木、花草,小動物們沒了家,他們圍在小相身邊掉眼淚,當巨人再度出現時,他又將所有的小動物和巨人交換一袋金幣。

  變成有錢人的小相還是沒有人願意接近他,他來到山上,只見山上一片荒蕪,沒有樹木花草,連小動物的叫聲也聽不到。他穿著**諛嗟厴希 淹仿裨諳ゼ洌 壞蔚窩劾崧湓詬煽蕕牡厴希 ∠ 蠡諏耍 灰 亂灤路孔印 灰 庇星 耍 M芄換氐醬憂啊


  這時奇跡發生,他的淚水滲入地面,小草迅速長出來,種子發芽,小芽兒轉眼變成大樹,所有的小動物全回來了,他歡欣鼓舞、開心得到處跑,遠遠地,他看見巨人牽著老牛走近,小相連忙把衣服脫下來,求他將老牛還給自己。

  巨人微笑道︰「你現在知道,金錢、財富不是能交換所有東西了吧。」

  小相用力點頭,從此之後他努力幫爹娘做事,把自己整理得干干淨淨,他變成一個人人都喜歡的勤勉孩子。

  闔上書,宋懷豐問︰「這本書,你是在取笑關關還是蕥兒?」她倆都愛財。

  娟娟皺皺鼻子,「才沒有,這本書是用來教化世人,千萬不要把錢看得太重,唯有他們看輕了,我們才能順利把他們的錢給賺回來啊。」戳戳他的胸口。「拿出你的良心說話,你覺得這本書會大賣嗎?」

  宋懷豐哈哈大笑,只有在她身邊,他才有辦法愜意輕松。

  而對娟娟當然要無條件支持,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會、一定會,你是關關的財神爺。」

  她滿意地拍拍他的胸口,「有眼光!」接著拿出幾張卡片,壓在圖畫書上面,「這個,幫我帶給吳衛。」

  「你什麼時候對他這麼好?」只要看到她對別的男人好,他的口氣裡就會自動增加酸味兒。

  「我哪裡是對他好,我是對蕥兒好,蕥兒喜歡紙雕,透過他的手轉送給蕥兒,蕥兒才會感動啊,希望他們能夠早一點成就好事。」

  娟娟想起不苟言笑的吳衛,他看起來相當安全可靠,可惜這種男人不懂得討女孩子歡喜,她當然要幫忙一把。

  「你別忙了,卡片送給我吧。」

  「為什麼別忙?」

  「蕥兒下個月就要嫁給吳衛,她指定了禮物,寫在信裡,你自己看。」他掏出蕹兒和關關要他轉交的信。

  「這麼快?看不出來吳衛這麼有行動力,太好了!可惜我不能回去送嫁。」

  癟嘴,她真不喜歡後宮這個地方,什麼時候才可以回家啊?

  見她鼓著腮幫子,可愛的模樣招人心疼,宋懷豐細細望住她,是真的瘦了呢。

  伸手,把她的碎發順到耳後,露出白晰的臉龐,他輕笑道︰「快了,七皇子允諾會向皇上提及,青豐書院的幼稚園需要你回去坐鎮,我想皇上會允許的。」

  「真的假的,皇上肯放人?」

  她也是千百個左右為難,既怕討不了皇帝歡喜,後宮沒有人可以仗勢,又怕太討皇帝歡喜,皇帝把自己長久留在這裡,那個分寸拿捏啊,煩人!

  「應該會,青豐書院是未來大燕教育改革的第一步,皇上相當看重。」

  「所以京城也可能會辦這樣的學堂嘍?」

  「對。」

  「那就太好了。」

  「你不是不喜歡京城嗎?怎麼又太好了?」

  「你在,就喜歡啦。」

  她說得自然無比,他卻想出好幾層深意,於是臉上的笑容一路深下去。

  他想,她不會介意自己是殺父仇人了吧?是不是再對她更好一點,她就會徹底忘記舊恨,願意同他迎向未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09:06 AM

第八章

  二天後,宋懷豐離開京城。

  這三天有燕昭的掩護,娟娟和他踩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他們吃好吃的、玩好玩的,進帳不少的娟娟為朋友口袋插刀,銀錢像水似地往外流,三天下來她忍不住感嘆︰花錢像拉屎一樣容易,賺錢像吃屎一樣難,這人生,享樂是得付出代價的啊。

  只不過見懷豐興致高昂、滿眼璀璨、嘴巴張張闔闔,有千言萬語想同她講,見他一雙眼睛怎樣都無法從自己身上移開……再多的感嘆,頓時煙消雲散。

  宋懷豐離開的那天,京城下了一場細雨,娟娟站在傘下看著他離去,他頻頻回首,而她任憑雨水模糊了他的背影。

  若能選擇,她希望能與他齊肩並行,偏偏這世間總有那麼多的身不由己。

  蕥兒給她的信裡,滿滿的都是甜蜜,她甜甜地訴說著吳衛拙劣的追求手法,甜甜地說︰他允了,允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紅枕床畔除他與她之外,再無第三人。

  她還說,吳衛居無定所,大哥、二哥留他住下,所以婚後她會搬到春暖閣,一家人仍然在一起的感覺很好。

  信裡,蕥兒說到這陣子與人學習雙面繡時,多提了幾句,她說——

  剪紙就有這等好處,刀子裁剪下來,兩邊的圖案就是一樣的,不像雙面繡,還得學各種不同的技巧,才能讓兩邊的圖案一模一樣。既然如此,反其道而行,有沒有可能做出一種兩邊圖案不相同的雙面剪?

  蕥兒的疑問,讓娟娟回想起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她見過的那本雙面剪秘籍,當時她一打開,整個魂魄就像被吸進去似地,頭轉不開、眼睛挪不開……即使她聽見佩佩的喊叫聲,也無法從上面移開注意力。

  緊接著她便穿越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所在,被涂玉娘的啜泣聲給哭醒。

  想起那本秘籍,雙面剪確實可行。

  娟娟拿出刀具紙張在桌面上刻刻劃劃,能夠完成嗎?盡管看過那本秘籍,可奇怪的是她腦子裡卻沒有半分記憶……

  皇帝誕辰,娟娟的作品得到所有人的贊揚,皇帝龍心大悅,大大地賞了燕昭,尤其是那尊「馬背上的戰神」,直接擺進皇帝的御書房。

  聽到這件事之後,娟娟忍不住佩服自己,這個馬屁真是拍得又響又亮呵。

  經過此事,娟娟的紙雕很快紅遍京城裡外。

  因為皇帝的生辰,出京辦差多時的五皇子燕靜也回京了,一有得空,又常往娟娟那兒去。

  這天,娟娟被皇后召見,不是想要紙雕作品,而是找她去「閑話家常」,太怪異了,她不得不懷疑那裡有沒有藏著一個容嬤嬤。

  滿腦子胡思亂想間,娟娟走到皇后跟前,她俯首斂眉,還在猶豫如何面對皇后的閑話家常。

  「涂姑娘,你可是大出風頭了,說說,打哪兒學來的手藝?」

  皇后的贊美讓娟娟全身泛起雞皮疙瘩。

  抬頭,她笑得自然無比,她想通了,瞎琢磨什麼呢?涂娟娟就是從泉州鄉下來的小女子,讀過幾天書,在幼教社待過,眼界不寬,性子大方利落,但高貴典雅、嫻靜端莊就不必了。

  「回皇后娘娘,民女的爹爹懼內,但又瞧上民女的娘,於是用銀子給買下養在外頭,民女沒上過正式學堂,懂的會的,就是娘教過的那些字了,偶爾爹爹過來,也會教民女一些。

  「只不過娘是外室,身分不能輕易讓旁人知曉,因此爹爹拘著民女和娘,不讓我們母女外出。無事可做娘便教民女剪紙,這一剪、剪出興趣,慢慢的,就琢磨出這門手藝了。」

  娟娟表情豐富、動作多變,努力飾演天真爛漫、毫無心機的鄉下女孩。

  她深信皇后早就把「涂娟娟」的十八代祖宗全給刨過一遍。至於她的手藝是不是涂玉娘教的?死無對證,有本事下黃泉去找涂玉娘問一問。

  「不如我讓你爹正了你娘的名分,怎麼說你都是在皇上跟前露臉的,有你這樣的女兒,你爹應該驕傲得緊。」與之對視,皇后眼底閃過一抹譏諷。

  娟娟腹誹,演啥呢,都知道了干麼還問,不過是想要她的坦誠罷了。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民女的爹爹為官不清廉,已被朝廷判罪、斬首示眾。民女有幸被賣給現在的主子,得主子看重民女才能進到宮裡,反正爹娘已經不在,正不正名都無所謂。」她口氣有點急切,把最難堪的事全攤在皇后跟前。

  皇后嘴邊閃過笑意,想不到她竟是個沒腦筋的,什麼話該說不該說、什麼事該藏不該藏,沒有半點分寸。

  「既然如此,你怎麼會與五皇兒熟悉?」

  「沒有這回事,民女與五殿下不熟的啊。」她皺眉眯眼,表現出滿頭霧水。

  「既是不熟,五皇兒總找你做什麼?」娟娟的反應,讓皇后的篤定起了疑慮。

  「五殿下找我探聽泉州的事兒,問那裡的官做得好不好、老百姓日子過得行不行?民女懂得不多,很難回答。」她撅撅嘴,口氣裡帶上埋怨。「其實民女也不喜歡五殿下老往民女那兒跑,莫須有的謠言都出來了呢。」

  皇后望著她,滿腦子轉著——莫非燕靜在泉州布了局?

  泉州不過是個鄉下地方,在那裡布局有何意義?不可能,難道是……燕靜喜歡她,這丫頭卻毫不知情?

  皇后靜下心,憶起之前查得的消息。

  燕靜喜歡宋懷青身邊的女子,請得皇上為宋懷青、谷嘉華賜婚,攪亂兩人姻緣,後來谷嘉華的行事在泉州鬧得沸沸揚揚,有傳言道︰皇上賜婚是禍非福。此事令皇上臉上無光,遷怒燕靜,才把他給派到窮鄉僻壤受苦。

  莫非,涂娟娟便是宋懷青身邊那名女子?

  那就對得上了!她來自泉州,且與青豐書院有關聯。

  再看一眼涂娟娟,皇后失笑,這個燕靜的眼光實在是……

  唉,英雄難過美人關吶,貪瀆犯官的私生女和五皇子之間……才子佳人的故事,很久沒聽過新版本了呢,皇上可不正是最痛恨這種事兒。

  思及此,皇后笑逐顏開,嘴角勾起的弧度讓娟娟全身起了一陣又一陣的疙瘩。

  娟娟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不出一個小小的小民女,怎能引出皇后那種看見美國頂級牛肉的目光?問題是她把腦漿給滾沸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好把皇后驚人的笑臉當成顏面神經受損。

  這天,皇太後生辰,宮裡宴請百官家眷。

  娟娟本就是個足不出戶的,這天更是連大門都不肯開,免得招來麻煩,於是她埋頭苦干,為下一筆收入而努力。

  這回她接下的單子是宮裡訂制的賀歲新卡,一百張訂單,她設計了五種圖樣,拿起刀具,她忙得天昏地暗,連宮人送來午膳也不曉得。

  許多人都曉得她是拚命三郎,一旦忙起來,對四周視而不見,因此午膳端上,她看也不看,繼續忙和她的紙雕大業。

  「涂姑娘,用膳了。」宮女提醒道。

  「知道,放著吧。」娟娟道,手起刀落,將一個福字雕出。

  不料宮女卻頻頻催促,打斷她的思路。

  娟娟嘆氣,抬起頭望對方一眼,是宮女丁?!

  她怎會到自己房裡送午膳?還這麼關心自己,不停提醒她用膳?

  娟娟微笑,回道︰「我知道了,等我做完這張立刻吃。」

  「你知道今兒個是什麼大日子嗎?誰有耐煩待在這兒等你吃完飯?」

  她有叫宮女丁在這裡服侍自己用餐嗎?

  再耐心一笑,娟娟客氣答道︰「姊姊不必待在這裡,待會兒再過來,我就吃完了。」

  倘若話題就此結束,她會忙完手邊工作後開動。

  早膳用得不多,肚子確實有點小餓,但宮女丁的堅持卻讓娟娟興起懷疑。

  「不行,你馬上給我吃光,我要立刻將盤子收走。」

  立刻?馬上?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

  她是恨不得撕下自己一塊肉的宮女丁耶,為啥這樣關心自己?就算娟娟是智障一枚,也猜得出來這飯裡有乾坤!

  放下雕刻刀,她妥協道︰「知道,我馬上吃。」

  起身,走到水盆旁邊淨手,她悄悄地觀察對方表情,那臉上帶著些許急迫。

  回到桌前,她舉起筷子,挑起些許米飯,然後……放下。

  「快吃啊,吃個飯磨磨蹭蹭作啥?」宮女丁怒瞅娟娟一眼。

  「被這樣盯著誰吃得下?你把盤子收回去,我不吃了。」

  娟娟推開餐盤,宮女丁目光一閃,臉龐浮起些許焦躁,一跺腳,背過身道︰「我不看著你吃,行了嗎?快點!」

  事出反常必有妖,娟娟打開桌上的書,一邊吃飯一邊讀,她趁著宮女丁鉤對自己時,抓緊時間把飯菜挑進書頁裡,翻頁夾起。

  用過小鴿份,她推開餐盤道︰「我吃不下了,麻煩姊姊收走吧!」

  宮女丁轉身,發現娟娟吃得不多,臉上有些不滿意,卻沒多說什麼。

  她慢吞吞收拾碗盤,悄悄覷著娟娟的臉。

  娟娟反應過來,她撫撫額頭,自言自語道︰「奇怪,才這個時辰怎麼就覺得累?」

  聞言,宮女丁的臉龐染上喜色,說道︰「既然疲累,就上床歇下吧。」

  「也是,麻煩姊姊出去時幫我帶上門。」

  「我知道。」難得地,她沒和娟娟唱反調。

  娟娟在她的注視下乖乖上床、拉開被子蓋住頭臉,待宮女丁出門,她立刻翻身下床,把證據往抽屜一收,耐心等待接下來的好戲。

  待會兒進門的會是誰?今兒這個事,有沒有上司的手筆?還是小宮女們對她大出風頭的不服氣?若是後者,她們會不會搞出綁架事件,從此涂娟娟消失於無形?如果是前者,有上級長官的介入……

  是皇后嗎?

  若是她想收編自己,進門的肯定是同黨人士;要是皇后的目的是害人,進門的必是異黨菁英。不管哪一種,她敢確定,自己的下場絕對精彩無比。

  她打開箱子,取出幾套衣服,包包裹裹弄出一個人形擺上床。

  悄悄打開一道門縫,發現宮女丙守在門邊,看來,這是個聯合事件,被牽扯進來的人不少。關上門,娟娟心裡發急,眼下是出不去了,怎麼辦?

  四下張望,她試著擠到櫃子後面的縫隙裡,磨磨蹭蹭後,她終於把自己給塞進去,松口氣,還好,她進宮後瘦了不少。

  沒等多久,門外傳來一陣吵雜聲響。

  先是宮女丙的聲音,她問︰「有人瞧見嗎?」

  「沒有,是在謹妃宮裡下的手,誰也不會想到咱們這裡。」聲音拔尖,是某個太監的聲音。

  在謹妃那裡下的手?她是五皇子的母妃,換言之,目標是五皇子燕靜!

  皇后要用她來暗算五皇子?可她不過是個小民女,就算和燕靜有什麼,了不起是燕靜府裡多一名小侍妾,於他有何妨害?

  門打開,燕靜被送進來,門又迅速關上。

  娟娟悄悄探頭往外望。

  該死,燕靜的臉色潮紅、腳步虛浮,擺明被下chun藥,這時候她要是傻得跳出去,肯定會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但是不出去……她能躲多久?

  何況,這chun藥藥性如何?如果不解開,會不會死人?不會到最後,她保住清白卻保不住性命吧——罪名是對皇子見死不救!

  再探一回頭,發現燕靜已經躺在她的床上,全身扭曲,很難受似的。

  可他再難受,她也沒有牲自己、成全他人的高貴情操,何況解藥當完當小妾,她哪有那個命,肯定上任不到三天就成炮灰。

  左右想想,橫豎都是死,咬牙,娟娟決定賭一把!

  遠遠繞開床上的燕靜,她打開窗,看一眼還守在外頭的宮女丙,抓起板凳重重砸向門,她扯開嗓門大聲叫喊︰「殺人了,五殿下死了!」

  五殿下死了!

  宮女丙聽見,心頭大驚,怎麼會死了?難道是藥下得太多?

  轉身想逃,卻猛地想起,她怎麼能跑?如果壞了娘娘的計劃……會被滅口的呀。

  握緊拳頭、橫下心,她決定,如果五殿下真死了,便賴到涂娟娟身上,就說、就說五殿下的死和她無關,她只是經過。

  轉身打開門,她小心翼翼地走進屋裡,發現燕靜躺在床上不斷扭動,強大的藥力迫得他身不由己。

  胡扯!五皇子沒死啊,宮女丙松口氣,這才發現不對勁——涂娟娟呢?

  問號方形成,一個猛力重擊砸上她的後腦杓,她瞬間昏倒在地上。

  娟娟發抖、手中長棍掉落,微顫地合掌,念一聲阿彌陀佛後,她道︰「對不起,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她把宮女丙拉到床上給燕靜當解藥,此時他抬頭與她對望,她訝異的發現他眼底閃過一分清明。

  娟娟忍不住嘆息,這人定力了得!

  走到門外,她本想守在門邊的,可猶豫半晌後,還是決定遠離是非。

  不能往前院走,要是踫到主事者,必定東窗事發。沒有別的選擇,她只能往後院跑,才躲到大樹背後蹲不到兩刻鐘,就聽見有一群人朝自己屋裡行來,看來是想抹黑燕靜的名譽。

  她正在為他多舛的命運悲嘆時,房間的後窗突然打開,燕靜跳了出來,他的衣服皺成一團,臉上潮紅解除,眼底混濁消彌,很顯然已經用過解毒劑。

  他與娟娟有志一同,竟選擇同一棵大樹,她被抓包也是滿心無奈,她不仗義撇下燕靜就跑,可在那個情況下,她能不跑?

  燕靜楞了一下,飛快衡量情勢,一指點上娟娟的啞穴,扶起她的身子縱身一躍,兩人雙雙飛往樹梢,濃密樹葉一擋,順利隱身。

  屋子裡乒乒乓乓鬧一場,幾名太監宮女不死心,從前院找到後院,把每寸地都給翻了,娟娟暗嘆好險,要不是燕靜,自己肯定被當場逮獲。

  五皇子果然深謀遠慮,不愧是太子呼聲最高的人選,她滿心崇拜敬佩!

  看見樹下前前後後、忙成一團的太監宮女,她又感激起燕靜點了自己的啞穴,否則她會忍俊不住笑出聲。

  終於人群散去,又過上半天,確定沒問題後,燕靜才解開她的穴道。

  「你看我做什麼?」他的口氣怏怏。

  她澄澈的眼光竟看得他心頭發慌,他身邊沒有干淨人,關關是唯一的少數,所以他對她傾心,而這個涂娟娟竟然有著相同的目光?難道泉州女子都似她們這般?

  「五殿下打算怎麼做?」娟娟咬牙切齒,這回皇后把她惹毛了,她不會善罷干休。

  「還能怎麼做?」燕靜苦笑,他只能繼續隱忍,多年來他閃過無數暗算,除了忍之外,又能如何?

  「鬧吧!」

  鬧?他失笑,看向單純得有點傻氣的女人。「你以為我是不懂世事的孩子,能夠不顧後果的胡鬧?」

  「誰說不行?一味隱忍,只會讓對手覺得五殿下可欺。試問,多年以來可有因為您的隱忍退讓和咽下委屈,讓對方起了歇手心思?況且我並非要五殿下潑婦似地胡鬧一通,而是要讓您告了御狀,再得王心!」

  娟娟的目光朝他望去,眼底有著不容置疑。

  豁出去了,這回她非得掙回自由、自主、自在、自重……這些是她原本擁有,卻因為進宮被剝奪殆盡的東西。

  兩人就這樣定定地互相望著對方,許久,像是醍醐灌頂似地,燕靜頓悟。

  是啊,無論怎麼做,都得不到想要的結果,既是如此為何還處處退讓?若非認定自己軟弱可欺,怎敢明目張膽的設計他?

  至於父皇,他還想維護那張虛偽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假面具,任由愛鬧的孩子有糖吃,不鬧的孩子受盡委屈,對吧!

  吸氣,他不猶豫了,問道︰「你想要什麼?」

  聽說,涂姑娘惹惱了謹妃娘娘,被囚禁在承賢宮

  這可是大事!和謹妃娘娘不對盤的盧貴人,能不趁此機會踩上幾腳?

  她一狀告到皇帝跟前,大聲哭訴︰「十七皇子到處找涂姑娘,說要聽故事,可涂姑娘被謹妃娘娘給關了,這可怎麼辦才好,涂姑娘那樣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惹惱了謹妃娘娘?」

  皇后不確定昨日的設計哪裡出錯,五皇子沒中毒、涂娟娟不在屋裡,應該守在門外的小宮女卻死在涂娟娟的床上。本想讓此事神不知、鬼不覺的過去,沒想到盧貴人竟將事情掀開。

  皇帝傳喚謹妃和娟娟時,燕靜隨後跟上,他們進入御書房,燕靜朝皇后望去一眼,冷笑。

  謹妃對皇帝、皇后行過禮後,靜立一旁,而娟娟和燕靜跪到地上。

  素來溫柔的謹妃緊蹙柳眉,而燕靜、娟娟垂首,一語不發。

  屋帝亦是沉默不語,目光掃過眾人,心知,他們這是有戲等著讓他瞧。

  「謹妃姊姊,你快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好端端的怎麼把涂姑娘給囚禁了?姊姊難道不知道,咱們宮裡的小皇子、小皇孫一個個都喜歡涂姑娘,今兒個尋不著人都鬧了起來呢。」盧貴人拿起帕子,掩住嘴角得意。

  謹妃不睬盧貴人,直行至皇帝、皇后跟前,屈膝回話,「回皇上、皇后娘娘,事實並非如此。」

  謹妃才開口,盧貴人又急著插話,「不是嗎?不是涂姑娘把謹妃姊姊的寵貓給弄死了,姊姊才命人將涂姑娘給抓起來,難不成是奴才們傳錯話?」

  娟娟與燕靜對視一眼,她向前跪爬一步,道︰「啟稟皇上、皇后娘娘,民女有話要說。」

  皇帝看一眼跳梁小丑似的盧貴人,淡聲道︰「說。」

  「昨兒個宮裡熱鬧,民女怕沖撞貴人,一直待在屋裡,午時有宮女姊姊送來午膳,民女習慣把事情做完才用餐,送餐的姊姊也習慣把菜食擱著,午時過後再來收取碗盤。

  「可昨兒個的姊姊好生奇怪,堅持要我在她跟前用膳,民女多了分心思,便趁姊姊不注意時,將飯菜倒進書裡,夾帶出來。」

  說到這裡,皇帝心底已然明白怎麼回事。銳眼一轉,望向燕靜,他不是向來隱忍的嗎,這回怎地沉不住氣?他們打算聯手,讓皇后下不了台?

  「民女好奇,想知道菜肴裡,是否如猜想中那般,抑或是民女多心?本想尋只貓狗來試試,卻不知那是謹妃娘娘的愛貓……」

  「你把謹妃的貓給毒死啦?」盧貴人訝異地說。

  謹妃道︰「稟皇上,臣妾的貓沒死,御醫說,那菜裡應是被下了迷藥。臣妾聽說涂姑娘屋裡死了個宮女,再加上迷藥之事,擔心有人心存惡念,這才留涂姑娘住下,正是因為明白涂姑娘是皇上、小皇子們看重之人。」

  宮女?死了?皇帝微眯眼,這是殺人滅口?

  皇后被皇帝投射過來的目光所驚,心中顫栗,她連忙起身,低眉道︰「稟皇上,那名宮女名喚春曉,是芳貴人身邊的宮女,她與涂姑娘偶有口角,前日偷了主子的手鐲東窗事發,芳貴人欲處置她,春曉心知逃不過,臨死想挾怨報復,便跑到涂姑娘屋裡自殘,企圖損人名譽,臣妾趕到的時候,春曉還有一口氣,但審過幾句,便沒了氣息。」

  這話漏洞百出,一個小宮女鬧事,值得皇后人馬盡出?何況,昨兒個還是皇太後誕辰呢,光是為一個偷竊宮女,鬧出那樣大的動靜?就算春曉真是自殘而死,那摻了迷藥的飯菜又是怎麼一回事?

  垂頭,燕靜嘴角微掀。

  春曉是他殺的,他不能讓人醒來指證當時娟娟就在屋裡。皇后到達後,找不到自己和娟娟,除了把春曉的死給攬下之外別無他法,但即便如此,父皇都認定是皇后殺人滅口的吧。

  攬事的不怕,殺人的也無感覺,敲人家一棒子的娟娟卻罪惡感攀滿心頭,若非急需解藥,宮女丙怎會死得無聲無息?可她終究不是佛陀,不會搶著入地獄。

  燕靜嘴角餃起譏諷,接下來就看父皇的態度了,就算他想輕輕放下,這回自己也得在父皇心底烙下大印。

  皇帝面上不露半分顏色,唯有犀利目光一一掃過眾人。

  須臾,他問娟娟︰「是春曉送午膳到你屋子的嗎?」這話不是在追答案,而是在確定娟娟的嘴巴嚴不嚴。

  娟娟心想,謹妃曾提醒過她,「此事鬧得極大,皇上不會不知道,既不動作,便是另有主意,你若透露得越多只會越危險,況且皇上若真想知道原因,往御膳房調個人來問就成。」

  於是她開口道︰「回皇上,民女做起事情便是昏天暗地、六親不認,進宮後能認出幾位皇子皇孫,已是極限,怎能認清那麼多宮女姊姊?所以是誰送來午膳……」她一臉為難地搖搖頭。

  她的回答讓皇帝堆起笑容,是個玲瓏剔透的孩子,什麼都不說,卻又讓他明白,她既然不認識春曉,又怎能與人結怨?就算送飯的不是同一人又怎樣,總之所有的話全是皇后的自導自編。

  點點頭,皇帝說他知道了後,便揮退眾人,留下依然直挺挺跪在跟前、臉上無半分惶然的燕靜。

  「你也有話說?」

  「是,兒臣想認罪。」他伏身叩首。

  「認什麼罪?」

  「春曉是兒臣殺死的。」

  不是皇后殺人滅口嗎?皇帝擰目凝聲,「把話說清楚。」

  「昨日兒臣不慎遭人下藥,被架至涂姑娘屋裡,若非涂姑娘機警,事先離開,恐怕死的就是涂姑娘了。兒臣奪走春曉貞操,本想請母妃作主,卻沒料到她會……傷重過世,母後為兒臣名聲不願聲張,兒臣卻不能昧著良心、假作不知。」

  這是娟娟說的以退為進,皇后想毀他清譽,他為什麼不能脫下她一層皮?

  此話一出,殺人滅口之事仍舊緊扣皇后頭上,相對地,卻能彰顯出他的仁慈寬宥,燕靜本就不認為光這件事就能扳倒皇后。

  果然,皇帝望向燕靜,眼底浮起一抹贊賞,這孩子是個懂分寸、顧時局的,難怪朝中大臣皆看重他甚於旁人。

  他自曝奪人貞操,願意負責,是仁,他不言皇后殺人滅口,卻說自害人命,是孝;他隱瞞被手足下藥事實,是友愛,他顧全朝堂大局,是忠。

  這樣的孩子,能怨他偏心?

  瞬地,皇帝冷然的眸光轉為溫暖,緩聲道︰「朕會下令,厚葬春曉。」厚葬令下,亦是敲打皇后,別讓她以為可以一手遮天。

  「謝父皇,兒臣還有一事請求。」

  「說。」

  「涂姑娘是宋懷青看重之人,如今青豐書院已開,七弟自泉州歸來,說到宋懷青可用人手不足,兒臣見涂姑娘已將所學盡授於宮中姑姑,應該可以讓她回泉州幫忙。」這是娟娟提出的交換條件,他應允了。

  皇帝沉吟,此事昭兒提過,但他是真心喜歡那丫頭的手藝,想把她留在身邊,看看她還能擺弄出什麼讓人驚艷的作品。

  「父皇,母妃擔心涂姑娘留下的話……她是個人才。」話說一半,語帶保留。

  「你舍得?」靜兒對涂娟娟的心思,早在宮裡四處傳揚開來。

  「兒臣不明白,為何不舍?」燕靜望向父皇,面上一片坦蕩。

  他的目光讓皇帝舒心,涂娟娟再好,都是罪臣之後,雖然有勇、有識、有才華,但想成為皇家成員?絕不可能!

  微微一笑,皇帝言道︰「準了!」

  「懷豐哥哥,你要去哪裡,衙門不是已經關了嗎?今兒個還要忙嗎?」辛茹意笑容可掬地擋在他跟前,身後跟著她的姊姊辛茹雲。

  辛茹雲十六歲了,辛茹意只有十三歲,都是大姑娘,卻因為家裡慣著,比起一般千金來得又驕恣些。

  辛茹意臉圓眼睛圓,身材有點豐腴,性子天真爛漫,卻也有幾分不羈,往往是想到什麼話便非說出來不可,辛茹雲則是年紀大些、懂事得多。

  十一月初,三叔公送她們姊妹過來,說是蕥兒要成親,身邊得有幾個姊妹伴嫁。這話聽著有理,他們便沒有想太多,便將人給迎進府裡,反正人多熱鬧,家裡沒有長輩,蕥兒出嫁未免冷清。

  卻沒料到兩個姑娘進府後,才曉得又是另一樁麻煩。

  她們是三叔公的外孫女,經常到泉州住上數月,她們父親是個七品縣令,兩姊妹與宋家兄弟也稱得上門當戶對。

  她們一進門,擺明目標是宋懷青和宋懷豐,兩人那手琴棋書畫表現得淋灕盡致,煩得關關受不了,於是讓兩位表小姐遷到離宋家兄弟最近的耕讀堂去,從此,吃苦頭的輪到他們。

  為此,宋懷青回到家裡便繃起一張臉,看見她們像看見牢獄犯人,口氣凶、表情惡,好像下一句就要喊︰來人、拖下去斬!

  搞得兩個表妹拿他當鬼神敬而遠之。

  但宋懷豐就不同了,他溫和善良,雖然待她們有點疏離,但她們相信,那只是男女之間的避嫌。

  日日見著他俊逸的面容、和氣的笑容,辛茹意自然會多幾分想象,至於辛茹雲則是一見鐘情,她沒見過脾氣這樣好的男人,他連對待下人都親切和順,臉上永遠掛著笑,幫老人、助幼童,這樣男人值得托付終身,因此,她喜歡他、認定他。

  今天的宋懷豐有些煩躁,不是因為公事,而是因為遠在京城的娟娟。

  他們本就經常書信往來,而自從進京告訴她蕥兒出嫁的消息後,他們幾乎是每隔兩天就會收到對方的信件。

  其實,那次他根本不必進京城,只是思念太甚,他必須尋個借口見娟娟一面,因此硬是隨著七皇子進京,表面是向皇帝稟告青豐書院的經營,以及公辦馬車的營運,事實上,是想知道有沒有人給他的娟娟委屈受。

  沒想到,她一開口,哇啦哇啦全是憋屈,聽進他耳裡,心頭發緊,一怒之下,就想不顧皇帝心意、硬把人給帶回泉州。

  七皇子阻止了他,信誓旦旦會保護她,並助她早日回泉州,而涂娟娟也笑著再三保證︰「那只是誇張說法,讓你可憐我用的。」

  這才強壓下他心頭狂怒,可即便如此,心依然放不下,於是往返信件便多了。

  他們在信裡談心、分享成就,他們在信裡說笑話、取樂對方,他從不曉得,為什麼兩人這樣有話聊,但他曉得,在收到信的那刻,那種幸福滿溢的感受。

  他在信裡說︰蕥兒經常埋怨吳衛嘴巴緊,不會說討人歡心的話。

  娟娟來信道︰請轉告蕥兒,男人花言巧語,女人驚喜不斷,丈夫花言巧語,妻子驚嚇不停。男人只有在做壞事情時,才會對女人說軟話,彌補良心不安,哪天她發現吳衛沖著她說甜言蜜語,天天買禮物回家時,就可以合理懷疑,他是否在外頭偷了腥。

  話轉告了,蕥兒瞬間消彌滿肚子不平,還滿意起吳衛的正直剛硬。

  他在信裡抱怨︰事情一樁接一樁,成日忙得腳跟打上後腦杓,青豐書院開幕,眾多學子遷居泉州,關關心貪、不滿足學生人數,還讓我派人到處張貼榜文,想沖招生量,幾時縣太爺也負責起這標子事了?

  而且我的名字入了書院名號就得負責任,關關那丫頭得寸進尺,竟然還說︰「我助你們兄弟名留青史,卻沒有人對我感恩戴德,真冤。」她冤?大哥都用一輩子來報她的恩了,還想怎樣?

  娟娟失笑,回信道︰可不是嗎?從張眼忙到閉眼,都快成了工作機械,身體忙就罷,心更忙,忙著和一群女人玩變態游戲,誰變態得徹底、誰才能夠舉牌稱贏,這種日子簡直就要過不下去。可生活就得保持這樣一種態度;牙再大、也得笑,別人越想看你的哭臉,你就得笑得越張揚。

  於是,他明白這丫頭性子有多麼不服輸。

  他在信裡說︰做人難,一件好事,總會有人惡意解讀。

  她回信道︰做人難、難上天。有錢,說你肯定會變壞;沒錢,說你做人真失敗。有成就,說你天天搞投機;沒成就,說你這人沒出息。紅粉知己滿街跑,說你這個男人還真壞;無妻無妾搞獨身,又要罵你性格很變態。百姓愛你斬盜賊,盜匪恨你真殘忍,兄弟姊妹愛你戀家,朋友長輩卻怨你搞宅……所以啊,何必在乎別人怎麼說,快快樂樂做自己就是,哪有人能讓所有人都滿意。

  娟娟一番話勸說下來,他突然覺得做人半點不困難。

  他寫道︰泉州有一名妓投繯自盡,因為某少爺說要為她贖身,卻在她交付身子後,態度敷衍,到最後甚至避不見面。

  娟娟感嘆︰都是這樣的,愛的時候情話綿綿,不愛的時候謊話連篇。名妓姑娘以為經歷風雨後會迎向彩虹,卻不料非但沒看見彩虹還得到重傷風,悲啊、嘆吶,與其相信男人的嘴,不如相信鐘馗就在你身邊。

  這話他不同意,回信道︰不是所有男人的嘴都不值得信任,像我的嘴可以用人格做保證。

  她的再度回信很可惡,只有兩個字︰哈、哈!

  千裡迢迢的一封信居然只寫兩個字,他火大,狠狠湊滿十頁紙過去罵她,辜負送信人的殷勤。

  信件往來得多,他們更加了解彼此的生活,再細節的部分都曉得,因此他知道娟娟的手藝得到皇上青睞,賣出的紙雕作品得到很高的評價,她與七皇子的合作越來越穩定,她攢得的銀子比想象中多。

  她在信裡提到七皇子的次數越來越多,好像沒有用七皇子三個字就串不成一封信似地。

  於是疑心生暗鬼,他想,會不會娟娟喜歡上燕昭的能干?會不會她也拿燕昭當好朋友,與他談心談情談成就?雖然燕昭表明只喜歡娟娟的手藝,可感情這種事很說不準,日久會生情,近水樓台先得月,男女之間有太多太多說不完的可能……

  於是他的脾氣變得焦躁,當他被辛茹意喊下時,眉心是皺的。

  「表哥,可是有心事?」辛茹雲輕輕柔柔走到他身邊,臉龐浮起笑意。

  他心悶,卻也明白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強行按下怒氣,回話「沒事,表妹要去哪裡?」

  「哪有去哪裡?不過是四處走走。表哥不知用過早飯沒有,妹妹家裡送來許多口味不差的腌菜。」辛茹雲笑道。

  她長相美麗,細致的五官、粉嫩的小臉,最讓人喜愛的莫過於溫和性情,她從不與人紅臉,只是這樣的她卻缺了點味道,缺了點讓人想要深交的欲望,所以她當不成宋懷豐的好朋友,但這樣的女子卻是所有人心目中最好的妻子人選。

  他不得不承認,三叔公雖然有私心,卻也不是胡亂湊和他們兄弟。

  「不必,我已經吃過,快過年了,妹妹幾時回府?」關關已經反應過好幾次,她沒時間應付嬌客,府裡要忙的事兒還很多。

  大哥已經去族裡提醒過三叔公,快過年了,且蕥兒的婚事早已辦完,兩個妹妹待在別人家裡似乎不妥,早該把人給接回去。

  可距離大哥的提醒又經過十幾天,三叔公那邊沒有半點消息,難不成真要他們留人下來過年?

  「懷豐哥哥可是不歡迎我們姊妹嗎?」辛茹意天真道。

  這話讓人怎麼接?退一步,他解釋道︰「倒不是,只不過年節快到,怕表姑母想念妹妹了。」

  辛茹雲並沒有堅持,她退讓一步,回道︰「表哥說得是,咱們也該準備行囊返回府裡,可茹意聽說年節期間,雲湖那裡熱鬧得很,不知表哥有沒有空,陪我們姊妹走一趟,順了這丫頭的意,她才能心甘情願回府呢。」

  辛茹雲用帕子掩住嘴角輕笑,口氣不張揚、態度不強迫,卻點出兩人的心意。

  不過是一點微末要求,宋懷豐辦得到,只要能把這兩尊菩薩給送回家。

  莞爾,他道︰「知道了,這兩天我尋個時間陪妹妹們走一趟,是該給家裡長輩帶點禮物回去。」

  「那就先謝過懷豐哥哥嘍。」辛茹意嬌俏地屈了屈膝,轉身同時向姊姊拋去一眼。

  她與姊姊個性不同,樣貌不同,各有各的美好,初初進宋府時,她原本說道,「姊姊配懷青哥哥、妹妹配懷豐哥哥吧。」

  姊姊戳了戳她的額頭笑道︰「你想呢,婚姻哪有這麼容易成就的?若是咱們姊妹之間有一人能嫁進宋府,就是阿彌陀佛了。」

  是啊,兩個哥哥這般成才,身邊又沒有通房丫頭、小妾等著,何況嫁進門後,沒有公婆需要服侍、立規矩,這樣好的親事便是打著燈籠也尋不著呢。

  更別說表哥長相豐神俊朗、氣度卓爾不凡、行事謙和有禮,難怪整個家族的姊妹們,心裡頭全惦記著。

  辛茹意再望一眼宋懷豐離去的方向,見姊姊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的背影,她笑得如春花燦爛,就算她進不了宋府,也會助姊姊一臂之力的!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09:07 AM

第九章

  終、於、上、路、了!

  娟娟帶著皇帝的厚賜、這些日子積攢的銀子,以及七皇子分的紙雕販售紅利,那數字,比她估計的三千兩要多上兩三倍,懷裡揣著一迭厚厚的銀票,心裡有滿滿的安全感,哈哈!她是富婆了,可以買幾畝地、蓋一處豪宅,也許地點不佳,但田園風光絕對令人贊嘆,有機會的話還可以找一個老公……

  老公啊……如果是宋懷豐呢?

  他是知根底的,又說得來話,並且分離讓她發現,原來她想他這樣深、這樣甚……如果是他呢,可以嗎?她可以,但宋懷豐可以嗎?

  他是官,還是懷抱遠大志向的官,若是娶個可以助他仕途高升的名門淑媛,總好過娶她這個犯官之女,何況也不是沒有女人拿得出上萬兩嫁妝。

  眼下風氣,多賺幾毛錢的商家都要三妻四妾了,何況是高官,即便他願意一夫一妻,族裡長輩會同意嗎?去年宋家長輩就往他家裡送去幾個年輕貌美的通房丫頭,何況這年代的婚姻權,並非掌控在當事人手裡,他身邊的位置,有整個家族的人在覬覦呢。

  所以他並不是合格對象。

  但……想這個做什麼?不是說,女人會喜歡一個男人是因為搞不懂他,想完全了解一個男人,最好別做他的戀人,而是做他的朋友。

  那麼,繼續當他的朋友吧。

  馬車終於進入泉州地界,她的心像有千百只毛毛蟲在撓似地,恨不得奔到宋懷豐跟前,對他說道︰看到我,高興否?不高興?沒關系,本姑娘喜歡就行!

  他會怎麼回應呢?他會說︰誰不高興,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吶,好朋友!

  想著他的臉、想著他的笑,不自覺得歡樂漾上臉龐,「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她沒喝酒,卻帶著微醺感,想要高歌歡唱。

  終於,在嗓子啞掉之前,她站到宋府門前。

  深吸氣,敲開門,她等待著宋懷豐的笑臉,然後……失望,她又一次與他相錯過。

  守門的說︰「二爺不在家,一大早就和表姑娘出門了。」

  表姑娘?哪門子表姑娘,是那些族親送過來,企圖親上加親的對象吧!

  心酸酸、臉臭臭,原來他忙、忙得腳跟打上後腦杓,是為著這種事。

  蕥兒見到娟娟,又笑又叫,一把將她拉進思閑居,住進自己之前住的房間裡,梳洗過滿身霜塵後,關關已經布上一桌子豐盛,連同蕥兒三個女人坐在飯桌前,一面吃飯、一面說笑。

  娟娟提供了在京城的所見所聞,極力慫恿關關在京裡開辦幼教社,她保證,絕對會財源滾滾而來,雖然她不愛宮裡那塊地界,但不能否認,京城是斂財最容易的地方。

  想想,身無分文的自己才在京裡混上一年,就有了上萬身家,以關關錢滾錢的能力,怎能不賺個缽滿盆溢?

  但關關卻猶豫道︰「我也想,不過人手不足,光是幼稚園、幼教社和印刷廠就忙得分身乏術,再到京城開辦,肯定難做。

  「不過你說得對,京城確實是個好地方,咱們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多培訓些人手,以備將來所用。不急,懷青、懷豐在任上還得待雨年呢。」

  然後,關關分享這一年雲湖商業區的幾次特賣會,這會兒,雲湖的名號算是在大燕國打開了,再加上商會已經組織起,關關再不必事必躬親,現在她只要安坐在家裡等待收鋪面租金就行。

  現在她忙的是青豐書院的事,不過書院裡人才濟濟,等一切步入軌道,就能撂下手。

  蕥兒除了她的雅客小築之外,滿口子炫耀的就是她家相公了。

  她說︰「吳衛可不是爾等凡人,人家是前任的武林盟主呢。」說話時,她的下巴抬得老高,表情十分驕傲,很以吳衛為榮。

  邵關關嘆道︰「我怎麼都想不出,這樣非凡人的男子怎麼就著了蕥兒的道?娟娟你說,他眼光是不是忒差了點兒?」

  娟娟喜歡關關的口氣,那態度不像主子像朋友,在京城一年,她的身分是卑微的小民女,見了誰都得跪,跪得她的自尊掃地,現在人權重新回來,那個幸福及驕傲啊……言語難形容。

  「不能說差,應該說是……」

  「是什麼?」輜兒瞠著大眼睛,期待她的評論。

  娟娟看著蕥兒那張和佩佩一模一樣的小臉,忍不住發笑,如果是佩佩,她也會用同樣一副表情望向自己。

  「是獨特。想想,一個好好的人怎會去自找苦吃,練功夫、練肌肉,天天拿著劍去找人打架,這種折騰自己的事兒,沒幾個正常人會做,可見得吳衛就是愛折騰,如今挑個能折騰自己的媳婦,他肯定覺得幸福吧!」

  娟娟說完,蕥兒一把掐上她腰間軟肉,笑罵︰「說上一大篇,竟是在罵我!」

  「不是罵,人生本就是一場折騰呀!」娟娟呵呵笑著,左躲右閃,卻躲不過藉兒的攻擊。「救命!關關救命!」

  關關是正義人士,豈有見死不救之理?走到蕥兒身後,一把抱住,她說︰「娟娟動手,咱們不能任憑小人猖狂。」

  「對,天理就靠咱們來申張了!」

  三個人頓時玩在一塊兒,嬉鬧不停、銀鈴笑聲不斷,這一天,娟娟身邊終於有了親人,那是她在上一世也不曾有過的感覺。

  「娟娟,你回來了,怎麼沒通知我去接你?」宋懷豐的聲音帶著難以自抑的興奮,他站在門口,滿臉笑意。

  三個女人聞聲,頓時停下動作,她們同時轉頭,看見宋懷豐以及身後的辛茹意、辛茹雲。

  娟娟形容不出胸口的疼痛灼熱——在看見那兩個望著懷豐的後腦杓,還能笑得滿臉溫柔春風的女人之後。

  唉,果然吃飯得講究規矩,這樣玩玩鬧鬧,胃不就發出抗議了?

  娟娟停下動作,努力表現出正常,她笑著走向宋懷豐,「還說呢,衙門都休沐了,真不知道縣大人忙些什麼?」

  「我陪表妹們去雲湖走走,給家人帶點東西。」

  冬日出游,嗯嗯,好興致,胃灼熱的感覺更甚,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

  「你是蕥兒姊姊嘴裡常說的涂娟娟吧,怎麼突然回來了?關關姊姊不是讓你到宮裡服侍貴人嗎?」辛茹意笑得滿臉甜蜜,言語卻盡是惡毒。

  什麼叫做服侍貴人?去讓貴人睡嗎?還是去大炒特炒,炒出一鍋蛋炒飯,哼,如果她真是去服侍貴人,現在她們還能站著同自己講話?得跪著說!

  辛茹意的話惹火蕥兒了,她搶上前道︰「茹意妹妹怎地這樣說話,娟娟是去指導小皇子們學業,二哥,那官名兒叫什麼?叫太傅是吧,現在是皇子太傅,若娟娟的學生裡有個長進的,成為東宮太子,她就成了太子太傅了呢。娟娟,以後我的榮華富貴全仰仗你了!」

  「放心,別人不說,你和關關,我定要提拔的!」她揚揚下巴,高興好友挺她。

  宋懷豐失笑。這樣給人撂威風?果然是有錢時口氣大、沒錢時火氣大,這丫頭變成富婆,連看人的眼色,都帶了點居高臨下。

  他走上前,揉揉她的長發道︰「怎麼,東提拔、西提拔,竟然忘記提拔我這個最重要的人物?」

  「最重要?」娟娟尾音高高揚起,表情擺明︰這是從何說起?

  「難道我不重要?」

  「我還真不知道你有那麼重要。」

  兩個人在那裡繞話,關關聽不下去,情人間的對話都很白痴,她不想降低自己的腦力,於是領著大伙兒清場。

  臨去前,蕥兒在關關耳邊問道︰「東提拔、西提拔,二哥的意思是指我們是東西?」

  關關一笑,目光向辛茹意、辛茹雲方向瞟在,低聲道︰「別摻和了,你還怕他們兩人要算的帳本不夠多?」

  門關上,把空間給兩人留下。

  娟娟望向宋懷豐,心裡不斷自我嘲諷。

  胃酸逆流個什麼勁兒啊?失望個什麼意思啊?不是早就知道,兩人的界線是朋友非情人;不是早就明白,她受不了一夫多妾,要安安分分買個暖床的小男人,宋懷豐,從來就不是她該考慮的男人。

  「你在生氣嗎?」

  他嘴巴用疑問句,眼神卻是肯定,他聲音凝重,心情卻是飛揚不已。

  她吃醋了對吧?關關說過,女人只有面對自己喜歡的男人搞小三,才肯喝下酸得令人皺眉的醋汁。所以,他是她喜歡的男人?

  「生氣?為什麼?」她嘴巴倔強。

  「因為我帶兩個表妹出游。」

  「這麼好的事兒,身為好朋友,替你高興還來不及,幹麼生氣?」

  娟娟沒發現,好朋友三個字,她講得多咬牙切齒。

  「這是言不由衷?」

  肯定是,嘴裡為他高興,表情卻是僵硬得像風干的饅頭,要說她果真滿心歡喜,鬼相信。

  握住她的肩膀,宋懷豐認真解釋︰「她們是蕥兒出嫁時三叔公送來的,目的不言而喻,但近水樓台不見得會撈到月亮,若行事太過分,說不定還會栽下樓去,所以她們和我沒有半點關系。大哥暗示過三叔公,馬上要過年,應該把她們接回家去,但三叔公那裡卻沒有半點動靜。

  「今兒個趁著陪她們買禮物,我繞到祖宅暗示三叔公,明年底朝廷就要選秀,兩位妹妹再不回去請教養嬤嬤好好準備,怕到時會來不及。

  「七品縣官和皇親國戚,再傻都知道該怎麼選,千萬別撿了芝麻丟了西瓜,所以她們很快就會啟程返家,你別多心。」

  「芝麻?」

  「不是嗎?我就是芝麻小官。」

  宋懷豐的話安撫了她的心,硬掉的小臉微微軟化,她知道自己很矛盾,可是怎麼能夠不矛盾?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規則底下生存,她有太多的不安。

  她並非多心,她是摸不透自己的心,仰頭望他長嘆口氣,道︰「宋懷豐,我回來了。」

  他松下心,笑道︰「娟娟,歡迎你回來。」

  娟娟無法喜歡辛茹意和辛茹雲兩姊妹。

  那天晚上,趕了多天路的娟娟累得直想奔入夢鄉時,她們來了。

  娟娟理解,自己讓她們感到不安全,可她們的家人不是正想將她們送進宮裡服侍貴人嗎?怎地,吃著碗裡還看著盤子裡的?太貪心。

  「有事?」她的表情是豎了毛的貓,擺起備戰狀態。

  辛茹意道︰「娟娟姑娘別急,我們不過來與你閑話家常。」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閑話家常,這年頭的女人,話不挑明說,非要隱隱約約個幾句,讓人去猜想千百種可能,聊天成了比賺錢更殺腦細胞的事兒,誰愛做?

  「我不知道,憑你我的交情,有啥家常可聊?」娟娟一句話謀殺對方的虛偽友善,正常人這時候就該摸摸鼻子走了,卻沒想到對方越戰越勇。

  辛茹雲莞爾,把娟娟的拒絕當成玩笑,溫柔道︰「所以嘍,需要說說話、建立交情呀,不知娟娟姑娘平日裡有什麼嗜好?」

  套得她的嗜好又如何,她們能夠模仿、能跑到宋懷豐跟前討歡心?

  娟娟敷衍,「我的嗜好分成動的和靜的,靜的是睡覺,動的是翻身。」現在的她累到只想往床上倒。

  這話等同於甩了辛茹雲一巴掌,辛茹意自然不滿。「真是粗俗,不知道娟娟姑娘是哪裡讓懷豐哥哥看上眼的。」

  「應該是我很會賺錢吧!我能賺錢把他養在家裡面,吃好穿好睡好,啥事都不必做,還能天天帶他上館子吃大餐,給他買買玉、買買衣,買買男人都喜歡的東西。」她笑出滿臉的大女人驕傲。

  女人養男人?!

  兩個小丫頭被她的話嚇得瞠目結舌,不相信她怎麼能夠說得理所當然,還帶著滿臉的沾沾自喜。

  「你怎麼可以把懷豐哥哥說得如此不堪。」

  「不堪嗎?你們自己去問問,宋懷豐到京城時,吃的喝的玩的都是誰花的銀子?哦,京城太遠,要不也可以去雲湖的醉香樓問問,我們倆上門時是誰付的帳。」

  辛家姊妹再也坐不住,辛茹意一路走一路叨念︰「她是想毀壞懷豐哥哥的名譽,我們絕不能坐視不理……」

  至於那個被人不禮貌撂下的娟娟,心滿意足地伸伸懶腰,睡覺去!

  這一覺睡得她心滿意足,恢復神智時,已經是隔天下午,而辛家姊妹已經從宋府撤兵。

  緊接著是過年,他們迎來上元二十八年。

  這是宋家上下異常忙碌的一年,宋懷青、宋懷豐忙著治理地方事宜,關關一顆心全數投入在青豐書院,而蕹兒則忙著她的雅客小築,現在得用的掌櫃已有兩、三人,在關關身上她學會只有足夠的人手,才能擴大事業版圖,此外她還忙著生小孩。

  至於娟娟,除了幫著設計繪本、練習簿,以及訓練更多的幼教專員之外,最大的外快自然是七皇子賣出的紙雕作品,有他的幫助,娟娟快速累積起財富。

  同時間的京城裡,太子爭奪戰浮出台面,宋懷青、宋懷豐不時收到燕昭的密信,知道皇后布下暗局,準備助大皇子登位,而燕靜也不甘示弱,總在出其不意時,與以迎頭痛擊,這和他過去的隱忍不一樣。

  不管怎樣,兩派人馬相爭,燕昭更加沉潛,他醉心於賺錢,把娟娟的作品炒成高價珍品,時不時出京辦皇差,遠離朝堂斗爭,這樣的他,不會成為皇后、皇子們的眼中釘。

  □子過得充實而忙碌,娟娟本想搬回老宅,卻敵不過關關和蕥兒的挽留,既然如此,那棟老宅子就沒有存留的必要了。

  三月,在宋懷豐的陪同下,娟娟回一趟老家,她始終不曉得杜家的女眷被賣到什麼地方,不確定她們會不會和自己一樣幸運,踫到好主子。

  這是宋懷豐第二次踏進這個地方,他摸摸桌椅、摸摸櫃子,從前院走到後院,摸摸樹、踫踫花,想象娟娟在這裡成長的模樣。

  娟娟看著他的動作,心底想笑,她對這裡的感情不及宋懷豐深,仿佛這裡才是他的故居。

  剛下過一場春雨,接連十幾天,泉州有雲湖調節水量,並未釀成災害,但老宅後院的幾株芭蕉樹全澆倒了,泥土被雨水沖刷開,露出底下埋藏的箱子一角。

  宋懷豐注意到了,取來一段枯柴,蹲下身子,朝被沖開的泥根處挖去,三下兩下,讓他挖出幾口木箱。

  「娟娟,你過來!」他揚聲。

  聽見宋懷豐的叫喚,在屋裡的娟娟快步奔到後院,看見宋懷豐下擺、雙手沾滿泥巴,手裡提著一個箱子。

  「那是什麼?」

  「瞧,我算過了,總共有七個箱子。」他指指腳下那幾個。

  箱子?裡頭裝寶藏嗎?難不成這幢宅子還是某個大官的藏寶庫?早知道如此,涂玉娘和涂娟娟可以早早挖了寶,逃之夭夭,干麼還理會杜老頭?

  她向前幾步,腳底下輕飄飄的,好似服了毒。

  見她那副模樣,宋懷豐忍不住失笑,裡頭是什麼還不知道呢?說不定只是擺舊了的衣服書冊。

  他轉身往柴房走去,再出現時,手裡多出一柄斧頭,高舉斧頭朝箱子上面的鎖頭敲去,不過幾下功夫,鎖就被破壞,他掀開箱子……

  頓時,娟娟兩眼發直,剛才是服了毒,現在是中風,她一動不動,看著裡頭黃澄澄的金元寶,一個個排列整齊,沖著她閃。

  宋懷豐還在這時候落井下石,他說︰「如果七個箱子裡裝的東西都一樣,這裡至少有一千四百兩黃金……」

  一千四百兩黃金、一千四百兩黃金、一千四百兩黃金……這個數字不斷地沖擊著娟娟的腦神經。

  「……當初抄家的時候就覺得奇怪,杜明這麼貪婪的人,又在位幾十年,身家不應該那麼少,原來是留了這一手,他把財產全運到這兒來了。可惜杜明死了,呂氏也死了,現在這筆財富恐怕沒有別人知道。」

  「什麼?你說杜夫人死了?」娟娟回神。

  「對,聽說她太胖人牙子賣不掉,她揚言要花銀子買下自己,獄官問她要用什麼買?她摸摸頭發、摸摸身子,不曉得在找什麼,總之她摸半天,找不到東西,當下就發瘋了。她的身軀龐大,發起瘋來又叫又跳,誰也不敢靠近,就這樣折騰幾天,竟把自己給折騰死了。」

  娟娟冷笑,別人不知道呂氏為什麼發瘋,她卻清楚得很。

  同時,宋懷豐心中疑慮也在此時揭開,這屋宅是娟娟的名字,當初不知道哪裡出錯,涂玉娘、涂娟娟竟會在發賣的名冊裡,是呂氏動的手腳吧,只要這對母女被賣掉,就不會有人出頭與她搶這宅子以及裡面的財產。

  宋懷豐認定這是杜主簿的貪污款項,但娟娟卻認為這是上天補償她穿越的禮物,兩人的想法南轅北轍。

  娟娟看著一千四百兩黃金,換言之,從現在起,她有十四萬兩白銀身家,再不必賺得要死要活、不必用命去拚?

  是快樂嗎?不,這兩個字形容得不精準,應該是說……沖擊,比穿越到古代更大、更劇烈的沖擊!

  猛然轉頭,她發現宋懷豐的表情,突然,她大聲一叫。

  「你想都不要想!」

  娟娟兩手叉腰、抬高小臉,用「誰敢動它、我就同誰拚命的表情」與他對峙。

  想當初,她說宋懷豐是殺父仇人時,都沒這麼認真。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麼?」

  「你想把我的錢充公!」

  宋懷豐苦笑,還真被她給料中,最近他正想著是不是再買一塊地、再挖一個湖泊,那麼就算雨量是現在的兩、三倍,泉州也不會出現水患。

  「這是你父親貪瀆得來的,本就應該回歸朝廷。」

  「證據!」她向他攤開手。

  「什麼證據?」

  「你怎麼知道它們不是前任屋主留下來的?也許前屋主是踫到什麼緊急情況,沒把東西運走,後來,子孫雕零便漏掉這筆財產。」

  娟娟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即便她比誰都相信,這是呂氏為了替自己留後路埋下的。

  「不管怎樣,這宅子都是你父親出錢買下的。」

  「錯,這是我娘賺的。她跟著杜老頭十幾年,沒名沒分、出入遭人恥笑,走到哪裡都不敢表明身分,連生孩子都不敢光明正大說誰是孩子的爹,我娘用身子、用青春換來這棟宅子,它和杜老頭沒有半點關系!」

  瞧,她撇得多清,連爹都改成杜老頭了。

  宋懷豐失笑,不過娟娟這話沒錯,涂玉娘與杜家沒有正式關系,於理於法,這裡都不是杜家產業,他再會抄家也抄不到隔壁鄰居的頭上。

  見他不語,她更加振振有詞。

  「你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這是杜老頭的東西,而東西埋在我家後院就是我的,如果你硬要充公,我就要告你搶劫,堂堂七品縣官搶我一個沒沒無聞的小丫頭,你羞是不羞!」

  他被她正氣凜然的態度惹笑了,這丫頭是有多窮啊,他沒同她說過,自己有多少身家,可以供她一世吃穿無虞嗎?

  「可這分明不是你的。」

  「啥!講話要有憑有據,不能胡言亂語,你憑什麼說不是我的?你怎麼知道不是我順手救了某貴人,他送我一堆黃金,我便把它們埋在後院?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有了一番奇遇,變成富豪?不管怎樣,在我地界上的東西就是我的,誰也別想搶走!」

  她說得句句篤定,大有「你敢沒收,我們就決裂老死不相往來」的氣勢,宋懷豐看得哭笑不得。

  敢情她是忘記,她剛剛被這堆黃金驚嚇得無法言語的模樣?如果事先知道這裡埋著黃金,她會瞧都不瞧,就打算把宅子賣掉?

  不過他還真的沒有直接證據,可以抄沒這些金銀,如果她真想反咬他一口,說他強搶百姓家產,有罪的怕是自己。

  算了,反正雲湖商業區的稅收多得很,到時上奏朝廷,撥下一筆款子挖新湖好了,總比年年築堤年年崩,還得開倉賑災花的錢少。

  「知道了,是你的東西,誰都別想搶走,行不?」

  一句話,她揚起笑顏,拍拍他的肩膀說︰「這才上道,情理法,別說你的話佔不住理法,就算佔了,還有個情字呢,好朋友!」

  宋懷豐沒好氣,抓下肩膀上的爪子,問︰「上道?敢問姑娘是哪條道上的。」

  娟娟沒回答也不搶話,這是她的行事原則,贏了台面下的,台面上的讓個幾分又何妨。

  幾天後,房子賣掉、黃金存進錢莊裡,娟娟又多上好幾張銀票,分明是不重的的身外之物,卻像定海神針似地定了她的心。

  安全感油然而生,對這個世界她又減少恐懼。

  七月,宋懷豐走了一趟京城,公事是將青豐書院的現行狀況,以及泉州的新路開築、新政措施報予朝廷,私事是幫娟娟帶兩萬兩銀子,入股燕昭的紙雕鋪子,秘事則是提醒燕昭行事小心低調,千萬別著了旁人的陷害,並將搜羅到的大皇子二皇子的秘事報予燕昭。

  這一趟,懷豐在京裡停留近月,中秋節前夕才趕回泉州。

  十一月初,京城發生宮變。

  大皇子、二皇子殺死呼聲最高的太子人選五皇子燕靜,皇帝身受重傷,此事傳出,全國嘩然。

  但這場宮變並沒有維持太久,便在皇宮侍衛和將軍的全力反撲下平息,皇后被廢,大皇子、二皇子杖責一百,終生圈禁,最不可能的人選七皇子燕昭意外上位,成為東宮太子。

  因朝中大事,沒人有心思過年,宋懷青、宋懷豐以及書院裡許多退隱的大人們日夜開會,討論朝中局勢。

  娟娟手邊要忙的事更多更雜了,只好將紙雕事業暫放一邊,配合關關訓練更多的人手,她們隱約明白,燕昭成為太子之後,宋懷青兄弟必定要受到重用,他們不會在泉州任滿三年才調往京城。

  上元二十九年春天,皇帝駕崩、燕昭繼位,大赦天下。

  一道聖旨急召宋懷青、宋懷豐兄弟入京。

  隨同兩兄弟進京的,還有娟娟。

  關關讓娟娟領著五十名幼教專員上京,宋懷青、宋懷豐進京,便忙得連封信都沒辦法寫,會提筆寫信的是娟娟,她將他們在京裡的大小事全寫在信上,報予留在泉州的家人。

  是啊、家人……她已經將宋家兄弟、將蕥兒、關關當成親密的家人,會維護彼此、照顧彼此的親人。

  三月,蕥兒產下一個七斤重的男嬰,取名吳論。

  六月,一道聖旨來到泉州。

  皇上封關關為慧德公主,賜婚二品戶部侍郎宋懷青,定來年八月二十三日完婚。

  收到聖旨,關關不能不離開泉州,前往京城,這次蕥兒沒隨行,因為孩子還小、受不得折騰,她和吳衛打算在關關的婚禮前夕,才舉家搬遷。

  京裡,管家的娟娟早把所有的事一手張羅起,連關關的嫁妝也都備齊,讓關關少費了心。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迎來蕥兒全家人,也迎來宋懷青和邵關關的婚禮。

  眼下,宋家兄弟是皇帝跟前的大紅人,別說宋家族人,便是京裡權貴,誰不想攀這門交情?因此這場婚禮盛大無比,娟娟置下的嫁妝以及宮裡賞賜,紅了所有人的眼睛。

  婚禮進行完美無比,唯一讓人不舒服的是——宋家族人進京同賀,卻還帶來了辛茹雲。

  婚禮結束,在娟娟和蕥兒的慫恿下,她們帶著宋懷豐和吳衛在喜房牆下聽壁腳。

  娟娟滿心的贊嘆與佩服,這時代又沒有偶像劇,關關居然可以把表白說得這樣言情,關關吶關關……她如果出生在二十一世紀,肯定會是最佳作詞作曲。

  可關關接下來的話炸碎了她的腦神經,關關竟也是穿越來的,而且和她一樣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台灣。

  難怪她覺得關關的靈魂和自己契合,難怪覺得兩人的觀念相差無幾,難怪關關那樣精明能干,能夠慧眼識英雄,全是因為她們來自同一個地方啊!

  在一陣肉體抗搏聲與短暫急促的呻吟響起同時,宋懷豐、吳衛急急拉開娟娟和蕥兒。

  借著回房看兒子,吳衛順利將蕹兒帶回房中,只留下宋懷豐與娟娟兩人。

  聽過關關對大哥的告白之後,宋懷豐也有話想對娟娟說,只不過他的眼神、反應都沒進入娟娟腦袋裡,因為她很急、很興奮、很想尖叫。

  「娟娟。」他用低醇的嗓音,輕喚她的名。

  娟娟突然旋身,兩手在身前擺出一個禁止的動作,「宋大人請自便,小女子先行一步。」

  什麼?她叫他宋大人?!她叫他自便?!在聽完關關感性的告白之後,她還可以這麼冷靜地拒絕自己?

  宋懷豐急欲開口說話,但娟娟不給他機會,她轉身,兩條腿飛快跑動,好像身後追著一群妖魔鬼怪。

  他只能呆呆地看著她背影在夜幕裡消失,她這是……在躲他嗎?

  早知道,那次不應該那樣對她說話的。

  宋懷豐頹然嘆氣、垂頭垮肩。對啊,不應該的。

  那天,他對她說︰「涂娟娟,其實我很不錯,如果你沒有別的選擇的話,就嫁給我吧!」

  關關事後說這句話是敗筆,她說︰「沒有別的選擇?你這是看不起她嗎?」

  果然,娟娟當時的回答是——眯起眼、笑兩聲,還笑得讓人很礙眼,她說︰「我知道你不錯,但我也不是沒有別的選擇。」娟娟的反應和關關說的一模一樣。

  關關聽他說到這裡,表示︰「這個時候,你就該低頭認錯了。」

  可天知道,他不知腦子怎會在那時候犯賤,他居然張大眼睛質問她︰「你還有什麼選擇?」

  當下,他第一個想到的人選是燕昭,然後還拚命說服自己,不會的,她說她討厭後宮,那裡的人很壞,會嘲笑她的丑陋……娟娟明明就長得很聰明好不好?

  他在這邊胡思亂想,娟娟卻已經換上一張臉,冷笑道︰「多著呢!」

  然後,轉身走掉。

  這件事讓關關從頭笑到底,她說︰「你犯下兩個錯誤。第一,不該形容女人長相很聰明,那等同於說她長得保家衛國。」

  他急急辯解︰「我只是在心中想,又沒有說出口。」

  「在心裡想也不行!第二個錯誤,你沒有認真相信,自己喜歡的這個女人,有無數的男人想和你競爭,所以你不用心、不努力、不積極爭取,你以為擱著、放著,感情擺久了,就是你的。

  「感情這種東西和莊稼不一樣,不是一分耕耘就能有一分收獲的,有時候傾盡心力,依舊顆粒無收,何況是不費心呢?」

  所以娟娟還在氣他?

  他怎麼就這麼衰?老天待他怎麼就特別不公平?當初吳衛喜歡蕥兒,只送一張卡片和一串品質普通的珍珠項鏈,蕥兒就點頭嫁了,而他卻怎麼做都不對……

  怎麼辦?捧著臉,他越想越哀怨。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09:08 AM

第十章

  新皇繼位,一陣忙亂後,塵埃落定。

  宋懷青受封二品戶部侍郎,專管銀錢的事,自然忙得緊。

  至於宋懷豐,受封為三品翰林學士,從七品縣官到三品翰林學士,官位連跳好幾級,但新皇愛用自己的人馬,誰敢有意見?

  相較於宋懷青,宋懷豐的工作顯然輕松得多,因此能跟在娟娟身後晃的機會也就變多了。

  但最近很明顯,娟娟心裡有事,至於什麼事,任憑他如何追問,她都不肯回答,這讓他也跟著煩躁起來。

  娟娟確實有事,她終於明白幼稚園、幼教專員是現代用語,商業區的年終慶也來自於二十一世紀,同是穿越人,她有沖上前和關關相認的欲望,但是,宋懷青能夠理解很民主、很自由、飛機能夠載著人上天空的世界,宋懷豐能夠理解?

  他會不會把她當成牛鬼蛇神?有關關在也許不會,但從此……宋懷豐看她的眼神會不一樣了吧?她害怕。

  等等,她為什麼要在乎宋懷豐的眼神,沒有這個朋友,她還會有其他朋友啊,就算現在沒有;接下來多方經營,肯定會有,她怕什麼?

  問題拋出去,她認真思考、想象以及分析,最後答案讓她垂頭喪氣。

  她就是沒辦法不在乎、不害怕、不猶豫,宋懷豐已經在她的穿越史裡佔據重要部分,再也無法割舍?!

  她長嘆,自欺欺人已經太久,久到謊言不知不覺被戳破,自己還不曉得。

  她早就喜歡上他、早就不拿朋友的標準對待他、早就沒辦法忍受他身邊有其他的女子,愛恨嗔痴……一項項都標記在對他的感覺裡了,她卻還用「好朋友」來稱呼他?笨!

  難怪佩佩總說她什麼都聰明,可對於男女之間的生物本能卻遲鈍到極點。

  她在乎宋懷豐,比想象中的更在乎,分隔兩地的思念、重逢的喜悅、無數無數聊也聊不完的天、時刻想靠近他的欲念,還有……對辛家小姑娘的不友善,這是明明白白的喜歡、清清楚楚的愛啊。

  但她恐懼,害怕在這個陌生時代待不長久,會不會哪天,她找到那本秘籍,手一踫,自已又被吸回現代時空。

  她可以丟下在這裡賺的金銀,可以丟下數不清的土地,但她丟不下這個口口聲聲的好朋友啊。

  當朋友便已經如此,她怎麼能夠再進一步?

  恐懼讓她卻步,她不敢輕易與宋懷豐建立關系,所以借口、所以推拒、所以劃出安全距離,所以她讓兩人都留在原地、不允許靠近。

  那天他說︰「涂娟娟,其實我很不錯,如果你沒有別的選擇的話,就嫁給我吧!」

  差一點點,她就要點頭了,到最後,她努力克制欲望,用一張憤怒的表情來欺壓對他的感覺。

  唉,這些日子裡她既煩躁又糾結,夜裡輾轉難眠,火氣在腦袋裡集結,她生氣、憤怒,幾百次想找關關談開,問她怎麼敢在這個時代裡留下牽絆,但是……她是膽小鬼。

  「娟娟,我有個想法!」

  蕥兒從外面蹦蹦跳跳奔進來,手裡拿著一張厚紙卡。

  看見蕥兒,娟娟趕緊把滿腦子混亂收起來,她都生孩子了,卻還是一派的天真爛漫,真是啊,女人之所以能任性、天真,是因為有個樂於縱容她的男性,這是吳衛的功勞,也是他的成就。

  想起宋懷豐,他不也是這樣縱容自己?只是從今而後,她還能坦然地收下他的縱容嗎?

  「什麼想法?」娟娟問。

  她拿出吳衛送給自己的丘比特擺在娟娟面前。「你把這個男娃娃刻在一張紙上,再把玫瑰雕在另一張紙上,兩張紙重迭,從正面看是娃娃躺在花海上,從背後看,就是丘比特隱身花海,那不就是雙面雕了。」

  她說的是層次問題,娟娟點點頭,照做。

  只不過她先將紙劃出兩大兩小四個等分,折起來時,就變成一個扁扁的長方形盒子,她將兩個大等分的其中一個,先在兩面貼上粉色紋雕紙,另一等分則保持原來的白玉色。

  粉色部分或雕或折,做出一片立體玫瑰花海,白玉色則用浮雕法,雕出愛神丘比特,當盒子折起來時,從兩邊看,果然變成兩幅不同的畫面。

  娟娟看著蕥兒、蕥兒望向娟娟,兩個人驚呼一聲,合掌輕拍,成功了!

  越做越上癮,娟娟再找來一張紙,用同樣的法子,第一面在左上方刻出一枚又圓又大的鏤空月亮,左下方雕出一名身材頎長的斯文男子,舉杯向月,他眉間微蹙、帶有薄憂。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另一面,在月亮對照處雕著奔月嫦娥,她抱著兔子、凝眸垂望,俯瞰民間百家燈火,卡片下方,人間抱著孩子的爹爹、摟著丈夫的妻子,遙指明月,笑得幸福。

  孤寂對上溫馨。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星。

  看著雕好的成品,蕥兒說︰「咱們一定要把這個作法寫下來,就當咱們傳女不傳子的傳家秘籍,好不好?。」

  見她開心,娟娟壓抑的心情舒展,回答︰「還《九陰真經》、《天龍八部》咧,動不動就秘簽。」

  老公是武林盟主,耳濡目染吶。

  蕥兒沒理會她的嘲笑,自顧自往下道︰「咱們這本秘籍得取個好聽的名字,就叫做……這是我們合作想出來的,所以方蕥兒、涂娟娟,蕥兒刻、娟娟雕,蕥客娟雕……蕥客鐫雕,你覺得怎樣?」

  當蕥兒提起筆寫下「蕥客鐫雕」四個字時,娟娟驚嚇得動彈不得,像是被誰點了穴似地,原來……岳佬給的那本秘籍,竟然出自她的手……

  等等!岳佬、岳老、月……老?

  蕥兒還在那邊自得其樂,拿起一張紙,畫起封面,四個「蕥客鐫雕」大字落在封面右上角,熟悉的感覺,讓她全身冒起寒意。

  秘籍找到了,那麼,她要被遣送出境了嗎?

  門打開,關關走進來,她看見娟娟和蕥兒坐在桌旁,一個發呆、一個興奮,這是什麼情況?

  拉開椅凳坐下,關關拿起桌上的卡片,但當視線接觸到丘比特時,她也被點穴了,艱難轉頭,她問蕥兒︰「這是你做的?」

  蕥兒接手,這是她和吳衛的定情卡片。「你說男娃兒和玫瑰花啊,是娟娟做的。」

  娟娟?!

  心跳突然間從每分鐘七十二跳到九十八,關關轉頭,視線與娟娟對上,娟娟點點頭,給了關關要的答案。

  「愛神?」關關再確定一次。

  「邱比特。」娟娟回應。

  關關拿起嫦娥奔月那張,再道︰「都是月亮惹的禍。」

  娟娟點頭,再配合一回,開口輕唱︰「我承認都是月亮惹的禍,那樣的月色太美你太朦朧,才會在剎那之間只想和你一起到白頭……」

  蕥兒放下筆,笑道︰「娟娟,你唱歌比關關好聽多了。」

  兩人同時回過神,關關說︰「你怎麼還在這兒,你兒子都快哭翻天了,還不快回去。」

  「吭?論論醒了?」蕥兒拿起自己的卡片,急急往外走。

  關關起身把門關緊,讓貼身丫頭小隻守在外頭,不許任何人靠近。

  回身,她坐到娟娟身邊,握住她的手問︰「你是……穿越?」

  「對。」

  「你的家?」

  「台灣台北。」

  之後,娟娟用一個時辰,把她的生平、朋友、職業、以及風雨夜秘籍篇說給關關聽,滿足了她的好奇心,而關關也用自己的生平職業來交換秘密。

  關關笑了,「我還以為自己是單一個案,原來世界無奇不有,那個佩佩真的長得和蕥兒一模一樣?」

  「對,剛開始我還以為蕥兒是穿越過來的佩佩,不過我現在的樣貌和過去不同,佩佩應該也會不一樣。」她能在這個世界遇見關關,那麼早晚她也會找到佩佩吧。

  接下來兩人交換穿越心得,有他鄉遇故知的快樂,也有同在異鄉為異客的淡淡哀愁。

  娟娟問︰「你不想家嗎?」

  「想,但我那個病,家人已經為我辛苦太多年,就算有機會回去,我也不願意,我只希望他們過得好。」

  娟娟點頭。「你比我幸運,我消失這麼久,也許我爸媽還沒發現呢。」

  她早就被父母從生命裡剔除,那個「現代」裡,她沒有任何牽絆。

  「沒關系,你沒有的家人,上天已經補償給你,在這裡,你有我們、有懷豐,有關心你的人。」關關拍拍她的肩膀。

  「關關,你從不擔心嗎?」終於,她想問的話得以出口。

  「擔心什麼?」

  「擔心在這裡有了割舍不去的男人,若是再生下牽絆情感的孩子,哪天……光陰巨輪再度發生混淆,把你送回現代,怎麼辦?」

  關關認真望向她,許久,問︰「這就是你死咬住懷豐只能是朋友的原因嗎?」

  她點頭,表情極其認真。

  關關笑開,「傻瓜,你會因為害怕噎著而不喝水?因為害怕跌倒而不走路?因為害怕割傷而不做紙雕?不會的,對吧,那你怎麼能夠因為一個不知道會不會發生的狀況,而拒絕到手的幸福?」

  「可是這樣做的話,會不會太自私?對不起,我不是說你自私,我只是覺得,如果不能陪懷豐一輩子,卻為了自己的短暫幸福而接受他,對他不公平。」

  「誰能真正陪誰一輩子,前頭有老病死在等著呢,沒有人敢預言自己能活多久,能陪心愛的那個人多少時日。何況,你以為拒絕懷豐就不自私?

  「他始終相信你不接受他,是因為他把杜明送上刑場,他以為自己做得不夠好,所以你的心過不了那個坎兒。他一天到晚在檢討自己做錯什麼,為什麼得不到你的感情,他把所有的罪過全攬在自己身上,然後想盡胳法對你更好,這樣的你,對他難道不自私?」

  「所以……我可以?」

  「為什麼不行,既然是月老送你過來的,就代表你的姻緣在這裡,祂沒道理做白工,把你送到這裡、結識懷豐,又把你送回去,對不?」

  「我習慣把事情往壞的方向想。」

  「人為什麼要往壞的方向想?其目的是要提前想出對策,以不變應萬變,對吧!既然穿越沒有對策可以應變,你想再多都是枉然啊。」

  娟娟點點頭,同意關關。

  關關再接再厲。「如果你始終認定自己會再度穿越,如果你相信回應懷豐會帶給他傷痛,吧!那麼你干脆一點、徹底離開。讓他有機會去尋找新感情,不要留在他身邊、不要給他機會、不要讓他有想象空間,早死心比晚死心來得好。

  「問題是……你做得到嗎?你不會後悔嗎?如果你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次穿越,看著他的不幸,你能心安嗎?」

  這話有些殘忍,關關但願自己能夠一棒子敲醒她。

  「你指的新感情是辛茹雲?」

  關關說的只不過是假設狀況,但嫉妒已經快速竄上,娟娟嘴裡吐出辛茹雲三個字,讓她口舌含膽,苦澀不已。

  「你不能否認,她是個溫柔的好女人,也許她不是來自未來,見識不夠寬、心胸有點窄,但她有古代女子的特質——以男人為天!她會把懷豐想要的事,擺在第一位。」

  關關起身,拍拍她的肩膀。「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堅持自己的固執,那麼,看在懷豐為你做過那麼多事的分上,對他好一點。」

  回眸望她一眼,關關相信娟娟是個聰明的女子,她會做出正確選擇。

  又是做紙雕做得忘記時辰,這樣真不好,吃飯的時間就該吃飯,怎麼可以廢寢忘餐?她當自己在考科舉啊!

  不行,得和關關談談,既然幼教社那裡已經逐漸上軌道,就別讓娟娟成天往外跑,忙東忙西,還要忙著擠出時間做紙雕。

  娟娟可是個女孩子啊,女子就該嬌養,成天吃好穿好睡好,有事沒事就泡泡澡,談談香粉,討論討論衣裳,怎麼可以一門心思全撲到賺錢上頭,那分明是男人的責任!

  何況他現在是三品「大」官了,月銀早不是當初的十兩,而是一口氣提升十倍,整整一百兩吶,再加上分家時的幾萬兩、雲湖的收入、皇上賜的田莊土地,他可以讓娟娟使婢差奴過好日子了,何必這麼辛苦?

  雙手背在身後,他快步走著,身後跟著阿草,手上捧著自己讓人去酒樓訂的飯菜。

  行經清水亭,這裡是娟娟夏天最愛待的地方,亭子臨水,水塘挖得有點深,裡頭養殖不少魚蝦,娟娟愛吃水產,時不時就待在這裡張網垂釣。

  當初搬到京城,新帝剛登基,各方勢力還在,為整頓朝政,他和大哥忙得天昏地暗,而關關還在泉州處理那邊的產業,府裡諸事只能托給娟娟,即便設立幼教社也不是簡單的事,但她還是府裡府外、事事處理得有條不紊。

  這座府邸是娟娟一手打理的。

  關關喜歡葡萄,後院便有一片葡萄林,林子中間有個小竹屋,裡頭擺了長榻,讓關關得以偷得浮生半日閑。

  蕥兒喜歡女紅,她便在蕥兒的院子裡打通兩間屋子,裡面擺滿各式各樣的繡架、布匹和珠線,那是整座宅子裡采光最好的地方。

  吳衛的練武房、他和大哥的書房、一個偌大的議事廳,她細心把這裡打造成人人都滿意的家。

  「表哥。」

  辛茹雲已經在清水亭裡等很久了,她知道宋懷豐每每回到府中,不是往自己屋子去,而是先朝涂娟娟屋裡走。

  她不曉得涂娟娟哪裡好,樣貌不美、氣質不好,行為舉止有些疲懶,怎麼看都不像個大家閨秀,雖然會認幾個字,卻不會做詩填詞,而且她還老是出門與男人打交道……那是低賤婢子才能做的事兒啊。

  她怎麼都想不明白,兩個表哥心裡怎麼想的,好好的名門淑媛不愛,全挑上那等不登大雅之堂的。

  快步上前,她走到宋懷豐跟前,屈膝行禮,柔聲道︰「表哥,這段日子裡,你可是在避著妹妹?」

  一句話被戳中,他有些臉紅。

  說到底,那不過是長輩的心意,茹雲並未表現出任何不妥之處,但為了避嫌,他確實刻意避開她。

  「沒的事,最近忙了些。」他別開臉望向他處。

  忙?忙著一下差就往娟娟屋裡跑,不到三更半夜不回自己屋裡?

  想到這裡,她眼底忍不住泄漏出鄙夷,也只有涂娟娟那種沒教養的輕浮女子,才能允許男人留在自己屋裡直到深夜。

  是不是男人都喜歡那種不守規矩的下作女子?難道他們不擔心,日後她們不貞,給自己戴綠帽?

  不過……也是啊,男人若非如此,青樓名妓怎會萬人捧、千人尋?

  「如果表哥有空的話,妹妹有點事想與表哥說。」

  宋懷豐有點急,娟娟還沒吃飯呢,但茹雲那副小心翼翼的表情,他也無法視而不見,他只好對阿草說︰「你把飯菜送到涂姑娘房裡,叫她先吃一點,我馬上過去。」

  「是。」阿草應聲離開。

  辛茹雲望住宋懷豐,莞爾一笑,「表哥對涂姑娘真好,卻對妹妹很差呢。」

  「你在說什麼?」除了娟娟,別的女人與他何干,他何必費心對待?輕哼一聲,他不理會茹雲的話。

  「當初外公送我和妹妹進宋家,的確有結親之意,可那是長輩的心思,卻不是我們姊妹的意思,但身為女子豈能違抗長輩,因此只能腆著臉皮住下來。誰知道,表哥不樂意我們住下,竟慫恿家中爹娘,將我與妹妹接回家裡,準備來年選秀……」

  好吧,說到此事,他的確是私心沒錯,明知道她們的父親官位不高,就算被選上,進入後宮也頂多當個答應、常在,卻還是在叔公面前分析朝堂勢力,提及皇上不樂意見皇子結黨成派、外戚坐大,應是會從小官員的女兒裡頭挑選皇子們的婚配對象。

  這話傳到辛老爺耳裡,心頭一喜,立刻將女兒接回去。

  辛茹意、辛茹雲回府後,請來教養嬤嬤教導,兩姊妹也學得盡心盡力,卻沒想到選秀之際發生宮變,選秀暫停,今年先帝駕崩,新帝哪有心思充實後宮,這麼一拖就是三年後,到時辛茹雲、辛茹意年紀都太大了。

  盤算失利,又聽說皇上賜婚懷青,辛家便急急忙忙想把女兒嫁出去。

  辛茹意還好,才十五歲,很快便訂下親事,辛茹雲就糟了,轉眼就要十九歲,想找到好親事已然困難,這時便想起已經年過二十、尚未訂親的宋懷豐,又把腦筋轉到他身上,這才借著宋懷青的婚事,又把辛茹雲給送過來。

  說到底,這件事情宋懷豐多少要負點責任。

  如果當時他義正詞嚴把此事辭去,也許她早已死心出嫁,偏偏他勾得人家父親利益燻心,害得她現在不上不下。

  「對不住。」宋懷豐認錯。

  「說什麼對不住呢,是茹雲命薄剛了,茹雲不是個傻子,自然看得出表哥對涂姑娘情有所鐘,豈會去做壞人姻緣之事。

  「只不過住在表哥家裡是父親和外祖的意思,明知會帶給表哥困擾,但長輩之命……還是請表哥暫且忍耐,反正再過兩、三個月就要過年了,妹妹總不好留在別人家裡過年。

  「屆時再請表哥將妹妹送回府裡,我自會向長輩說清楚。之後要去廟裡清修、或隨意尋個男子出嫁,都與表哥無關了。」

  後面那兩句,她說得無限哀怨,悄悄抬眼,向宋懷豐投去一眼。

  宋懷豐面有歉意,是他延宕了辛茹雲的姻緣。

  他嘆道︰「表妹何出此言,表妹正當風華,待緣分到時,自有良人慕求。」

  「表哥別說這些安慰人心的虛話了,妹妹只求表哥把今日所言傳予涂姑娘,讓她明白妹妹並無那等非分心意,日後見著妹妹,別再盡是冷言冷語、諷刺譏嘲。」

  再抬眸時,她的眼角凝上一朵淚花,楚楚可憐的模樣,教人怦然心動。

  她在等著宋懷豐心動,等著他開口說︰「表妹別想太多,你盡管住下來,表哥會想辦法替你尋一門好親事。」

  那麼她就可以在這裡待上更久,這樣的話,便會有更多的機會接近宋懷豐。

  可惜,宋懷豐忙著思索辛茹雲那番話,根本沒注意到她的楚楚可憐。

  他腦子裡想著︰娟娟冷言冷語諷刺茹雲?會嗎?娟娟會這樣嗎?

  所以他可以解釋成她心裡有他,她會在乎、會嫉妒,她只是礙於殺父仇人那關過不了,不敢大方承認自己的心思?

  念頭起,他控制不住嘴角笑意,娟娟的嫉妒成了他最大的幸福。

  抬起頭,宋懷豐隨口敷衍,目光根本沒有落在辛茹雲身上。「你放心,娟娟是心胸寬大的女子,她最近是忙了點、情緒躁了些,不過肯定不是針對你,我會同她把話說清楚。」

  話一丟,他急著轉身離開。

  辛茹雲微惱,目光略轉,發現小徑上的身影。

  心念動,她伸出腳,踩上剛走下台階的宋懷豐衣擺,衣服被踩,他頓了頓、穩住身形,但辛茹雲是「弱女子」,哪有他這等好身手?腳下踉蹌,轉瞬間,她抓住他的衣袖。

  宋懷豐反應快,明白身後發生什事,連忙旋身,一把抱住辛茹雲。

  看著桌上的炒三鮮、蒸鱸魚、白灼鮮蝦……是阿草送來的,一道道全是她喜歡的菜色。

  關關說得對,懷豐總是在她身上花心思。

  知道她愛吃海鮮、討厭肉食,全家人吃飯,一上桌、他便把海鮮全端到她面前,兩人用膳時,桌上絕不會出現自己不愛的菜色,即使他嘴上說著︰每種東西都要嘗一點才會健康,但行為上,還是忍不住對她縱容。

  他總替她張羅各式各樣的紙張,甚至還抽時間到紙廠,請人家做出她形容過的紙樣。他知道她愛成天往外跑,一踫到休沐,他便提前計劃出游行程。

  他不愛她埋首工作,卻從不叨念她,只會在恰當的時候出現,幾盤菜、幾盒點心、一壺茶……拉著她說話。他知道她老是弄到肩頸僵硬,便去學來按摩手法,為她舒壓,他很努力討她的歡心。

  他那樣喜歡自己,卻不敢表明,只有那回,用玩笑的口氣暗示似地說自己還不錯。

  關關說︰「他認定自己是你的殺父仇人。」

  那只是玩笑話呵,原主對杜老頭有幾分情義不曉得,但杜老頭於她就是個外人啊,而且還是個賣女求榮的壞男人。

  她想通了,關關說得對,她怎能因噎廢食,下一次穿越不知道會不會來呢,怎就阻了自己追尋幸福的腳步?

  確定心思,她放下筷子、走出屋子,娟娟決定要親自告訴懷豐「友達已上,情人未滿」的時段已經過去,如果他不介意,她願意和他更上一層樓。

  她要告訴他,從剛開始的排拒,到後來的接納熟悉,再到一個不仔細,她把他埋入心底的過程。

  當然可以的話,她會提提自己的恐懼心情,但她不會拿穿越當借口,她會以男人的三妻四妾為說詞,說自家的娘是怎樣的沒地位、怎樣的受欺辱,有前車之鑒,她對婚姻充滿抗拒……

  說不定,她還能拐到他一夫一妻的保證書。

  對了,倘若有時間,她要把對杜老頭的仇恨描述得更深刻一點,把殺父仇人那個說詞給遠遠抹殺掉。

  娟娟走得飛快,腦子也動得飛快。

  她用一下午的時間來決定是否接納懷豐的感情,卻只能用短短的小片刻來決定,面對懷豐時的表白該如何進行。

  她跑得有些喘,只不過……入眼的情景讓她喘得更厲害!停下腳步,她楞在原地,目光發直,直直地看向遠處。

  宋懷豐懷裡抱著一個女人!

  那個溫柔似水、千嬌百媚、琴棋書畫樣樣絕,可以帶給宋懷豐幸福的女人!

  她沒有吃過醋的,可現在她吃了;沒為男人憤怒過,可她憤怒了!一雙眼睛冒出火光,然後瘋狂領著她快步上前。

  好個宋懷豐,嘴巴上說喜歡她,背地裡卻和表妹不清不楚。

  這算什麼?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難不成他不光對她盡心盡力,也對表妹盡心力?

  就說嘛,如果他沒給人家半點盼頭,人家怎會遠巴巴趕來京城投懷送抱,原來他的忙碌,可不光是因為公事繁雜。

  眼前的情況算嚴重嗎?說實話,如果在二十一世紀,還真不算什麼,可惜宋懷豐挑錯時代,這裡的男人見過女人的手臂,就得把人家娶回去,何況是這等肌膚之親?

  所以呢?宋家又要辦喜事了嗎?

  好啊!宋懷青和關關的婚禮她籌辦得很精彩,以她的經驗再來籌辦宋懷豐的婚禮,肯定只會更加完善,看在「好朋友」分上,她這個婚禮秘書可以打對折、半價優惠。

  誰讓他們是好朋友呢?分享心事、分享喜怒、分享成就的好朋友,自然要分享他新婚的快樂嘍!好朋友又不是當假的,如果辛茹雲的肚皮夠爭氣,宋懷豐的種子夠長進,說不定明年就有娃娃喊她干娘呢。

  一句句的好朋友,喊得她牙酸。

  她這會兒終於理解什麼叫做心痛,就是有人像絞毛巾似地,把你的心給絞在一起,痛得人想跳腳。

  行動比腦子快,眨眼功夫,她已經沖到宋懷豐和辛茹雲跟前。

  「涂姑娘,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差點兒摔了,表哥只是扶我一把。」辛茹雲急忙解釋,臉上有著說不出的驚恐,像是……被抓奸?

  哼哼!如果只是扶一把,也該站直了吧,何必靠在表哥懷裡同她說話,這當中如果沒有示威成分,恐怕沒人相信。

  宋懷豐很尷尬,他想推開辛茹雲,卻沒想到她唉呀一聲,又差點兒摔倒,他不得不又伸手將她扶起。

  「娟娟,你怎麼出來了?吃過了嗎?」宋懷豐所有的注意力全在娟娟身上。

  「我不出來,怎麼能看見這麼精彩的一幕?表哥表妹,才子佳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試問,何時要成就佳話呀?」她的話酸、心更酸,分明是討厭梅子的女人,卻要把澀梅咬破,任由酸意泛濫,自作孽啊她!

  娟娟一雙灼灼眸子望向宋懷豐,想殺人似地。

  宋懷豐不覺得娟娟的嫉妒是件幸福事兒了,他只感到如坐針氈,可以的話,他想把懷裡的「證據」毀屍滅跡。

  「涂姑娘,你千萬別誤會,我的腳扭到,表哥才不得不扶我。」說著,她的小臉紅透,順勢又在宋懷豐裡蹭兩下。

  月光不夠亮,照不出她的羞澀,卻把她的動作給照得一清二楚。

  娟娟似笑非笑地望向宋懷豐,一語不發。

  「娟娟,你先回屋裡,我送表妹回去後馬上去找你,好不?」他心急,卻不曉得該如何解除眼前尷尬。

  「找我做什麼呢?你慢慢和表妹培養感情吧,我那裡沒事。」

  哼一聲,娟娟扭頭就走,肚子裡有人縱火似地,熊熊怒燒著。

  她知道自己不理智,知道兩人根本沒發生什麼事,可她就是看不慣辛茹雲勝利的笑容,見不得她在他懷裡撒嬌。

  見娟娟離開,宋懷豐心裡著急,辛茹雲仰頭發現他的焦郁,微哂,「表哥,你別急,這種事女人同女人比較容易解說分明,我去講清楚就沒事了。」

  辛茹雲說完,推開宋懷豐、一拐一瘸地快步朝娟娟走去,走近揚聲道︰「涂姑娘,請留步,我有話想同你說!」

  娟娟停下腳步轉身,辛茹雲走上前,見狀,宋懷豐停在原地。

  他同意,這種事確實只有女人同女人才能說得通,就像上次在宮裡,要不是燕昭擺明心意,他不知道還要吃多久的味兒,但願娟娟聽得進茹雲的解釋。

  「還有事嗎?辛姑娘。」娟娟與她對望,冷笑道。

  「涂姑娘這樣善妒,可是犯了七出之罪呢,唉,照這情況看來,日後表哥娶你為正妻、迎我為妾,咱們要怎麼和平相處呢?真是傷腦筋啊!」她壓低聲音,不教宋懷豐聽見。

  哈哈,他們已經討論過妻妾問題啦,只是……官家千金呢,竟肯委身為妾?看來三品大員的確搶手。

  「是啊,我這人別的缺點沒有,就是有那麼一點善妒,倘若我當了正妻,恐怕就算辛姑娘樂意委屈,我也沒那個雅量讓你進門。」

  「這事兒不是你說了算,得表哥講的才作數。可這天底下有哪個男人不喜歡三妻四妾?表哥又不是吃不飽飯、養不起妻妾的泥腿子。何況依涂姑娘這副性子,怎麼能拴住男人?」

  宋懷豐見兩人已經說上話,而娟娟並沒有調頭走掉,還以為兩人談得很好,他松口氣,站在原地,等待她們把情況厘清。

  「男人又不是狗,干麼要拴,敢情你把懷豐當成狗啦?」

  「我沒這麼想,不過男人嘛?誰不喜歡寬容大度的女子,像涂姑娘這款,怕是嫁不到好男人。」

  辛茹雲口氣柔柔的,下的全是軟刀子,面對這樣的對手,娟娟總不能大刀闊斧,只能皮笑肉不笑,滿口諷刺。

  何況娟娟還能不明白對方想做什麼?不就是想激得自己發飆,最好像鄉土劇八點檔的男女主角,動不動就用對方兩巴掌,來增強氣勢。

  強壓怒氣,微微笑起。娟娟這一笑,宋懷豐的表情跟著柔和,不生氣了嗎?知道他和表妹之間沒什麼了嗎?那就好……

  「辛姑娘說得是,我也沒打算嫁什麼好男人,像懷豐這款的,也就勉強湊和了。哦對,他有沒有同你說過,我這人眼底揉不下一粒沙子,要是他想娶我,就得斷了那個三妻四妾的命。

  「我可是給足時間讓他想清楚的,今兒個過來,便是想聽聽他的決定如何。辛姑娘對懷豐的答案可有興趣,要不要隨我一起去聽聽?」

  看著娟娟的篤定,辛茹雲心裡猛打鼓,難不成表哥真的願意為一個女人放棄一群女子?

  不可能,沒有男人會同意這種事的,但……懷青表哥呢?

  他曾經向宋家長輩表明心意,說這輩子只要娶邵關關一個,誰都別想往他身邊塞人,難道他們兄弟都是如此?

  見她臉上露出一絲驚慌,娟娟冷笑擴大。

  辛茹雲這模樣可不只是想當小妾,試問哪個小妾敢與嫡妻鑼對鑼、鼓對鼓,敲得震天價響?巴結討好都來不及了吧,她這是想以退為進,先從基層員工慢慢干起,然後一路往上爬,最後統理整個公司吧!

  「如果辛姑娘想和表哥成就一段露水姻緣,我自然不會反對,男人嘛,在外頭偷吃、嘗鮮,這等小事我尚且能夠容忍,不過……接回府裡當姨娘養著?糧米貴、柴薪也不便宜,想吃活魚三吃有空上上館子便是,何必把整間鋪子給盤下來。

  「所以若是辛姑娘情到深處無怨尤,即便沒有名分也願意跟著懷豐,我也不是不能讓你當外室,只不過生孩子這種事就免了吧,待辛姑娘決定好,再知會我一聲吧,絕子藥喝一喝,我馬上在外頭給你尋個好住處。」

  娟娟的話讓她倒抽一口氣,貝齒緊咬下唇,咬出深刻痕跡。

  可惜夜色太黑,這副可憐模樣落不進心系男人眼裡。

  倏地抬頭,辛茹雲換上一張凌厲面容。「涂娟娟,你以為自己贏定了嗎?不,你輸了!」

  話才結束,瞬地她掐住娟娟的手臂,長長的指甲陷入肉裡,娟娟一個吃痛,反射性地甩脫她的手。

  娟娟沒想到自己居然成了神力女超人,居然能讓辛茹雲感受到如此強大驚人的「內力」,讓她能夠像芭蕾舞者一樣,接連幾個優雅漂亮的旋轉、後退,直到……

  撲通!落入水塘中。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09:09 AM

第十一章

  直到現在,娟娟還是無法理解,那天她明明做好決定要向懷豐表白,她準備了滿肚子話,卻一句都來不及說,就……變成這樣了?

  辛茹雲落水,她在湖水裡不斷掙扎,眼看就要滅頂,懷豐當然要跳下去救她,明明是救人一命,怎地弄到後來,懷豐竟成了毀人清白,傷人頁節的惡徒?

  辛茹雲大概覺得情況還不夠吊詭刺激,因此清醒之後,又來一場投自盡,若不是貼身婢女發現得及時,早就陰陽兩隔。

  娟娟忘不了那天她被救下來的情形,辛茹雲的脖子上珞著深深的紅印,她對自己、夠狠。後來她幽幽醒轉,發現還活著,竟又發狠,摔了貼身婢女手裡的藥碗,拾起碎瓷,朝腕間割去。

  幸而初醒,體力未恢復,傷口不深,卻也是血濺四處。

  第三度被救,她掩面狂哭,哭著自己失去清白身,再活著也是玷辱父母,她只能一心求死……

  見鬼的一心求死!娟娟低聲詛咒。

  三次耶、二次!一心求死的人,能夠連續三次從鬼門關前轉回來?是她的命太硬,閻羅王怕她克了自己,不敢讓她到地府一游,還是她天生怎麼死都死不成?

  真有這麼厲害,皇帝應該派她去打敵人,以一敵萬,打不死的女金剛,光嚇就把敵軍給嚇出心肌梗塞。

  好吧,娟娟承認自己尖酸刻薄,她故意把事情往自編自演上引導,但她無法阻止自己這麼想。

  低頭審視自己的手臂,被辛茹雲狠掐的印子早已消失。

  所以那天的動作,就是為著接下來的落水嗎?辛茹雲確定附近沒有人可以救她,她很清楚只要宋懷豐跳下池塘,兩人就有解也解不開的牽系,任憑她涂娟娟是把再有能耐的刀子,也無法將這層關係剝切干淨,對嗎?

  可是……如果掉進池塘是假的,那上吊呢?大夫說,她差一點點就死了啊。如果上吊是假的,那自殘呢?那個決絕目光,自己是親眼看見的啊!

  倘若這一切一切都只是作戲……

  娟娟怕了,為一個男人,辛茹雲可以對自己這般狠戾,自己有什麼本錢贏?

  如果辛茹雲的手段是對付別人、傷害別人,娟娟可以理解,可以還她幾分顏色,可她對付的是她自己吶,她用自己的命、自己的未來來同娟娟拍板。

  辛茹雲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她︰瞧清楚了嗎?我可以付出一切去爭取宋懷豐,你行嗎?

  娟娟終於理解落水前,辛茹雲為什麼會說那句話。她說︰「涂娟娟,你以為自己贏定了嗎?不,你輸了!」

  沒錯,不管辛茹雲的自殺是真是假,她都輸了。

  如果對手是個正常人,娟娟還能與她講道理、競爭、對峙,問題是,她根本是個瘋子,比狠比不過、比瘋比不上,她只能一路喊輸。

  心很疼,因為懷豐再也無法置身事外,因為懷豐和自己一樣不夠狠,他們都不能對生命的消逝無動於衷,所以未來呢?

  還有嗎?他們還有未來?

  長嘆,娟娟閉上雙眼,臉上有著深沉的悲哀……

  辛茹雲凝睇著床邊的宋懷豐,蒼白的臉龐上浮起淡淡紅暈。

  短短幾日他瘦了,她忍不住心中得意,因為她明白,他的削瘦是為著自己。

  誰敢說他不喜歡她?誰說他不在乎她的心情,他現在不正是為了她而憂傷、憂慮,為了她寢食難安,為了她……日漸消沉……

  是啊,像她這樣的女子,哪個男人能夠不為自己懸心?

  她唯一的錯誤是遲到,要是自己比涂娟娟更早出現,涂娟娟根本不會有半點機會。

  現在她和表哥需要的只是一點時間,她願意用無限的溫柔與耐心,包容他的痛苦、安撫他的哀傷,待涂娟娟那個妒婦從表哥心裡消失,她便能獲得最後的勝利。

  從被子裡伸出手,白晰的手指輕輕撫上宋懷豐的手背。宋懷豐一驚,像被燙傷似地,倏地縮回自己的手。

  目光微黯,辛茹雲輕嘆,她啞著嗓子、以退為進。「表哥,你甭為難了,把我送回家吧,之後我是死是活都不會擾了表哥的生活。」

  第無數次長嘆,宋懷豐眉心蹙成三道深刻的豎紋,沉重的語氣如同森森積雪,他真的不解。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們之間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不過是救了你,那是情急、那是……」

  「我都明白的,表哥本著救人一命的慈善心,才會下水救茹雲,只是茹雲自小念書,爹娘教養,把貞節清白看得比性命還重要,這不是表哥的錯,與表哥無關。」嘴角挑起哀淒的笑,帶起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她問︰「那次投,死了就算了,表哥何必救我?這是害我吶。」

  辛茹雲轉頭,幽幽目光望向窗外,沒有人能猜得出她在想些什麼。

  「生命可貴,表妹怎麼能這麼想?你還有大半輩子要過,千萬別為著一時賭氣而犯下無法彌補的大錯,你難道不為家中雙親著想?」

  輕搖頭,目光瞬間凝結在他身上,辛茹雲澀然開口。「如果爹娘知道我已經失去清白,︰定也寧願我一死以護家族名譽,表哥,你別再浪費口舌了,就把我送回去吧。」

  她都這樣說了,他怎能讓她回去送死?依她所言,那個家根本不介意她用性命換得一個貞節名聲。

  宋懷豐沉默,相同的話,他勸過無數回。

  關關勸慰、蕥兒開解,連大哥也為此與她談過數次,但不管誰來都扭轉不了她的心志,她這樣固執,怎麼辦?

  娟娟也想試著與她解釋,沒想到她見到娟娟,竟像看到鬼魅似地,嚇得縮在棉被裡放聲慟哭,這種情況,他是無能為力了。

  見他滿面疲憊、不言不語,她知道事情不能僵在這裡,萬一他用拖字訣來處理,自己的贏面會降低,她必須速戰速決,先逼得表哥許自己一個名分,至於往後再見機行事。

  語聲飄忽,辛茹雲緩慢說道︰「我明白表哥心裡只有涂姑娘,無茹雲的立足之地,我也不敢強求什麼,只想表哥納我為妾,讓我有個能夠安身立命之地便是。

  「可那日涂姑娘言明,她不允許丈夫三妻四妾,卻不介意我與表哥成就一段露水姻緣,我若願意無名無分當表哥的外室也行,只要服下絕子湯……我明白這是氣話,卻也能夠理解涂姑娘於妾室上頭的想法。

  「茹雲已經因為立身不正,造就今日苦果,怎能再拖累表哥,讓表哥和我遭遇相同的苦頭?既然我們今生無緣,就盼來世吧……」捂起臉,她啜泣不已。

  辛茹雲在挑撥,希望宋懷豐能看清楚涂娟娟的性子有多善妒,那等毒婦,怎能娶進家裡替自己找麻煩?

  可她沒想到,這些話完全挑撥不了兩人,宋懷豐的母親是姨娘,因為這身分一輩子吃過的苦頭無數,他秉性良善,絕不會做相同的事。

  何況他親眼見證了大哥和關關、吳衛和蕥兒,那種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情深義重,對於女子,他並不貪求。

  只是看著她無止境的淚水,宋懷豐心力交瘁,不想尖刻的,可偶爾念頭起,他會埋怨自己,為什麼要下水救人?她明明可以再多撐一會兒的,他可以喚來小廝入水救人……

  他澀然開口,「你怎麼就想不通,就算強嫁與我,你也不會得到幸福,你既然明白我心裡只有娟娟,就該清楚,不是娟娟不容人,而是我心裡容不下其他女人,這輩子,我只打算和娟娟過日子,絕不讓第三人涉足。

  「娟娟說的不是氣話,是我的心裡話,別說妾室姨娘、通房丫頭、外室或露水姻緣,我發誓不會有這種女人存在!我絕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我和娟娟的感情。」

  聞言,辛茹雲淡然一笑,她不相信!她認定宋懷豐現在的信誓旦旦,只是因為他被涂娟娟迷了魂,因為他尚未得到她的人,只要得手過,他便不會如此在乎一個女人。

  男人都是一樣的,從小到大,她在父親、兄長身上看到的例子太多。

  既然挑撥不成,她也不再以退為進,萬一他阻絕了她前進的機會,豈不是把自已陷入困境?

  換過口氣,她滿臉哀怨。

  「既然表哥和涂姑娘情比金堅,那麼還有什麼好怕的?我不過是尋求一塊安身立命之地,為何表哥堅拒,難道我死去,表哥心裡能夠好受?」

  「你說對了,我不會好受,你的死會在我和娟娟心裡留下陰影,因為我們都是良善人,不允許為著成就自己的幸福,卻無視於別人的性命。

  「但我不理解你為何非要嫁給我不可?這世間的好男兒多得是,如果你怕回到家裡受長輩壓迫,不得不以性命表貞節,不如你留在京城,待我和大哥為你尋得好良配,如何?」

  「我也不理解,表哥為何避我如蛇蠍?我可曾害過人?我可曾欺負過涂姑娘?我早與表哥說過,只想安安靜靜待到年底,返家後,爹娘自然會明白此事無望,轉而替我另尋良人,誰知道會發生這樣的意外。

  「已經不貞不潔的茹雲,怎還能去禍害別的男人,這種事,我做不來!如果表哥這般討厭茹雲,就讓我死了吧,死了便一了百了,既順了涂姑娘的心,也順了表哥的意。」

  「你何苦這樣說話?我們沒有人希望你死。我們都希望你好好活著,能夠得到一樁好姻緣,只要你放下偏執,憑你的條件,自然能找到願意愛惜你一輩子的好男人。何況事急從權,這次的事不過是個意外!」

  「表哥可以把它當成事急從權而輕慢視之,我卻不行啊,這輩子我認定了表哥,表哥可以不娶,卻不能將我推給別人。」

  「你這樣做,對自己半點好處都沒有。」

  「我現在這副模樣,怎還敢奢求好處?只能求得表哥收容。」她咬牙堅持。

  「你……你何苦頑固至斯?」

  目光轉過,她發現門外的丫頭對自己打個手勢,心一橫,她撲上宋懷豐胸口,緊緊圈住他的腰,放聲大哭。

  「表哥,你救救我吧,投沒死、割腕沒死,我是再也沒有勇氣尋死了啊,你給我一個活命機會,我不想回家、只想待在你身邊。我實話說了吧,我喜歡表哥、深愛表哥,我這輩子心裡都不會有別人了。

  「我對你的心、如同你對涂姑娘,我發誓會愛你所愛、欲你所欲,用一輩子的時間,只做讓你開心的事。表哥不必擔心,我不會欺負涂姑娘,我會尊她敬她,把她當主母好好服侍……」

  宋懷豐被辛茹雲的動作嚇著,急著想拔開她的手,但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一時之間,竟然掙扎不開。

  「放手!你快放手,被外人看見不好。」他不理解她怎麼會突然衝動起來。

  「我這身子早就是表哥的,還有什麼好不好的,只要表哥願意,就算是外室,我也跟定了表哥。」

  「你……」

  宋懷豐心急,恨不得一拳將她打暈,可是來不及了!

  門外傳來一聲怒斥︰「宋懷豐,你這是做什麼?」

  聽見怒斥聲那一刻,宋懷豐轉頭,頓時恍然大悟。

  「娟娟,關關讓你到廳裡。」蕥兒叫嘆。

  娟娟回神,轉過頭,看見蕥兒眉底的抑郁。

  「怎麼了?」為著辛茹雲的事,全家人都不得安寧,看著她眼底淡淡的墨暈,蕥兒這幾天也沒睡好吧?

  「辛茹雲的家人和宋家長輩來了。」

  來了?娟娟點頭,明白自己將要面對什麼,握握蕥兒的手,她問︰「你信不信,我沒有推辛茹雲下水。」

  「我信,關關也信,有谷嘉華的經驗在,我們相信女人為了自己的自私,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但是……」

  「但是懷豐不信?」娟娟接話。

  蕥兒點點頭,是啊,二哥不信、大哥也將信將疑,辛茹雲求死的心那樣決絕,誰能理解她不過是拿自己的命在作賭注,想賭贏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

  娟娟苦笑道︰「是啊,的確很難相信,我也懷疑呢。」

  「不怕,我們會幫你,別忘記,我們才是一國的。」蕥兒用力握住娟娟的手,態度堅決。

  她明白蕥兒的心,只不過這種事,誰能幫誰呢?

  「你心裡要有個底,這些日子,辛茹雲翻來覆去就是那番話,無非要二哥迎她為妾,但二哥是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所以二哥始終沒松口。

  「二哥說他這輩子想娶的女子只有你一個,辛茹雲沒轍了才會寫信回家,把所有的罪名全往你身上推,所以待會兒,他們不會給你好臉色。」

  是,她明白懷豐堅持得多辛苦,誰會曉得那樣一個柔弱女子,竟能為著一份偏執,狠絕到這等程度。

  「放心,他們傷害不了我。」

  能傷害自己的,從來只有在乎她、她在乎的人,其他……她不放在眼裡。

  雙雙走入廳裡,宋懷豐的三叔公,辛茹雲的父母,以及一些她不認識的長者坐在堂上,反倒是主人宋懷青、關關坐在下首。

  娟娟、蕥兒進屋,屈身為禮,向長輩致意。

  「聽說你不允許懷豐迎妾?」

  見到她,辛夫人立刻發難,半點喘息時間都不給,她想殺得娟娟措手不及,想逼得娟娟情急,不得不成全自己的女兒。

  她是絕對看好女兒的,只要進得了宋家大門,日久時深,女兒有足夠的本事將涂娟娟悄悄除去。後宅手段啊,女兒從自己身上學了十幾年,怎能不琢磨出深厚功力。

  「是。」娟娟沒有示弱,毫不猶豫回答。

  辛夫人估計錯誤,她不會為名聲而低頭,日子是兩個人要過的,外面反對的聲浪再大,也不能作主他們的生活。

  聽見娟娟大言不慚的回話,三叔公忍不住,一掌拍向桌面,怒罵︰「憑什麼?

  你不過是個主簿的私生女、低三下四的賤民身分,懷豐肯娶你為妻,已是天大地大的恩德,你怎能不懂得感激,卻還要專擅一房,阻止懷豐開枝散葉?說!你是什麼意思!」

  三叔公氣瘋了,語無倫次。

  關關明白,這話表面是在罵娟娟,又何嘗不是在指責自己?

  宋家最有能耐的兩個年輕人,竟都喜歡上她們這等強調一夫一妻的焊婦,阻斷家族裡其他女子的機會,這豈不是令人忍無可忍?

  關關冷笑卻沒插話,她知道娟娟有本事應對。

  果然,娟娟毫不畏怯,望向長輩的眼底盛有恬然笑意,語聲淡定無波。

  「我沒有憑恃什麼,只是篤定日後要娶我的男人,身邊不得有其他女子,如果沒辦法做到這點,我便不輕易下嫁,又或者男子許下諾言、日後又輕易改變,我便下堂求去。」

  此話擺明,宋懷豐可以不娶,但她要嫁的男人,就必須同意此生與妾室無緣。

  「你父母是怎麼教的,教出你這等無賢無良、善妒的女子,你有沒有讀過《女誡》,你知不知道女子該以丈夫為天,以丈夫的幸福為幸福。」辛老爺出頭。

  這話可好笑了,難道辛茹雲強嫁宋懷豐,就是以他的幸福做為考慮所做出的決定?原來他們所謂的「以男人為天」,就是要強迫對方接納自己?

  一旁的關關冷笑,這年頭還真是有嘴說別人,卻沒心想想自己。

  「娟娟自然是看重丈夫、婚姻,才不願輕率同意與人共事一夫。我不願意為著爭奪丈夫的寵愛,心機算計、手段用罄;不願意為著自己的孩子去謀害別人的孩子,不願意為著爭奪家產、羅織罪名把庶子趕出家門;我不願意自己變得墮落骯髒,不願意為己利戕害他人名譽,所以,寧可合則聚、不合則離。」

  一串又一串的不願意,驚得在場人士說不出半句,她口氣不張揚,卻充滿譏嘲,讓宋家長輩在瞬間變臉。

  是,她暗指了宋家當年為謀奪宋懷青、宋懷豐的財產,在兩人父親過世後污蔑其母不貞,將他們趕出家門。若非宋懷青、宋懷豐爭氣,考上科舉、當上大官,宋氏族人怎會千求萬求,求他們重返宋家祖譜?

  當年不仁,今日卻來指責別人不義,此話是從何說起?

  宋懷青、關關等人眼底流過一抹欣賞,就知道,她哪裡需要幫手。

  「所以,為了你的善妒,就得逼著我女兒去死?你的心是什麼做的?我沒見過比你更狠毒的女人!」辛夫人指著娟娟的鼻子怒斥。

  果然,對於不在乎你的人,是不必花口舌解釋的,她根本聽不進去娟娟的說詞,仍然一味指責她善妒。

  「是嗎?原來短短十年內,辛老爺妾室通房死了七人、殘了五人,身邊女子來來去去,卻無一人為辛老爺生下子嗣的原因,便是因為辛夫人性格仁慈?也是,辛夫人自然沒見過狠心女子,因為……誰能勝得過辛夫人呢?」

  她輕笑兩聲,續言︰「不過,辛夫人言差了,我並未逼你女兒去死,相反的,我還勸過她好好珍重生命,因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呢。」

  娟娟的話讓辛夫人的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氣得全身發抖,她這是在指責她手段惡毒、心量狹隘,再串起前面所言,她不就是那種「為爭奪丈夫的寵愛,心機算計、手段用罄,為自己的孩子謀害別人的孩子」的惡婦?

  辛老爺怒瞪辛夫人一眼,他何嘗不知道妻子做過什麼,只是這種事可以關起門來做,卻不能打開門來說,現在,事情由外人嘴裡講出來,便是狠狠撮自己一巴掌。

  辛老爺接口︰「若非你心窄,怎會將茹雲推進湖裡,害得她溺水、昏迷不醒?若非你不允諾懷豐納妾,她怎需要上吊自盡?若非懷豐毀了她的貞節,她需要割腕自盡?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事到如今,還不肯松口,讓懷豐納了茹雲。」

  娟娟苦笑,明白何謂欲加之罪了吧!真真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吶。

  「請問,當日辛老爺可曾在場?您不在場,怎知是我推辛姑娘下水?那湖畔離小徑可是有好幾步距離的呢。

  「唉,直到現在,我也是想不透,自己不過是手臂被辛姑娘掐得太痛,將手給抽回來,辛姑娘怎就能一路往後倒進池塘裡?並且摔得優雅、摔得自然、摔得美妙,還摔得讓人目不轉睛,想要一看再看……

  「若是沒有一身好功夫,要做出這等高難度動作,怕也不容易呢。哦,是了,聽說辛姑娘擅舞,那就有可能了。

  「再說,誰救下辛姑娘、便與她有了肌膚之親,倘若當時救她的是府裡小廝,請問辛老爺,是否也要讓辛姑娘下嫁?」

  娟娟句句問號,卻也讓場人聽出端倪,難道那不是意外,是辛茹雲有意為之?

  辛老爺被她說得臉色漲紅、咬牙切齒。「當然,這是女子該謹守的本分。」

  「既然如此,恭喜辛老爺、賀喜辛夫人,可以把辛姑娘帶回府裡備嫁了,當日跳下池塘救人的確實是府裡小廝名喚阿草,今年十七歲,雖然比辛姑娘年紀小一些,卻是懷豐跟前重用的人,日後定會有前途的。」

  蕥兒噗哧一聲,阿草要是知道自己被娟娟推出來頂替,肯定要哭鼻子了。

  「不、不對,救人的明明是懷豐!」辛夫人心頭一急,跳出來說話。

  「辛夫人哪只眼睛看見啦?救人的明明是阿草啊,當日我也在場的,辛姑娘醒轉之後,為怕她心裡難受,我們才編造善意謊言,說是懷豐救下她的,本以為多一層親戚關係,辛姑娘能夠少點掛懷介意,沒想到這年頭好人不好當吶,幫了人還得終身被賴上。」

  「你胡說,救人的明明是懷豐,茹雲親眼看見了。」

  「什麼?!方才辛老爺不是說辛姑娘溺水、昏迷不醒嗎?怎麼又能親眼看見?」

  一句話,娟娟堵上對方的嘴。

  「那、那……那是昏迷之前看見的。」

  「可辛姑娘跌入水塘裡很久,懷豐才跳下去救人的,經過那麼久的時間都還沒昏迷,可見得辛姑娘會泅水,既然如此,自己游上岸便是了,何必非要人救,真是想不通吶。」

  「你以為牙尖嘴利就能把此事給揭過去嗎?總之,懷豐辱了茹雲清白,就該為她的終身負責。」辛夫人氣急敗壞,怒指著娟娟破口痛罵。「你這個賤女人,我不允許你污辱辛家女兒名聲,你為了自己的私心,句句謊言,其心可誅!」

  娟娟輕嘆,可不是句句謊言嗎?只是啊,她就是吞不下這口氣!

  莞爾一笑,娟娟換過話題。「小女子百思不得其解,還望辛夫人為我解惑,聽說辛姑娘聰明伶俐,聽說琴棋書畫樣樣通,不是普通女子?」

  「這話不必你來說,所有人都知曉。」

  「這樣的女子必是百家爭、千家求,而辛姑娘又是這般年紀……」她頓了頓,提個頭,隱約暗示她太老、找不到好婆家,然後又轉開去說別的。「辛家如此嚴謹家風,怎能輕易把女兒送到別人家裡長住。

  「眾人皆知,這府裡沒有長輩、只有平輩,萬一傳出不好的謠言,日後讓辛姑娘怎能求得合宜婚事?莫非辛家的目的……就是等著外頭傳點什麼謠言,以便將女兒給塞……」眼睛挑了挑,嘲諷地掃過眾人一眼。

  幾個臉皮子薄的,受不得娟娟的嘲弄,紛紛低下頭。

  是啊,大家都心知肚明,把辛茹雲送往宋府,本就是司馬昭之心,只是他們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麼大。

  何況,鬧就鬧了,不過是娶個小妾,何必出動他們這群長輩,好似非要往佷子屋裡塞人,這讓他們的老臉往哪裡擺。

  「你不要信口雌黃,莫想往我們辛家頭上潑髒水!我們是何等家風,容得你這克父克母的無恥女子來辱罵。」辛夫人一急,刻薄話盡出。

  她心急是因為明白,明白娟娟的話不是謊言。

  女兒那性子是不服輸的,知道宋懷豐對自己無心,她絕對不會坐以待斃,說不準,涂娟娟的話,十句有九句真!

  娟娟沒接她的茬,續道︰「方才辛夫人也同意,辛姑娘聰慧無比,這樣的人若真心想死,怎不挑深夜無人時投自盡,卻算準丫頭該煮好藥、端進來服侍的時辰才上吊……」她輕咳兩聲道︰「以退為進,果真是聰慧無比啊!」

  「你這個賤人,我女兒都被你弄成這副模樣了,你還說風涼話。」她氣得一口氣衝上前。

  娟娟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篤定模樣,即便她早已經為辛茹雲的事亂了心。

  「可不是啊,我也覺得這話涼薄,可辛姑娘摔藥碗、割腕自盡的事,還是令人無法理解,當場人那麼多,誰會眼睜睜看著她下手,明知道成不了事,為何還非做不可?唉,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讓人想破頭,也想不出個合理解釋。」

  「閉嘴,你再敢污辱我女兒,我定與你同歸於盡!」辛夫人忍耐不住,手一揚,尖指甲就要撓上她的臉。

  吳衛動作比辛夫人更快,搶上前一把抓住辛夫人的手,他並未施力,辛夫人腕間已經一片灼熱疼痛。

  蕥兒落井下石,冷嘲熱諷地說︰「相公,你還不快快放手,這可是肌膚之親吶,辛家家風嚴謹,萬一夫人賴上門,要嫁你為妾,這可怎麼辦才好?咱們家可沒有七個妾、八個通房讓辛夫人謀害啊!」

  噗哧,關關笑出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蕥兒的刻薄不遑多讓,她被自己和娟娟教壞了。

  吳衛松手將人往後一推,辛夫人差點兒跌倒在地,她原想不顧形象大哭一場,卻在瞥見吳衛冷冽的目光同時,硬生生將淚水給逼回去。

  娟娟嘆,這樣的爭論沒有意義,一家要嫁、一家不娶,他們算定了宋懷青、宋懷豐在京城為官,不敢把名聲給鬧臭,才敢這般硬氣。

  關關挺身,走到眾人跟前,對著宋家長輩道︰「今天的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可這些日子,我們都是親眼看見懷豐是怎樣躲著辛姑娘的,他心裡本就對辛姑娘沒有半分意思。何況懷豐與娟娟的婚事正在操辦,依他那副謹慎性子,怎能容許意外發生?

  「可不論我們怎麼明示暗示,辛家似乎是吃定了我們寬容,硬把女兒往我們府裡塞,看在親戚一場,我們總不能把個嬌滴滴的姑娘往門外一丟了事。

  「大伙兒都擔著心呢,沒想到,熟讀《女誡》的辛姑娘竟然大半夜守在亭子裡等候男人,這話要是說出去,怕是《婦德》、《女誡》這些書沒人敢買了。」

  「佷孫媳婦說話不必這麼刻薄,辛家也不是非要懷豐娶茹雲,不過是納個妾,需要撕破臉嗎?」三叔公出聲說話。

  雖然眼下是辛家吃虧,但畢竟把閨女往人家府裡丟,這件事就做得不地道,何況邵關關也沒講錯,大伙兒不就吃定宋懷青、宋懷豐性子良善,吃定他們為了官聲,不敢過分?

  「三叔公這話說差了,若是旁的妾室姨娘還好,可就是這位辛姑娘娶不得。」蕥兒說道。

  「怎麼說?」

  「什麼是妾,妾就是奴、就是婢,就是主母可以打、可以罵,一不高興就可杖斃的「東西」,可方才辛老爺、辛夫人的態度大伙兒全瞧在眼裡。

  「他們口口聲聲下賤女人,句句都是善妒女子,日後要是把辛姑娘給娶進門,二嫂一句話說的不得宜,恐怕辛夫人要仗恃著表姑母身分,跳上門來指著主母鼻子大罵。大伙兒評評理,這種妾誰家敢娶?

  「如果辛老爺肯寫下切結書,以後辛夫人對付辛老爺妾室的手段,二嫂都可以比照辦理,那麼,我保證說服二哥納了辛姑娘。」

  蕥兒這話說得夠毒,辛夫人一時間竟然應不出話。

  意思是他們打算把茹雲娶進門,再把人給弄死?或者晾著、關著,把茹雲當著奴婢使喚,不讓懷豐在她屋裡過夜?又或者灌下絕子湯……

  辛夫人看著關關、蕥兒臉上的冷笑,心底興起一陣陣寒涼。

  辛老爺坐不住了,他怒道︰「跟你們這等無知婦孺說不通,走!我去找懷豐,看他要怎麼做。」

  辛老爺不顧在場人士的臉色,喚來女兒的貼身婢女帶路,一路前往辛茹雲的屋裡。

  蕥兒冷笑,就是找到二哥,他也會給相同答案。這種女人娶進門,就是敗家禍事。

  可誰也沒想到,他們進屋時,竟會看見辛茹雲哭倒在宋懷豐懷裡。

  關關輕嘆,大勢已去。

  蕥兒卻是咬牙含怒,恨不得上前揍二哥一頓。

  娟娟最冷靜,她靜靜看著兩人,並且捕抓到辛茹雲嘴角那抹勝利得意,傻懷豐,又被設計了,他啊,注定一輩子吃女人的虧。

  不過她也不遑多讓啊,那日要是別衝動、別抽手、別給辛茹雲制造機會,這些人想鬧,談何容易?!

  是啊,她早就明白自己輸了,對付辛茹雲這種人,心不夠狠就沒有贏的條件,偏偏他們都不是狠心人。

  「宋懷豐,你這是做什麼?既然不肯娶我女兒,竟敢佔她便宜,走!咱們去告御狀,讓皇上看看自己重用的棟梁之材是什麼模樣!」

  辛老爺一把抓住宋懷豐的手,宋家長輩連忙過來勸解,一時間,辛茹雲屋裡亂成一團,看著這幕鬧劇,娟娟忍不住失笑……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09:10 AM

第十二章

  家丑不能外揚,這是宋家長輩說的。

  拿著簪子抵住喉嚨,矢言宋懷豐不娶就死在宋家,這是辛茹雲做的。

  樹沒樹皮、必死無疑,人沒臉皮、天下無敵,越不要臉的人越能替自己爭取利益,厚黑學的精髓啊,難怪能夠流傳千百年!

  於是不顧宋懷豐意願,辛茹雲還是進了宋家大門。

  為怕夜長夢多,他們作主訂下吉日,短短三天,今兒個是辛茹雲和宋懷豐圓房的大日子。

  宋家長輩和辛家老爺、夫人想大肆操辦筵席,以示兩家關系。

  關關冷笑道︰「對不住,辛老爺、辛夫人,別人家家風如何咱們不知道,但宋家納妾可不興大辦的。」

  為了替娟娟出頭,關關掃了所有長輩的顏面,讓他們氣憤得跑到宋懷青面前埋怨一通。

  宋懷青板著臉,冷聲言道︰「如果媳婦兒不能讓長輩滿意,不如再開一次宗祠,把我兄弟二人再逐出族譜一次,反正這種事,宋家有的是經驗。」

  辛家老爺不甘心,本想操辦嫁妝,用紅轎子把女兒風風光光送進宋府裡,蕥兒卻笑道︰「能上花轎了呀,可見得辛姑娘的病也是假的,落水是假、投是假、割腕是假,連生病都是假,咱們家好端端的,怎麼就攤上一個戲子?」

  關關落井下石。「就算縣太爺是個七品芝麻官,好歹也是十年寒窗苦讀而來,養個女兒,又是《女誡》又是《婦德》的教,卻為攀關系,硬把女兒送上男人的床,這哪像個官呀,說是皮條客方才恰當。」

  蕥兒加油添醋。「可不,這事兒得宣傳宣傳,關關,你寫個話本兒讓說書人去講講,保證會成為膾炙人口好故事。」

  難得地,寡言少語的吳衛也出聲。「一個七品官把嫡女送給別人當妾,還好意思風光操辦,這年頭,道德二字已經沒有人會寫了嗎?」

  既然阻止不來婚禮進行,他們也只能在嘴皮子上滿足一回。

  所以啥事也沒辦成,沒喜字、沒酒宴、沒轎子、沒嫁妝,就是把人往宋懷豐院子裡一送了事。

  辛茹雲一進新房,關關立刻關門送客。

  辛老爺心裡不滿,卻也明白,這會兒宋家上上下下都在氣頭上。

  不過,夫人一直要他別擔心,說女兒何其聰明,早晚會攏了他們的心,只要時間夠長,自然能在這個家裡立足,至於那個涂娟娟,看來也就是個臉上精明,其他的,遠遠輸女兒一截。

  囂張氣勢在成功迫得女兒嫁給宋懷豐之後,收拾得一干二淨,臨出宋家大門前,辛老爺壓低聲音,對宋懷豐拱手道︰「女婿啊,咱們現在可是一家人了,日後官場上應該彼此多加照應。你聽說淮中知府私賣糧倉稻米那件事了吧,你哥哥在戶部任職,能不能讓他高抬貴手?」

  到這會兒,宋懷豐還能不明白辛家人的手段?

  在辛茹雲強抱住自己、辛家人沖上門那刻起,他便是再傻,也明白自己落入人家的圈套裡了。

  家人心中有怒,他何嘗不氣憤。

  微哂,他對辛老爺道︰「表姑父,你可知道皇帝為何重用我和哥哥?」

  「為何?有訣竅嗎?」他涎著臉湊上前。

  「有,訣竅是——六親不認!該殺的殺、該拿的拿,本著勿枉勿縱之心,替皇上滅貪官、砍污吏,懷豐不知此事便罷,知道有貪瀆情事,必會稟報皇上跟前,若表姑父與那淮中知府有交情,便提醒一聲,他的好日子到頭了。」

  辛老爺臉色倏地一變,怒聲問︰「你竟是這般半點情分都不顧?」

  「我深愛娟娟,她是我此生認定的妻,杜明貪瀆,表姑父可見到我心慈手軟、放他一馬?對待娟娟尚且如此,何況是一個硬塞進我屋裡的辛姨娘。」

  「宋懷豐,我真後悔把女兒賠在你身上!」

  辛老爺咬牙切齒,搞不懂天底下怎會有如此不知變通的男人,又不是不讓他娶涂娟娟,不過是多送了個美貌溫柔的女子給他,他是賺、不是賠!

  「後悔了嗎?還來得及,如果表姑父願意把辛表妹接回去,懷豐會心懷感激。」

  宋懷豐這樣說話,辛老爺氣得腦仁兒疼,一個不穩、差點兒跌坐在地。宋懷豐俯瞰對方一眼,沒伸手扶持,反而轉身進屋。

  什麼叫不留情面?這就是!

  「老爺!」辛夫人急忙上前扶持。

  辛老爺恨恨不平,甩開辛夫人的手,怒道︰「宋家是什麼情形,你還看不清楚?我早說過宋家長輩根本牽制不了這兩只白眼狼,你還眼巴巴把女兒給送上門,現在好了,賠了夫人又折兵!」

  「不會的,你得相信女兒,給她一點時間,她就能將涂娟娟趕出門,把宋懷豐給收拾得服服貼貼,到時候老爺再來攀這門親戚,就不會是這種情形。放長線釣大魚啊!」辛夫人極力勸說。

  辛老爺恨鐵不成鋼地望向辛夫人,搖頭嘆道︰「算了,把你的手段全教給女兒吧,那個涂娟娟無論如何都不能留。」

  至於私賣糧倉稻米之事……宋懷豐只是隨口說說的吧,對,他不會查,要是一路查下來,查到自己岳丈頭上,到時,臉上無光的人是他。

  何況,宋懷豐能從七品縣官飛升為三品大員,要說他沒有一點做官的手段他才不信!

  「涂娟娟在,懷豐的心就落不到茹雲身上,這些茹雲都明白的,老爺放心。」

  過去三天,她手把手教了女兒絕招無數,那些招數奠定了自己在辛家的地位,自然也能助女兒在宋家立穩腳跟。

  要是女兒能早點懷上孩子就好……辛夫人微笑,她對女兒信心滿滿。

  宋懷豐不想回新房,但他必須把話給說明白。

  推開門,辛茹雲已經換上一襲透明的紅紗睡袍,看見宋懷豐進門,她含羞帶怯地迎上前來,溫言軟語問︰「爹娘已經回去了?」

  連夜將人趕出宋家大門,這種事太過分,可這時候,宋家上下人人都憋著一股氣,爹娘早點走也好,免得受波及。

  見宋懷豐不言不語,辛茹雲心中有幾分忐忑,他還在怨自己嗎?

  確實啊,那天自己做得太過了,可她也是沒辦法啊,所有的手段全數祭出,嗓子都哭啞了,他還是不肯松口納自己入門,她只好利用宋家長輩。

  「生氣了嗎?是不是爹娘惹你不快?」

  辛茹雲輕輕倒一杯合巹酒,那裡面有娘給的藥粉,娘說,只要經過今晚,懷豐便會對自己的身子眷戀不已。

  好吧,所有的委屈全受下,只待今晚過去。

  「我的爹娘已經死去十幾年了,至於你的爹娘……沒忘記自己的身分吧,你只是個姨娘、婢妾,是個奴婢,你的爹娘與我何干?」

  奴婢?他說她是奴……

  一口氣涌上,她沒想到斯文爾雅的懷豐會這樣對待自己,他變了。「可他們至少是你的表姑、表姑父啊。」她撫上宋懷豐的手臂急急道。

  他嫌惡地推開她的手,像是揮去髒東西似地,這動作很傷人,但他不在乎。

  都以為他脾氣溫和,就敢一個個欺上了?

  哼!他本質可不是溫良人,小時候他是當過流氓的,若非在母親墳前立誓,行事三思,永不沖動行事,他能讓她算計到自己頭上?

  「自從你成為宋家的奴婢後,他們就不是了。」

  「擎……」

  「你喊錯了,我的名字只有妻子能喊,以後喚我二爺吧。」

  緊咬住下唇,辛茹雲不斷提醒自己忍住,不斷告訴自己,他在氣頭上,千萬別與他較真。

  「是,二爺。」吞下委屈,她柔聲道。

  「既然你清楚自己的身分,那麼我就把話給說清楚,以後這個院子歸你所有,但管事的是大嫂派來的周嬤嬤,至於你的丫頭要發賣出去還是留著,由你決定,不過有些規則你必須記清楚。

  「第一,你要是膽敢收買宋府的下人、行不軌之事,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後悔!第二,你不可以踫我、不可以靠近我,沒有我的吩咐,不準出現在我的面前。

  「第三,沒有主母的同意,你不可以出門,不可以輕易離開院子,這院子裡的事有周嬤嬤作主,你必須聽她的,日後再不能發生落塘那等事。」

  「表哥是說……」她話沒說完,宋懷豐目光一閃,刺上她的臉,她趕緊改口︰「二爺是說,婢妾還得聽一個老嬤嬤的話?二爺要把婢妾拘在這個院子裡?」

  「你既然要嫁人為妾,難道不知道作為妾室該懂的道理?是了,你父母本沒打算讓你當妾室,沒想到你卻把自己逼入如此境地,也好,既然做了就別後悔,你就在這裡好好度過余生吧。」

  忍、再忍……忍無可忍,吞口氣、繼續忍……她不和他爭論,他說得對,這是她自己選的,路再坎坷,她都會往下走!

  不過日子還久得很,她不信luo了第一回合的自己,會輸在後頭。

  低頭,她柔順道︰「知道了,二爺,夜已深,先歇了吧。」

  說著,她臉紅心跳地欲端起桌上酒杯。

  「你歇下吧。」他轉身。

  「二爺,你要去哪裡,今兒個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夜啊。」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不讓他離去。

  「你不是只求一個安身立命之地嗎?怎麼,這個院子還不夠大?沒辦法讓你安身立命?行,趕明兒個我讓人置辦一個莊子,立刻送你過去。」他譏笑道。

  不行,她不能搬出去,一出宋家,她就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了。

  忍住羞愧,她扯下自己的衣衫,露出紅色的肚兜以及胸前飽滿,她蹭上他的手臂,哭得梨花帶雨。

  「二爺,求求你別走,你一走,明兒個茹雲在這府裡就沒有臉面了,下人都是逢高踩低的,知道二爺心裡沒有我,我會被他們輕賤的呀。」

  一夜,只要一夜,經過今夜,所有情況都會不同!她祈禱上天再讓他心軟一次。

  「賤妾、賤妾,妾本就是用來讓人們輕賤的,又不是夫人主母,下人為何要與你尊重?」

  他的話再不留情,關關說的對,對付這樣的人,只能比她更狠、更硬、更凌厲,萬萬不能給她半分想象空間。

  否則她的手段一個接一個,若是對付自己也就罷了,若是用來對付娟娟……

  不,他承擔不起這個後果。

  聽見這些話,辛茹雲的心像被人澆了一盆冰水,渾身涼透。

  淚水墜落頰邊,她哭道「對不起,表哥,我錯了,那天我不該算計你,不該讓長輩迫你納我為妾,我錯了、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讓我用自己的一輩子來贖罪……」

  她一面說,一面扯掉頸間的紅繩,肚兜松開,胸前渾圓彈跳出來。

  她知道只要是男人都逃不過美人關的,她知道自己成熟的身子有多誘人,她使勁抱住宋懷豐的腰,踮起腳尖,想吻上他的唇。

  宋懷豐一陣惡心,將她推開,她退了幾步,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望著她狼狽的模樣,宋懷豐冷笑道︰「你母親口口聲聲說你高貴、說你熟讀《女誡》,可你這舉止,恐怕青樓女子也及不上你的**。記住我說過的,不可以踫我、不可以靠近我,沒有我的吩咐,不準出現在我的面前。還有……紅色是正妻才能穿的,別忘記,你只是個賤、妾!」

  他把賤妾二字咬緊,甩袖,離開喜房。

  辛茹雲瞪著他離去的背影,不敢相信他居然這樣對待自己?

  是哪裡錯了?他不是男人嗎?為什麼能夠對她的身子視而不見?她是這般姣美雅致,多少男人想高攀都不得,她願予他作妾,他怎能不感激涕零?

  是涂娟娟……對,都是涂娟娟的錯,她給他下了蠱,她不死,懷豐就無法回心轉意,是,她必須死!

  他們圓房了嗎?

  心痛著,不知道是誰抓準了那線,不停抽動,讓她不得忍受一陣一陣的絞痛。

  真後悔呢,後悔那天的沖動,如果她冷靜一點,辛茹雲的計劃就不會成功,如果她在那天向懷豐告白,也許今晚就是她和懷豐的洞房花燭夜。

  這些天,她不敢見懷豐。

  蕥兒說,他迅速消瘦了,頰骨突出、身形嶙峋,再不復往日的神采奕奕、瀟灑飛揚。

  是因為心裡難受嗎?以前老說人家一步錯、步步錯,總用這話來提醒自己,別讓自己起了個錯誤開頭。

  沒想到,今晚這個彌天大錯,就這樣被他們合力走出來了。

  不怪懷豐,也無怨恨,對他,她有的只是滿滿心疼,因為他為她,堅持到最後一刻。

  都說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經過今晚,日後,他會過得容易些了吧?

  不管辛茹雲怎樣的手段,不可否認的是,她確實美貌,確實才情高,也確實懂得人心並予以算計。

  只要懷豐別惦記著,他和辛茹雲是怎樣起的頭,他們終會和和美美過完一生吧……畢竟他是個溫和男人。

  心抽得更厲害,臉頰有股濕意往下竄,她想象著洞房花燭夜的旖旎,想象一場歡愛拉近兩人的距離。

  可不是嗎?這時代有幾對男女是因為真心相愛而成親?他會適應的!

  心裡想著安慰懷豐的話,她卻安慰不來自己,沒吃過膽,口裡卻澀得像吞下墨綠色汁液,她想要堅強,淚水卻逼迫她柔弱。

  怎麼辦?她快撐不下去……早說了要搬出宋家,眼不見為淨,人遠了心才能平,只要不看不聽,她就能假裝不在意,可、怎麼能不在意啊……

  她恨死自己,為什麼要自私、為什麼要害怕,為什麼不早一點向懷豐表白自己的心,為什麼要讓人有機會插足,為什麼千裡迢迢跨越時空,到頭來追逐的依然是一場空!

  佩佩說得對,她這輩子都別想得到好男人。

  拿起刀,幾筆輕劃,她在紙上雕出一個落淚女人,一面雕、一面哭、一面問︰「你為什麼哭?是不是在恨自己?恨自己擁有的時候不懂得珍惜,失去後才曉得後悔不已?」

  「不,她哭是因為擔心,擔心喜歡的那個男人會不會背叛自己?」

  驀然出現的聲音,引得娟娟倏地轉身,望向敞開的窗戶。

  那裡,站著她思思念念的男人!

  慘淡月光將他的側影修剪得分外清峻孤,蒼白臉孔長眉斜飛,緊抿的薄唇失去血色,凹陷的臉頰逼得輪廓深邃。

  看見娟娟眼楮一眨、新淚滾下,宋懷豐寒冽的心注入一道曖意。他是壞人,總要聽見她吃醋、看見她落淚,才會感覺幸福。

  「外面月色正好,一起出來賞月亮好不?我帶了一壺好酒。」

  他沖著她笑,那個可憐兮兮的笑容,把她的心化成一灘軟水。

  放下刀子,走到窗邊,月光映著她淚光瑩然的雙眼,宋懷豐忍不住,輕輕捧上她的臉。

  「這個時候,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問。

  「不管什麼時候,我都必須在我心愛的女人身邊。」

  她又哭又笑,這男人……嘴巴好緊,不管什麼時候都一口咬定,她是他心愛的女人,難怪辛茹雲沒轍,難怪她必須寫信向長輩求救。

  「這麼快就把你的新娘子擺平,動作很快哦。」

  她試著開玩笑,試著告訴他,其實並沒有那麼傷心,只不過表情泄漏了她的真心意。

  「她愛讓誰擺平誰去擺平,我不過是去警告她一些話。」

  「警告?」

  「對,姨娘該盡的本分。」

  「什麼本分?」

  「沒有主母吩咐,她不得出院子一步,不得離開宋家大門,不得與家人見面,不得使手段,不得讓主母不高興,不得……」

  她阻下他的話,明知故問。「她的主母是誰啊?」

  「是你。」

  她搖頭。「我沒有嫁給你。」

  「那她就永遠沒有主母,要在那座院子關一輩子。」

  「沒關系,有你陪她關著,能夠幸福的。」她的話好酸好傷人,可她阻止不了自己尖刻。

  「我搬家了。」

  「什麼?」她沒聽懂他的話。

  「我搬到你的院子裡,她想要一個安身立命之所,我便給她,她想要名分,我也給了,剩下的,她別想貪求。」

  他打算讓她守一輩子活寡?「你這樣對待她?」

  「對,不是每個算計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有的人就是得從生命中領悟,善於算計者,必死於算計。」

  他明白辛茹雲的算計了?

  又怎樣,他們已經成親了呀,心沉沉的,像壓了座石磨,一下一下轉動,把她的心碾碎、碾成齎粉,可……都成了粉屑,怎麼還會痛會酸會澀?她不懂!

  宋懷豐撐著窗框跳進娟娟屋裡,他把酒放在桌上,抱住那個流眼淚的女人。

  轉身面對她,宋懷豐笑彎眉毛。

  見著她的臉,他又能展顏,待在她身邊,他又有幸福的感覺,所以搬家很對!

  娟娟伸手觸上他削瘦的臉頰,緩緩吐氣,展開遲到的告白。

  「對不住,那天我丟下滿桌子好菜跑去找你,不是想對你發脾氣,我是有話要告訴你。」

  「好,你說、我聽。」他握住貼在自己頰邊的小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天曉得,他真喜歡和她這樣子親密。

  「我想告訴你,我一點都不在乎什麼殺父仇人,你做的是正確的事,是替天下萬民討回公道的好事。想告訴你,我不在乎那個為著私欲,傷害我、傷害我娘的渾球,他被斬首示眾是罪有應得。」

  她的話打開他心中的結,他始終以為這是他們不能更進一步的理由。

  「謝謝你,願意告訴我這個。」

  「我還要告訴你一句最重要的話。」

  「什麼話?」

  「想告訴你,從現在開始,別當我的好朋友,當我的男人好不?」可惜,這句話已經過期,再作不得數。

  宋懷豐聞言,喜出望外,一把將她攬進懷裡,不敢置信地再三確認。「你說真的?你說真的?你說真的!」

  「是真的,那天我想清楚了,天底下男人不是都像我父親那樣薄幸,關關有幸得到宋懷青、蕥兒有幸踫到吳衛,我想自己不至於那麼倒霉,就踫到個表裡不一的宋懷豐。」

  「沒錯,你的運氣一向都很好,我是個表裡一致、言行如一的好男人。」

  「是啊,這麼好的男人再不趕緊正了他的名分,要是被旁人捷足先登,可是我的重大損失。」

  「這麼想就對了,沒錯,就是這樣。」他附和她,附和得很幸福。

  「可是……一顆火熱的心卻在看見辛姑娘躺進你懷裡時被澆滅了,明知道在那種情形下不會發生什麼事,可我就是忍不住嫉妒、忍不住發火,忍不住想要拿刀子砍人,所以我……」想到這裡,鼻酸、哽咽,眼底飆出兩顆晶瑩淚水。

  看著娟娟淌下的淚珠,他心疼了,該死的辛茹雲,怎麼可以讓他的娟娟這麼傷心?

  捧起她的臉,俯下頭,他輕輕吮去她的淚水,又苦又澀,像他的心情。

  「是我的錯。」娟娟認錯。

  「不哭,不是你的錯,你的心太光明磊落,容不得算計,你只曉得,想要什麼便得付出努力,卻不曉得有人不願付出,只想用陰謀算計抹殺你的辛勤,以得到最後的勝利。」

  達到目的地,辛茹雲就能幸福了嗎?他張大眼楮看著呢,看辛茹雲會怎樣一個幸福法。

  是她將他逼得狠毒,是她迫得他殘忍,是她的強求,勾引出他性子裡的狠戾,既然如此,她便得承受掠奪之後的結果。

  「是我的錯,你不知道的。那天她罵我善妒、罵我犯七出之罪,說日後你容不得我,還說天底下男人都要三妻四妾,我這副性子,拴不住男人……

  「我明知道她在激我,卻還是著了她的道兒,我說一大堆憤怒的話,還想甩她兩巴掌,來增強氣勢。

  「我說自己眼裡揉不下沙子,想娶我的男人,沒有三妻四妾的命,我說想吃活魚三吃不必盤下鋪子,我說倘若她愛你愛到無怨無尤,沒有名分也願意跟著你,就喝下絕子湯、乖乖當個外室……

  「我說一大堆的話是因為嫉妒,我嫉妒死了……那一刻我方才明白,什麼狗屁好朋友,我早就把你當成自己的男人,我想把你拴在身邊,誰都不能越雷池一步,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知道她多會喝醋、有多嚴重的佔有欲了吧,如果是她的兒子遇上自己這種女人,她都要叫兒子敬而遠之。

  所以現在,她說透、說白了,懷豐可以開始討厭她了吧!

  娟娟不知道的是他有多開心,聽見她說「嫉妒死了」,宋懷豐的心輕飄飄的,像是誰往裡頭倒了一壇美酒。

  從來沒有過的充實,從來沒有過的愉悅飛揚,從來沒有過的美滿甜蜜在身邊飛繞,給他一對翅膀,他就能立刻沖上雲霄。

  他忍不住恭住她、親吻她、緊緊地圈住她的身子,想把他和她給揉在一起。

  他說︰「謝謝你,謝謝你的生氣,謝謝你的狂怒,謝謝你的嫉妒,謝謝你把心給了我,讓我明白,從來就不是我的一廂情願,謝謝!」

  一連串的謝謝把娟娟給謝傻了,哪有這種男人啊,踫到她這種小心眼女人,躲都來不及,居然還道謝。

  不知道抱了多久、親了多久,他才滿足說道︰「娟娟,嫁給我吧,假裝我沒有納妾、假裝我身邊只有你一個人,不要讓我們的幸福被破壞,好不好?」

  「是啊,我也希望這樣,可是不行……」

  「為什麼不行?」

  「辛茹雲是一個人,不是一條狗,她會怨恨、會憎惡,嫉妒會把女人變成魔鬼,她會整得你終生無法快樂。所以懷豐,別和她斗氣,以怨報怨是最傻的做法,堆積怒氣只會在你們中間埋下炸藥,哪天爆發,你和她都會死傷慘重。

  「不管辛茹雲怎樣用手段設計你,我們都不能否認,她在乎你、喜歡你、看重你,只要你別堅持這口氣,你們會過得很好。」

  「所以呢?所以你要勸我到她身邊?所以你要我忘記自己有多喜歡你?所以你要放棄我,把我們的幸福送給別人?」

  他越問越生氣,怎麼可以,好不容易她承認愛他,好不容易他們的感情走到一塊,她居然轉頭就要把他推出去?豈有此理!

  「不要生氣,我講故事給你聽。」

  「我才不要聽什麼鬼故事!」

  她沒理會他的怒氣,徑自往下說︰「老鼠遇見貓,他們沒有撕咬對方,卻愛上彼此,可是天性促使貓將老鼠吞下腹,貓想盡胳法憋著忍著,假裝對自己的天性視而不見,但骨子裡的欲望始終蠢蠢欲動。

  「貓憋不住了,可老鼠卻對貓說︰「我愛你。」貓只好對老鼠說︰「你走開。」老鼠流著淚,默默轉身,誰也沒看見貓在老鼠離開後默默垂淚。懷豐,其實有一種愛情,叫做放棄。」

  所以她要他放棄?

  不要!他為什麼要!他看起來很好擺布嗎?他看起來很好踩嗎?辛茹雲要他到她身邊、他就乖乖過去,娟娟要他放棄,他就乖乖放棄?哪有這種事!

  宋懷豐很清楚,生氣會壞事,他明白他們之間沒有誤解彼此的本錢,他應該要按捺下狂怒,好好同她講話,但是他忍不住浮!

  因為她居然對他說︰其實有一種愛情,叫做放棄。

  這教他情何以堪?

  他努力這麼久、掙扎這麼久,她卻三言兩語要他放棄,太過分了!

  他摔掉桌上的酒壇子,怒指她的鼻子。

  「涂娟娟,你這個膽小鬼!因為你父親,你害怕愛情、害怕天底下的男人,你用一面城牆把自己圈起來,就以為安全在身邊。

  「你害怕辛茹雲的手段,便寧願放棄我的心、我的感覺、我的愛,你什麼都怕、什麼都小心翼翼,你不敢為愛情冒一點點險,你只想明哲保身。

  「涂娟娟,你真可惡,你對全世界的人好,連惡毒的辛茹雲都替她著想,唯有對我既可恨又過分,你是不是算準了我溫和好欺?是不是算準我不會對你憤怒?是不是算準我對你只有永無止境的妥協?所以才敢對我為所欲為。

  「聽清楚,沒有了!從現在起,我要怎麼做就怎麼做,我不會顧慮你的心意,我不會管你怎麼想,別以為你放棄了,我就會和辛茹雲好好過日子,想都別想!

  「不管有沒有你,我都會折磨她、懲罰她、虐待她,讓她徹頭徹尾明白,我有多恨她毀了我的一生。你等著看好了!我再也不要當溫柔的宋懷豐,我會讓你看見,招惹我,我可以變得多邪惡!」

  猛地,他沖上前,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他勾起她的下巴,懲罰似地吻住她的唇,他吻得很用力,吻得她無法喘息,他想將她的靈魂攝走似地,霸道到極點,最終,他還狠狠咬了她的唇。

  陡然松開她的身子,他垂眸忿然地望向她,久久不發一語,下一瞬,他從窗口往外跳,任由夜幕吞噬他的身影。

  娟娟看著他離去,心又一陣陣絞痛起來,她愛他啊,為什麼總是傷他?

  對於愛情,她真的魯鈍,真的缺乏天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18 09:13 AM

第十三章

  兩天後,辛茹雲的貼身丫鬟想到前院套問宋懷豐的回府時間,約莫有人想再來一次不期而遇。

  然而此事被報到宋懷豐跟前,他領著幾名護院前往辛茹雲的院子,當著她的面審人,「是誰到前院?」

  兩個丫頭望著主子,滿眼哀求,求主子救救她們。

  宋懷豐冷笑,「既然沒有人承認,都拖出去,杖斃!」

  辛茹雲大驚,跪在他跟前哭得死去活來、苦苦哀求。「她們沒有做錯什麼啊。」

  宋懷豐粗暴地踢開她,冷酷道︰「她們最大的錯誤,就是對你這個主子忠心。」

  一個月後,淮中知府盜賣糧倉米糧之事被揭穿,牽連十數位地方官員,這裡頭包括辛茹雲的父親。

  辛老爺被停職、查封家產,成了身無分文的平頭百姓,辛家從此失勢。

  辛夫人因為殺害姨娘,姨娘家人不服,聯合告上官府,現在辛夫人已經在縣府大牢裡蹲著。

  剛嫁出門不久的辛茹意,因為與小妾爭風吃醋,摔掉肚子裡的胎兒,大夫說她怕是此生無法再受孕。

  辛家長子辛儒廷在賭場鬧事,被生生打斷一條腿……

  辛家發生的大小事,宋懷豐沒讓人隱瞞,一件件全傳進辛茹雲的耳裡。

  辛茹雲心急火燎,急著找懷豐幫忙,她以為自己要好幾天才能見到他,沒想到他很快就出現了。

  她一件件說著辛家最近發生的事情,一面說、一面哭,最後哭倒在地,懇求宋懷豐助辛家一臂之力。

  宋懷豐的手指輕敲桌面,臉龐含笑,待她閉上嘴後才說︰「那麼現在只剩下辛儒言還沒出事?再等等吧,你應該很快就能聽到好消息了!至於你母親,我發發善心提早把消息透露給你,她手上掐著十六條人命,劊子手的大刀正在等她送上脖子呢。」

  「是你……那些事全是你……」她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還是她的懷豐表哥嗎?還是那個和順敦厚的男人?

  他輕拍兩下手,笑道︰「果然是聰明睿智的才女,一猜就中,不過,倘若辛家人沒有做那等齷齪事,想扳倒辛家可也不容易呢。」

  「宋懷豐,你為什麼要這樣子設計我?」忍不住了,再也裝不了溫柔、裝不來賢慧,她這樣愛他,為什麼他無法領會?

  「怪了,我也想問你同樣一句話呢,辛茹雲,你為什麼要這樣設計我?」拋下一個殘忍的笑靨,一甩袖,他轉身走出她的房間。

  耳聞他的話,她胸口翻涌,眼前隱隱發黑,頹然趴倒在地上。

  她明白了,他在報復,因為他被迫納了自己,因為她強迫了他的人,可他沒有損失啊,是她賠上一生,他有什麼好怨恨?明明佔便宜的是他,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

  她想不通癥結,弄不清他為何懷怨,天底下男人都想要的事,怎麼到他這邊就成了罪?

  不會……不會,懷豐不是這樣的人,她知道他的,他溫和斯文,他耐心寬容,他就是這樣的男子,她才會義無反顧愛上他。

  所以是……涂娟娟在他耳邊唆使?

  對!就是這樣!如果沒有那個賤女人,懷豐不會恨她,他會愛上自己,如果涂娟娟死掉,所有事都不會再發生,所有的情況將會漸漸好轉……

  心頭一陣痙攣,無法遏制的憤恨在賁張的血脈間奔竄游走……是,只要涂娟娟不在、只要她死了……

  辛茹雲的目光中透出肅殺寒意,姣柔的臉龐變得凶神惡煞,她低低發出兩聲嗤笑,似怒似諷,似毀滅天地的修羅。

  那日之後,懷豐再也不到自己跟前來,盡管娟娟確定,懷豐的確搬到自己的院子裡。

  但他成天在外頭忙碌,偶爾回到家中,「那個」院子裡,必會傳出一些雞飛狗跳的訊息——例如前幾天傳出辛茹雲的貼身丫頭被打殺了!

  懷豐下令,那院子裡不管主子丫頭,一律一菜一湯,若廚子良善,願意替他們加菜,就得自掏腰包。

  那院子換了新護院,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

  辛茹雲的奶娘從後院小門出去買些吃喝、日常用物,被人當場逮到,打了二十大板,直到今天還下不了床。

  手段既粗糙又惡劣,那不是懷豐的行事作風,他這麼做,為著什麼?他就不怕逼得辛茹雲狗急跳牆?他真打算以怨報怨,她害得他不好過,他也要她入地獄苦修?

  他們這樣下去,誰能得到好處?

  「吃不下飯嗎?」蕥兒進門,搶過娟娟的筷子,夾一口魚放進嘴裡,嚼了嚼、吞下去。

  「你屋裡沒飯吃?跑來搶我的?」娟娟白她一眼。

  這個人,肯定老公不在家、兒子在睡覺,否則哪肯往外跑。

  「有啊,可是沒你這裡的好料,二哥待你可真好,別人的餐桌上都沒有魚蝦河蚌,只有你有!」想到辛茹雲桌上的幾根咸菜干,她就忍不住暢懷大笑,就說嘛,爭什麼呢?就算爭到手,也不見得快活呀!

  「這麼愛吃河鮮?明兒個開始,讓廚子也做一份送到你桌上。」

  「那可不行,我家相公會過敏,他就是愛吃,偏偏一吃下去,馬上全身發癢。」蕥兒嘆氣,既然嫁給一個吃不得海鮮的,身為妻子,只好跟著改變口味。

  「不能各吃各的嗎?」

  「夫妻是要同甘共苦的,我怎麼能夠自己享福,卻放著他一個人痛苦?」蕥兒說得滿臉幸福。

  為喜歡的男子犧牲所欲,也能這樣幸福嗎?

  懷豐便是因為這個氣上她的吧?氣她不能與他一起共抵外侮,不能陪他共度難關,她在這裡吃好吃的,卻放任他一個人面對感情路上的障礙。

  想來,她是個自私女人,宋懷豐喜歡上自己,真是倒霉。

  「娟娟,跟你討論一件事。」

  「好啊。你說。」

  「聽說你那個紙雕鋪子生意越做越好?怎樣,能不能讓我參一股?」

  「我沒問題啊,但是得問問皇上的意思。」

  「奉勸你,以後有事沒事少提皇上,二哥會吃醋的。」

  「瞎說什呢,別胡扯。」

  「你都可以對辛茹雲嫉妒了,二哥為什麼不能嫉妒皇上。」

  蕥兒一面吃一面說,吃得津津有味,這廚子可是二哥專門請回來替娟娟做海產料理的,二哥待娟娟不是普通好。

  「不一樣啊,我和皇上是合作伙伴,何況現在鋪子裡管事的也不是皇上,我們難得見上一面。辛茹雲卻是你家二哥的姨娘。」重點是,皇上不會算計她,辛茹雲卻會算計。

  「唉,我說你怎麼就看不開,二哥哪兒把她當成姨娘啊,把她當成囚犯還差不多,我院子裡的二等丫頭吃的喝的都比她好。」

  「懷豐這樣做,難道不怕把她逼急了?」娟娟憂心忡忡,那個女人不能等閑視之。

  「也許二哥就在等著她跳牆吧,這樣子,一逮到她的錯處,就能立刻將她給攆回娘家!」蕥兒夾起一顆河蚌細嚼,這廚師做的炒河蚌比起天香樓的師父,半點不遜色。

  「可這樣一來,她的名聲豈不是全毀了。」

  「這叫做偷雞不著蝕把米啊,她憑什麼認準二哥願意吞下暗虧?當初二哥從湖中救她起來,她不鬧的話,難不成我們還會到處去破壞她的名譽?

  「偏偏她非要演戲,一出一出接一出,弄到最後二哥不得不娶她。哼哼!桂說是小妾,就算她是正妻,二哥也有本事教她後悔,她是沒見過二哥發狠的模樣。」

  「懷豐會發狠?」

  「沒錯,二哥發起狠來,誰都擋不了,當初在京城的飯館打小工,有個老板很壞,欺負二哥年紀小,到月底竟敢賴他的月銀。當初那筆銀子,二哥是要賺給我奶奶看病的,沒想到奶奶等不到救命銀子過世了。

  「二哥一怒,發狠在大街小巷到處張貼布告,說那老板給客人吃的是死魚死蝦,官府派人來查,果然查到廚房裡擺的都是些爛肉菜,不多久,那間飯館就關門大吉,那時二哥剛滿十二歲呢。

  「二哥說,那才是他本來的性子,只是這樣的脾氣容易惹禍,經常讓雲姨憂心忡忡,雲姨過世後,二哥在雲姨墳前立誓,要改變自己的脾氣,絕對不再讓雲姨擔心……」

  故事說到一半,蕥兒臉色古怪,娟娟發現了,問︰「你怎麼了?」

  「不知道耶!嗯……肚子好像有點……」話到這裡,她額頭冒出豆大冷汗。

  「吃壞肚子了嗎?」娟娟扶住蕥兒,看著她的臉因為疼痛而慘白,手腳不斷抽搐,心裡大驚,揚聲道︰「來人,快請大夫!」

  小丫頭進門,見狀況不對,連忙狂奔到外頭請大夫。

  「我不……」蕥兒噗地,一口鮮血噴出來,噴得娟娟滿頭滿臉。

  不對,這不是吃壞肚子,所以是……中毒!

  她看一眼桌上的魚鮮,瞬間明白,原該中毒的人是自己,蕥兒是殃及池魚……

  急轉身,她端來先前來不及喝的牛奶,哄道︰「蕥兒乖,先把牛奶喝下去,它可以保護你的胃。」

  她喂蕥兒喝下牛乳後,跑到外頭大聲叫喊︰「來人,煮綠豆水、找大夫人、快去把吳爺找回來……」

  床邊,吳衛握住蕥兒的手,盯著她漸漸微弱的呼吸,他在心裡一千遍、一萬遍說著,不要死啊,薙兒,別死……張開眼睛看看我,論論想娘了……

  他的胡須長滿臉龐,雙眼布滿紅絲,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的淚水早已經哭干。

  蕥兒已經昏迷三天,大夫說,她再不醒來,就不會醒了。

  可不是嗎,蕥兒那樣愛吃,這麼多天不吃東西,會餓壞的。

  「蕥兒快醒,醒來我們天天上天香樓吃飯,你不是最愛那裡的炒河蚌?等開春,我便尋人在池塘裡放養河蚌,到時,你要吃多少有多少,好不好?」

  吳衛的話沒說出口,句句聲聲全擱在心頭。

  他不是多話的男人,只是,不說話的他更教人感覺淒涼。

  娟娟和關關只能輕拍著他的肩,不斷安慰。「蕥兒會好起來的,一定會!」

  可她們也都明白,吳衛根本沒把話聽進去,他所有的心思全用來細數蕥兒的呼吸。

  下毒之人查出來了,是個叫月白的丫頭,她收下辛茹雲一千兩銀子,鋌而走險,她趁人不注意,把藥投在廚房裡養著河蚌的水桶中。

  真大的手筆,一千兩呢,一個大丫頭月例也不過一、二兩銀子,而尋常百姓家裡,一年用度也不過三、五兩,辛茹雲一口氣就給一千兩,誰不心動?

  辛茹雲知道,料理海產的廚師是宋懷豐特地為娟娟聘請的,若是全家不聚在一起吃飯的日子,林師傅會單獨替娟娟準備三餐。

  她確定宋家兄弟都不在家,便挑選在那日行事,她以為事情天衣無縫,以為自己足不出戶,無論如何都不會查到自己頭上。

  至於那個丫頭拿了銀子,便漏夜逃跑,沒有人證物證,誰都不能賴上她。

  可辛茹雲沒想到,宋懷豐心橫,他才不管有沒有什麼人證物證,不管辛茹雲是否離開過屋子,他一進門便直接命人捆了辛茹雲,再下令搜屋。

  這一搜,當初辛夫人離開前留下的毒藥,全成為呈堂證供。

  周嬤嬤把院子裡的丫頭、小廝全聚在一起清點,名字逐一點過,月白不在,便令人往月白老家逮人,只差一點點,月白就帶著家人逃之夭夭。

  宋懷豐咬緊牙關、青筋畢露,心中翻江倒海。

  他痛責自己大意,還以為已經把辛茹雲可用的人全數收拾掉,沒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人敢為銀子鋌而走險。

  於是他親手杖斃了月白、將辛茹雲送進官府,他發誓,她再也無法走出大牢。

  直到辛茹雲被官差帶走那刻,她依舊不肯相信,宋懷豐竟對自己如此無情,她口口聲聲詛咒涂娟娟,認定所有的事都是她在背後一手謀劃。

  宋懷豐看著辛茹雲,目光乖張而孤傲,然後轉頭對娟娟說道︰「看清楚了嗎?就算你處處替她著想,她也不會感激,你真要我和這種人過一輩子?」

  娟娟的心情低落,眼底浮起深深悲涼,抿著唇搖搖頭,握上宋懷豐的手掌心,輕聲道︰「對不起。」

  沒有多余的字,可是他全部都聽到了,聽到她的歉意、聽到她的痛苦、聽到她的自責……她恨著自己吧。

  宋懷豐嘆口氣,輕輕勾起她的臉,柔聲問︰「看著蕥兒那樣,你不心痛嗎?如果我們因為驕傲而錯過彼此,日後我們會不會遺憾終生?」

  「對不起。」

  他沒有罵錯,她確實是膽小鬼,在愛情方面,她怕受傷、怕受累,如果她肯與他攜手並肩,一起面對重重困難,或許根本不會有今天的事發生。

  投入他懷裡,她需要依靠,她會慢慢學習勇敢,她會努力與他站在同一陣線,她再不讓他孤軍奮戰。

  「娟娟,我知道時機不對,但,請你嫁給我好嗎?」這是蕥兒要的,蕥兒沒有機會了,他要一件件把她的心願完成。

  點頭再點頭,她明白的,她同意他,她要和他一起,把蕥兒想做的事做齊全!

  她的淚水沿著頰邊不斷淌下,濕透他的衣襟,宋懷豐輕撫她的背,下巴抵著她的頭頂,緩聲慢言。

  「娟娟,不要難過、不要自責,蕥兒中毒不是你的錯,大夫說你處理得很好,不然蕥兒早就熬不住,你不知道菜裡有毒,你不是故意讓蕥兒吃下那些河蚌,你如果知道辛茹雲還有機會使詐,一定會小心翼翼避開所有可能,所以不是你的錯,懂了嗎?」

  他的話,敲上的全是她的心情,原來他懂她、懂得這樣深。

  「我們再想想,蕥兒還想做什麼事?」

  「她想入股紙雕鋪子,想開班授徒,將這門藝術發揚光大。」

  「那麼,替她辦到好嗎?」

  「好。」

  「她肯定還希望我們好好照顧論論和吳衛。」

  「我可以幫上忙,我可以當論論的老師……」

  兩人話說一半,屋裡傳來關關的驚呼聲,他們相視一眼,快步走進蕥兒的房裡。

  蕥兒清醒過來了,她臉頰粉紅粉紅的,沒有絲毫病態。

  娟娟衝到床邊,緊緊拉住她的手,頻頻向她說對不起。

  蕥兒笑逐顏開︰「又不是你逼我吃的菜,說實話,要不是裡頭加了料,那河蚌還挺好吃的。」

  「貪吃鬼。」吳衛坐到床上,把蕥兒緊抱在懷裡,失而復得令他充滿感激。

  「等你好了,我帶你去天香樓吃。」

  「你不行吃的,你會起疹子。」

  「我不吃,我看你吃。」

  蕥兒搖搖頭,眼底染著濃濃的心疼與悲憐。她伸手撫上他的頰,低聲說︰「對不起,我沒有太多時間,我是回來與你們告別的,馬上就要走了。」

  「走?!你要走去哪裡?」吳衛陡然驚嚇,圈住她的手臂施了力氣。

  「吳衛,你弄痛我了。」

  「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不弄痛你,我會很小心,你不要……」

  唯唯諾諾、小心翼翼,吳衛哪有半點武林盟主的模樣,淚水順著他的眼眶滾下,堂堂鐵漢哭了,所有人忍不住桂開眼,強忍喉間哽咽。

  「別哭啊,你是我的英雄耶,你是我的非凡人呢,你是我的驕傲、我的支柱、我的天……你軟弱,我怎麼辦?」蕥兒把頭埋進他懷裡,拚命搖頭,她不允許他掉淚,自己卻淚水翻滾。

  她不公平、她霸道,可沒辦法,誰教他愛上她。

  「你不在,我要剛強給誰看?」他只想當她的英雄、她的武林盟主,她的非凡人。

  「所以你要努力把我找回來啊。」

  「我要去哪裡找?」

  「我告訴你,你要仔細聽,那裡叫做二十一世紀,路上有很多奇形怪狀的盒子跑來跑去,對了,那裡的人都有病,他們不對人講話,卻對著一片薄埂的東西說話,還有啊,他們那裡的女孩子衣服很漂亮,沒有繡花,但款式千奇百樣,看得我眼花繚亂……」說著說著,蕥兒笑起來。

  關關和娟娟驚惶地對望一眼,兩人同時望向蕥兒,她眼底沒有哀愁,反而有淡淡的向往,過去幾天,她去了未來?

  吳衛以為她在胡說八道,霸道地阻止她往下說︰「不許你去,那裡聽起來很危險,我和論論在這裡,你就在這裡待著。」

  「唉,我也想啊,可是那個男人說,這種事由不得我,我的陽壽已盡,就算不吃下河蚌,也會死於非命。」

  「別相信那些無稽之談。」吳衛怒道。

  「那個男人長得怎樣?」突地,娟娟想到一個人身上了。

  「他……約莫二十歲上下,很瘦,十根手指頭白晰細長,臉上戴著一副……他說那叫做……」

  「眼鏡?」關關和娟娟異口同聲。

  「對,眼鏡,他身上穿著黑色的衣服,他都不笑的。」

  「他是月老!」

  娟娟激動地拉住蕥兒的手,換句話說,她不是死去,她是要去未來,可是……

  她去了,吳衛怎麼辦?論論怎麼辦?

  她們來不及發問,吳衛一口氣駁回她的話。

  「不管他長成什麼樣兒,你都不準去,聽到沒有?我在哪裡,你在哪裡,你答應過我的。」吳衛依然不肯認清現實。

  蕥兒輕嘆,如果她可以決定就好了。

  圈住他的腰,蕥兒在他懷裡撒嬌,「你的武功很好的,你說過,不管我在哪裡,你都能找到我,我等你來找,好不好?」

  「不好,你乖乖待在這裡,以後我會對你更好,我會學著甜言蜜語,我會給你買禮物、制造關關說的浪漫驚喜,我會……」

  她的手捂上他的嘴,緩緩搖頭,態度堅定,她沒有過這樣的眼神,吳衛不自覺停下聲音。

  她滿意吳衛的安靜,勾住他的脖子,重新把身子貼進他懷裡,臉頰靠著他胸口,蕥兒轉頭對宋懷豐說話。

  「二哥、娟娟,你們可不可以在我離開之前成親?我想看娟娟當新娘子的模樣?」蕥兒笑著要求。

  娟娟二話不說,回答︰「好。」

  「我沒剩下多少時間了,子時,我就得離開。」這是月老告訴她的。

  「沒問題,關關,你的喜服借我。」

  關關點頭。「懷豐,你過來拿你哥哥的吉服。」

  「周嬤嬤,你帶人去布置喜堂。」

  「小隻、小杏,你們幫蕥兒換上衣服,咱們全家一起喝懷豐和娟娟的喜酒。」

  大伙兒散去,各忙各的,屋子裡剩下蕥兒和吳衛,她還有好多事要對他叮嚀,好多話要說,她必須說服他真的有那個二十一世紀,因為……她也害怕呀,害怕他不肯來找她。

  一通布置花不到兩個時辰。

  這段時間,吳衛抱著論論和蕥兒在屋裡玩耍。

  蕥兒跟他講很多關於二十一世紀的事兒,即便難以相信,但為了蕥兒,他應下所有要求。

  蕥兒不停地重復,「你一定要找到我,如果我忘記你,你別灰心,慢慢告訴我,我和你之間的故事,我會努力記起來的,好不好?」

  吳衛點頭附和,他不信她,卻附和她。

  為什麼不相信?

  因為他害怕,在這裡他是武林盟主、武藝高強,天底下沒有他辦不到的事,可他不知道那個二十一世紀要怎麼走?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找到他的蕥兒?不知道如果蕥兒離開自己,他還有沒有辦法繼續活下去。

  所以他必須不相信。可蕥兒那樣認真地一再要求,他只好點頭,只好做出連自己都不敢保證的保證。

  夜裡,這頓喜酒全家人吃得很哀傷,桌上的低迷氣氛、無法言語的哀愁,將他們的笑容消滅。

  關關吸吸鼻子,開口說話︰「懷豐,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娟娟和我跟這個時代的女子截然不同?」

  娟娟望向關關,她要揭穿這個秘密嗎?

  猶豫地看了懷豐一眼,他會不會把自己當成妖怪?

  宋懷豐點頭,她們的確與眾不同,她們敢說別人不敢說的話,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她們比多數的女子都要勇於追求所欲。

  「為什麼?」懷豐問。

  「因為我們的身子裡面住著的,是來自千百年後的靈魂。」

  關關的話震懾了宋懷豐,他轉頭望向大哥,宋懷青朝他點點頭,他相信關關,因為他的生命也有旁人無法想象的奇遇。

  「什麼意思?告訴我!」宋懷豐疑惑地握住娟娟的手,娟娟安慰地拍拍他,她決定勇敢一回。

  是啊,這是她欠蕥兒的,為了蕹兒,她們必須說服吳衛二十一世紀的存在,必須讓他明白,死亡不是結束,而是下一個回的開始。

  娟娟說了她穿越前的身分、穿越的過程,說那個月老手上的姻緣簿,以及那本《蕥客鐫雕》秘籍。

  她甚至連自己害怕再度穿越回去,把愛情割舍在此地,以至於遲遲不敢向懷豐表白的事兒也從實招來,這是她隱瞞懷豐的最後一件事。

  娟娟說完,關關也說出自己的前生與輪回,她們都不曉得時空是發生怎樣的改變,怎會讓穿越這種事屢見不鮮。

  她們一人一句說著二十一世紀的事,說那裡的人情、那裡的競爭、那裡的人權、那裡的自由與平等……

  說著說著,吳衛、宋懷青、宋懷豐聽得痴傻了……

  他們終於明白,為什麼關關會訂下十二年教育,為什麼會有雲湖商業區的成形,為什麼娟娟能做出這個時代沒有人懂的立體紙雕,許多的謎題隨著她們的故事揭開。

  蕥兒恍然大悟,把在大哥大嫂新婚夜聽壁腳的事兒招了,她說︰「原來,來自千百年後的一抹靈魂是這樣解釋的哦。」她笑著把腦袋湊進吳衛懷裡,撅嘴向宋懷豐抱怨,「二哥,你要同我相公學學,不知道的事就說不知道,千萬別穿鑿附會、胡亂解釋。」

  她的話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娟娟不介意錯過洞房花燭夜,她把每個可以想得到的話題全部翻出來講。

  教育制度、升學制度、電腦、韓星、世界旅游……

  她們的話,把吳衛最後一分懷疑抹去,因為任憑娟娟和關關再聰慧,也絕對不可能在短短的時間內編造出這麼多事兒,若非親身經歷,怎能將那個世界描述得巨細靡遺?

  他信了她們,然後在深夜,與蕥兒共眠的床上,蕥兒對他說︰「那個二十一世紀聽起來還不錯,吳衛,你要記得來找我。」

  再然後,她睡著了,沒有清醒……

  娟娟和關關挺著一顆肚子走向吳衛房裡,她們都懷孕了,並且鄭重懷疑,這孩子是在蕥兒前往二十一世紀的那個晚上形成的小生命。

  在娟娟懷上孩子後,溫文爾雅的宋懷豐換上一張臉,他對娟娟東限制、西限制,不許她勞累、不許她熬夜、不許她三餐不正常……唉,果然鴨霸才是他的本質,難怪小小年紀就逼得人家飯館關門大吉。

  婚前,她處處佔上風,現在上風處被懷豐給佔走,沒辦法,她明白這些限制是他愛的表現,幸好和論論玩還不在被限制的範圍內,因此論論成了她們生活中最大的娛樂。

  這段日子,每天送相公上朝後,她們便分工合作、打理好家事、外頭事,之後,兩人習慣一起往吳衛的屋裡走。

  除了照顧論論,她們還必須為武林盟主做好「行前培訓」,二十一世紀的食衣住行可是與這裡大不同。

  怎麼搭大眾運輸工具,怎麼使用電燈電視3C產品,她們還得教他認識身分證、健梗卡等證件,還得學會用硬筆寫字……

  光是要教會這些,可是件大工程。

  吳衛早就收拾好包袱,裡面沒有他和論論的衣服,只有蕥兒最得意的刺繡、紙雕,她喜歡的飾品、衣服,還有他們的定情禮物︰丘比特卡片和珍珠項鏈,以及剛剛出版的《蕥客鐫雕》。

  所有的東西全收在「雅客小築」賣得最好的包包裡。

  可是有點奇怪,往常這個時候站在院子裡,就能聽見論論咿咿呀呀學說話的聲音,今天怎地這般安靜?還沒睡醒嗎?還是論論病了?

  兩人加快腳步往屋裡走去。

  自從蕥兒離開後,吳衛就不允許丫頭在跟前伺候,因此院子只有幾個老嬤嬤和小廝打理照管。

  「吳爺呢?」關關攔住一個小廝問。

  「正覺得奇怪呢,主子吩咐過,門沒打開,奴才們不得進屋,可往常這個時候,嬤嬤們早已經進屋打掃了,而且直到現在,主子還沒傳早膳,也不知道小少爺會不會餓著。」

  「知道了。」娟娟點頭,扶著關關,兩人一起走進屋子。

  「吳衛,我是娟娟。」娟娟輕拍幾下門。

  「論論,關關姨來嘍。」

  沒動靜?

  兩人皺眉互視,吳衛武功高強,不可能聽不見她們的聲音,除非……心有靈犀似地,她們同時伸手推開門,快步進屋。

  床被是整齊的,所以昨兒個晚上就沒睡覺?娟娟搶到衣櫃邊,用力打開。

  「包包不見了。」娟娟說。

  「他去找蕥兒了?」

  「怎麼找?」娟娟皺眉。

  關關也很懷疑,穿越嗎?那身體應該留在這裡啊,可……不對,他還帶著論論去呢,難不成那對父子手牽手集體穿越?

  「桌上有封信。」關關發現書案上面的紙箋。

  上面是吳衛龍飛鳳舞的筆跡,寫著︰我帶論論去找蕥兒了,勿念!對了,那個得像鬼的家伙說,蕥兒改名字了,叫做佩佩……

  「蕥兒好端端地,為何要改名字叫佩佩?」關關看了幾行,不解問道。

  「什麼!你說什麼?」娟娟一驚,抓住關關大聲問。

  關關揉揉被刺激過重的耳朵,把那封信交給娟娟,她從第一個字看到最後一個字,然後大笑起來。

  「我就說嘛,蕥兒和佩佩怎麼會長得一模一樣,原來蕥兒是佩佩的前生、佩佩是蕥兒的後世,她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沒錯,一定是月老把吳衛帶到現代去了,有他當領航員,吳衛一定可以找蕹兒,真是的,害我以為佩佩也穿越過來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忘記了嗎?我曾經告訴你,我有一個好朋友和蕥兒長得一模一樣,名叫佩佩……」娟娟不厭其煩地再說一回穿越歷程,不過上次簡單帶過,這回她把自己與佩佩的友誼、與她交往的點點滴滴清清楚楚說一遍。

  「照你這麼說,佩佩的男人緣這麼好,吳衛會不會很吃虧?他還帶著一個拖油瓶呢。」

  「什麼拖油瓶,那是她的兒子好不好?」

  「問題是佩佩在未來沒結婚、沒生過小孩嘛。」

  「你就別替吳衛擔心了,蕥兒不是很驕傲嘛?說她的相公是武林盟主、天下無敵,天下都無敵了,只是區區幾個小情敵,手指頭一捏,就捏成灰了。」

  「在二十一世紀殺人是要判刑的。」關關瞪娟娟一眼。

  「放心,都捏成灰了,誰曉得有沒有殺人?你覺得重案組閑到有工夫幫灰塵驗DNA?」

  「有道理,也好,之前吳衛沒怎麼追,蕥兒就乖乖嫁了,她每次看見懷豐對你用心,老是忍不住吃醋,現在就讓吳衛好好追求佩佩一回。」

  「希望這次,他們能夠平安順利。」

  「放心吧,月老能把你牽引到這裡,定也能把吳衛牽引到佩佩跟前。」

  她們一路走、一路說,兩人慢慢走回大廳,還沒過午時呢,兩位大老爺竟然一齊回家,可真難得呢,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啊,有這等好康?

  宋懷青笑容可掬地拿著籃子走到老婆大人身邊,道︰「關關,皇上賞賜番國來的水果,為夫心想,你最近胃口不好,特地拿回來給你嘗嘗,是你沒見過的東西。」

  娟娟也湊上來看,籃子打開,兩人異口同聲道︰「鳳梨、芒果?!」

  哇,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想起水果王國台灣,想起水果攤上五顏六色的水果,心情興奮起來。

  「你們知道這東西?」

  關關回答,「當然,在我們那裡這東西很普遍,每年夏天盛產都要吃的。」

  尤其是金鑽鳳梨,那個甜啊……叫人欲罷不能,她還曾經吃到得急性蓴麻疹呢。

  「早知道就帶多一點回來,大伙兒不曉得怎麼吃,只聞著味道挺香,想拿回去擺著。」

  見大哥帶的東西被認出來,宋懷豐得意洋洋地打開自己的籃子說︰「這個,你們可就沒見過了吧,滿身都是刺呢!」

  關關只看一眼,大驚失色,接連往後退了好幾步,宋懷青怕她摔倒,急急放下籃子,連忙扶住她。

  「怎麼了?」娟娟問。

  「是榴蓮!」

  「不會吧!」娟娟連忙捂住骨子,一路走到門口通風處。

  宋懷豐滿頭霧水,不明白她們怎會有這等反應。「這個……很難吃嗎?」

  「不是難吃是難聞,有冰箱凍成冰,還勉強吃得下去,可這會兒……」娟娟頻頻搖頭,一臉的敬而遠之。

  挑錯水果,宋懷豐滿臉沮喪,宋懷青見狀笑道︰「好了,讓人喊吳衛和論論過來,既然你們說鳳梨芒果很好吃,我們一起來嘗嘗。」

  娟娟回道︰「他們去找蕥兒了。」

  「什麼!」

  這次異口同聲的是宋家兄弟,從他們臉上的驚異,不難想象他們腦子裡在想什麼東西,是以為他們到黃泉底下尋人了吧?

  也是啊,沒有時空機的時代呢,不是要死一死才能穿越的嗎?

  娟娟和關關相視一笑。

  穿越不是第一特獎,可抽中了,不管是驚喜、是怒懼都得走上一遭,反正已經是這樣,平常心、平常受,才是最正確的態度!

  娟娟握上關關的手,她很高興,自己不是一個人。

  *關於邵關關與方懷青曲折浪漫的愛情故事,請見千尋藍海系列E1001、E10002《七品芝麻官》上.下。

  【全書完】




結局小尾巴

  依原本的計劃,《七品芝麻官》寫完就寫完了,可故事完成後,書裡的武林盟主跳出來說話,他說「寫我寫我寫我」!於是……心蠢蠢欲動。

  是的,那是我的偏愛,一個敦厚、不善交際、樸實、穩重的男子,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宅男」,這樣的男人恰恰是我最偏好的男主角。

  但這只是個念頭,可以寫、也可以不寫,因為心裡已經存下兩個現代故事,我很想將它們呈現出來。

  然而,編輯打電話過來,希望我與其他兩位作者合寫一套書。

  套書的主題很明確,和編輯討論時靈機一動,我將《七品芝麻官》裡的小配角涂娟娟拉出來,搭配設定中擅長紙雕的女主角,再把男主角的弟弟宋懷豐給牽扯出來。

  有了方向,我開始寫大綱。

  所有的大綱都是這樣開始的,先設定兩人的生活背景、性格脾氣,因為不同性格的男女,對事情會有不同的見解看法,這往往會造成衝突或難以理解的融洽,再然後,依著設定、經驗、感覺,把男女主角之間的關係定位。

  這本書,我的定位是「不是每段感情都是從愛情開始」,他們是友誼、是相知相惜,慢慢地發展為「缺一不行」。

  確定好感情發展路線之後,最後進行每一章的主題撰寫,每本書的開頭都是這樣的,找資料、定大綱、確定故事走向……

  只是,我沒料到這回,自己會越寫越興奮,因為那位蠢蠢欲動、與眾不同、卓爾不凡的武林盟主頻頻對我拋出媚眼,他用無辜的表情對我傻笑,令我的內心小鹿狂奔。

  然後他出現在這本書裡,再然後,尾巴留下來了,丟給讀者也丟給作者一個大問號。

  說實話,我也很期待,一個害怕二十一世紀的男人,如何為愛情勇闖陌生時代?一個在古代是人人崇拜的武林高手,如何適應「身無半點功夫,一槍在手,就能結束高手性命」的世界?

  沒有人告訴他,他要尋找的那個女子是否改變了容顏、性情,他只知道,深愛的那個女子,早已遺忘自己的存在。這麼多的挫敗,會不會讓他變得更封閉,或是越挫越勇,為愛情奮戰不懈?

  現代的快餐愛情裡,許多人舍不得對愛情付出太多,從古代穿越而來的武林盟主,會不會被這個世界同化?

  我很期待,希望你們也願意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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